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因论视阈下的“高富帅”类流行语探究

王 倩

（晋中学院 中文系，山西 晋中 030600）

流行语指“在某一时点产生，并在一定范围内得以迅速传播并持续一段时间的词语”[1]，它们时刻走在词汇的最前沿，最具有时代气息，也最直接地反映着一个时代的社会变迁、经济发展和群体价值观。因此，流行语的研究对于揭示语言演变规律、研究社会文化都具有很高的理论和实践价值。近年来，随着人们自我认知的逐步深入和细化，一系列用于描述本人或他人的性格、外貌、爱好、生活状态、价值观念等属性的新词语大量涌现 。如：“宅 男 ”“腐女”“ 房奴”“韩 剧 控 ”“高富帅”等。这些新词语凸显出人物的个性，就像个性标签一样，把当代社会形形色色的男女进行了各种分类。其中，“高富帅”以其鲜明的特征成为当代年轻人最喜用的流行语。我们从语言模因论这一语用理论出发，分析了“高富帅”的复制传播过程、传播方式，解读“高富帅”在复制传播中的意义演变过程，并探讨它成为强势模因的内在动因与其产生的修辞效应。

一、模因及语言模因论

语言模因论中的核心术语是模因(meme)，该术语最早由牛津大学教授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中提出，Dawkins认为模因是“文化传递的单位，它通过一个过程，从一个人的头脑跳入另一个人的头脑。广义而言，这个过程可以称为‘模仿’”[2]。国内学者何自然教授比照gene的汉译“基因”，把mene译为模因，就是有意让人们能够联想到它是一种与基因相似的、能模仿的一些现象。在语言模因论看来，模因就是文化基因，它依靠语言进行复制、传播。在语言模因的作用下，新词语可以被复制，新的构词创意也可以被复制，而且语言模因在复制传播的过程中还会出现各种变异。语言就是在语言模因的复制、传播、变异中不断地得到丰富和发展。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由于语用功能的差异，有的模因生命力很强，会得到广泛的流行和传播，即成为强势模因，而有的模因则很可能昙花一现，逐步被人们遗忘甚至消失。

二、“高富帅”类流行语与模因论

（一）“高富帅”类流行语的复制和传播过程

语言模因论认为，思想或信息模式一旦得以传播和仿制就具有了模因性。Heylighten（1998）把模因从一个宿主传递到新的宿主的过程分为四个不同的周期[3]：1.同化，指出现的模因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并被理解和认同。2.记忆，指模因在人们的记忆中停留下来，Dawkins把这个过程比作是寄生虫对宿主的感染一样，它在宿主的大脑停留保持的时间越久，对其他宿主的传播影响才能越大。3.表达，指宿主运用话语等表达手段把模因从记忆中调出来，用来同别的宿主进行交流。4.传播，在这个阶段，模因通过各种载体从一个宿主复制到更多的宿主。

“高富帅”类流行语显然具备模因的传播性和仿制性，它同样经历了以上四个阶段的复制和传播。“高帅富”成功的基础是2008年中国年轻人高富帅（网名）在日本动漫“高达系列”的风靡下，以网络方式发行的自制创作“高富帅系列动漫”。动漫主人公以“高富帅”命名，身高1米85，体重145斤，长相帅气，出生于高干家庭，独子，家庭条件优越，名牌毕业等等。主人公集这些优点于一身，因此一出道就受到广大观众的认同追捧。“高富帅”成功进入人们的记忆之后，就成为了在身高、相貌、财富等方面完美的代名词。此外，“高富帅”采用汉语中少有的三音节构词，语义高度凝练，便于人们记忆，能与宿主已有的认知结构产生链接，易于接受并引发同化反应。在传输过程中，人们在对已有模因的认识和理解上，还顺势造出了“白富美”“矮矬穷”等一系列词语，这些词语既是对原有模因的复制，在内容上更是别出心裁，体现了语言使用者的匠心独运。这一模因通过网络和新闻媒体不断被传输，不断感染更多的人，不同的宿主演绎出了各行各业的“高富帅”，如“汽车中的‘高富帅’”“股市中的‘高富帅’”等等，真可谓“行行皆有‘高富帅’”。从2008年的动漫“高富帅”到时下到的各行都有“高富帅”，“高富帅”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模因“高富帅”也自然就完成了它作为语言模因的四个阶段的生命周期。

（二）“高富帅”类流行语的传播方式

何自然（2005）把语言模因的复制和传播方式分为两种：“内容相同形式各异”的基因型和“形式相同内容各异”的表现型[4]。基因型是同一信息以不同形式传递，以传递信息内容为主，表现型是采用相同的形式表达不同的内容，以传递形式为主。

“高富帅”首次出现并被人们理解和接受，它在复制的过程中，一开始是以复制信息内容为主的，其语义内容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形式上表现出多样性，除了使用“高富帅”，还有的用“高帅富”“富帅高”“富高帅”“帅富高”等等。复制中词序形式极不固定，但这些词形变化并不影响信息传达，复制出的内容仍是原始的信息。这种以复制内容为主、尽管复制过程中出现信息形式变异，却并不影响原始信息的模因，形成了内容相同、形式不同的基因型模因。

随着“高富帅”模因的不断传输，它不断感染更多的人，人们在理解认知的基础上，又复制出了一系列词语：“白富美”“矮矬穷”“甜素纯”“土肥圆”“黑丑穷”等等。在“高富帅”广为传播的基础上，这些词语把汉语中为数不多的“ABC”式构词方式（原有的词例仅有“真善美”“短平快”等）发扬光大，分别描绘了人们相貌、财富、地位等各方面特征，就像贴标签一样，给当代人群进行了分类，再加上网络等媒体的传输，迅速被复制和仿制，从而构成了内容各异，形式相同的表现型模因。

（三）“高富帅”模因在传播复制中出现的意义嬗变

何自然（2005）指出，“模因有利于语言的发展，而模因本身则靠语言得以复制和传播。”语言模因在复制传播的过程中会发生各种变异，恰恰是这种变异丰富了语言表达，推动语言向前发展。“高富帅”模因在传播复制过程中，不但丰富了汉语中为数不多的“ABC”式构词方式，而且在模因传播中其意义还发生了变异，具体体现为以下几个阶段：

1.本义阶段。这一阶段的“高富帅”与传统的“ABC”构词一样，是三个形容词语义的加合，分别从身高、财富、相貌对人物进行界定。如：

（1）他1米8的个子，人长得帅气，业务能力很强，不到30岁就做到了业务经理的职位，还是单身，是典型的高帅富，一进公司，就吸引了众多未婚女性的目光。（《武汉晨报》2012年5月27日）

（2）江洋在剧中担纲饰演令人又爱又恨的富二代男主角，多次在影视作品中塑造“高帅富”的他正日渐成为此类角色的代言人。（搜狐娱乐2012年6月5日）

2.引申阶段。引申是在本义的基础上，派生出新的意义。“高富帅”在使用和传播中，其语义内容从起初的描述身高、财富、长相都很完美的择偶对象，引申出“出类拔萃”“成功”“社会精英”等语义内容。这是“高富帅”最初的引申意义。如：

（3）Dota毁一生，网游穷三代，天天上自习，必成高富帅！（东北大学基础学院，材料和冶金学院2011级条幅2012年4月14日）

（4）在中南民族大学的两栋宿舍楼上，出现了两幅大幅标语。大红的条幅上赫然写着：“妹子，609爷们走了，力争三年高富帅！”（武汉日报2012年5月15日）

3.语义泛化阶段。“高富帅”流行之初，只是表达了人们的一个评判标准。随着引申义的广泛使用，“高富帅”逐渐成为各种事物、各类行业的评判标准，它不仅可以用来给人们贴标签，还可以给动物、植物、企业、股票、专业等形形色色的事物贴标签，覆盖面之广，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可以说是各行各业都有“高富帅”，明显表现出语义泛化的特征。刘大为（1998）认为，“所谓语义泛化，指的是词语在保持越来越少原有语义特征的情况下，不断产生新的使用方式以将越来越多的对象纳入自己的指谓范围。一般词语的语义演变也有语义泛化现象，但只有流行语的语义泛化表现得特别充分和集中，而且泛化的速度也特别快。”[5]“高富帅”模因在高频率、广范围的传播中，已经被应用于社会各个领域中，实现了泛化过程。请看下列例句：

（5）寻找高利润行业，A股市场十大“高富帅”（中金在线2012年4月15日）

（6）南宁规划更新，朝阳商圈将变身“高富帅”（人民网广西频道2013年10月31日）

（7）说起犬类里的“高富帅”，恐怕不少人都会想起藏獒。（2013年9月30日）

（8）横扫千军，细数汽车中的那些“高富帅”（易车网2012年5月6日）

（9）第七届家博会昨日开幕，家电“高富帅”齐聚一堂（新浪2013年11月29日）

（10）当今大学里的“高富帅”与“屌丝”专业（《楚天金报》2012年12月19日）

（11）其实，在笔记本领域也有“高帅富”、“矮矬穷”之分：判断的标准是笔记本的外观、配置、价格。外观靓、配置高、价格贵的笔记本可以算是“高帅富”；外观丑、配置低、价格贱的笔记本只能算“矮矬穷”了。（凤凰网科技2013年2月8日）

（12）找工作别总盯着“高富帅”（工人日报2013年5月28日）

可见，从“高富帅动物”“高富帅汽车”“高富帅专业”“高富帅股票”“高富帅家电”“高富帅企业”……“高富帅”的指谓范围已经不局限于择偶对象，其外延逐步扩展，而内涵逐步浓缩：凡是各行业中“优质的”“上等的”“佼佼者”均可以冠以“高富帅”称号。

刘大为（1998）指出，语义泛化高潮阶段是以语义含混为特征。在流行高潮阶段，“人们力图不分场合、不问对象地到处使用它，简直如同‘口头禅’一样，哪怕只有一丝半缕的联系也决不放过用上它的机会。”[5]我们可以看到，“高富帅”模因在复制传播中，伴随着使用外延的无限扩大，人们把“高富帅”与不同语境结合，产生出新的组合，形成了各种模因复合体。如：

（13）罕见“五爪猪”，主人待他如宝，享受高富帅待遇。（新民网2013年7月15日）

（14）南湖区水果产业凭借高质量果品、精致外观包装、较高的经济效益，进入“高帅富”时代，特别是葡萄、水蜜桃，种植技术和效益更是领跑全市。（《嘉兴日报》2012年6月13日）

“五爪猪”的形象似乎和“高富帅”本义无关，和“优质”“上等”的引申义似乎关联也不大，之所以能够享受“高富帅”待遇，更多的可能是因为它“特殊罕见”“稀有珍贵”罢了。例（14）中的“高富帅”时代则指的是水果产业效益很高，进入了一个很有发展前景的美好时代。在“高富帅待遇”“高富帅时代”这些模因复合体中，“高富帅”的语义得到进一步的发展，逐步复杂、丰富乃至含混。“高富帅”成为了一个代名词，使用它或许仅仅是为了赶时髦。目前看来，这种用法在“高富帅”的流行用法中处于边缘地位，却恰恰反映出“高富帅”语义泛化的程度和趋势。

三、“高富帅”成为强势模因的修辞效应

何自然（2005）指出：模因与语言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从模因论的角度看，语言模因体现了语言的进化，揭示了话语流传和语言传播的规律。但并不是所有的语言模因都能够流传开来，有的可能“百花齐放”，有的则可能只是“昙花一现”。Dawkins用三个指标来衡量：保真度、多产性和长寿性。在这三方面表现值都比较高的模因才可能有较强的生命力，即成为强势模因。“高富帅”自问世以来，因其复制因子的精确定位，便于理解记忆，很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在复制和传播中，“高富帅”的意义不断发生演变，外延逐步扩大，采用类似构词方式复制出的新词语逐步增多，这些词语在语言交际中都得到了广泛应用并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可以说，“高富帅”类流行语模因复制因子的精确性使其获得极强的复制能力，从而有了极高的使用频率、广泛的传播范围、较长的传播时段，这充分表现出强势模因的特性。

何自然（2008）谈到，“从修辞学的角度看，模因在复制和传播中借助的方式还谈不上是修辞手段，但因人们的争相仿效，故产生出一些修辞的效应。”[4]“高富帅”之所以成为强势模因，顺利进入全民语言并得到广泛应用和传播，与其在形式和内容上所产生的修辞效应密切相关。

（一）形式上简洁新颖、便于理解记忆

“高富帅”类流行语用三个并列使用的形容词来描述一类人或事物，形式上简洁明快，新颖形象，很像汉语的人名格式，便于人们认知记忆。传统现代汉语中的三音节形容词为数不多，大多还是AAB式和ABB式，如“飘飘然”“亮晶晶”等，用三个形容词构成的ABC式虽然早已存在但数量很少，例如“真善美”“假大空”“短平快”等。在当代流行语中，三音节词有所增加，但一般都是“2＋1”结构的偏正式，如：女王控，月光族，背包客，凤凰男等等。也有像“富二代”“官二代”“星二代”这样“1+2”结构的偏正式。像“高富帅”这样“1＋1＋1”并列结构的很少，而在“高富帅”的催生下，现在已经形成一个系列：高富帅、矮矬穷、白富美、土肥圆等，大大丰富了汉语词库。

这种构词方式用最少的字表达尽可能多的信息，开发出汉语中使用频率较低的构词格式，有效提炼出描述对象的特征，对所描述对象有很强的概括性，而这种简洁固定的格式容易在人们头脑中形成认知域，很容易被复制模仿。“高富帅”成为强势模因，其形式上的价值功不可没。

（二）内容上丰富时尚、易于引发联想

内容时尚、富有时代气息的语言总是更受人们欢迎，更容易被人们复制模仿。面对时髦新潮的语言，积极的语言使用者总是愿意去效仿，正如流行歌曲被反复颂唱、畅销书籍被广泛阅读一样，因为其浓郁的时代气息，能够及时反映大众心理，人们很乐于去复制和传播。“高富帅”用简单的三个字表达出全方位、立体化的评判标准，可谓凝练传神，时尚新奇。在隐喻思维的作用下，人们的认知域很容易建立起一种链接：人类中的“高富帅”是“人中龙凤”“社会精英”，那么其他物种、行业中也应有其相应的“高富帅”，于是有了动物中的“高富帅”、企业中的“高富帅”、股票中的“高富帅”……在反复模仿和传播中，还形成了一些模因复合体“高富帅待遇”“高富帅时代”等，这种语言模因在复制传播过程中出现的变异现象使该模因的生命力更强，传播面更广，语言模因从而发挥出更大的影响，而语言也就变得更丰富。

结 语

模因论是基于达尔文进化论的观点来解释文化进化规律的理论，流行语是在某一时期广为流行、高频使用的语言，因而模因论成为我们分析流行语的首选理论工具。“高富帅”显然具备模因的传播性和仿制性，随着它在复制传播过程中意义的演变，“高富帅”使用范围不断扩大，使用频率不断提高，呈现出强势模因的特征，而这与其所产生的修辞效应密不可分。运用模因论分析流行语，可以让我们更清楚地了解语言的发展变迁过程，也可以让我们更准确地解读流行语的内涵。

[1]杨建国.流行语的语言学研究及科学认定[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4（6）：63-70.

[2]Dawkins，R.The Selfish Gene[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6.

[3]Heylighen，F.What makes a meme successful?[C].in Proceedings of the 15th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n cyber⁃netics，1998.

[4]何自然.语言模因及修辞效应[J].外语学刊，2008（1）：68-73.

[5]刘大为.流行语中的语义泛化及社会功能[G]∥语言文字学刊：第一辑.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