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上淘宝，冲刺“双十一”

这一次，“欢呼”大军中多了苏州市姑苏区法院执行局的法官和干警们。他们并非“秒杀”到特价商品，而是变身“卖家”，参加淘宝网的“双十一”集中拍卖活动。

为此，法院组建的“网拍小组”已经连续加了几天班，整理参拍标的资料——房子、车子的评估数据、影像资料以及网络广告等。据悉，淘宝网已经结交了全国560家法院的法官朋友。“包括苏州在内，这场网络拍卖会的规模预计比线下一般的房交会、车展还要大。”一位业内人士预计。

截至11日晚22点，淘宝司法拍卖网有5辆机动车拍卖成功，其中浙牌的保时捷凯宴以69万的价格成交，共计出价167次，高出起拍价17万。

当淘宝体遇上“威严”卖家

“超值二手车低价拍卖”，“银行资产处置，超值拍卖”……11月4日，淘宝网的司法拍卖页面上，一幅幅置顶宣传圖闪动着。它们指向一个熟悉的日期——“11月11日”。

这是淘宝网“拍卖会”团队专门为法院系统开发的独立网拍系统。不用到拍卖现场，竞拍人隐去身份，通过随机产生的代号参与竞拍，网拍带来了全新的规则。淘宝网列明的竞拍流程包括：阅读公告——联系法院——交保证金——出价竞拍——竞拍成功——线下提货。

其实，淘宝已经进行了两年拍卖实验。2012年7月9日，浙江省宁波市北仑区法院和鄞州区法院分别将一辆宝马730轿车和三菱欧蓝德送上淘宝，成为“淘宝司法第一拍”，并引来超过22.7万的网民围观。此后，淘宝团队拍卖过的东西五花八门——从苏州工业园区某破产公司的6条金龙鱼（即“风水鱼”），到江苏宜兴市法院拍卖的1万头生猪。

更夸张的是，2014年3月21日，围绕嘉兴市开明中学的45%股权，5个竞买者从早上10点（竞价周期为12小时）一直争夺到凌晨2点半，价格从41.7万一路涨至3647.3万，出价2335次，溢价86倍。

当然，还有价值更高的拍品。2014年5月，淘宝网史上最贵的商品亮相——江苏省昆山市玉山镇江浦路东侧、312国道北侧一幅国有土地的土地使用权，起拍价3.25亿元。因为标的物价值较高，竞买者事先至少要支付1700万的保证金。而最终，这幅土地因无人参与竞买而流拍，进入二拍程序。

尽管淘宝网开创了“亲”、“包邮哦”等网络语言构成的“淘宝体”，但与法院打交道不能太“放松”。淘宝团队资深运营专员毛皓笑着告诉记者，淘宝司法拍卖页面制作得更像政府网站，使用红底白字的题头，挂上人民法院“天平加华表”的徽章，还不忘写上“公开、公平、公正”六个大字。

卖家更强调“司法威严”，淘宝却不能丢了用户体验。“司法拍卖的互联网化需要一个磨合过程。”毛皓回想起，一开始法官们习惯于用车牌号、房产面积来描述参拍标的，但竞买人关心的是汽车品牌、房产地段等信息。如今，淘宝网和各省法院正联手修订网拍商品的信息披露标准。

入驻淘宝成“硬性任务”

司法拍卖与淘宝结缘始于浙江省高院院长齐奇与马云的一次会面。

司法圈中，齐奇有着“改革院长”之称。在他的倡议下，浙江省高院先后出台《全省法院领导班子成员防止人情关系对司法工作不当影响的若干规定》、《法院干警拒礼、拒请、拒托提示手册》等制度，随后又将大刀挥向司法拍卖。

2012年1月，齐奇带着浙江省高院一行人前往阿里巴巴集团参观，提出希望让涉案物件进入淘宝拍卖的想法。春节后，马云回访齐奇。这一来一往为司法拍卖上淘宝铺就了道路。

随后的半年里，浙江省高院设计了网络拍卖的规则与流程，淘宝近30人的研发团队历时半年，免费搭建了一个零佣金，并对所有法院开放的公共服务平台。

作为试点单位，浙江省宁波市北仑区法院和鄞州区法院率先在淘宝成功拍卖了两辆机动车后，宁波的实践开始在浙江全省推广。随后，浙江的改革很快传到了江苏，并成为改革最彻底的省份。该省高院下发通知，要求全省所有法院无一例外必须在2013年2月底前入驻淘宝，并称之为“硬性任务”；同时还要求所有需进行司法拍卖的涉诉物件一律网上拍卖。

为了配合这些“威严”的卖家，“我们和法官们实时在线，实时沟通。”毛皓的同事、拍卖团队运营专家林好介绍，广东中山、江苏常熟等地的法院，在信息披露方面做得很好，他们还要把这些经验编入月报，免费发给所有入驻法院。

让毛皓感动的是，他的卖家伙伴们“人少案多”，一个人要承担接待竞买人、登记标的信息、接受在线咨询等各种杂事，硬是扛了下来。

目前，淘宝网司法拍卖，每天有80万的固定访问人群，买受人可通过电脑、手机、平板电脑等设备参与竞价，随时随地，想拍就拍。同时，千万级大额保证金冻结、支付、转账均由系统完成，杜绝人为操作空间。

浙江高院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9月底，网拍成交率达到89.6%，成交拍品的平均溢价率47.08%，分别比委托拍卖机构拍卖提高13个百分点和25个百分点，并为当事人省下佣金4.1145亿元。

电脑说了算，法官更省心

入驻淘宝前，浙江高院执行局副局长聂纵和他的同事们常被竞买人和被执行人“扣帽子”：“标的拍高了难以变现，干着急；拍低了说我们贱卖涉诉财产，清偿债务后把钱中饱私囊——两头不讨好。还是让电脑程序说了算，法院少了是非，法官更加省心。”

所谓拍卖，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记录见诸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历史》一书中对古巴比伦拍卖新娘的描述。那是一种以适婚女子为标的，按照其美丽与健康的程度进行拍卖的活动。出价最高的男子中标，成为新郎。

在中国，1979年版的《辞海》将拍卖解释为“资本主义制度的一种买卖方式”。十年后的第二版辞海重新释义，称之为商业中的一种买卖方式。拍卖真正受到法律保护是在1997年7月之后。

与拍卖共生的是司法拍卖。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确立了委托拍卖制度，健全了司法拍卖程序。但随着司法实践的不断深入，委托拍卖制度也日渐凸显出处置周期长、费用高、易产生权力寻租等难以克服的弊端。

最高人民法院常务副院长沈德咏曾指出，近年来全国法院查处的违法违纪案件，“近70%集中在民事执行领域，而其中约70%又发生在资产处置，特别是司法拍卖环节。”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浙江率先走上网络司法拍卖之路。

2014年前三季度，浙江省共有103家法院进行淘宝网线上拍卖，完成了7004件拍品的拍卖，总成交额139.9亿元。拍品有车辆、机器设备、工业原材料、废旧物资等动产，也有住宅、厂房、商业用房等不动产，还有土地使用权、公司股权、排污使用权等非实物。

某种程度上，司法拍卖还是经济发展的晴雨表。由于遭遇经济震荡，公开数据显示，温州的拍卖行情最“火”。當地两级法院2013年司法拍卖被执行人房产共计918处，成交额为46.96亿；今年通过司法拍卖程序进入市场的房产预计将多达2000余处。

不过，网拍并非总是一帆风顺。第一轮一旦出现流拍，会进入次拍卖程序。不动产三次流拍、动产二次流拍后就会进入变卖程序，如果变卖不掉，就只能以物抵债。

由于温州被执行房产的平均标的额超过300万，当地鹿城区法院还探索出了“拍卖通”司法金融项目，允许中标者向银行申请住房按揭贷款。

此外，按照温州《网络司法拍卖实施细则（试行）》的规定，房产的司法网拍可以不受限购政策约束。而对于拥有本地户籍、符合社保缴纳的买受人，首套房可按揭70%，二套房可按揭30%。

据浙江高院统计，截至2014年10月，淘宝平台共计完成54637次拍卖，尚未接到过对网拍中暗箱操作、贱卖拍品的反映和投诉。

近日，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对浙江网拍模式指出：“从浙江等地法院的做法看，网络拍卖模式有助于实现案件管理系统和拍卖交易平台的对接，提高执行效率，有助于杜绝幕后串通行为，减少司法腐败，有助于降低拍卖成本，满足当事人最大限度实现胜诉权益的需求。”

套利者来了

眼见网拍房产零佣金、低市价、可按揭、不限购，套利者跟来了。

“你出价再高，还是会被屏蔽掉，（网）拍不到房子的。我们和法院‘有关系，你只能让我们帮你搞定。”急着给儿子买房的杨银舜（化名）通过华邦地产两名中介的介绍，听从了杭州宏旭联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上述“忽悠”，委托其参拍一套司法拍卖房。

代理合同的总价210万，但网拍的实际成交价仅为188万，扣除对方支付的交易税和工本费，华邦地产和宏旭联公司赚取了10万左右的差价。虽然最终涉案的宏旭联公司员工被处以司法拘留15日，该公司被处以30万元罚款，但受害者却并非杨银舜一人。

“不止是他，杭州好几个买受人都与投资公司签订了网拍代理协议。他们普遍年纪较大，对电子商务不熟悉，没意识到自己可以直接登录淘宝网参与竞拍。”杭州市江干区法院执行局副局长汪骏华告诉记者。房产中介、投资公司之所以敢于铤而走险，受竞买门槛较高限制，当前房产网拍成交价比市价便宜10-20%，形成了一定的套利空间。

一名职业买受人在“司法拍卖买受人”的QQ群中抱怨：“网拍也不容易买到便宜货。”他看到，几家担保公司作为债权人起诉了参拍车辆的原车主，法院查封了车辆并进行网络拍卖，这些债权人“找托儿”把价格抬上去，因为成交价越高，债务完全清偿的可能性越大。

更何况司法机关也没有任何法律依据，去限制中介、投资公司等机构竞买人参与网拍。“我们希望竞买人越多越好，只有成交价提高了，才能实现涉诉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最大化。”浙江高院执行局副局长聂纵说。

也有市场人士不看好网拍套利空间。资深竞买人土豪他爹（网名）就显得很淡定：就算把拍卖从线下搬到了线上，还是有风险的。越来越多参与网拍的省份把“丑话说在前”。如在拍卖文件中注明“该房屋由被执行人居住使用，无房屋钥匙，不能看房，不能保证交付”。或者在“租赁情况”一栏直接注明“带户（法院不负责清场）”。

线下拍卖行的怒火

淘宝司法拍卖火了，传统拍卖行不干了。

2012年淘宝刚推出“司法拍卖平台”时，便遭到中拍协的质疑，指出淘宝网“既不是拍卖公司，也没有拍卖企业的资质等级”。而淘宝答复称其仅作为第三方平台，提供技术支持与平台服务，全程零佣金、零收费。

对于“零佣金”网络司法拍卖，中拍协副秘书长欧树英并不认同，“淘宝的围观量并不等于购买力，并不意味着能够真正实现有效议价。此前备受关注的吴英案，其财产拍卖就是由淘宝司法拍卖处置，但结果是过万人围观无人报名。”此外，传统拍卖中90%工作是在竞买前，拍卖公司需要寻找合适的竞买人，带竞买人实地考察，如果（网络）拍卖想要顺利进行，很多工作只能由法院来承担，实际上最后增加的是行政成本。

然而，欧树英并未意识到，仅仅两年时间，淘宝拍卖会的成交额迅速做大。数据显示，在淘宝司法拍卖正式上线的2012年，交易额仅为1500万元，2013年的总成交额已是2012年的200倍，而今年第一季度，淘宝拍卖会成交额为121亿元，单季突破100亿元，超过去年全年总额，同比增幅为1528%。

“司法拍卖委托量就是这么多，不进入拍卖公司拍卖，肯定是有分流的。”欧树英向记者表示。在场次和成交额占法院委托业务比重最大的房地产拍卖首当其冲。

从中拍协对各区域拍卖业务成交额统计来看（淘宝网拍成交额未计入在内），全国今年一季度同比增长率8.22%，而最早入驻淘宝司法拍卖的浙江地区，却出现了43.89%的负增长。今年一季度，浙江地区的拍卖业务总成交额仅为85.15亿元，比去年一季度的151.59亿元减少了66.44亿元。由此可以看出淘宝的威力。

在“一刀切”的江苏，激进的司法拍卖改革几乎引起了全省拍卖行业人员的强烈反对。2013年12月，江苏省南通市的通宝拍卖、豪威拍卖、天勤拍卖、星海拍卖等11家经江苏省高院核准的司法拍卖信息库成员单位，联名向南通市中院递交《关于在我市审慎推行依托淘宝网直接处置诉讼财产的紧急报告》。

在南通，通宝、豪威、天勤、星海四家老牌拍卖行进入法院系统的时间较早，在此轮改革之前，70%—80%的业务份额来自司法拍卖。“如今，南通的拍卖机构尽管大多没有倒闭，但都缩减规模，勉强度日。”相关负责人表示。

联名上书中，传统拍卖行还罗列了淘宝网拍的弊端：围观者多，竞买者少；零佣金加重了政府财政负担；更重要的是，淘宝网拍通常由个别法官一人操作，由于缺少第三方审查把关，存在较大的司法腐败空间。

这份联名上书显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如今，浙江、江苏、河南、福建4省要求基层法院、中院以及高院全部入驻淘宝，司法拍卖改革不可阻挡地开启了“淘宝模式”。

不过，司法拍卖改革没有结束，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在最高人民法院强调“阳光司法”和“互联网思维”的今天，淘宝网和他的560家“威严”卖家，会在明年的“双11”掀起什么样的拍卖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