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故事
2014-04-08马伯庸
昨天中午11点半,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楼下公司邮局的小姑娘,平时私交不错。
“喂,你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啊?”小姑娘在电话里问。
“……呃……没有啊,曾经有个小名,小学二年级以后就不用了。”我大吃一惊。
“你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马伯庸,别隐瞒了,我们都知道了。”
我大喜。奋斗到现在,终于有公司的粉丝认出我来了,虚荣心如杰克的魔豆般茁壮成长起来。
“啊,对,对,我的笔名。”我故作谦逊,心里已经在盘算她是如何发现“马伯庸”的。
“哦,那你下楼一趟吧。”虽然她语气不太客气,但我觉得这应该是过于激动所导致的。我要平易近人,不能耍大牌。我走出三楼,在电梯前略微梳理了一下头发,等一下也许会有人要签名,也许会有人拍照,甚至会有许多女生在电梯打开的一刹那尖叫。
“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电梯到了一楼,唰地一声打开了,迎面走来的是一个带着南方口音的大叔。“财务几楼?”他问。“四楼。”我冷淡地回答。
他点头致谢,我随即走出电梯,努力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很明显,公司内部禁止喧哗,所以她们肯定会躲在邮局里,给我一个惊喜。重新恢复了自信的我迈着轻松的步子来到邮局,敲了敲门。门没锁,我推门进去,邮局的小姑娘正埋头写着单子,附近是堆积如山的邮包与快递。
没有别人,她连头都不抬一下。欲扬先抑,也许其他人藏在包裹后头,在适当的时机跳出来。我强抑住失落,恭敬地问道:“你好,我来了。”
邮局小姑娘头也不抬,丢给我一张单子。
这是一张汇款单,来自一本文摘类的杂志,金额是——50元。估计应该是摘抄了几段微博,所以才有这微薄的酬劳。在收款人姓名一栏里,赫然写着三个蕴涵着无限深沉与优雅的汉字:“马伯庸”。
“下次记得让汇款的人写本名!这单子都搁这儿好几天了,我都不知道是谁收,差点给退了。今天要不是你同事无意中看到,我就给填上查无此人了。下次不要起这种奇怪的名字。”邮局小姑娘如开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把我的自尊心打到支离破碎。
如果被打击之后有钱拿,也就罢了,但我很快就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我该怎么把这笔钱拿出来?
按照标准流程,我应该拿着汇款单和身份证,前往附近的正规邮局,出示给办事员,拿钱出来。50块钱,省着点好歹可以吃两顿盖饭或一顿快餐呢。可我该怎么跟邮局说呢?我不是马伯庸,那只是个笔名,至少没有任何官方文件证明我是马伯庸。
这是一个充满了哲学思辨的问题,从本我角度来看,“我”的存在是自觉的,是独立于任何其他因素以外的纯粹客观描述;但是贝克莱还是贝克汉姆说过:一个人的存在意义就在于被感知。从邮局的立场来说,一个人的存在就在于被官方感知,“马伯庸”没有被官方感知过,于是他并不存在。而一个不存在的人,是没资格把汇款取出来去大吃大喝的。
我脑海里想象了这么一番场景:“您好,我来取汇款。”“你的身份证和收款人名字不符啊。”“您看,这是《看天下》專栏,这头像像我吧?”“……”“您看到了吗?这上面的马伯庸,就是我,把钱给我吧。”“保安!”
我放弃了想象,开始寻找电线杆上代做证件的小广告,然后悲伤地发现成本比50块钱要贵。于是我领悟了:人生,有时就该放手。50块钱能想通这么大一个道理,也算值了——我这么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