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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逐的幸福——论东野圭吾《白夜行》的人物形象

2014-04-07杨深林

关键词:文本

邱 晶,杨深林

(1.仰恩大学中文系,福建泉州362014; 2.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作为日本著名的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作品不仅表现出优秀的推理叙事技巧,同时在文本的内容上表现出复杂而深刻的人性。东野圭吾也凭着包括《白夜行》在内的多部优秀作品多次入围直木奖,在读者接受上,《白夜行》是最具影响力的代表作品。在国内的期刊杂志上,对《白夜行》的评论主要集中在诗学、美学、叙事学等方面,对人物的形象分析,尤其是“恶之花”的代表——雪穗,是众多评论的焦点。尽管如此,《白夜行》仍然有丰富的解读空间。《白夜行》以外聚焦的叙事角度,给读者描画出一幅幅片段化的生活图景,通过推理线索暗示出事件的真相(这种真相只是读者根据作者的片段化叙事场景拼合出来的)。因此,我们将从美学与伦理学两个角度剖析雪穗作为“恶之花”之脆弱而扭曲的病态心理,和雪穗作为人生全部价值的亮司所表现出来的牺牲品形象。

一、从以恶抗恶到以恶造恶的行动世界

由于文本在两位主人公——桐原亮司和西本雪穗的描述上完全采用外聚焦的叙事策略,读者无从得知主人公行事的心理活动,那么,读者对人物形象的把握必须通过小说片段化的生活场景以及侦探与警察的推理线索中一步步推导中得出。因而,清晰地梳理出小说人物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是读者理解人物形象的关键。我们将借用格雷马斯人物的行动元模式:主体/客体、发送者/接受者以及帮手/对手[1]147来说明雪穗与亮司的关系。

通过对文本事件的梳理可以看到在文本的叙事中没有直接联系的两位主人公——桐原亮司和西本雪穗的相互依存的关系,他们在作为主体的行动上,往往彼此是对方的发送者或者接受者或者兼而有之。他们行动的对象,既有应该受到惩罚的施暴者,但更多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们最初是恶的牺牲品,但同时又在抗恶的斗争中成为恶的统治者。但是单纯地将之归为邪恶的产物与牺牲品,不足以全面概括这两位主人公的形象。

在文本中,年少的亮司与雪穗存在的世界,是一个缺乏正义、缺乏幸福①此处的幸福在伦理学意义上指的是,行动目标是美好的,带有自成目的性的行动本身才是幸福。的社会,在亮司的家庭生活中,母亲和店员通奸,父亲在恋童癖的驱动下强奸雪穗,而雪穗的母亲正是这一肮脏无耻交易的促成者。基本的家庭人伦在主人公的世界里是缺乏约束效力的,而国家法律对这一行为本身明显具有惩罚的滞后性。在这个充满恶的荒谬世界里,主人公选择杀掉施暴者——亮司的父亲和同谋——雪穗的母亲来实施正义,以破坏人伦的方式——弑父/弑母来树立新的伦理规范——以二者为中心的统治秩序,并凌驾于法律之上。

在文本中,亮司与雪穗均具有着非凡而卓越的心智才貌,“雪穗几乎所有科目成绩都非常优秀”[2]115,亮司,一个高中毕业生,仅凭程序的片段就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复制程序本身,利用磁粉就能破译银行卡密码。他们是逻辑与艺术领域的天才,有着强劲的权力意志,凌驾于一般人之上,并且能够左右他人为自己服务。在一定程度上,他们符合尼采的“超人”形象——“置身于存在者中间而与存在者相对待的人,被叫做超人,其实现过程包含着下面这回事情,即:存在者在强力意志的生成特征中根据相同者的永恒轮回这个思想的最明亮的光亮显现出来。”[3]983他们超越自身、超越弱者,能充分表现自己、主宰平庸之辈;是真理与道德的准绳,是规范与价值的创造者;同时也是自由的、自私的、自足的;他们的联手,使得凶案成为谜案,践踏着一般人的良知与社会的伦理规范,通过设计与陷害栽赃不断铺平两人向上前进的道路:雪穗在向上流社会前进的障碍被一扫而空,同时也聚敛了大量的财产。

二、雪穗:一朵脆弱的“恶之花”

雪穗在文本中的形象,首先是高雅而聪慧:“一双大眼睛令人联想到名贵的猫咪”[2]41,“透着聪慧的面容,高雅而无可挑剔的举止……从内而外散发出光芒”[2]48,其次是独立自强,积极向上,不依靠任何男人的坚强:“不久,诚便领教到雪穗的先见之明。……此时,他开始因雪穗而产生淡淡的自卑感。他渐渐认为,论生活能力、经营管理能力和大胆果决这几点,他可能都比不上这个女人。他并不清楚她事业上的成绩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的服饰店业绩蒸蒸日上。目前她计划在代官山开第二家店。”[2]260“雪穗转身面对诚‘我是在想,你难道没有梦想、没有抱负、不求上进吗?难道你打算就这样放弃一切努力,不再磨炼自己,每天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年华老去?’”[2]274雪穗对高宫诚不屑的背后体现的是在男权社会里具有高度自主意识的独立坚强女性意识。这种坚强在某种程度上和文本中所提到的另一部文学作品《飘》形成互文关系。“互文性关系到一个文本域其他文本的对话,同时它也是一种吸收、戏仿和批评活动。”[4]219《飘》中的主人公郝思嘉最大的品质即是坚强,不管在任何恶劣的生存条件下,郝思嘉都以其强韧的生命力顽强地拼搏,奋力生存,不管她的行为是否触犯了主流社会的伦理道德规范。

但是对于雪穗的高雅与坚强,文本中还有着来自他人的质疑:“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微妙得难以言喻的刺。那并不是社交舞社社长无视她的存在,只顾和朋友讲话而自尊受伤的样子。那双眼睛里栖息的光并不属于那种类型。那是更危险的光——这才是一成的感觉,那光中可以说隐含了卑劣与下流。他认为真正的名门闺秀,眼神里不应栖息着那种东西。”[2]145“她这个人乍看之下就会让人这么认为。无论如何艰辛困苦,她都咬牙忍耐,拼命露出笑容,她就是给人这种印象。我堂兄也说他之所以受到吸引,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也是因为来自内在的光辉……”但是“看着她,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诡异,我实在不认为她只是个坚强的女子”[2]295的确如此,雪穗在陷害她人的卑劣下流上足以颠覆雪穗的坚强光芒。

不管是藤村都子、川岛江利子还是筱冢一成的女儿美佳,当她们展示出可以和雪穗相抗衡的力量时,都无一例外地遭到雪穗阴暗的攻击,而且这种伤害是雪穗将加诸于自身的痛苦复制到这些无辜者之上,通过对其精神的重创来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好孩子,不要怕,你很快就会重新站起来,我会保护你。……我也有跟你一样的经历,不,我更凄惨。恶魔不会因为你是孩子就放过你。而且,恶魔还不止一个。现在的你就是那时的我。真可怜’”[2]446雪穗以复制罪恶的方式来挫败她无法战胜的对象,而不是通过公平的竞争来正视失败的自己。雪穗对自己耻辱的隐瞒只能说明她在内心中根本没有走出童年的心理阴影。“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灵魂,结果雪穗从不以真面目示人”[2]462但是在现实中雪穗却要以女王的姿态凌驾于一般人之上,这种理想自我的虚荣犹如一份假面遮蔽着她脆弱的内心。支撑雪穗女王般的光辉姿态的力量是亮司。在《飘》中,郝思嘉坚强的动力来自土地,而雪穗坚强的源头是亮司,正是亮司暗中的所为才使得雪穗不论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下都能展示自己的“高贵与优雅”,所谓的坚强光辉这份空洞的能指也构成对《飘》的反讽性互文。

在雪穗的外聚焦叙事中,惟一展示主人公内心活动的话语是“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2]452。在文本中,支撑雪穗坚强前进的动力皆来自亮司,能够替代太阳的光,其所指即是亮司。在发送者与接受者均为雪穗的事件中,行动主体均是亮司。

三、亮司:以雪穗作为幸福标准的牺牲品形象

在文本中由亮司所为的丑陋事件里,充斥着与他本该如此的“恶”相悖谬的行为:藤村都子与川岛江利子并没有事实上的性侵,只是被撕破衣服拍照,而妨碍雪穗结婚的三泽千都留只是被骗到另一个酒店,错过高宫城的表白,没有受到任何肉体的凌辱。面对后来成为团伙的园村友彦,亮司表现出来的是与栽赃奈美江的冷漠自私完全不同的温情与责任:盗版超级马里奥,杀掉松浦,这一切都由亮司自己担当。“这事我一个人来,你完全不要碰,也不要管我在做什么。弘惠那边也一样,不要让她发现我在做什么。”[2]236甚至将自己一手创立的电脑店全部送给有彦,并为有彦与其未婚妻剪纸作为结婚礼物。在不断陷害栽赃的种种卑劣下流的行为里,亮司展示出来的却是并未被泯灭的善良天性。

在这些矛盾的行为背后,涉及到的是主人公行动的目的。事实上在文本中,所有的犯罪事件,都与雪穗相关。也即亮司的一切行动之目的,始于雪穗。亮司最初的弑父是为了维护处于弱势地位的雪穗的公义。而亮司其后的杀人也是为逃离世俗法律惩罚而杀死知情人。同时亮司以不正当手段盗版、骗银行钱、甚至强奸,都可谓是不断达成雪穗的目的。关于雪穗与亮司间的关系,警察笹垣有这一种描述:“枪虾会挖洞,住在洞里。可有个家伙却要去同住,那就是虾虎鱼。不过虾虎鱼也不白住,它会在洞口巡视,要是有外敌靠近,就摆动尾鳍通知洞里的枪虾。它们合作无间,这好像叫互利共生。”[2]337但是,亮司与雪穗展示出来的并不仅是互利共生的关系,而是亮司为了雪穗不断作恶。亮司的分裂行为折射出来的是其价值观与社会伦理规范的冲突。

按照赵汀阳《论可能生活》的描述:“由于受限于世界的存在,人的创造性是一种有限的创造性,人不能创造世界而只能创造生活,于是,人的存在便是一种双重性存在:一方面受制于世界的事实,另一方面又主宰着生活事实。……生活不仅是生存,不仅是一个自然过程而且是一个自由过程。规范是为了生存,自由则为了生活,如果仅仅是生存,生命就变成一个无聊甚至痛苦的过程”[5]78-79这段话强调了人在这个世界中,通过自己的自由意志来进行价值选择,从而实现对生活的创造。人生来是自由的,“自由表现为一个人对自己的行动具有实质意义的自主权”[5]114,人的自由是为了创造他认为的有价值的幸福生活。“假如人不去创造比人更伟大的东西,人又恰恰会感到不满,因为那样就没有什么值得努力的事情了,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敬畏的事情。只有当人感到人的渺小而又感到某种与人有关但又比人伟大的东西时,人才会感到生命不是一种消费而是一种投资,这样才会有真正的价值,才会有值得心灵去追求的价值。”对于亮司而言,从弑父那一刻开始,雪穗就是他一生要去守护的对象。只有在守护雪穗的行动里,亮司才有生活的意义,尽管他知道接下去的罪恶会让他的人生生活在“白夜”中。幸福从根本上说只能是“给予性的行动”,它考虑的不是利益回报。“自由给予的行动首先以这一行动自身为目的,因此,行动者首先感受到的是自己在这一行动中获得很多,即使他也意识到他有所付出,他仍然觉得获得的更多,所以自由的给予行动使人幸福。”[5]149在文本中,向雪穗给予爱,这对亮司而言就是一种幸福,即使结果并不能获得对方的爱。这即是为什么亮司会无条件地帮助雪穗使用各种卑劣手段达成雪穗的心愿,甚至不惜为之送命。“伦理学问题从根本上说总是表现为价值选择问题‘做p好还是做q好’,而不是表现为遵循规范问题‘应该p并且不应该q’”[5]115因而摆在亮司面前的价值取向是守护雪穗,价值虽然展现为一种主观选择,但是价值的存在是一个文化事实而不是一个个人事实。守护雪穗展现了亮司的全部生命价值,这使得亮司的生活超越了生物性存在的意义,但是守护雪穗的行动方式既不伟大也不美好,只是合流无耻,这样的性质冲覆了亮司行动动机的美好。

结语

《白夜行》有着精巧的叙事结构,作者基本以“无我”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客观展示人物成长中的生活片段,每一个场景只能展示人物的某个侧面,人物的整体形象即是在这些有限场景中慢慢拼合而成,这个拼合的过程由读者调动自己的生活经验完成。就这点而言,作者的叙事技巧相当于海明威的“冰山风格”,由于文本对形象的展示基本是外聚焦叙事或者是他人眼光的有限视角叙事,所以形象自身有很强的不完整性,另一方面这也增加了文本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使得文本充满了后现代文学的色彩。

[1] 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2] (日)东野圭吾.白夜行[M].刘姿君,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8.

[3] (德)海德格尔.尼采:下卷[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4] 陈永国.互文性[M]//赵一凡.西方文论关键词.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5] 赵汀阳.论可能生活[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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