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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化认同与金史研究

2014-04-09李玉君

关键词:完颜金朝宗室

李玉君, 周 鲲

(辽宁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辽宁大连116029)

民族文化是各民族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和发展起来的具有本民族特点的文化;民族文化认同则是民族成员在一个民族群体中长期生活所形成的对本民族主体文化的归属意识,其核心是对一个民族群体的基本价值的认同。民族文化认同是凝聚该民族的精神纽带,也是这一民族生命延续的精神基础。

早在有文字记载之前,中华大地上就活跃着众多各具文化特色的民族。他们繁衍生息在这片共同的疆域之内,频繁交流、彼此影响,民族的分化和重组时有发生。在此过程中,多民族统一与融合始终是不变的历史趋势,直至形成今天包含着56个民族的中华民族这一民族共同体的现状。中华民族的历史乃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历史,这已经是学界的共识。但也有人对中华民族形成的漫长历程还不是真正了解,对我国某些时期的历史,特别是少数民族政权的历史所持的观点有失偏颇。笔者认为,必须坚持尊重史实的原则,不能因为历史与现状不同就对历史加以修饰;忠实地解析中华民族形成和发展的渐进历史过程,正是史学研究者的责任。为此笔者特撰此文,尝试对金朝历史作出动态解读,而坚持民族文化认同原则恰是正确解读的关键。

一、金朝社会民族融合的时代背景

金是由肇兴于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女真族建立的政权。自金太祖完颜阿骨打1115年建国到亡于南宋和蒙古的南北夹击,前后历十帝,统治过包括部分中原地区的中国北方长达百余年。金朝立国前女真族大多还保持着游猎民族的生活习惯,一进入中原就迅速被汉化,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金朝所处的时代多个政权并立,除了金以外还有宋、辽、西夏和蒙古。各国之间往来频繁,既有外交、贸易往来,也有相互攻伐。军事上结盟也不鲜见,如北宋和辽之间有澶渊之盟;而辽亡于北宋和金的联合进攻,金又亡于蒙古和南宋的联合进攻。长年战乱导致了人口的流动和重组,客观上也促进了民族融合,使得这一时期成为中国历史上民族融合的高峰期之一。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金朝的民族融合也是大势所趋。民族融合的必要前提是人口流动造成的各族人民交错杂处,密切往来。金朝领土扩张的过程恰恰满足了这一条件。金全盛时领土从东北延伸到中原腹地,而占领区以汉族为主的原住民自然也就成为其治下的新增人口。金朝多次进行民族大迁徙,如天会五年(1127)金军攻破开封后强制大批汉人迁徙,掠“华人男女,驱而北者,无虑十余万”[1]卷四建炎元年四月辛酉;又“虑中国怀二三之心”[2]卷三六:520,在灭亡北宋后,几次大规模地把多达数百万的女真人从东北迁到中原各地以监视汉人。这些民族迁徙活动造成了女真族、汉族以及其他各民族杂居相处,其结果就是较优秀的民族文化被其他民族学习、吸收,各民族在文化的各个层面上逐渐趋同并最终导致民族融合。为了稳固统治,金朝统治者采用“因俗而治”的方针,大量吸收汉族知识分子参政。特别是从熙宗朝起,大批优秀的汉族官员被选拔出来担任中央机构的各种高级官吏,参与金王朝的政治决策。台湾学者陶晋生做过一个“金代统治阶层种族分配表”,统计出金朝统治阶层中各民族的比例,其中汉人占了40.1%,女真、契丹、渤海、奚族的官员共占59.9%[3]。所有这些措施都促使金代社会走向民族和文化的融合。

二、金朝对中原文化在各个层面上的认同

金朝汉化程度很高,文化水平超过同时代的其他少数民族政权。赵翼评价“金源一代文物,上掩辽而下轶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一二也说金“一变五代、辽季衰陋之俗”。通常我们可以把文化划分为物质、精神、制度三个层面,以下就以这三个层面作为着眼点,从民族文化认同的视角来解读金朝社会的变迁。

(一)衣食住行的物质层面。

物质文化,是指为了满足人类生存和发展需要所创造的物质产品及其所表现的文化;它是最基础的文化,也可以充当更高层次文化的载体。通俗来说,物质文化就是能满足人们衣食住行需要的东西以及与之相关的行为。金朝立国前后,女真族包括宗室贵族的生活还都很简朴,甚至皇帝的生活也与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大金国志》记载:第二任皇帝太宗“浴于河,牧于野,屋舍、车马、衣服、饮食之类,与其下无异……君臣宴乐,携手握臂,咬颈扭耳,至于同歌共舞,无复尊卑”[2]卷十:151。《三朝北盟会编》亦载:“虽有君臣之称,而无尊卑之别。乐则同享,财则同用,至于舍屋、车马、衣服、饮食之类,俱无异焉。”[4]卷一一六:1197进入中原后,伴随着物质财富的增长以及与汉族的深入接触,金朝君臣间逐渐形成了尊卑等级,宗室大多染上了奢靡之风,普通女真人的生活方式也有了很大改变。

“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在中原汉文化中,服饰是礼仪文化中极为重要的内容。女真本是游猎民族,在接触纺织技术之前,无论贵贱都以兽皮为衣,只在兽皮上有所区别。史书记载:富者服“貂鼠、青鼠、狐貉之衣”,贫者“衣牛、马、猪、羊、猫、蛇、犬、鱼之皮”[4]卷三:17。金朝建立以后,才开始有布帛之用。女真人“土产无桑蚕,惟多织布,贵贱以布之粗细为别”,“富人春夏多以纻丝、锦衲为衫裳,亦间用细皮布”,贫者“春夏并用为衫裳”[2]附录三:614。进入中原后,女真人便开始效仿汉人的衣装。南宋范仲熊《北记》传闻二太子粘罕初入中国时,“止着褐布衫。既拔京城,其下无不衣锦绣。至月旦及视事,则幞头、公服、靴、笏,皆如中国之制。仲熊每见粘罕着青貂裘半袖时复露顶而坐”[4]卷九九靖康中帙七十四:731。许多女真人,特别是宗室,学习汉人装束,追求衣着的华丽、奢侈,“尽失女真故态”;金熙宗本人“雅歌儒服”、“宛然一汉户少年子”。由于女真人学习汉人着装之风太过盛行,世宗于大定二十七年(1187)“禁女直人不得改称汉姓,学南人衣装,犯者抵罪”[5]卷八:199。

在饮食方面,立国初期女真人不种谷麦,只种稷子春粮。后来农作物品种日益增多,农作物有小麦、粟、黍、稗、麻、菽类等,这些都是受中原汉族的影响。对汉人的饮茶习惯女真人也极力效仿,“比岁上下竞啜”、“市井茶肆相属”[4]卷四九:1108。茶叶多是在宋朝榷场通过商业贸易而来。世宗大定十六年(1176)曾因为私贩日增而更定香茶罪赏格。宣宗元光二年(1222)三月,因国蹙财竭,“制亲王、公主及见任五品以上官,素蓄者存之,禁不得卖、馈,余人并禁之”[4]卷四九:1109。金朝立国前,女真人所用餐具大多为木质;立国后,金朝皇帝的餐具多用金银器、玉器和瓷器。金中都城遗址里发现了大量的瓷器和瓷片,这些有的是当地烧制的,有的是中原的名窑烧制的。可见女真人,尤其是宗室阶层对饮食器具非常讲究,已经与中原王朝无异。

女真原为游猎民族,金朝初年“女真之域尚无城郭,星散而居”[4]卷一一六炎兴下帙六六:1197。《大金国志》记载:金“国初无城郭,星散而居,呼曰皇帝寨,国相寨,太子庄,后升皇帝寨为会宁府,建为上京”。太宗天会二年(1124)始建上京宫殿,“城邑初建,(卢)彦伦为经画,民居、公宇皆有法”[5]卷七五:1716。天会三年(1125),宋许亢宗贺金太宗即位,在金朝看到了建造上京宫殿的情况:“其山棚左曰桃源洞,右曰紫极洞,中作大牌,题曰翠微宫。高五、七丈……日役数千人兴筑,已架屋数千百间,未就,规模亦甚伟也。”[4]卷二十:146熙宗曾于天眷元年(1138)和皇统六年(1146)对上京进行了两次扩建。熙宗“以上京会[宁]府旧内太狭,才如郡治。遂役五路工匠,撤而新之”[2]卷十二:174,极力模仿汴京,将金朝皇宫修建得如宋朝汴京那样壮观辉煌。完颜亮嫌“上京僻在一 隅”[1]卷一六一:2625,决 定 迁 都 燕 京;天 德 三 年(1151)完颜亮“诏广燕城,建宫室”。修建燕京之前,完颜亮先遣画工到北宋故都开封描画宫室,令人按图修之,还“择汴京窗户刻镂工巧以往”[6]别集上:“燕用”条。皇家如此气派,民间虽有不及,但也效仿这一风气。

女真人擅长骑武射猎,在战争中主要靠骑兵,因此建国前后宗室出行也多以骑马为主。辽宋战争以后,掠夺了不少辽宋仪物,“金初得辽之仪物,既而克宋,于是乎有车辂之制。熙宗幸燕,始用法驾。迨至世宗,制作乃定,班班乎古矣。考礼文,证国史,以见一代之制度云”[5]卷四三:969。熙宗朝,汉人程宷上书言:“陛下膺祖宗付托之重,奈何独与数骑出入林麓沙漠之中,前无斥候,后无羽卫,甚非肃禁御之意也。”[5]卷一〇五:2308建议熙宗“择冲要稍平之地,为驻跸之所,简忠义爪牙之士,统以亲信腹心之臣,警卫左右”。熙宗采纳,仿照唐宋制度设立仪卫。从此,“侍卫之严,入则端居九重,出则警跸清道,视旧功大臣寖疏,且非时莫得见,尽改开国之故制”[7]卷一九九:3160。熙宗接受了中原的礼制,出行时便有了卤薄、车辇等。世宗时正式制定了车舆制度,大定十一年(1171),“将有事于南郊,命太常寺检宋南郊礼,卤簿当用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耕根车、明远车、指南车、记里鼓车、崇德车、皮轩车、进贤车、黄钺车、白鹭车、鸾旗车、豹尾车、轺车、羊车各一,革车五,属车十二。除见有车辂外,阙象、木、革辂、耕根、明远、皮轩、进贤、白鹭、羊车,大辇各一,革车三,属车四”[5]卷四三:970。《金史·舆服志》中对皇帝、皇后、妃嫔、皇太子的出行车的数量、材料、颜色、装饰等均有明确规定,规定之详细、气派自不待言,不逊色于汉族帝王家族的车舆制度。

(二)文化教育的精神层面。

金朝立国后,对中原的儒家文化大加推崇。得“燕人韩昉及中国儒士教之”、“宛然一汉户少年子”[2]卷十二:179的熙宗上台后首先在都城上京建孔子庙,并在皇统元年(1141)亲临祭祀,“北面再拜”。他又封孔子四十九代孙孔潘为衍圣公,正式确立儒家思想为金王朝的统治思想。世宗大力提倡儒家的忠孝观念,使其成为君臣上下和家庭宗族的关系准则。他曾对皇太子允恭和诸亲王说:“人之行,莫大于孝弟,孝弟无不蒙天日之佑。汝等宜尽孝于父母,友于兄弟。”[5]卷七:161此外世宗还几次广为散发《孝经》,再三强调“教而后能”。章宗还曾“诏赐贵德州孝子翟巽、遂州节妇张氏各绢十匹、粟二十石”[5]卷九:216。在金朝,经由熙宗确认,世宗大力提倡,儒家思想终于成为女真民族的思想观念,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中原文化取向得到了金朝的认同。

金朝对儒学的推崇,最鲜明地体现在对宗室子弟的教育上。立国后,金朝便仿效辽、宋设立学校。《金史·选举志一》记载:“凡养士之地曰国子监,始置于天德三年,后定制,词赋、经义生百人,小学生百人,以宗室及外戚皇后大功以上亲、诸功臣及三品以上官兄弟子孙年十五以上者入学,不及十五者入小学。”世宗大定六年(1166)始置太学,“初养士百六十人,后定五品以上官兄弟子孙百五十人,曾得府荐及终场人二百五十人,凡四百人”。大定十六年(1176)又设置了府学,“凡十七处,共千人。初以尝与廷试及宗室皇家袒免以上亲、并得解举人为之”[5]卷五一:1131。同年诏“定宗室、宰相子程式等第”[5]卷七:164。府州学设置的地区有很多宗室居住,特别上京“王业所起”、“宗室聚居”[5]卷七二:1663,很多宗室子弟入府学接受教育。从上述《金史·选举志》的记载可见,国子监所收的子弟大部分都是宗室子弟及非宗室的贵族子弟,偶尔也收些才华出众者。此外,金朝同中原王朝一样,在东宫、王府设立官属,专掌宗室子弟的教育。金朝宫师府内设有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等,专门负责太子的教育。海陵天德四年(1152),“始定制宫师府三师、三少”[5]卷五七:1300,这些人不仅掌保护东宫之事,还“导以德义”。东宫僚属左谕德、右谕德、左赞善、右赞善,专“掌赞论道德、侍从文章”[5]卷五七:1301。另外金朝也很重视对亲王府子弟的教育,亲王府设傅一人,“掌师范辅导”,设府文学二人,“掌赞导礼义、资广学问”[5]卷五七:1301。这些机构和官员的设置,都是受到了中原王朝的影响而成。

除了以上仿效中原王朝设置的官方机构,宗室子弟还可以通过入私塾或结交汉族文人来求学。在金朝有不少汉人知识分子、有才华者办立私塾。如高霖,大定二十五年(1185)进士,调符离主簿后“以父忧还乡里,教授生徒,恒数百人”[5]卷一〇四:2289。赵质,“大定末,举进士不第,隐居燕城南,教授为业”[5]卷一二七:2749。这些私塾由谙熟中原文化甚至本身就曾经在中原王朝任职的优秀学者开设。又如出使金朝的宋人张邵被扣留在上京会宁后,“金人多从之学”,讲授《易经》,“学者为之期日升僧座,鸣鼓为候,讲说大义,一时听者毕至”[4]卷二二二炎兴下之帙一百二十二:1605。宋朝另一位被扣的入金使者朱弁在金朝守节不屈,开馆讲学,“金国名王贵人多遣子弟就学”[15]卷三七三:11553。此外很多宗室成员通过结交汉族文人来学习,完颜亮“延接儒生”[2]卷三:185;完颜允恭“专心学问,与诸儒臣讲议于承华殿。燕闲观书,乙夜忘倦,翼日辄以疑字付儒臣校证”[5]卷十九:410;完颜璹与很多汉族文人如赵秉文、杨云翼、雷渊、元好问等交善。可见宗室成员对中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非常景仰并愿意积极主动地求学。除了官学和私学,在宗室家庭内部还经常会有多种形式的教育。其中一种形式是请家庭教师,受聘的多为汉族知识分子。熙宗“幼时,词臣韩昉已教之学,稍赋诗染翰”[1]卷一一七:582;张用直少以学行称,宗干曾延置门下,使海陵及其兄充从之学;宣宗“设学养士,辟馆集贤……体貌以礼大臣”[8]卷十八:185。

以上可见,金朝统治者为宗室子弟的教育提供了各种便利的学习条件,创造了良好的教育氛围。从教育形式到教育内容,无不表现出对中原文化的认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金朝还大力提倡儒家的孝道和忠君思想,其出发点自然也是与历代中原王朝一样的。如金朝与中原王朝一样几乎所有皇帝谥号中都有“仁”、“德”、“孝”字①完颜阿骨打:太祖应乾兴运昭德定功仁明庄孝大圣武元皇帝;完颜晟:太宗体元应运实德召公哲惠仁圣文烈皇帝;完颜亶:熙宗宏基鑚武庄敬孝成皇帝;完颜雍:世宗光天兴运文德武功圣明仁孝皇帝;完颜璟:章宗先天广运仁文义武神圣钦孝皇帝;完颜珣:宣宗继天兴通述道勤仁英武圣孝皇帝。,这也反映出金代统治者以华夏文明继承者自居和希望融入中华正统文化的心态。

金朝统治者重视对宗室子弟的教育,使得金代宗室成为一个文化素养较高的群体。从《归潜志》和后人辑录的《全金诗》、《全金元词》、《金文最》、《全辽金诗》等书来看,有姓名可考并有诗文传世的宗室成员主要有完颜亮、完颜雍、完颜璟、完颜允恭、完颜匡、完颜从郁、完颜永功、完颜璹等人。海陵王完颜亮是女真族中第一位用汉语写作的诗人、宗室中文学创作的佼佼者,留传至今的诗、词作品都堪称上乘。宋人岳珂评价完颜亮:“颇知书,好为诗词,语出辄崛强,矫矫有不为人下之意。”[9]卷八:95《大金国志》说他“一咏一吟,冠绝当时,沉深严重,莫测其志”[2]卷十五:212。他的政治抱负在他早年题写的一首诗中已经完全表露出了,诗云:“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作混和。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完颜永成“风姿奇伟,博学,善属文”[5]卷八五:1906,“有文集行于世”②《归潜志》卷1载:“豫王允中,世宗第四子也。好文,善歌诗,有《乐善老人集》行于世。”疑有误,应为允成,即永成。,即《乐善居士集》,所作《请伦公禅师主持德云寺疏》,匠心、文采比之党怀英、元好问等人毫不逊色;又有金章宗完颜璟,“幼好学,善属文,宽裕温和,朝野属望”[2]卷十九:257,“天资聪悟,诗词多有可称者”[10]卷一:3,是金朝帝王中存诗最多的一个。可以看出,金代君主及宗室文人多有良好的汉文化修养,文学创作已经走向了成熟,其作品可以与当时的汉族文学作品相媲美。张仓礼《金代词人群体的组成》[11]一文中将金代词人群分为五个部分,其中一个部分是完颜氏词人。王昊《论金词创作的形态和群体特征》[12]也划出了女真族贵族“完颜氏词人群体”。金代宗室词人被单独划分成为一个创作群体,足见金朝宗室文学成就之大,也可见汉文化的魅力之大。

由民族融合引起的民族文化认同最终促使女真人放弃旧俗转而认同和接受中原文化。金代在宗室教育上积极学习中原文化的态度自然也对整个金代社会有着示范或者说是引导作用。金代文物“上掩辽而下轶元”,就是金朝民族文化认同的最好注脚。

(三)典章法律的制度层面。

文化的最高层次的表现形式,乃是制度文化,而制度文化中最典型的当属法律制度。在金朝一百余年的历史中,其法律制度倍受统治者重视。金代法律制度的发展、完善过程,也是接受中原文化的过程,是金朝民族融合的一个重要侧面。

女真族在建国之前没有成文法,昭祖石鲁立条教为治。建国后太祖完颜阿骨打也有意避免更改女真旧俗,“一依本朝制度”[5]卷三三:47,对新占领地区仍推行原辽、宋制度。太宗即位后“虽承太祖,无变旧风之训”,直到“天会以来,稍从吏议,稍用辽、宋法”[5]卷四五:1013-1014。熙宗以后女真传统法观念逐步受到中原儒家法文化的冲击,女真人已经无法抗拒华夏文明的诱惑,便以全面开放的姿态,吸收和学习中原文化的精华。熙宗醉心于汉化,曾研读过唐律,天眷三年(1140),收复河南时,熙宗“乃诏其民,约所用刑法,皆从律文”[5]卷四五:1015,又“以本朝旧制,兼采隋、唐之制,参用辽、宋之法,类以成书”[5]卷四五:1015,制定了第一部成文法典《皇统新制》。海陵时又制《正隆续降制书》,与《皇统制》并行。到世宗时,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中原汉文化已被金朝普遍接受,成为封建法制的立法基础,此时期又编《军前权宜条理》、《大定重修制条》等法规。章宗时编有《明昌律义》,泰和元年又制定了以《唐律疏议》篇目为蓝本的《泰和律》。《泰和律》是金朝的一部成文法规,代表着金代法制文化的最高成就,其篇目和大部分律条完全是《唐律疏议》的翻版,其制定标志着金朝法制文化汉化的高度完成,对元朝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元兴,其初未行法守,百司断理狱讼,循用金律”[13]卷一〇二:2603,至元世祖至元八年(1271)才禁用泰和律。金朝法律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金朝在司法机构设置方面,也有一个逐步接受中原文化的过程。金初并没有专门的司法机构,其司法实施由各级军政长官兼理。经熙宗朝的改革后,司法制度大多仿效汉制,同时也还保留有民族特色。在中央设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司法机构(名称也沿袭了中原王朝制度),司法官员分别由女真人、汉人、契丹人担任。在地方上仍旧由行政机关兼理司法。章宗大定二十九年(1189),各路设置了提刑司,作为中央的司法派出机构来执掌司法事务。金代在法典内容和司法机构两个方面都呈现出逐渐认同中原文化的趋势。金代法律经历了以民族习惯法为主到民族习惯法与唐宋法并用,又从两者并用过渡到以中原汉法为主的过程,反映了少数民族认同中原文化并最终融入中华民族的过程。

三、文化认同在民族融合中的重要角色

女真族之所以会积极主动地接受汉化,除了在物质文化层面上被中原的富庶物产和优裕生活所吸引外,中原文化兼容并蓄的开放心胸乃是深层次的原因。儒家思想是中原文化的核心。在与少数民族打交道的问题上,儒家形成一套从文化上,而不是从种族上区分“夷”、“夏”的思想学说。这一学说是儒家思想的精华,主张“王者无外”、“四海一家”,易于让各边远少数民族对中原民族产生认同感,对于促进各民族间的友好交流和共同进步有着十分深远的意义。纵观金朝历史,它就是一个女真民族融入汉民族的渐进历史过程,而民族文化认同则是实现民族融合的重要推动力。我们从民族文化认同的视角研究金朝历史,对于推进金史研究有着重要意义。

第一,研究民族文化认同,可以更好地把握金朝历史的发展趋势和金朝的历史地位。不论是社会大众还是学术界往往不能正确评价女真民族,认为其是落后的民族,其实今天的民族格局是历史上各民族重新组合的结果,女真民族的民族认同观念是推进我国历史上民族融合的重要环节。金朝的历史也可以说是进入中原的女真族在民族文化认同的驱使下接受中原文化的民族融合过程。中原文化以汉族文化为主体,但不是单纯由汉族创造的,而是多民族共同创造的。在融合的过程中,女真民族也为中原文化输入了新气息。以文学为例,正如张松如先生在《辽金元诗歌史论》序言中说的那样:“中国诗歌越来越加圆熟,艺术表现也越来越细致,以至于圆熟得缺少生机,缺少那种朴野的生气。辽金元诗歌(尤其是辽诗和金诗)往往以自然朴野的气息,为诗史注入了新的生机,尤其是那些少数民族诗人,也许只是还没有在更深的层次上完全汉化,也许是不屑于拘守某种诗学畦径,也许正是那种豪放伉爽的民族性格决定他们以本色天然之语,朴野之风,给人以新鲜的审美感受,给诗坛带来了一股生新朴野的新活力。”[14]金朝同样也为中原文化的发展作出贡献,我们不以偏见对待,才能对金朝历史发展趋势和历史地位作出正确的评价。

第二,研究民族文化认同,可以对金朝的事件、人物作出新的评价。金朝接受和认同中原文化并仿效中原王朝的各种典章制度:法律制度、官制、修史制度,等等。比如修史制度,金朝建国前无史,建国后很快吸收中原王朝的修史制度。太宗天会六年(1128),“诏书求访祖宗遗事,以备国史”[5]卷六十六:1558,而后金朝陆续撰成皇帝的实录以及起居注等,为金代史学抹上了厚重的一笔,为元朝修金史提供了史料和初稿。史家评价元朝修成之《金史》“叙事最详核,文笔亦极老洁,迥出宋、元二史之上”[16]372。“首尾完密,条例整齐,约而不疏,赡而不芜,在三史之中,独为最善。”[17]卷四十六史部又比如,在文学创作上金朝涌现出了不少优秀的、有创新精神的文学家,如完颜亮、完颜雍、完颜允恭、完颜永功等人。特别是完颜亮,是女真族第一位用汉语写作的诗人,文学创作的佼佼者,留传至今的诗、词作品都堪称上乘。以上这些都与金朝认同、仰慕、学习中原文化、自视为华夏民族大家庭的一员有着一定的因果关系。认识到这些,我们在研究金朝历史时可以更客观地评价金朝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而且也会使我们的研究内容更丰富、拓展。

应该说,中华民族的形成过程,就是一个各民族不断彼此吸纳先进文化、共同发展的过程。正是在历史上这种相互学习、相互融合、逐步认同的过程中,才形成今天这种团结友好、密不可分的中华民族大家庭。在此过程中,不但有友好往来,也有战争。早在20世纪80年代,白寿彝、翁独健、谭其骧等论中国历史上民族关系的主流时就说过,民族关系的主流是友好而不是战争,战争对中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也有客观上的促进作用。我们考察中国历史,要承认曾经的差异和冲突,这不但是为了尊重史实,也更能让今天的人们体会到中华民族今天团结向上、共同发展大好局面的来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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