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角料

孙君飞

来我家干活儿的木匠哥哥，利用做桌子、做衣柜、做床剩下的边角料（有的方方正正，有的却极不规则），给我另外做了一辆木头玩具车，真的全部是木头，所有的轱辘都是木头。真结实啊！我拉着它一直走进少年，它也没有散架。从它现身的那一刻起，我就忘记了它是用边角料做成的。从外观上看不出任何零零碎碎的痕迹，一切都榫接得那么完好，仿佛是从一棵大树里直接走出来似的。

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所背的书包也是妈妈用碎布头拼成的，甚至我穿的某件衣服也是拼接的，却都是浑然一体，好看、舒适。我们玩的沙包，也是姑姑、姐姐们拿别人不用的边角布料一针一线缝制成的。最厉害的大概是村子里的那个鳏夫，他喜欢捡拾别人丢弃的瓦片和烂砖头、旧砖头，一片一片、一块一块地带回家。不知道坚持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我回到村子里，竟然看到了他花很少的钱为自己建起的新家。这也是一个完整的家，看不出最初的陈旧、零碎和残缺，虽然其它房屋都比它高大，但它是其中最可爱的一间。孩子们总喜欢钻进这间独一无二的小房子，看里面是不是有童话中的小矮人？

化零为整，这些人都是寻常生活中的惜物用物大师，在他们的词典里几乎没有“浪费”和“攀比”这类词。这样惜物用物其实也是惜时用时。我看到他们一辈子都是勤勉的，但闲下来的时候也懂得玩，像小孩子那样玩，或者在房子边栽花种树，到厨房里做传统的节日饭菜，躺在竹席上翻看白話小说“三言” 、“二拍”，甚至干脆都晾到院墙外像“搜神记”那样聊些真假难分的故事，让人在某一刹那突然触到神怪们的鼻子尖儿。而女人们在忙完家务后，喜欢抱着衣服、被单到河里边浣衣边唠家常。衣服洗好了，双脚仍要在清澈的河水里泡一泡，让小鱼儿们过来咬她们的脚趾头，在那么多年前就开始了惬意、免费的“鱼疗足浴”呢。

也许美好而无愧疚的生活正是从善用“边角料”开始的吧。一天的时间看似是完整的，但注定要被分割（分割并不总是坏事，有时候分割即过渡），至少要被早中晚餐分割三次，再遇到一些人、一些事，就更加显得零碎乃至残缺不全了；遇到心情差、疲惫不堪的情况，这一天的时间就更像碎纸片、破布头，让人无心去连缀，无力去契合。有的人正是以“鸡毛蒜皮”、“鸡零狗碎”和“不值得”的借口对待这些“边角料”。实际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最后合计起来，将是一个惊人的总数吧？

我躺在床上，一天不吃不喝，这样的一天也许是完整的，却是空白的完整，缺少趣味和意义的完整。生活的本领正是要看一个人怎样化零为整，变“边角料”为一辆神奇而耐用的玩具车。一位老师说，他每天坐电车从家里去学校，路上要花半个小时。他每天就用这半个小时，居然掌握了一门新的语言（意大利语）。这位老师自然让我想起小时候就见到的那些惜时惜物的民间大师，是他们改变了我对生活的认识，更让我感到这样生活和学习着同样美好，并且充满憧憬。

美国女诗人玛雅·安吉洛在70岁生日时说：“我懂了，通过处理下面三件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雨天、丢失了行李、缠绕在一起的圣诞灯。”

我想：看一个人怎样处理自己生活中的“边角料”，不也可以看出他的性格吗？如果说性格即命运，那么就可以看得更远了。

●责编/夏漪（115053531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