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与内容的血缘关系”*
——赵萝蕤诗歌翻译思想与实践探索
2014-04-08崔学新
崔学新
(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湖州 313000)
“形式与内容的血缘关系”*
——赵萝蕤诗歌翻译思想与实践探索
崔学新
(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湖州 313000)
赵萝蕤“内容与形式的血缘关系”的翻译思想是在诗歌翻译实践中体验并取得实效的。她以“忠实”为翻译准则,认为翻译就是形式与内容的再创造,二者相辅相成。这一翻译思想为我国的翻译理论和实践的创新指出了一条有价值的路径。
赵萝蕤;形式;内容;关系;翻译
赵萝蕤(1912-1998)从事诗歌创作与翻译长达半个多世纪,前后总共翻译了十余部诗歌与小说,而且多为大家之作,共计约一百五十万字。在漫长的外国文学研究中,赵萝蕤凭借扎实的双语基本功,以自身对外国文学的感悟和经验为依据,在当时那个语言、文化和翻译的探索远不如当前时代,却总结出行之有效且有独到之处的“译作应当忠实地再现原作内容与形式的统一”[1](P262)、“内容与形式的血缘关系”[2](P169)的翻译原则,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具有前瞻性、指导性和可操作性。在这种朴素的、独特的翻译思想指导下,赵萝蕤首译的艾略特的《荒原》、惠特曼的《草叶集》,皆独树一帜,影响深远。近几年,有关翻译理论与实践的研究日趋活跃,但是翻译过程中怎样更好地保护外国诗歌源语所包涵的优秀的民族文化符号和人文精神一直是译学界争议的焦点,尤其是一些特定的语言形式的英译至今缺少统一的认识和恰当的翻译模式。本文根据赵萝蕤“内容与形式的血缘关系”的翻译思想,认为“形式:意义的符号”和“内容:解释的意义”两个意义协调模式在诗歌源语意义的识别、重塑和解释过程中具有辩证统一的关系。
一、翻译:形式与内容的再创造
赵萝蕤童年是在美国式的教会学校读书,七岁就开始学习英语。她父亲是中国文化修养极深的学者,担心教会学校不重视国文学习就亲自在家教授她国文及中国文学。赵萝蕤因为语文成绩好跳过级,六年级时竟然超过了高中三年级的同学。1928年在燕京大学中文系学习时,教授英国文学的美国教授发现她爱好外国文学,建议她改学英国文学。于是她18岁开始学英国文学,20岁大学毕业进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攻读外国文学。1935年,在清华大学的第三年赵萝蕤开始了外国文学翻译生涯。虽然没有专门学过翻译理论,也没有研究过翻译的方法,但是凭着对外国文学的酷爱,以及求真务实的态度,再加上英汉两种语言的精通,她的诗歌翻译左右逢源,起点甚高。
翻译是一种创造性思维活动。诗歌翻译的本质就是文本意义的理解和诠释,就是将源语文本的艺术形象移植于译语文本之中,这是文学翻译的核心问题。译者在语言的认知、意义的探索、文字的翻译过程中必须以丰富感知和体验为立足点去审视和分析语言的产生、使用和延续,必须通过语言形式紧紧抓住民族性与人文性内容。虽然赵萝蕤脑子里有诗歌翻译的各种“理论”,但仍“坚持直译法从事英诗汉译,以译文忠实地传达原文的语义为根本,再现原作内容与形式的统一”[1](P254)。因为,忠实是翻译标准中的首要问题,它对原作的内容、风格、语言应有全面的顾及。但另一方面,忠实与通顺是相辅相成的。忠实而不通顺,读者看不懂,也就谈不到忠实;通顺而不忠实,脱离原作的内容与风格,通顺也失去了意义。因此,赵萝蕤认为“直译法是根据内容与形式统一这个原则,形式是内容的重要部分,译者没有权利改造一个严肃作家的作品,只能是十分谦虚地、忘我地向原作学习,没有义务去代作家修正他的缺点,只能保持作者原来的画貌为是,直译法为的是忠实于原作的思想内容与艺术风格”。[3](P607)所以在翻译实践中,她尊重作家的劳动,尽量把他们的思想内容、表现方法、文化特色“原封不动”地表达出来。她始终认为:“一部文学作品的艺术手法应该尽量完善地表现主题和它的思想内容。形式与内容的结合愈是缜密、贴切、成为一体,内容也就更加能说服人、感动人,给人以较多的启发,或者使读者更加理解作者的意图”。[4](P169)
内容和形式的辩证关系在于相互区别又互相联系,内容是事物存在的基础,而形式则是事物存在的条件;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必须适合内容。通常,有什么样的内容,就有什么样与之相适应的形式。由于人类对语言形式感知、体验和视域的差异,内容的发展决定着形式必然产生变异。特定的形式只有在特定内容的基础上,适合特定内容的需要才有意义和价值,这恐怕也是赵萝蕤翻译思想的精神实质所在。
二、形式:意义的符号
任何一部文学作品的风格都不外乎由作品的内容、形式及其二者相互间的关系所决定。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必然涉及语言以及语言所承载的文化,一个民族语言形式所承载的观念、文化和意义是其他民族语言形式所无法替代的。因此,赵萝蕤认为,“要判断某一作品的好坏,似乎无法避免不把形式和内容分开来说,而创作的话,似乎无法把形式与内容分开来作”。[3](P175)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对形式的处理要“能够最完备地表达内容,形式差会危及内容”。[3](P607)内容活跃多变,而形式则相对稳定,任何事物都有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都是二者的统一体。赵萝蕤反对重内容轻形式,反对想方设法创造一种独异的文章风格而使原作内容有磨损的译风。她推崇直译法,为的是忠实于原作的思想内容,客观地传达原作的艺术风格。
赵萝蕤之所以选择翻译艾略特的以“晦涩难懂、征引渊博”著称的西方后现代派长诗《荒原》,是因为艾略特的诗和其他诗人的写作风格、语言形式和表现内容全然不同,但是和中国“数十年新诗的处境颇有略同之处”。她首先全面研究并评析了艾略特诗歌创作的艺术特色,认为原诗中的语言虽然斑驳陆离、繁杂诡谲,却以自由诗体为主,而自己喜欢的诗歌创作风格正好是“五四”以后在我国蔚然兴起的白话自由诗。如此,艾略特的诗歌与她自己喜欢并创作的诗歌有相当的契合处,这也为她翻译《荒原》创造了机会。下面试看她1936年创作的诗歌和几乎是同年翻译《荒原》:
赵诗:
中秋月有华/今天我看见月亮,/多半是假的,/何以这样圆,圆得/无一弯棱角。//何以这圆满/却并不流出来,/在含蕴的端详中,/宛如慈悲女佛。//岂不是月外月,/月外还有一道光,/万般的灿烂/还是圆满的月亮。//静静的我望着,/实在分不出真假,/我越往真理想,/越觉得是假。①本诗发表于1936年11月《新诗》第2期,载《现代派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4月修订版。
赵译:
只要有水/而没有岩石/若能有岩石/也能用水/有水/有泉/岩石间有池潭/只要有水的声音/不是知了/和枯草同唱/只是水的声音在岩石上/画眉鸟在松树里唱/点滴点滴滴滴滴/可是没有水②选自《中国翻译名家自选集》(赵萝蕤卷),中国工人出版社1985年8月第1版,第15页。
通过下面英文原诗句的比较,可以看出赵萝蕤采用自由诗体和直译法再现的《只要有水》在句法结构、词汇与语音节奏方面的特征,忠实地传达了形式与内容的统一:艾略特文:
If there were water/And no rock/If there were rock/And also water/And water/A spring/A pool among the rock/If there were the sound of water only/Not the cicada/And dry grass singing/ But sound of water over a rock/Where the hermitthrush sings in the pine trees/Drip drop drip drop drop drop drop/But there is no water
赵萝蕤在翻译惠特曼诗作《草叶集》中《我自己的歌》开篇的三行诗句时,力求译文在结构上大体与原文的语言单位相一致,措词上忠实原文的意义与风格,每一诗行的意群划分和音节的数量都基本上与原文相吻合,标点符号的使用也与原作等同,再现了原文铿锵有致的节奏:
惠特曼文:
I celebrate myself,and sing myself,/And what I assume you should assume,/For every atom belonging to me as good belongs/To you.赵译:
我赞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我承担的你也将承担,/因为属于我的每一个原子也同样属于你。[1](P263-264)
三、内容:解释的意义
以意义的解释为前提的翻译是一种有目的交往行为。语言是最基本、最常用的内容解释形式。但是因为译者理解的差异容易产生意义的偏离,所以赵萝蕤坚持翻译的过程中“不可译”的存在。她认为一种语言的艺术表达、词义外的韵味、气质和风格,体现出独特的异域文化,这些“不可译”部分正是反映了作者的世界观,是语言的特殊价值所在,是不能因翻译而被“破坏”的。译作应该力求接近原作的内容,做到分行及节奏形式向原作靠近,如果译作偏离原作文本的形式与内容乃至其艺术特征,那就是违背文学翻译的宗旨及目的,势必会对读者产生误导。因此,她把占有相当的比例的注释视为译作整体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构建一种独特的文体,使原作那些在译作中难以表达或者无法恰如其分地表达的语言点尽可能通过注释等辅助手段作进一步的解释,帮助读者理解作品,间接地提高了翻译质量。如惠特曼《再见》诗歌中有这样一行:
原文:I pronounce adhesiveness,I say it shall be limitless.Unloosen’d.
译文:我宣布粘着性,我说它将是无限的、不会松开的。[5](P199)
“粘着性adhesiveness”一词含义费解,但却是惠特曼诗歌中的一个重要术语,而汉语中没有确切的对应词。赵萝蕤便在译文中译其基本词义,再辅以注释解释内涵:“这是颅相学术语,一种表示友谊的特性,即男性之间的伙伴感,见早期作品《大路歌》。惠特曼在晚期作品中似乎也用这个词来表示男女或妇女之间的友谊。”显然,像adhesiveness那样的“意义的符号”,其“能指”与“所指”通过直译容易造成形式和内容对应空白,从而使读者反应迟钝。一旦增加解释性词语也就嵌入了文化,产生了意义。通常一种“解释的意义”不足以把“意义的符号”说清楚,一个形式往往可以有一个或者多个“解释的意义”。“意义的符号”是突出语篇内形式和内容的特殊性,提示读者对异码这种偏离常规的表达形式不能一般对待;“解释的意义”是对形式的解释和说明,目的是为了让别人明白形式是什么内容,通常不注重语义的对等,强调可读性。1935年赵萝蕤在翻译《荒原》时,在保留艾略特原注的基础上,又从译作读者的角度着眼,对原注的内容予以补充,有的地方增补的内容多达数百字,或旁征博引,钩隐抉微,或提供有关作品的内容梗概,另又增加了三十条注解。1979年她对1937年版的译本进行修订时,再次增添了十五条新的注释,从而使全诗的注解多达九十五条。在翻译《草叶集》时,她对一些费解的内容附加了四百五十余条注释。
翻译着手点是语言形式,着眼点是意义内容。内容与形式的“血缘关系”真实地反映出语言具有人文精神和民族文化之间交流的无限张力。赵萝蕤在诗歌翻译及外国文学研究领域脚踏实地,不懈追求,辛勤耕耘,集读者、作者和译者于一身,求的就是一个“真”,其价值就在于确保原作意义的“原汁原味”,为当下译者提高翻译理论水平和实践创新指出了一条有价值的路径,这对克服当前译风浮夸,某些作品滥译、重译而质量下降的现象不无禆益。[6](P52-54)
[1]刘树森.赵萝蕤与翻译[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赵萝蕤.我的读书生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3]赵萝蕤.读书生活散札[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4]王寿兰.当代文学翻译百家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5]惠特曼.惠特曼抒情诗100首[M].赵萝蕤,译.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2.
[6]崔学新.治学严谨务实求真——诗歌翻译家赵萝蕤逝世十周年纪念及其诗歌翻译述评[J].中国翻译,2008(3).
On the Blood Relationship of Form and Content——An Exploration of Zhao Luorui’Thoughts on Poetry Translation and Practice
CUI Xue-x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uzhou University,Huzhou 313000,China)
Zhao Luorui’s translation thoughts of“the blood relationship of form and content”is experienced and effectuated in poetry translation practice.With her translation criterion of“faithfulness”, she regards translation as a recreation of form and content and the two complement one another.Her thoughts on translation help to point out a valuable approach for the creation of the translation theory and practice in our country.
Zhao Luorui;form;content;relationship;translation
H315.9
A
1009-1734(2014)09-0020-04
[责任编辑陈义报]
2014-05-18
崔学新,教授,从事系统功能语言学、语篇分析、应用翻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