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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花木兰郭俊卿的性别生态
——基于女性主义文化理论的视角

2014-04-08赵宁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花木兰话语文化

赵宁

(三江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12)

现代花木兰郭俊卿的性别生态
——基于女性主义文化理论的视角

赵宁

(三江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12)

基于女性主义文化理论的视角,解读革命宏大叙事的性别话语中现代花木兰郭俊卿个案的性别生态。郭俊卿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现代花木兰、杰出的女战斗英雄和媒体人物。女性主义文化理论从生理性别-社会性别的两分思维出发,发展到后来认为话语及其隐含的权力-知识生产机制建构了性别和社会现实。

女性主义;性别话语;郭俊卿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女扮男装从军的郭俊卿作为杰出的花木兰式女战斗英雄和影片《战火中的青春》主角高山的原型,曾经是为人熟知的媒体人物,成为彼时大众文化中的一抹风景和文化现象。然而岁月飞逝,斯人已去,旧日痕迹,渐已褪淡。时至今日,有关郭俊卿的公开出版的资料仍然较少,在如今市场经济的洪流滚滚、熙熙攘攘中,郭似已被安然尘封在历史山林的深处,人们对她的理解和阐释也似乎停留并凝固在文首的陈述里,而从文化理论角度研读郭俊卿则更是尚为空白。本文基于女性主义文化理论的视角,旨在解读革命宏大叙事之下现代花木兰郭俊卿个案的性别生态,解读主要以理论性的分析为主。

一、女性主义文化理论的基本形态演变

通常,“性别”(gender)被构想为相对于生理性别(sex)存在的由社会文化定义的男性与女性特质①Oak ley,A.Sex,Gender and Society.South Melbourne:Sun Books.1972.。这样的两分思维揭示出文化建构特性的社会性别和生理功能特性的生理性别,这涉及人为的、社会的性别方面的制约和努力修正或寻求别样性别形态的可能。因此女性不平等的社会处境是文化、社会的产物,不能以相对于男性生理上强大的那种脆弱来合法化。自六十年代以来的民权运动,赋予女性主义一种有效的斗争哲学维度和考察诸如女性地位、权力、自治等社会问题、改造社会的政治诉求。波伏娃一针见血地指出,男权的出发点是女性总是由男性定义的“他者”②de Beauvior,S.The Second Sex.New York,Vintage Books.1989.。女性主义的人文理想直指男权意识形态的虚妄与霸权,以及由此造成的社会不公。文艺复兴后所崇尚的由实证论断支撑的科学理性近些年遭逢后结构主义的责难。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的明确两分被指摘为本质主义的思维,生理性别并不是在文化真空中先在的实体,它亦是经由人脑文化编码的产物。生理性别不是原初的根源,而是一种社会效应,一种特定的话语实践的产物①Moore,H.A Passion for Difference.Cambridge:Polity Press.1994.。因此,在本初性、基础性的生理性别之上人们得以习得人为的社会性别的预设则不适用,也就是说,在生理性别这样的原材料上进行文化加工生成社会性别的模式过于简单化。简言之,两者都是社会建构,并且是由话语建构的,裹挟着体制的、历史的暴力——这些根本性的要理也是当代文化研究的擎大旗者伯明翰学派研究文化现象的出发点,它着力于观照众多话语实践(包括各种媒体再现、日常生活、个人体验等)复杂的意识形态生产、流通与消费,同时也考察人们的编码与解码,对主导性统制权力的领受、重组与颠覆②Hall,S.Representation:Cultural Representations and Signifying Practices.Thousand Oaks:Sage.1997.。既然研究话语与权力,伯明翰学派深受该方面大家福柯的灌溉与滋养。福柯认为,在某特定历史情境中对某一话题权力-话语的阐述本身建构了社会现实,生成了所谓真理性的认识。这种话语与“真理”,如女性的解放,具有真实的社会效应,调控着并(再)生产着各个性别主体。而这种规训权力(disciplinary power)的存在是依靠遮蔽其权力运作机制为基础的,存在着变形、被撕裂的可能③Foucault,M.The History of Sexuality:Vol.I:An Introduction.(translation:R.Hurley).New York:Vintage Books,1990.。譬如,清末民初现代性催生中的医学层面的性别文化就具有社会管控功效。冯客(Frank Dikotter)对彼时流行文本及学术文献的梳理透析出现代中国的性(sex)/性别(gender)身份认同的建构兼容了西方科学知识与本土中医库藏话语。一些诸如“人口”、“性欲”等新的语义范畴被革新派知识精英挪用以建构生理学上的话语规训男子性/性别行为,实施社会管控,造就种族基因和心智上“优等”、“先进”的民族,修复并重振国族的强威,从而个人的性健康就与国家的社会秩序息息相关。同时,女子从属的社会地位与情状被中国古典的阴阳两分与“科学”所验证的女性被动的性反应话语合法化。个体的性/性别的风景画卷刻写在由民族主义、进化主义、科学主义话语铸就的模板上,昭示出社会的有序与现代的莅临④Dikotter,F.Sex,Culture and Modernity in China:Medical Scienc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exual Identities in the Early Republican Period.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95.。斯考特(Scott)在里程碑意义的《性别:一个有效的历史分析范畴》中表明,性别(gender)是图示权力关系和社会差异的一种首要方式⑤Scott,J."Gender:A Useful Category of Historical Analysis",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Vol.91, No.5,1986,pp.1053-1075.。一方面,性别主体被各种历史性因素规训、界定;另一方面,性别主体虽不是自主、统一的行使自由意志的个人,却也是透过被加诸的各类人生境遇、百千情状中的言行表达、申明主体性的个人⑥Scott,J."The Evidence of Experience".Critical Inquiry.Vol.17,No.4,1991,pp.773-797.。作为大众文化女性研究中的经典,拉德威(Radway)指出,女性在繁重家务和家庭生活中拔冗阅读流行的言情小说,并非无力与被动地维持父权制,而是在文本意义参与编织那些浪漫遐想,重建性别主体。这个过程可以是主动地、乌托邦式地对父权制的反拨⑦Radway,J.Reading the Romance:Women,Patriarchy and Popular Literature.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84.。这标示出历史限定性、性别主体性两者之间错综扭结的张力,对父权制的反抗或反拨可以是秋瑾式地非凡、激烈的,也可以是寻常、静默的。

二、国家意识形态的性别话语宰制以上简述,廓清了女性主义文化理论的基本概念与脉络

本文研读的是国家意识形态宏大叙事的性别宰制,无论在毛泽东时代还是在后工业化时代,国家意识形态的宏大叙事都会构成宰制,对性别主体产生切身的社会效应。以下两个具体的研究样例探究了其中文化政治的内涵。传统文化在后工业化、全球化语境中会也被传唤来效力国家父权。Yeoh &Willis分析了新加坡近年来政府主导的“地区拓展”(“go-regional”)话语,揭示出性别意识形态锁定中“民族国家”(nation-state)与“离散”(diaspora)两者互为依存、渗透的话语逻辑的共谋。换言之,大规模家庭的“离散”得以确保新加坡国家的存续,而国家的存续又必然以家庭“离散”为前提。新加坡推行该项国策同时亦强力增进儒家教化。官方的儒教修辞推崇传统的男女性别角色,糅合对儒家信条的恪守与对国家认同的秉持。该修辞之后是全球化情境中一个城邦国家资本扩张的生存策略——积极鼓励、督促国内资本和男性劳力在广大亚洲间的地区性流动,同时努力将这些男性的妻子与母亲留滞、限定在新加坡各自的家庭之中从事家务劳动。在政府的宣导之外是家庭成员各自应对的“家庭”与“远方”、“国家”与“离散”之间的落差与矛盾。在当今这一高度国际化、现代化的城邦,官方的性别修辞却能固化传统的性别分工,使得在跨国场景里、地区化过程中傲具成功事业、驰骋职场的男性气质和悉心遵循妇道的家居贤妻女性气质常态化、自然化。对日常生活中性别再现的考察也洞见性别意识形态的运作①Yeoh,B.&K.W illis."'Heart'and`W ing',Nation and Diaspora:Gendered Discourses in Singapore's Regionalisation Process".Gender,Place&Culture.Vol.6,No.4,1999,pp.355-372.。O'Donnell对深圳特区官方主办的建设成就展的考察显示出,在邓小平时代和江泽民时代,从农村进城务工的女性除却在工资水平和社会福利保障方面与城市居民有较大差距外,在展板图文的呈现中也被边缘化。女性外来务工者作为深圳前期发展中廉价劳动力的主力,支撑、造就了成功的出口导向型的城市经济,同时将收入的一部分汇回故乡,间接地支援内地建设。而展示橱窗式的性别再现则充斥着模范式的男性建筑工人形象,提醒观者是他们将一不起眼的小渔村转变为一工业化大都市。同时,超大规模购物中心中富足的居民和全球知名的各大品牌的展示凸显出海纳百川式的、强劲的消费主义与市场、资本的力量②O'Donnell,M."Path Breaking:Constructing Gendered Nationalism in the Shenzhen Special Economic Zone".Positions:East Asia Culture Critique.Vol.7,No.2,1999,pp.343-375.。

三、革命宏大叙事之下现代花木兰的性别生态

1.郭俊卿生平简述

郭俊卿1931年出生,为了给被地主害死的父亲报仇,隐瞒女儿身,女扮男装长达5年,与男战士一同出生入死,参加战斗。她是解放军唯一的女特等战斗英雄,被誉为“现代花木兰”,也是革命经典影片《战火中的青春》主角高山的原型。1950年因妇科病住院,被发现了女儿身。她曾被毛泽东接见,并获授一系列奖章,后来转业到地方工作。郭曾想与副团长赵兴元恋爱结婚,由于种种原因未果,后又婉拒了老排长的爱。她患妇科病切除了子宫,不能生育,领养了孩子。在组织安排的大学学习期间与女同学恋爱,亦未果。郭英勇无畏,一生清廉勤勉,艰苦朴素,乐于助人,1983年逝世,享年53岁。③赵光,王勇,傅伟韬:《“现代花木兰”郭俊卿的传奇人生》,《文史月刊》2004年第3期,第27-29页。笔者对郭十分钦佩、感动,而本文探讨的是解放后“现代花木兰”革命叙事的性别话语对郭的建构,即其权力-知识机制,并思考郭主体性的浮现。

2.现代花木兰性别话语中的权力-知识机制

(1)阶级叙事统摄的公共-私人分野

作为良好体现国家意识形态和革命话语逻辑的公众榜样,郭俊卿在阶级叙事统摄下的现实生活涂镀着浓重的公共属性的油彩,因此她个人私人化的生活花树枯凋而黯哑。毛泽东时代革命话语中公共/私人的分野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等级关系,私人空间不为人知,实际上也被要求不复存在。根植于有关女性身体的政治无意识之上是“阶级”这一无从核验的空洞的能指④Meng Y."Female Images and National Myth".In Barlow,T,ed.,Gender Politics in Modern China. Durham:Duke UP,1993,pp.118-136.。相对于“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的身份指认成为生活中无时不在、无所不包的一种公断。郭的私人生活淹没于为革命和人民献身的公共劳动中。作为在报纸、杂志、广播、讲话、连环画、小说中频繁出现的媒体人物,郭被充分地赋予无产阶级模范人物的公共生命,因而有义务毫无保留地、恒久地、公开地以男性气概模态向政党-国家与人民展示至爱,从而保全、申明对后者的无产阶级认同与象征性纯洁。公共的形象光芒万丈,郭的女性私人侧面因此遁形。然而,郭在公开场合向副团长赵兴元女性化地示爱,她想在婚姻中拥有传统妻子/母亲的角色,这不仅会质疑上述由阶级认同圈定的公共/私人等级分野,而且会弱化她百分百归属、奉献党和人民的宣教价值。恋爱中郭重拾传统女性气质构成了性别疆域的越界,也瓦解了具有男性体征的女性解放的性别迷思。她公示出的女性化的私人情爱会象征性地污染各种革命理念的正统性、纯粹性。据记载,郭的恋爱被有些人认为是“腐化”,并被要求离开军队转业①刘秉荣:《李振军与“当代花木兰”郭俊卿》,《党史博览》2001年第10期,第25-27页。。郭在公共场合缄默无语,遭遇无声的责备。同时,与她公开保持恋爱关系的男人也会遭到此种责备。起初,赵兴元称他俩并不相配;之后郭本人拒绝了生死患难、共同战斗过的老排长的求爱,担心婚姻会给后者带来不幸。

(2)性别压迫-解放两分的训诫

郭俊卿之性别个体的解放难以构筑独立的场域,一直从属于阶级、国家、民族各类政治运动宏大叙事的需要,从而她鲜活的生命被置换为标识后者成就的象征性徽记。革命宏大叙事在性别方面坚守着压迫-解放的黑白两分,它建构了郭表征解放的花木兰雄化女体,成为郭时时被敕令披戴的现世面目与身形,而郭无法卸载挣脱。在革命话语中,中国共产党将妇女解放认定为整体社会革命必要、有机的组成部分,而非一个独立的领域②Gilmartin,C."Gender in the Formation of a Communist Body Politics".Modern China.Vol.19,No.3, 1993,pp.299-329.。在组织层面,早在1931年,单独存在的妇女组织就被解散,妇女被要求加入由党管控的群众组织。其理据是强调妇女是工农阶级的一部分,妇女解放自然也是工农解放的一部分,专属而独立的妇女组织没有必要③Fan,H.Footbinding,feminism,and freedom:the liberation of women's bodies in modern China.New York: Routledge,1997.。在毛泽东时代,作为群众组织的妇联实际上是党政机构的一种延伸,也无妇女的非政府组织存在④Croll,E.Fem inism and Socialism in China.London:Routledge.1978.。党报的社论曾经写道,中国妇女要求自身的解放,就必须参加对党和政府与国家有益的各种政治运动⑤Evans,H."The Language of Liberation:Gender and Jiefang in Early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Discourse." Intersections:Gender,History and Culture in the Asian Context.Issue 1,(1998-09)[2012-07-18]http:// intersections.anu.edu.au/issue1/harriet.htm l。有学者认为,性别的解放是服膺、附属于党所领导的社会(如阶级与民族的)革命的,女性作为一性别群体的解放被被压迫的无产阶级从反帝的民族解放运动中获得胜利所取代⑥Evans,H."The Language of Liberation:Gender and Jiefang in Early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Discourse." Intersections:Gender,History and Culture in the Asian Context.Issue 1,(1998-09)[2012-07-18]http:// intersections.anu.edu.au/issue1/harriet.htm l。进而,随着新中国与新的共产主义社会形态的确立,党的妇女解放话语也牢固构建:旧中国作为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一种转义,已被彻底摧毁,因此妇女(包括郭)已经赢得全面解放;十足黑暗的旧中国与完全光明的新中国这一境况设置伴生了政治正确性的黑白善恶两分⑦Meng Y."Female Images and National Myth".In Barlow,T,ed.,Gender Politics in Modern China. Durham:Duke UP,1993,pp.118-136.。在该政治逻辑的预设中,女性的苦难与困境、伤悲与不幸(这也包含着郭的)只能于旧中国发生,而且已消失,化为历史画廊的废置一隅。因此,在新中国,女性蒙受的各种形式的压迫皆已被政党-国家根除,女性未完成的使命是积极参加公共劳动,努力遂愿建成革命宣传画所描摹的共产主义。作为“全国女战斗英雄”和各项奖章获得者的郭俊卿,如果公开指责她的男性革命同志,表露不满和苦楚,就有可能成为对党所宣称妇女已完全解放、远离苦难这一“事实”的质询与怀疑。毛泽东时代主流性别再现中女性的主导形像是象郭俊卿一般凸显雄化体征的女劳动者和女战士。她们刚毅坚定、兴高采烈,显示新社会的女性已经完全解放,褪除了封建的、父权的痕迹。

如此具有政治正当性的妇女再现还有两个层面。一个是从女奴到女战士的转变:被帝国主义、封建主义、资本主义蹂躏而受难的女奴变身为阳刚、乐观、为党献身的女战士。这一过程贬抑直至抹除传统的女性气质,成为虔诚而忠勇的“党的女儿”(这也是该时期一部电影的片名)。另一个是抽象的、在脑海中萦绕的、无处不在的母亲,她是党、祖国、人民、土地无比放大的的化身,成为神圣与荣耀的转喻。这两种形象原型都是失却传统女性性征的①刘秉荣:《李振军与“当代花木兰”郭俊卿》,《党史博览》2001年第10期,第25-27页。。郭俊卿作为媒体传播中高度符号化的、花木兰式的革命女性,已成为这两种形象原型的真人秀。郭对妇女解放性别话语宰制的公开质问可会威胁、动摇该形象中的政治正当性和政党-国家在此再现中获享的绝对权威。因此,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3)人民内部团结的性别规约

郭俊卿时而静默、无语的人生姿态也与人民内部团结的性别规约有关。在毛泽东时代,女性挑战男性威权一般只有在明确对方是阶级敌人的情境中才有可能②Evans,H."The Language of Liberation:Gender and Jiefang in Early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Discourse."Intersections:Gender,History and Culture in the Asian Context.Issue 1,(1998-09)[2012-07-18]http://intersections.anu.edu.au/issue1/harriet.htm l.。文革期间,阶级敌人的划定通常是黑白两分的。斥责与攻击是针对阶级敌人的,而非人民内部、同一阶级内部的异性同志。郭俊卿指斥同一无产阶级内部的男性领导不符合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原则,也可能会招致更严重的罪名。革命战争时期的官方话语就清晰地表明:妇女解放的目的不是针对同一阶级内部的男性,而是地主和土豪劣绅;妇女运动绝对不能妨碍广泛的农民运动,农村妇女必须与同阶级的男性在同一战线上作战,只有如此,妇女才能获得解放。在此意义上,郭对同为无产阶级的男性同事、战友、领导的批评实有困难,也有被污名化的可能。毛泽东时代也有干部也讲道,强调同一阶级内部不同性别之间的对抗、敌对姿态是错误的③Evans,H."The Language of Liberation:Gender and Jiefang in Early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Discourse."Intersections:Gender,History and Culture in the Asian Context.Issue 1,(1998-09)[2012-07-18]http://intersections.anu.edu.au/issue1/harriet.htm l.。

(4)宏大叙事与传统文化的双重挤压

以上所述透射出国家意识形态建构的现代花木兰神话表面顺滑的叙事机制下的郭俊卿个人的困境。作为《战火中的青春》主角的原型,宏大叙事的审美需求指示郭俊卿永久置身于影片展示的革命战火中的集体生活里,远离家宅庭院的日常烟火。其实,在真实的生活中,郭俊卿却被会要求肩负这银幕里和生活里截然相反的重负前行。前者是革命叙事的媒体神话铸造的勇武雄强、朴实坚定的女英雄,后者是中国传统文化恒久推崇的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宜家女子。郭需要同时迎合这相反的期待和要求,这又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媒体构建的雄健想象和现实生活中郭俊卿的困窘波折显现出悬殊的落差和断裂。

一方面,郭俊卿不得不消隐其女性性别身份在由男性化的革命、阶级宏大叙事设定行为规则的公共视域中与男子同场竞技。革命话语宏大叙事书写男女性别平等的迫切需要指引出服从与奉献这一合理的路径。郭和她的男性战友的关系似乎很难逾越“革命同志”的宿命。其间影视作品中的女英雄、“铁姑娘”几乎没有私人的感情与家庭生活,经由革命文艺的深入传播造就了宣示“性别平等”的审美期待:她们被恒久地框定在缺失传统女性特质的雄健、强大形象里,演绎面具化、脸谱化、舞台化的效果。另一方面,在相对“公共”、“宏大”而言的现实婚姻家庭生活里,郭作为女人,仍会被传统文化征召来履行相夫教子、照料家人、家务劳动的职责。社会的评价是,“找个好妻子,不是郭俊卿。要个好战友,就找郭俊卿。”社会可以容忍、理解一个男人为了“革命事业”在外奔波,然而女人如此作为则会引致批评①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研究》,台北:台北时报文化公司,1993年。。这两种生活情状及其价值系统之间有自相矛盾、相互抵触之处,也形成了双重标准与相反的性别期待,导致对郭的双重挤压。

3.主体性的流露与对宏大叙事的反拨

撇去就事论事地纠缠于郭切除子宫的具体原因与情境(如是主动或被动的切除),郭子宫切除成为公开的信息,可依照女性主义文化理论将其作为一文化事件来解读。这成为对上述双重挤压的一种象征性的内在破裂。作为革命宏大叙事的化身,郭被再现为去女性性征、去肉身化的女英雄,她的私处及其指涉出的情欲皆为公共意识中的绝对隐藏与禁忌。然而郭子宫切除强行将此隐藏与禁忌推入公众视野,它象征性地暴露出政党-国家父权于郭被授予并展演的男性化女英雄形象中的意识形态投注的人为特性与不现实性。它使得郭从宏大叙事建构的过于完整的非凡雄化女杰形象降格为在通常生理意义上和传统文化意义上都不完整的女人。面对宏大叙事法咒打造的似乎黑白分明、铁板密封的笼罩,这一事件设立了含混模糊的空间与地带。另外,郭不得不面对无法生育、无法成为母亲的事实。所有这些都在象征意义和实际意义上使上述双重挤压带来的双重标准无法适用。解放后,郭在与男性战友交往中,也曾卸下刚猛的戎装铠甲,怀有女儿温柔情怀,召唤出传统女性特质与成家理想,然而无果而终。后来郭领养孩子并全心倾注母爱也可被视为她以另一种方式追索被主导性性别话语剥离的传统女性特质。而郭在切除子宫后人民大学政治系学习期间与女同学的恋爱也以分手告终。这样的恋爱在公共视线中同样也会引涉出生理与社会性别的含混空间,它并非男女关系,也并非单纯的同性的或异性的“革命同志”关系,同时同性恋爱不被社会接受,也没有成为合法婚姻的可能。然而,这样的性别含混、异类空间仍然引涉出性别主体性的浮现和文化反拨的涵义,逾越了坚固垄断的二元对立的男女两分。它从严密缝合好的性别权力-知识叙事机制幕布中迸裂而出,象征性地拒否了宏大叙事与传统文化的性别使命配置。

The gendered landscape and scenario of Guo Junqing,the m odern M u lan——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em inist cu ltural theory

ZHAO Ning

Guo Junqing is a preem inent female war heroine in 1950's and 1960's,who is also an importantmedia personality known as the modern Mulan.Starting from the binary pattern of biological sex/ socially-conditioned gender,fem inist cultural theory progressed into the other stage,which recognized that discourse and its implicit power/know ledge mechanism construct sex/gender and social reality.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em inist cultural theory,this article offers an interpretation of gendered landscape and scenario of Guo Junqing,the modern Mulan beneath the grand narrative of revolution in terms of the gender discourse.

fem inism;gender discourse;Guo Junqing

C913.68

A

1009-9530(2014)01-0093-06

2013-08-23

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科基金项目“伯明翰学派传媒文化研究的理论形态与个案研究”(2011SJD750030)

赵宁(1974-),男,三江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新西兰国立UNITEC理工学院国际传播学硕士,新西兰奥克兰大学语言教学文学硕士,研究方向:文化研究,话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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