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周恩来现象
2014-04-09汪浩
汪 浩
(淮阴师范学院, 江苏 淮安 223001)
一、周恩来现象的表现
“周恩来现象”是20世纪中国奇特的历史文化现象,这一现象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一位付出爱和收获爱最多的人。
周恩来的一生,无私奉献,爱心博大,他的爱覆盖民族、国家乃至整个世界。他的死,激起整个世界对他的情感回报,可谓四海翻腾,五洲震荡。且不说朱德、宋庆龄、蔡畅、谷牧这些老战友、老同志、老部下怎样悲痛欲绝,就说94岁的马寅初,肠癌刚做过手术,坚持去吊唁总理,轮椅一进吊唁大厅他已潸然泪下,围着总理遗体转了一圈又一圈;王昆从收音机里听了哀乐,披上大衣,奔向医院,在医院门外,三鞠躬,忍不住号啕大哭,身子失控倒在地上;红线女哭倒在收音机旁;袁雪芬以泪洗面[1]349;胡厥文赋诗悼念:“庸才我不死,俊杰尔先亡。恨不以身代,凄然为国伤”[2];诗人柯岩长诗当哭:“周总理,你在哪里!”周恩来逝世的消息传到世界各地,130多个国家、地区的政府、政党、领导人发表讲话、声明,数千家媒体发表社论、评论。他们赞扬周总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政治家”,“亚洲的明灯”,他的逝世“是人类最大损失”。70多岁的伊文斯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专程来到中国大使馆,流着眼泪讲述他对周恩来的崇敬和爱戴。澳大利亚总理惠特拉姆发表声明:“周恩来的逝世,使现代世界失去了一位巨人”。亨利·基辛格则悲痛地感叹:“失去了周恩来,世界将不会那么有生气了,前景将不会看得那么清楚了。”[3]刘济生教授对周恩来逝世引发的举世犹狂的情景与历史上华盛顿、林肯、罗斯福、戴高乐、斯大林、圣雄甘地逝世时的世界反响作了比较后指出:其民心之痛切、规模之大、影响之久远,恐怕人类历史,仅此一人而已[1]352。冰心曾经说过,周总理是中国亘古以来付予爱最多而且接受的爱也是最多的一位人物[4]271。
其二,一位去世后变得更强大的人。
周恩来之死,激起一场伟大的政治风暴——四五运动。对周恩来逝世的悲恸,对中国前途的担忧,对毛泽东的抱怨,对倒行逆施的“四人帮”的愤怒,对受到不公正对待的邓小平的同情交织在一起,人民群众以悼亡寄情为引,以特殊形式表达爱国、拥邓、反对“四人帮”,不赞成毛继续“文革”错误的政治意愿,最终导致“四人帮”垮台,成为不久之后改革开放一个新时代的序幕。演义小说中有死诸葛吓退活司马的故事,那也不足以与周恩来死后对中国历史大转折那惊心动魄、波澜壮阔的深刻影响同日而语。韩素音揭示了周恩来的这一文化现象:“周去世后实际上比他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更加强大。”[5]540
其三,一位使对立世界为之消融的人。
2003年12月19日《新华日报》转载《作家文摘》摘编王旭东《周恩来的魅力》一书的内容。该文把张国焘、蒋介石、白崇禧、斯大林、莫洛托夫、斯诺、基辛格、尼克松、毛泽东等世界名人关于周恩来的评价汇总在一起,指出了周恩来在冷战时期,在中国言必讲“斗争”,“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那“左”的国度里,周恩来显然超越了这一常规,受到了敌、我、友三方面异口同声的赞扬。这就是这篇文章的价值,它用大家熟知的现象,揭示了现象背后的深刻内涵:对立世界在周恩来面前为之消融。
周恩来有许多令人着迷的地方。他逝世以后,人们怀念他、研究他。一般人死后,人们会渐渐淡忘了,包括自己的父母。但周恩来不同,时间渐去渐远,但人们对他的怀念、研究,不见消减,却逐步深化。据统计,周恩来逝世30多年来,出版周恩来著作、相关著作计1 700余种;各种期刊发表相关文章近万篇;各种报纸发表相关文章8 000多篇,涉及作者5 000余人,其中大多数是民间的研究者、创作者。
一个人死了以后,不仅能获得党内外不同政治态度的人如此广泛的推崇,而且几十年后,还有党内外、国内外,尤其是许多普通老百姓追忆、研究,学习弘扬他的精神,这不发人深思吗?周恩来是最早倡导国家关系应淡化意识形态,具有21世纪战略眼光的伟大政治家。他指出世界各国的政治制度、意识形态各不相同,很难一致起来,应该撇开不同的思想意识,不同的国家制度去找“共同性”[6]。当今世界,面临生态、环保、能源、安全等许多重大的国际问题,需要人类共同面对,越来越需要像周恩来那样的能使各种矛盾为之消融的富有智慧的伟大人物。如果说老一辈研究者对周恩来多源于爱,那么新一代研究者,则更多的是源于要从周恩来那里寻找前途和智慧。
其四,一位反对偶像崇拜身后却成为偶像的人。
尼克松在周恩来逝世后不久访华时,对邓颖超说:“没有必要为周恩来建立纪念碑,因为历史学家们会把他维持全球力量平衡的行动看作是他伟大的明证。”[7]在朝鲜,为外国人立的第一座铜像是周恩来;在日本周恩来曾经到过的岚山立有周恩来诗碑“风雨岚山”;在法国莱茵河畔“他们缔造20世纪”的纪念墙上,刻有周恩来的光辉形象;在英国伦敦蜡像馆里,20世纪50年代仅有的一个东方人的形象是周恩来;在祖国边陲,天山脚下的石河子,周恩来逝世后不久,群众自发地第一个为周恩来立碑,建纪念馆……
胡耀邦在周恩来故居题下“全党楷模”。林巧稚说,我以前相信上帝,现在“我的上帝就是周恩来”;法国驻华大使说:“刚刚去世的是一位完人,榜样超出了中国的国界”;日本友人冈崎嘉平太先后20多次见过周恩来,他将周恩来遗像珍藏在胸前的口袋里,交代家人,他死后,将他的遗体与周恩来遗像一起火化,以期九泉之下首先见到周恩来。他说世界上有四大圣人,基督、释迦、孔子和真主,如果圣人中有两个中国人,可能别人会有意见,只好委屈一下孔子,这个地位让给周总理。韩素音说,拿周恩来与世界上许多伟人如拿破仑、罗斯福作比较,就人格品德而言,这些人都不能望其项背[5]2。杨振宁说:“周总理的精神将滋长在一个伟大的民族的精神里面,是这个民族永恒的榜样。”[8]221尼克松在周恩来逝世时所发的唁电中说:“在过去的25年里,我有幸会见过的100多位政府首脑中,没有一个人在敏锐的才智、哲理的通达和阅历带来的智慧方面超过他,历史浅薄的美国,不可能产生这样的伟人。”
有人指出,对周恩来的赞美,总是相当“极端”的和“绝对”的,但却合乎情理,并被视为理所当然[8]220。这一方面是由于周恩来的完美,周恩来精神的崇高,令人折服;另一方面也说明,偶像心理的存在与人们心理的偶像期待。周恩来一生坚持党性修养,完完全全把自己定位为普通党员,从不搞特殊,从不搞特权。他一生反对迷信。1962他对艺术家们谈话时引用了一首讽喻诗:“天下文章数三江,三江文章数敝乡。敝乡文章学舍弟,舍弟向我学文章。”告诫大家不要搞个人迷信。新中国成立前夕他在《学习毛泽东》著名讲话中,告诫大家不要把毛泽东神化了。我们有理由相信周恩来不会赞成对他的神化和迷信,然而偶像化又是一种历史文化现象,在反对偶像的周恩来身上,也不可能超越其基本规律。每个人都追求完美,都有憧憬美好未来的愿景。当一个近乎完美的历史伟人出现时,人们热爱他、崇敬他,以他为榜样,以至拜倒在他的阴影里,这就是伟人的历史负面效应。周恩来现象有其积极的主导的正面效应,同时不可避免地会有消极的负面的效应。这是我们研究周恩来现象时,应该清醒地注意到的。
上海社科院青少年所与日本青少年研究会在对上海向明中学130名学生进行调查时,有61人不约而同地在“你最崇敬的人”一栏中写下“周恩来”。辛子陵著《毛泽东传》结束语透露,北京某宣传部门搞一次民意调查问卷,在“最崇敬的领导人”一项中,周恩来得票百分之百。这些是事实,是传闻,或是一种美化的创作?另有几则关于周恩来的传说,广为流传:一是“黄河纤夫”,周恩来说,“这里只有纤夫,没有总理”;一是邢台地震,周恩来拉着失去儿子的老人的手说,您就把我当您的儿子吧;最典型的是“精彩的一分钟”,说周恩来逝世联合国下半旗致哀,秘书长发表精彩的一分钟演讲:原因有两个,一是中国的金银财宝多,可是总理却在银行里没有一分钱存款;二是中国有十亿人口,可她的总理却没一个自己的孩子。尽管这不是空穴来风,消息来自于一权威党报。但细读报上的那段文字,便不难发现其中的破绽。现在已知这是一位外交官添油加醋的“杰作”。
这是一种文化名人效应,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是周恩来的思想、业绩、道德、情感、意志、智慧等即周恩来精神对于社会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文化折射。这是以普遍存在的人们的尚美心理和偶像心理为基础,以广大的对周恩来的社会认同、心理认同为条件,以广为流传的富含周恩来精神特质的“故事”为内容的一种文化传承、文化积淀。这种传承和积淀是一种渐渐范式化的过程。这个过程逐渐升华了周恩来思想精华、性格特征、精神本质,使之更集中、更典型、更具有普遍意义,从而产生更为久远的影响。总之,周恩来现象是周恩来“故事”、“精神”、“影响”的升华,并通过人们的行为、话语表现出来,进而成为时代印记的一种文化传承现象。周恩来精神是周恩来现象范式化最集中、最典型的成果。历史文化名人都有与之相应的文化现象,只是周恩来现象更突出、更恢宏、更典型、更深刻。一般的文化名人效应不容易产生“周恩来精神”这样范式化的成果,也不易像周恩来精神那样广泛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的现在和未来。周恩来精神之所以有巨大的影响力,本质上是因为周恩来“故事”的深刻性和传奇性,它蕴含着中华五千年传统文明、全人类先进文化的精华。
二、周恩来现象的特征
周恩来现象的范式化,是在周恩来现象形成的过程中逐步积淀的,并以某些基本特征表现出来,或者为人们总结概括出来,成为人们所熟知的周恩来现象的表征:
(一)“调和主义者周恩来选票多”。
这个现象发生在党的六届四中全会期间,党在思想上、理论上、组织上较为混乱的时期。这种混乱导致王明乘虚而入,也导致党内大多数党员干部的无所适从;党内斗争无序,无法制和非理性。“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批罗明路线、抓AB团、杀李文灵、王佐、袁文才,酿成“富田事件”等严重破坏性重大事件。有两份历史文献准确地反映了当时的实际情况:一是当时中华苏维埃政府司法部领导人梁伯台的文章《裁判机关的主要工作方向——镇压反革命》。文章指出,“法律应随着革命的需要而发展,有利于革命就是法律……不应因法律手续而妨碍革命利益”,认为领导人的指示、群众的要求就是法律。群众强烈要求杀的反革命分子,还要经过法律手续,是“单纯的机械的法律观念”,是“严重的错误”。[9]416二是张闻天起草的《红色中华》的社论《对于我们的阶级敌人,只有仇恨,没有宽恕》说:“一切对反革命的宽容与放任,一切讲究手续与法律的观念,一切犹豫不决与迟疑,在目前与阶级敌人决死战的时候,客观上都是反革命助手和帮凶”。[9]402只相信自己,不相信群众,除自己以外,谁都是或都可能是敌人。正如1932年周恩来在他主持的《苏区中央局关于苏区肃反工作决议案》中指出的:“党内AB团的认识所以如此扩大,发生如此恐慌,实有思想的来源。主要的,是没有对于自己阶级的坚定信心,不相信革命胜利的力量,而相信AB团、社会民主党的异己阶级组织比共产党还要严密,还要扩大,还能在群众中起很大作用。”[9]406在“左”的理论和心态指导下,一段时期临时中央甚至提出“肃反中心论”,除了肃反,一切工作“停摆”。中央苏区肃反扩大化,1930年11月至12月,在不到4万人的红军队伍中,打了4 400个AB团。永新县委接连六届被打成AB团。富田事件中被错杀了6 352人。1931年5月开始的“白雀园大肃反”,肃掉了2 500名以上的指战员,十之六七的团以上干部遭逮捕杀害[9]396。
中国革命是在一个文盲充斥、以农民为主体的国度里进行的。党的无产阶级化始终是个严重的问题。各种思想与利害关系交织在一起,又处于白色恐怖中。党内斗争残酷与错综复杂是可以想象的。“调和主义者周恩来选票多”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在激烈复杂的党内斗争中,周恩来的态度和做法,与一般的领导人有很大的不同。六届三中全会,他的退让使瞿秋白成为主要领导人;四中全会,他的委曲求全给王明等人以可乘之机。宁都会议前后临时中央对毛泽东的排挤和打击,周恩来在其间所采取的态度和所发挥的作用,被临时中央和苏区中央局后方同志说成是“调和主义”,这是党的历史上周恩来被扣上“调和主义”帽子的一桩有名的公案。周恩来的这种折中的态度并未取得好的结果。一方面毛泽东不满意,以病假名义愤然离开,多年后还耿耿于怀;另一方面中央局后方同志也不满意,并致电临时中央,告周恩来的状。周恩来一心想在不违背临时中央意图的前提下,尽可能维护毛泽东,但结果是毛泽东仍被迫离开红军指挥岗位。
激烈复杂的党内斗争,常常弄得人人自危。周恩来却能坦诚相见、实事求是、与人为善,甚至以德报怨,这种难能可贵的态度和作风,当然会赢得上上下下一片赞誉。邓小平指出,周恩来从不打自己的旗号,从不搞圈圈、拉摊子。白色恐怖的险恶环境,“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哲学”的政治倾向,加上周恩来的无私、坦荡、开诚布公,和“天性富有调和性”的个性特征,形成了周恩来现象的一个重要表征:“‘调和主义者’周恩来选票多”。1931年1月,六届四中全会,打击瞿秋白、周恩来等人,在决定瞿秋白退出政治局之后,有人提出周恩来也应退出,并单独付诸表决,结果18票反对,只有6票同意周退出,这是“‘调和主义者’周恩来选票多”的著名出处。
“周恩来选票多”导致他在中共最高领导层,从陈独秀到毛泽东,伴了六任总书记,长达50余年。“在那些曾在党内等级制度中居于毛泽东之上的人当中,只有周恩来一个人能留在毛泽东的班子里继续任职”[10]303。因此周恩来得了一个 “不倒翁” 的外号[5]462,使“‘调和主义者’周恩来选票多”这一现象的典型表征进一步强化。
在党内、在群众中,长期存在着一些人对周恩来这一特征的误解。“文革”后被某些人夸大,甚至丑化。比如有人说:周恩来“机智灵活,见风使舵”;“自保”、“善于生存”;有人说周恩来“文革”中“和稀泥”、“屈从”、“软骨头”。这些人不了解周恩来处境艰难,能供他选择或回旋的余地极为有限。在他不管作出何种选择,却都要他付出自我牺牲时,他才会有“入地狱”、“下苦海”那忍辱负重的心理。我们不应贬低彭德怀的拍案而起,但若以此来反衬周恩来“软骨头”之类,则显然如韩素音所指出的那样,是一种“政治上的幼稚”[5]363。杨尚昆说,“文革”中的周恩来,他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献身精神,选择了一条比拍案而起更为复杂艰难的迂回斗争的道路[11]。至于指责周恩来没有原则性,韩素音有关于“不倒翁”周恩来的解读:“看上去他前后左右摇摆,但事实证明他是坚定不移的”[5]462,是对这种误解的最好回答。
尼克松《领袖们》一书中有一段话比较中肯地赞扬了周恩来:“周恩来是一位共产主义革命家,又是一位儒雅的人物;他既是致力于意识形态的人,又是一位精明的现实主义者;既是政治上的斗士,又是最大的调和主义者,在扮演如此错综复杂的角色的人物中,很少有人像周恩来一样,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都应付自如。”周恩来是一位如列宁所说的“把对共产主义理想忠诚同善于在实践中进行一切必要的妥协、机动、通融、退却等等的才干结合起来”的充满智慧的政治艺术大师。周恩来是解决复杂问题的能手,情况愈复杂,愈能显示出他的过人才能。韩素音说:“周恩来是调和难以调和矛盾的天才。”[5]75
最早对“调和主义者周恩来选票多”这一问题作出系统分析的冯建辉同志指出:“仅仅从个人品德方面去理解‘选票多’那是不够的。”“调和主义者周恩来选票多”作为一种历史现象,还揭示了一个深刻的无产阶级政党建设的哲理:在处理党和领袖关系上,永远离不开周恩来这样的人物[9]75。
(二)“周的人”——不搞宗派的周恩来拥有庞大而松散的追随者。
有周恩来“团队”吗?周恩来不拉帮结派,更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小团体。但政治的辩证法恰恰是:不拉山头的人,拥有最广泛的支持者,拥有最大的山头。一个品德高尚身体力行的领袖,拥有无数的追随者,这些追随者以他为荣,以他为楷模,以他的理念、思想、作风、方式方法,作为自己做人、做事、处理问题的榜样,从而形成比较鲜明的,以这位领袖的精神作风为基本内涵的团队精神的文化现象,这就是周恩来现象的又一个表征——“周的人”的形成过程。我们从朱德、陈云、刘伯承、陈毅、贺龙、叶剑英、聂荣臻、李富春、李先念、徐向前、谭震林、谷牧、康世恩、余秋里等长期与周恩来共事的领导人以及黄华、黄镇等一大批外交官、李克农、熊向辉等一批隐蔽战线的领导人身上,甚至长期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普通工作人员身上,都能看到或感觉到这种影子。最早对这种现象进行总结和概括,并使之范式化的是韩素音。
周恩来带领他的部下、他身边的人,因“大跃进”的失误而造成的经济困难,不得不唱“空城计”时,韩素音这样写道:“他既不谴责任何事,也不指责任何人,他就是这样鼓舞了身边的工作人员,那些经过他培养、训练的人们,那些所谓‘周的人’。‘他们个个以他为榜样,毫无怨言。他告诉我们精神是我们主要的力量源泉。没有精神的力量不可能战胜困难。我们不悲伤、不失望……”“我觉得那时候为了使中国能够生存,情况能够好转,就是周总理要我去死,我都会高兴地说,‘是,总理’。”[5]388“相信他的话吗?”“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们必须保持勇气和信心,周讲得最透彻……正是因为我们采取这种态度才渡过了难关。”[5]388韩素音说:“就在那年令人沮丧的冬天,我也成了‘周的人’中的一员,我是指精神上……一个工作狂,不是为了共产主义,而是为了中国和中国人民的利益。许多年来,周是这种献身精神的代表。对我以及许多其他人来说,周既体现我们熟悉的旧中国,又体现了我们孜孜以求的中国的未来。”[5]391“事情是这样开始的。虽然1935年他在遵义曾对王明、博古投了反对票,支持了毛泽东,但却拒绝排斥这两个人及他们的同伴。他说过‘他们还是同志’。他曾不顾巴威尔·米夫的反对,而去帮助李立三。这种决不为了个人利益而让别人遭殃的精神是周恩来的美德。对他的言行进行任何批判都不能使这一美德逊色。这一品德使他在同事中与众不同,使他赢得了每一个人的爱戴与敬仰。”[5]236
“‘周恩来的人’志同道合,他们一见面就能彼此认出,并将话题转向周。”[5]289“人们很容易认出某个人是不是周恩来训练出来的。周培养的人首先是工作狂,其次他办事决不马虎。无论做什么工作,他总是充满献身精神。”[5]268在周恩来训练或影响下成长起来的“周的人”,他们自觉以周恩来为榜样。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人说:“周恩来工作不畏艰难,不辞劳苦,不突出自己,决不做争权夺利的事,平等待人,和蔼可亲”。“他办事雷厉风行……尽可能地做得完美无缺。”[5]47“周恩来做事总能得心应手,他循循善诱,待人诚恳,推心置腹。他想去做的事,人们总是抢着去做,但他总是以身作则,从不发号施令。不过每当他说‘请想一想’,不知怎么着,人们就信服了……”[5]31
“他犹如一条彩虹横贯天穹,放射出许许多多色彩斑斓的光辉。从周恩来那里,所有的人都能找到自己要见的东西。”[5]65
《周恩来传》的作者,英国另一位周恩来研究专家,迪克·威尔逊在他的书中也指出了“周的人”这一文化现象:“周恩来在党内政治斗争中从没组织过正式的属于他自己的小集团,尽管他倒是有一批庞大而松散的追随者……他们这样做,不是出于旧式的哥们义气,而仅仅出于对周恩来的敬佩和感激之情,因为周恩来在过去曾给他们以教诲、忠告和信任。这种情况起因可追溯到巴黎,在那里的中国留学生中,中国共产党的追随者几乎全都受过周恩来的影响。这些人后来都在中国政府和军队中担任要职。他们当中包括邓小平和朱德,而朱德就是周恩来介绍入党的。”[10]302。
“尽管周恩来从未企图控制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但他却在黄埔军校给红军大部分将领上过课……因此他可以在中国的任何地区都可以找到一个有用的军界朋友……除了要求他们凭自己的良心原则办事外,他从不提任何别的要求。而在一个充满矛盾和斗争的党内,这一点对毛泽东来说是很重要的。”[10]302
周恩来善于处理“他与毛泽东追随者的关系,在周恩来告诫年轻一代的讲话中充满了这种记录。他要求他们保持自己的批判能力,不要让毛泽东的神化和形象夺去他们的判断力,对事物的判断只应由他们自己独立完成”[10]301-302。“周恩来并不抱怨毛泽东关于迅速让这个大国取得进步而遭受挫折。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坚守他的阵地,为使共产党的改革继续下去提供唯一的一股主要动力。他这样做的时候,不像其他领导人以一种执拗的决不通融的方式进行,而是一种令人振奋的、非常民主的方式来进行,这就使得别人不断地聚集在他的周围并帮助他奋力去实现他的目标。”[10]306
迪克·威尔逊对“周恩来的人”充满信心,他写道:周恩来“留下了与他具有同样想法的人来实现他的两个理想——使中国现代化和让中国在世界扮演负责的角色。对他选择的道路我们从内心充满欣慰,对他身后的中国,我们充满希望”[10]308。
迪克·威尔逊虽然没有提“周的人”,而是说成与周恩来“具有同样想法的人”。比较他与韩素音二人关于周恩来庞大而松散的追随者这一现象的概括来说,韩素音的概括,形象、生动、表现力强,范式化程度高。缺点是“周的人”易起歧义,会引起误解。“周的人”带有帮派色彩,是一种带贬义的说法。韩素音以一种带有贬义的词语来褒扬一种独特的周恩来现象,也许是一种艺术手法。笔者曾先后读过迪克·威尔逊《周恩来传》几个版本,虽然对前文所引他笔下的那几段文字也很关注,但真正上升到“周恩来现象”的高度来认识,却是在其后读了韩素音的书,受到她关于“周的人”提法的强烈刺激以后才有的。韩素音是著名英籍华人作家,对“周的人”的提法可能引起的歧义和误解当然知道,但她为什么坚持这样用呢?
“帮会”是一种灰色甚至带黑社会性质的“团队”,韩素音用“周的人”一词目的在于出奇制胜,在于彰显周恩来式的共产党人团队精神。韩素音和迪克·威尔逊都强调“周的人”就是那些受周恩来影响,像周恩来那样公而忘私、为中国人民的现在和未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中国共产党人;是那些自觉以周恩来为榜样,时时处处以弘扬周恩来精神为己任,处事行谊带有周恩来风格的共产党人。
“团队精神”是西方现代企业文化中的概念,讲的是企业职工是企业患难与共的团队整体,每一个职工都应为企业的繁荣昌盛而团结奋斗。本质上就是集体主义。这其实是西方企业受社会主义思潮影响而产生的文化现象。在政党文化中,派系现象是资产阶级政党的常见现象。共产党是一个集中统一的大团队,有统一的目标、统一的宗旨、统一的纪律和统一的行动纲领,不允许任何以谋求个人小团体私利为目的的派系的存在。党内宗派的存在,毋庸讳言。但在共产党内,小团体主义、宗派主义、山头主义是完全不合法的,它始终是共产党的大敌。邓小平称赞周恩来不打自己的旗号,不拉帮结派,是对周恩来纯洁的共产党人政治家“党而不私”崇高性的赞誉。韩素音以反弹琵琶的艺术手段,揭示了具有崇高道德风范的周恩来,不拉山头,到头来却拥有最广泛追随者和支持者这一政治奇观。
如果说“调和主义者周恩来选票多”,是周恩来“天性富有调和性”这一典型的个性特征,在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中,特别在周恩来个人的实践中,使这一特征得以强化、积淀、传承,使之产生一定的社会影响,进而成为一种文化现象的话,那么“周的人”,则是周恩来精神、周恩来道德风范长期在党内外、在社会上产生重大影响,而且逐步把这种影响范式化,使之积淀、传承,终成周恩来现象的又一表征的过程。如果说前者主要是“自成”的话,那么后者主要是“他成”,是人们从自发到自觉地以周恩来为榜样的社会历史文化现象。
三、周恩来现象的内涵
周恩来现象的内涵,主要包括周恩来的故事、周恩来精神以及由周恩来故事、周恩来精神造成的社会影响三部分。周恩来现象“故事”、“精神”、“影响”三要素,已有很多论述,但仍然可以从中挑一些更富特质的东西,来作更深一层的解读。
(一)周恩来魅力。
周恩来魅力是周恩来现象中为人们经常提到的一个具有丰富内涵的特殊概念。它是周恩来思想、理念的真理性、周恩来道德人格的完美性、周恩来精神风范感染性、周恩来智慧才艺的传奇性等因素汇集而成的综合影响力;它又是周恩来现象的内涵三要素中“影响”的内涵。这里只探讨周恩来魅力最本质的东西:在思想、道德、精神、智慧等方面具备真理性、完美性、感染性、传奇性的领袖人物并不少见,唯独周恩来具有那么令人倾倒、无可比拟的魅力,原因何在?
民族性与世界性的统一,先进性与广泛性的统一,思想性与实践性的统一,现实完美性与影响久远性的统一[8]209-220。这种解读很有道理。只是侧重于理论的视角,如果侧重于人文的视角,我们又能有些什么新的认识呢?
第一,做的比说的更好。这是周恩来最平凡,也是最伟大,最易学,也是最难学之处,是他最具魅力之所在。
冰心说:周恩来是付予的爱最多,也是接受爱最多的人。这句话触及了周恩来魅力的本质。但这 “最多”,如何衡量和证明呢?唯一的证明就是周恩来做的比说的更好,也是别人难以相比的。周恩来在说和做这一行为道德最一般层面上,以他一生几十年如一日的执着、恪守,成就了他终身的伟大与辉煌。这看似平淡,但却十分艰难。这是化平淡为神奇的魅力。
第二,多说自己的不足。将自己的缺点和不足转化为美德,这是周恩来又一魅力之所在。
周恩来从不夸耀自己,相反总是揭自己的短,说自己的不足。周恩来当然有缺点和错误,但周恩来对待自己的缺点和错误,从不掩饰,从不护短,总是严肃地检讨、找出原因,以求迅速改正。周恩来一生是检讨伴随自己脚步的一生。哲人有言:“从短处出发,往往会走出长处来。”1943年周恩来给自己订了《我的修养要则》,其中“检讨”是他修养的重要一环。生活的辩证法就是这样,炫耀美的人,恰恰暴露了自己的丑;从不掩饰自己不足的人,恰恰让人感受他那美的灵魂。周恩来的克己、自省,使他将缺点、错误转化为美德,转化为人脉优势。周恩来自己说过,世界上没有完人。但他一生严格要求自己,不断地反省检讨自己。通过自我修养、自我监督、自我教育,达到“自我完善”,化凡人为伟人、常人为圣人、有缺点的人为完人。韩素音在她的书中说,寻求自我完善的激情,成就了周恩来一生的美德[5]15。这是关于周恩来成长模式的一种概括。周恩来就是那种选择艰辛、狭窄之路、修得正果的智者,这种将自己的错误与不足,转化为自己美德的“自我完善”的人生,是他无穷魅力之又一所在。
第三,权力背后的道德良心的感召力。
周恩来是处于行政管理权力顶峰的人。但他的一生从不谋求权力。在权力行使的过程中,总是透露着他那权力背后的道德良心的感召力,一种伦理的力量。他说要使被领导者“不感觉我们是在领导”[12]。只有在十分紧迫的情况下才使用命令,在权力行使时又要体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典型的例子是:北京饭店的服务人员起来“造反”,不给外宾擦皮鞋。宾馆领导向总理求救,在红卫兵陪同下,来见总理。当晚总理已接待了三批红卫兵,当时已是凌晨6:00,总理看了看表说:两小时后我要去机场迎接一位外国元首,我现在去你们饭店,替外宾擦皮鞋。服务员代表很尴尬,相互推卸责任,周总理适时教育,解决了问题。在权力面前,周总理“有极大的耐心,别人会用行政压力解决的问题,他用劝导的方法来解决,这一点使中国社会所有的因素都爱戴他”[13]。周恩来的这种人性化的责任心,表现了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为人民办事的那种良心。反冒进时,他当面反对毛泽东追加20亿基本建设预算,并说作为总理“从良心上不能同意”。周恩来深知,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之间,人格上是平等的,必须在相互尊重的前提下实施领导。身居高位的周恩来对同事、部下、普通工人、农民、司机、理发员都能时时处处平等相待,这给许多与他交往的人留下深刻印象。宗教界知名人士吴耀忠先生说:“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无不感到一种伟大和平凡浑然一体的魅力。”[4]173谷牧回忆做恭亲王府开放前期工作时,一位老红军出身的领导人拒绝搬出,谷牧把他请来,对他说,周总理生前把开放恭王府交待给我,你不搬出,叫我死后如何去见总理啊!那位老领导一句话没说,回去就搬了。
第四,周恩来通过典型细节播撒爱心。
细节决定成败。关注细节是一切高明政治家的共同特点。周恩来的这一特点不仅为尼克松等许多国际政要所发现,而且也为许多与周恩来仅一次见面就终身难忘的友人所称道。大革命时期,周恩来一次设宴招待胡志明,饭后,胡看看四周,想找牙签。周恩来轻轻从自己上衣口袋拿出一根专为胡志明准备的用纸包着的牙签[5]400。上世纪50年代朝鲜崔庸健访华,他自己可能已不记得那一天是他的生日。可周恩来迎接晚宴准备了生日蛋糕,祝这位黄埔老同事生日快乐。日本乒乓球女单前世界冠军松崎君代婚后较长时间未孕,在周恩来的关心下来中国就医,后生了孩子,总理逝世时,她哭着说未来得及将这一消息告诉总理。长征时,周恩来病重,杨立三是抬周恩来过草地的一员,19年后杨立三病逝,身为总理的周恩来坚持要为杨立三抬棺送葬。周恩来付出的爱最多,而他付出的方式又那样震撼着每一个受爱者的心灵。每一个受爱者因心灵所受震撼而产生强烈的回报欲望,而这种回报欲望还会传染给更多的人,这就是周恩来付出的爱最多,得到的爱也最多的秘密。
第五,美德是金,光芒四射。
“公生明,廉生威”,只有美德,才能成就崇高,也只有崇高,才能产生魅力。周恩来有许多美德,其中最基本的就是韩素音指出的,决不以损害他人谋求自己的任何好处。韩素音说,纵使周恩来有许多缺点,也不能掩盖这一美德的光辉。周恩来不谋私利。他的人生哲学中只有关心别人,爱护别人,关爱所有人,无怨无悔地为他人,为社会作奉献。周恩来的这种美德,使他在人格上获得广泛的认同,正是基于这一点,张国焘叛逃时,高岗自尽时,竟都以家人相托。这种以美德升华的崇高而产生的魅力,使许多难以调和的矛盾在他的面前为之冰释。
(二) 周恩来的智慧。
关于周恩来的智慧,已有许多部专著,论述的范围极广。这里从更深入的层面上来作些尝试性探讨。
第一,本分的做人哲学,“守真抱璞”的做人原则。
有人说,周恩来最大的成功,是做人的成功;周恩来最大的智慧,是做人的智慧。周恩来原秘书纪东同志曾与一位普通百姓谈起周恩来,这位普通百姓评价周恩来说:“周恩来最厚道,也最聪明”。纪东认为这句话可能概括了周恩来做人“守真抱璞” 的基本原则,也是基本智慧。周恩来自己也说过:“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是最老实的人,因为只有老实人才能经得起事实和历史的考验。”[14]
智慧的本意是迅速正确的认识、判断和发明创造的能力。做人本无智慧可言,因为做人不能投机取巧,投机取巧往往适得其反。厚道、老实地做人,结果被证明是最聪明的。那些刻意设计的做人捷径,到头来往往被证明是愚蠢的。这就是本分的做人哲学,所以有大智若愚的说法。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诚乃天下之本。10多岁的周恩来曾写过一篇《诚能动物论》,阐述了不诚无物,诚行可治天下的道理。周恩来青少年时期这种人生感悟是正确的。但当时的周恩来不可能明白,不通过社会的变革“一人行之,众人从之,一国行之,而万邦协之”,诚之行“可达于大同之境”的改良主义、进化论式的发展模式是行不通的。难能可贵的是,后来的周恩来在马克思主义熏陶下,将这种“诚行可治天下”的社会发展模式升华为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观和发展观,并秉持“守真抱璞”的做人原则,成就了辉煌人生。老实人终究不吃亏,这句俗语道出了以周恩来为典型代表的这一最高层次的人生智慧的真谛。
第二,豁达的处事哲学。
周恩来处人处事有两条基本原则:一是不争,一是谦下。《道德经》有言:“上善若水,水之善利万物而不争。”“善用人者,为之下。”谦虚低调的人,才能成为好的领导人。所以智者乐水。智慧有水的性质,像水那样灵动。水往低处流,智慧属于那些谦逊、低调的人,属于那些能容人、容事、胸怀坦荡的人。这就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道理。助人者自助,不争者成为最大的成功者。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自爱者爱人,自重者重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欲立者立人,欲达者达人等理学大道理。数千年来,只有作为共产党人楷模的周恩来才真正做到,才真正践行了这种既简单又深奥的处人处事的大道理。
第三,科学的领袖理念。
人与人关系的最高层次是领袖与群众的关系问题。周恩来从学生时代认识“公役”之事不可免起,就确立自己愿作公仆的人生志向。后来他成为如他自己所说的“中国第一个勤务员”[5]400。马克思主义认为,领袖和群众的关系,其最高智慧就是把社会阶层的金字塔倒过来。成为群众领袖的人,是那些始终坚持做“仆人”的人。这类似西方管理学中的“仆从管理理论”。领袖是那些使别人成为领袖的人。这也同中国儒家“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表述的理念是相通的。周恩来的领袖理念与“仆从管理理论”的区别在于:周恩来视公仆为自己的本分,从不想着将来要成为领袖,不是把做仆人当成日后做领袖的一种设计、谋略、阶梯。也就是说,周恩来的公仆精神是一种共产党人的人生态度,是一种无私奉献,体现党的根本宗旨,压根儿就没有“己欲立”“己欲达”这种从“己”出发的“预谋”和“钻营”。周恩来的领袖智慧在于“无私”,完全彻底地为人民大众谋利益。周恩来的人生智慧告诉我们一个基本的道理——“舍得”。一切人生最美好的东西,唯“舍者得之”。舍弃一切,而最终拥有一切的,是以周恩来为光辉代表的共产党人真正践行并成为现实的大智慧。
(三)周恩来方式。
关于“周恩来方式”,笔者已有专论[15],这里只扼要说之。周恩来方式是体现周恩来魅力、周恩来智慧的方式方法。它是周恩来独具个性特征的思维方式、行事方式,包括领导方式。它是共产党人高度斗争艺术在周恩来身上的具体体现,是周恩来现象中越来越受人关注的重要内容。其主要表现形式是因势利导、求同存异、迂回变通、等待、不争论、尽可能避免正面冲突、“于无声处听惊雷”等。举重若轻,多从战术上考虑,调和性、人性化、原则性与灵活性的高度统一是其基本特征。周恩来方式是中国古典中庸之道、西方民主主义、列宁和平共处这些文化理念与中国革命和建设实践相结合的产物,属于周恩来精神的范畴。它是毛泽东思想的组成部分,又有独立于毛泽东思想之外的内容。它是中共第一代领导集体传之后世的宝贵的精神财富。它在应对未来世界方面更具有前瞻性和普适性。
四、周恩来现象的本质与意义
(一)周恩来现象的本质,是一种社会心理的情感回报。
周恩来虽然不同于刘少奇被迫害致死,属于善终。但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竟遭“伍豪事件”再次诬陷;中美关系突破他立下了历史奇功,竟被反诬为“投降派”;1973年6月至12月,经毛泽东同意,中央政治局竟“三次批周”。周恩来在他最不愿见到的“批邓、回击右倾翻案风”中逝世,使他寄希望于邓小平的一点心愿再次破灭。他是带着为中国的前途命运之忧去见马克思的。这不能不说带有悲剧色彩。周恩来之死激起的一场政治风暴,导致“四人帮”的垮台,揭开了改革开放一个新时代的序幕。这个历史性伟大转折,不能说与周恩来之死而引起的社会心理的情感回报之间没有内在的联系。
陈晋同志指出:“周恩来在人格的实践上获得了与毛泽东不同的结局”,“文革”后期和结束以后,当人们发现毛泽东“晚年的政治选择是把中国引向灾难的一个重要因素时”,“人格崇拜的重心合乎逻辑地转向了周恩来,尽管他也不能完全回避在当代中国的发展的某些失误中应承担的责任,但人们不愿去计较……人们没有理由指责一个以极大的心理负担来支撑危局的人。反过来,具有以‘立功’与‘立德’为一体的传统的中国人,还会自然地把周恩来塑造在人格境界的巅峰上。”[16]这是对周恩来现象的心理根源一个切合实际的深刻分析。
(二)周恩来现象是周恩来精神的现实针对性与人们对周恩来式的好人、好官、好领袖的心理愿景相契合的产物。
邓小平南方谈话发表后,改革的步伐加快了,市场更加开放了。打开门窗,苍蝇蚊子也多起来。上世纪90年代到本世纪初,是腐败发展、泛滥的高峰期[17]。在这一背景下,人们对好人、好官、好领袖强烈的心理愿景,自然会集中到“全党楷模”周恩来身上。用韩素音的话说:“中国人从他身上看到了他们理想的‘统治者’的价值。”这就是周恩来现象的又一社会背景和本质原因。
(三)周恩来现象是周恩来的发展理念与中国现行发展战略相契合的产物。
胡锦涛同志在周恩来诞辰110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周恩来“为毛泽东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也为后来改革开放时期我们党形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提供了重要思想材料”[17]。这其中尤其是周恩来关于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应坚持积极、稳妥、统筹兼顾、综合平衡、协调发展,即自然资源“永续利用”,人力资源的“持续培养和利用”,经济发展应做到“每个年度都能够相互衔接和比较均衡地向前发展”。用宋健的话来说,这是同持续发展完全一致的思想,以及逐步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思想。周恩来的这些思想,可以说为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以及科学发展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周恩来在客观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提出了科学发展观的许多重要原则,而且在表述上几乎为时下科学发展观完全继承,这不能不让我们惊叹周恩来的睿智和超前的战略眼光。周恩来关于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许多探索,尽管因种种原因,其中许多并非成功的实践,但依然为今天我们践行科学发展观提供了值得借鉴的许多经验。
(四)周恩来现象是“孔子复活”文化思潮的一种反映。
孔子雕像在天安门广场东侧庄重亮相,有人惊呼“孔子复活”了,君不见“国学复兴”、孔子学院遍布世界吗?周恩来现象与这一文化现象有联系吗?
回眸孔子、国学及中国传统文化,期盼回归道德常规、找回失去的那些“常识道德”来弥合长期以来因对抗、冷战、阶级斗争而造成的人性、人道、人格的割裂,以应对人类社会而面临的许多重大难题。这一时代趋势不仅使人们回眸孔子、回眸传统文化,同时回眸在儒学等传统文化影响下历代有功于国家、民族的那些志士仁人,其中包括那些可歌可泣的中国共产党人,特别是周恩来。因为周恩来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最善于把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升华为中国共产党的政党文化,不仅内化为自己的人格魅力,而且外化为党和政府的政策举措的极少数伟大政治家。回眸历史、回眸传统,期盼从道德层面上探求路径的人们,自然会将目光聚焦于周恩来,这就是周恩来现象的又一成因,也可以说是周恩来现象的又一本质。
总之,周恩来现象是20世纪中国奇特的历史文化现象。它已经深刻地影响了20世纪,还必将深刻地影响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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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陈晋.领袖与人格——《周恩来传》读后[M]//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研究成果介绍:1980—2000.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791.
[17] 胡锦涛.在纪念周恩来同志诞辰11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08-03-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