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抢了赵本山的饭碗

张自言

“几天前，王长田来过，就坐在你边上那个位置。”叫兽易小星指着本刊记者身边的座位说：“他让我把电影版权给他。几乎你所能知道的那些主要的电影公司都来找过我们。但是我还在考虑，我不着急。”

赵本山也看过这个年轻人的作品《万万没想到》，觉得很有意思。这是叫兽易小星从赵本山的徒弟大鹏那里知道的。赵本山的名字和春晚相连，但叫兽易小星觉得上春晚完全不是自己的风格：“不适合。我或者白客（王大锤扮演者）都不适合晚会的表现方式。再说，上春晚又怎样呢？我不care。”

《万万没想到》完全是年轻人生产给年轻人的产品——易小星生于1984年，首席运营官柏忠春生于1982年，除了两个合伙人之外，整个公司都是80后。通常意义上重要的一切：巨大的投资、大牌电影公司的合作、赵本山的眷顾、上春晚的机会，都不会让他们立刻欢欣鼓舞起来。易小星冷静地说不会接受太多投资，因为自己做的喜剧电影不适合大制作，柏忠春则说没什么精力把演员们都打造成专业艺人。

这和金字塔顶端那些功成名就的大佬们完全是两个思路。

万万没想到做导演

易小星留光头，嘴边隐隐有酒窝，普通话里会漏出湖南味，长得已经足够喜感。他也在《万万没想到》中经常客串，最新的形象是《小兵回家》里化装成童子的诸葛亮。

30岁的易小星网龄12年，最初活跃的社区是猫扑——这个两年前迁址到南宁的网站，在微博时代已被人遗忘。论坛最火的几年里，那是最新锐的年轻人混迹的地方，他们热衷于用变态和意淫思维消解一切，谈及屎尿屁无所禁忌，最让人血脉贲张的话题是性。

一开始他的id是“蠢爸爸”、“蠢爸爸小星”。猫扑有个著名组织叫做“猥琐神教”，口号是“猥天琐地，一统江湖”，他是成员之一，被教主赐名为“叫兽小星”。他戴着一个猥琐表情的手绘图案当面具，用电脑摄像头自拍，画质极其模糊。

第一次上传自制视频是2006年，那是专家教授刚开始失去公信力、频频被网友质疑的时候。“叫兽”这个名字本身的叛逆姿态已经足够明显，易小星最初的系列视频作品都叫《叫兽教你××》，也是对教化的一种反击。

从简单的自拍视频开始，操作日渐复杂，他会把喜羊羊、电影《赤壁》里的片段剪在一起，最热门的网络笑话被他串在一起作为台词，美羊羊脱口而出的是凤姐找对象语录。这些视频制作极其简陋，满眼“葫芦屯”的即视感，但符合年轻人的趣味，打破一切意义，消解为无聊笑点。

“一开始我只是希望有更多人能看到我的东西。”易小星说，他在网上的名气，是一点点累积出的“脸熟”。

“我的天性就比较搞，我特别讨厌严肃的东西。我就是想把严肃的工作弄得不严肃。”当年网络疯传AV女星武藤兰已去世的时候，易小星创作了《配乐朗诵纪念武藤兰》，用《记念刘和珍君》的模板把武藤兰的事迹套进去。

易小星本该是个严肃的人。他本职工作是湖南一家国企的土木工程师，“公司里同龄人的领头羊，领导眼中的骨干”，20多岁就监理大工程。但他偏偏喜欢网上这些“不着调”的东西。易小星的工作伙伴柏忠春此前在土豆网工作，负责从网络发掘有原创能力的人做视频，“派活给他们”。在网络上自制视频的年轻人众多，他对易小星印象最深刻：“看事情的角度特别好。一件事有成千上万的角度，只有一种是传播最广的，叫兽一眼就能看出那种角度。”

柏忠春邀请易小星做实拍的视频，开启了他“导演”的事业。这种导演，为正统所鄙视，不过是微电影、网络广告。但柏忠春眼里这些作品都格局完整、潜力巨大：“一堆素材给他，他能按自己的逻辑讲一个新故事出来，把感动、搞笑、幽默、小猥琐什么都能带进来，这很厉害。”例如易小星曾经做过一个视频，让变形金刚和阿凡提一起为农民工讨薪，内核沉重严肃，柏忠春认为这是大片的可能性。

有点小激动

很长一段时间内，易小星都不准备把拍视频当主业，直到2011年柏忠春找到他一起开公司。他抛下湖南的精英身份开始北漂。尽管不为正统影视界人士所重视，柏忠春一直相信网络原创的视频有前途。

“网络视频创作很弱势的阶段早就过了。从2011年开始，视频播放平台就开始抓内容，但他们的原创能力是有限的，肯定需要我们这样的内容提供方，就像电视剧的制播分离。”柏忠春说。

柏忠春自认是同类团队中优秀的。他们几年前就开始做放在视频网站上的连续剧，和知名品牌、导演合作微电影。“我们养了很久才养出《万万没想到》。”

2012年，优酷需要一个适合在移动端播放的迷你剧。这是碎片信息的天下，视频也被限制在几分钟内。普通创作者会觉得这不可思议，但易小星这样的“网友导演”对此如鱼得水。

最初他拿的方案是动画：“像网上的图片段子一样，一格一格的。”调了两个多月之后，易小星确定了现在的方案。主演白客在大学时为日本的搞笑漫画《日和》配音而知名，《万万没想到》参考了很多日和的结构：语速极快、包袱密集；故事的三四个段落遵从固定格式，但每个段落的尾部笑点不同；段落加在一起构成完整的笑话；结尾大逆转。

相比春晚小品或是传统的影视喜剧，这是一种奇异的展现形式，再也没有不紧不慢的铺垫，包袱密得让人反应不过来。下一班地铁到来之前，一集已经结束。这么点时间，马三立还在和观众打招呼，冯巩的“我想死你们了”都来不及耍完。

易小星统计过，他每集要放50个包袱进去，平均6秒钟一个：“但每个人笑点不同，他能对10个有反应就不错了。我这个内容完全可以撑到35分钟，我剪了很多表演。”让他得意的是很多人都会反复看，以发现更多笑点。

三五分钟的迷你剧，易小星做得很认真，脑力成本投入巨大，十天半个月才出一集。但在其他方面，他是典型的短平快网络人类，盯着不断刷新的微博快速获取信息，看报纸几乎只看小标题，谈话时不寒暄，迅速切入主题。

主演白客一直在重复的死鱼眼表情，也是易小星的精心招牌。他设计了很多个表情让白客试，最终确定了現在的表情：“嘴巴张开多少，面部回到原始状态。不是我自吹自擂，《万万没想到》从表演上来讲是非常脚踏实地的，一点不浮夸。”

从内容上看，《万万没想到》像一个活体微博段子。调侃宅男找不到老婆、偶像剧剧情太玛丽苏、选秀节目恶意煽情。核心内容是网络最热门的话题，调侃的方式化用了经典网络梗，但从不直接引用网络热词。男主角王大锤是无法翻身的穷屌丝，总是无法如意，但一直心怀成为高帅富之梦：“不用多久，我就会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观众眼中的喜剧永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悲剧。看到别人的尴尬、难过、痛苦，会觉得好玩，这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喜剧跟悲剧是这样一种关系。”易小星这样谈论起了喜剧的悲剧内核。

“整个人都不好了”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火了。”媒体都这样说。它本身就是一个极其逆转的故事。这部全用公司自己员工拍出来、成本极低的迷你剧，差点不能立项。因为剧中有王大锤给领导拉拉链的镜头，优酷高层觉得低俗，想取消这部剧，是项目经理深夜发邮件给领导，恳请他多看一眼。

像易小星最初传上网的那些小视频一样，《万万没想到》默默地攒着点击率。到第24天，破亿了。可参照的是，《甄嬛传》破亿花了一个月。

名利于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滚来。电影公司们急吼吼地来谈电影版，地方卫视晚会伸出了橄榄枝，白客变成了新一代男神，微博上有女粉丝跟他问早晚安，和杨幂、张国立一起出演百事贺岁广告。白客现在的代言价码是200万。但柏忠春听说王诗龄是1500万，“整个人都不好了”。

诱人的邀约一个接一个，易小星尽量保持淡定。赵本山看过了《万万没想到》，湖南卫视的元宵喜乐会邀请他合作，他都拒绝了：“那不是我的世界，我也不需要去靠取悦那些人来获得主流。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不会羡慕一个太监的。”

易小星更关注电影版的拍摄。今年夏天是他30岁生日，他希望在那之前开机：“30岁之前要做电影导演。”热钱都眼巴巴地想给《万万没想到》投钱，但易小星的态度是：“问题不是没有钱，而是钱太多了。我要把这个预算控制下来。”

“我非常清醒。”他说，“可能会用一个有票房号召力的演员，白客不一定是男一号。白客大概能带来两万块钱的票房，我的名气大概能带来十万左右的，这是另外圈子的事。”

柏忠春也开始认真研究电影这件事，他的眼界和传统大佬不一样：“要构建品牌，做好内容之后找更大的平台合作。做周边产品，参考迪士尼这些品牌，卡通人物在台湾的授权费，一年就是几千万美金。”他还想开发《万万没想到》的手机游戏。

网友的身份和意识始终在易小星脑子里。他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把视频放上网，静静等待点击和评论的样子。

“什么算主流？进入电影院、上卫视？上央视、被《新闻联播》报道？我从一开始做片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能让自己的片子有更多人看到，仅此而已。主不主流又怎么样？”

“我不care。”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