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前夕安徽社会变迁的传媒镜像
——以《安徽白话报》为例
2014-04-07谢天勇
谢天勇,张 朋
(1.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2.淮南师范学院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淮南 232038)
清末戊戌至辛亥年间,作为较早开放的内陆省份①1876年9月,中英签订《烟台条约》。据此,芜湖被辟为通商口岸,安庆、大通被列为外国轮船停泊地点和上下货物的“寄航港”。参阅:翁飞等著:《安徽近代史》,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21-224页。,近代安徽经历了剧烈的社会变迁。安徽近代报刊也起步于戊戌维新年间(1898年维新派在芜湖创办的《皖报》为安徽近代第一份报刊),至辛亥革命前,安徽近代报刊经历了初步的发展,涌现出诸如《安徽俗话报》(1904至1905年由陈独秀创办)等具有全国影响的近代化报刊。就报刊与地方社会变迁的关系看,地方近代报刊不仅因其本身的社会建制力量成为具有学术价值的研究课题,更因报刊的时事内容,及其对普通民众社会心态、个体行动的微观呈现,使其成为窥探地方社会变迁的一扇窗户。因此,《安徽白话报》作为辛亥革命前夕由安徽革命党人经营的一份旨在传播新思想的近代化报刊,理应引起安徽地方史研究者的关注②两篇硕士学位论文对《安徽白话报》有详细讨论,分别为王孝武的《<安徽白话报>研究》(安徽大学2010年硕士学位论文)和王萍的《安徽近代报刊与安徽地域空间想象(1904-1911)》(安徽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前者对该报的教育思想、铜官山废约运动报道、清末地方自治腐败的报道等进行了分析,但在史料挖掘以及对报刊的整体把握上略显单薄;后者从报刊对安徽地域整合的角度,讨论了该报对近代安徽的形象建构。。
1908年9月,《安徽白话报》发刊于上海,由其时安徽革命党人李铎(警众)、李燮枢(辛白)、范光启(鸿仙)等发起创办。该报为旬刊,1908年9月至10月共出6期,后因报馆遭遇大火而停刊;次年9月复刊,编者自称《新安徽白话报》。复刊后愆期严重,至1910年1月出完6期后自动停刊。作为近代安徽为数不多的近代化报纸,《安徽白话报》首先涉及晚清时期安徽革命志士的政治及言论取向。其次,该报出版于近代中国中西思想交汇中心的上海,身处异乡却以本土为诉求对象,其间的距离感使其在安徽省情的呈现中尤具特色。再次,就内容而言,该刊既重视以言论唤醒同胞,开启民智,“开通风气,使人人得有普通知识”[1];对于地方新闻事件也相当重视,特设“通信”一栏,“凡各属政教风俗之良否,小民生计之闲舒,均应随时调查,揭之报端,以资研究”[2]。本文以社会变迁为切入点、以《安徽白话报》所报道的微观事实为重心,旨在通过对《安徽白话报》“通信”“本省要闻”等栏目梳理,呈现辛亥革命前夕近代安徽的社情民意。
一、吏治腐败及其民间反应
庚子国变后,为了维护摇摇欲坠的清王朝统治,慈禧于1901年宣布实行“新政”。1901-1905年,清政府陆续颁布了一系列“新政”上谕,厉行改良;新政内容涉及筹饷练兵、振兴商务实业、废科举办新学等。在整顿吏治方面,清政府增设行政机构以适应商务、实业、教育等事业的近代化进程,又以“停捐纳”“裁陋规”“定公费”等实际举措整治腐败。但,在地方基层官僚体制中,“新政”的冲击一定程度上仅是象征意义的改良,基层官僚腐败一如过往;而民间对官僚腐败的反应强烈,以致上升为直接的反抗行动。
地方吏治问题涉及基层官僚的社会治理能力及社会治理意识,前者与地方官员的近代文化素养密切相关,后者则反映了吏治腐败的根源。清末安徽新政,许多举措或似是而非,罔顾实际情况:或难以坚持,随着地方官调任而变动。题为《合肥巡警改良之可笑》的报道称:“合肥巡警向来虽属腐败,站岗巡士尚有数人。自郑令来肥后,将岗位巡士尽行撤去,添设路灯,谓便行人。法行,未及一月路灯又复消灭,弊端百出,难以尽言,此曰改良殊可笑也”[3]。同样,霍山县令谭某对于前任新政举措不问功效,肆意“毁败”:“罪犯习艺所徐令捐廉创办,并集股款,有成效,伊不肯认捐,撤股停工。乡学刘令画十二区筹办,伊到任扣留印薄不发,仇视办学人员,并擅押高等小学堂堂长,事甚骇异”[4]。如此改良虽说可笑、骇异,毕竟未产生严重后果,而诸如《跌钱跌钱刘大人送你到阴间里去跌钱》《喊冤喊冤陈老爷送你到阴间里去喊冤》等报道,显示了怀宁和来安两县县官因滥用酷刑致人死命的事件,无怪乎皖南兵备道文仲云观察上任伊始就“特传集各区官面伸告诫,凡遇词讼不准擅自用刑,并发悬手谕,通饬严禁”[5]。
相比之下,安徽地方官员社会治理意识的缺失更为严重,这集中表现为地方官员对其治所事务的漠视。纵观《安徽白话报》所载各地通信,此类报道较多,尤以地方官对于烟、赌的放任态度而招致民怨。新政期间,清政府对烟、赌严加禁止,尤以对鸦片烟的查禁最为严厉。1906年,清政府发布禁烟上谕,表示“着定限十年以内将洋土药之害一律革除净尽”。此后,民政部、度支部、外务部等制定了具体的禁烟方法。清末安徽禁烟运动与全国大致同步。1908年8月,皖省禁烟公所成立,“隶巡警道,为全省禁烟总汇”,展开了查禁官吸、查禁民吸、查禁卖户、查禁烟亩等多项制度措施[6]155-160。但,皖省诸多地方官对于禁烟一事并不热心,有的完全不理会,放任自流;有的地方官本身就是吸食者,更不会加以严控。盱眙(现隶属于江苏淮安市)烟赌之风盛炽,但县官梁某对于“烟赌两件事一点儿也不关心……连那一纸空文的告示,也未出一个”[7],地方官对中央政令置若罔闻,似乎连表面敷衍也不屑。无为州牧彭某“嗜好甚深”,对治所各类事务皆不予理会,“对于鸦片不肯严禁,以致城内四乡烟馆林立。对于赌博亦不禁止,以致地棍流氓到处聚赌。呜呼,无为州文明全无进步,生计日形穷困,加之烟赌如此,前途诚不堪设想矣”[8]。可见,民间对于地方官的不作为颇多痛恨。更有甚者如涡阳,其县令萧某“吸食洋烟,政事懒惰,凡遇上宪之札文,小民之词讼皆置度外”,以致劣绅任某栗某得揽大权,“凡四乡聚赌私宰,以及开设烟馆等弊,皆倚任某栗某为护符”[9]。如此地方官,禁烟上谕只能沦为一纸空文。
而吏治腐败的一个重要后果,即民众对地方政府的信任度大打折扣。秋操是清末操练军队、检阅军队的重要方式。清末新政的改良氛围下,秋操也是振兴军事的重要举措。《安徽白话报》有关皖省秋操的报道颇具讽刺意味,显示了政府与民众之间的紧张关系。《秋操租赁民房》首先透露今年秋操规模较大,必会租赁民房,因此为了避免居民阻碍,“两江制台现在咨请皖抚,札饬该处府县,预先编出告示,晓谕居民,以免临时阻挠。”[10]但告示似乎并不起作用,以致省城安庆府属地乡民“恐兵丁过境时不免扰累,相率迁移,甚有全村数十家,□行迁避者,亦可怪之甚矣。”[11]不得以,两江总督端方亲自发布“晓谕民间秋操文告”,表示“(秋操)不犯民间秋毫……若因虚惊搬迁,是尔揖盗自招”[12]。
实际上,清末安徽地方官僚与民众的直接冲突多有发生,《安徽白话报》有关拒绝贵福赴任宁国知府的系列报道颇具典型。贵福原为绍兴知府,在任期间杀害晚清著名女革命家秋瑾。1908年,贵福转任宁国知府,宁国民众对此颇多不满,以直接的行动抗拒贵福上任。该报先是在“本省要闻”栏刊载《不好了贵大公祖要来了》,称:“(贵福)现在要到宁国府接印,该府的人民应该恭恭敬敬的,多办些礼物预备欢迎他才是的。不知道该府人民为着什么,不但不欢迎,而且大惊小怪的,都是说不好了,贵大公祖要来了。各属又都举着个代表到芜湖去开会,商量一个不要他的法子。开会那一日,到会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计其数,登台演说的有十多个人,有的是怒气冲天的,有的是慷慨激昂的,有的派拿张良椎击他的,有的愿不要性命与他死战的……”[13]此后,安庆教育总会以“宁国六属商学界”名义分别致电贵福及安徽抚藩学宪,希望阻其赴任:“公为社会不容,世所共知。宁人不敢戴公,宁地亦非乐土。公如他适,宁人感甚”[14]。尽管这些行动并未阻止贵福上任,但报道中所呈现的则是官民对立的事实及情绪。
二、举步维艰的经济民生
安徽近代工业曾有辉煌的起点,1861年曾国藩在安庆设立的“安庆内军械所”是中国第一个近代机器工业企业。清末新政语境下,有志于皖省经济的绅商学界对发展资本主义工矿业颇具热心。首先,近代工商业在皖省各地受到重视,一些地方官较具近代经济意识。《扩充工艺之计划》报道显示,省城安庆对近代工业曾有总体规划;《拟设工艺厂》则称,县官宋统衡意识到颍上县民风强悍、赌场烟馆林立乃由于实业未兴,因而主张“创设工艺厂以兴利源”;桐城绅士姚联奎等提议创设工业试验场,将生产技能培训与工业生产结合,以“增进利源,振兴实业”。其次,芜湖开埠带动了沿江地区商业的繁荣,较具近代商业意识的商人颇能抓住商机,创设各类商业机构服务沿江地区的经济和贸易,诸如职商谢光裕在安庆试办人力车栈,“租购东洋车辆数百乘……拟于省城内外试行”[15];芜湖商人鉴于此地茶楼竞争之激烈,创办“皖江春东洋茶馆”,“雇东洋女堂倌为之招待,以广招徕”[16],可谓别出心裁。此外,各类半官方性质的同业组织广泛创立,试图以团体的力量发展经济。太平县地处深山,风气未开,当地有识之士项少辅集合数人创办名为“农工商学自治研究会”,“俾藉联结团体,考究种植营造,庶期农工之业改良日新,商业得以蒸蒸日上,科学因而发达”[17]。与之类似,盱眙县乡绅佘长钧因念“(盱眙)农守旧俗,于种植垦牧各项事宜向不研究”,创设农务分会,“以开通农民知识”[18]。这些均显示了其时开明绅商对于发展地方经济的热忱。
但就安徽地区的总体状况而言,天灾人祸、内外交困情境下的经济民生实在举步维艰。从《安徽白话报》各地通信可见,辛亥革命前夕全省旱、涝等自然灾害严重,1908年《安徽白话报》报道的受灾区域包括颍上、宿州、合肥、来安,皖南芜湖沿江地区以及和州、休宁等地;到1909年《安徽白话报》复刊时,皖省受灾情况有增无减,因而该报在通信栏中特设“灾异界”子栏目,相关内容涉及:“(怀宁)灾苦愈绵催科愈紧”“盱眙县之灾疫又流行”“宿松灾民闹荒”等等。作为农业大省的安徽,自然灾害给农业带来的损失也波及工商业。“中国四大米市”之一的芜湖在1908年秋季也面临市场冷淡的局面,报道称:“芜湖邻近各州县,今年秋收很不好的,所以芜湖的米市,现在衰败的了不得,加之秋旱日久,大小麦都未播种,乡民愁苦的很,市面所以就非常冷淡了”[19]。
清末新政各项举措实行的前提是资金,而地方政府筹措资金的渠道自然来自民间。《安徽白话报》各地通信所透露的各类捐税名目繁多,令人瞠目的是这些捐税多打着新政的旗号。芜湖是近代安徽商业中心,其各类捐税最为复杂,以整顿同业、兴办学务为名征缴“鸡鸭捐”,以“警费短绌,百端待理”为名征缴“栈捐”,又因“商捐”、“房捐”仍不敷出,传谕“肉案行首加倍缴捐”,诸如此类。此外,各地方官还利用纳税货币的兑换差额聚敛钱财,蒙城县、盱眙县等地均对纳税货币进行低于市场价值的折扣处理,“从前完粮每银一两,按照定章征收钱三串;现按照铜元折扣合算,连补足每两要多收三百七八十文”[20]。这正如一篇名为《不要州县官居报效的虚名了》说的直截了当:“从前北洋练兵经费……上自抚藩,下至州县,各大报效廉俸若干……那知道这些州县老爷们,那里肯掏腰包去报效呢?所以多是在钱粮上加上一个名目”[21]。可见,从经济民生的角度言,清末新政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地方民众的经济负担。
除了地方政府的压榨,外国资本对皖省的经济掠夺也是导致近代安徽工业发展迟滞的重要因素。甲午战争后,帝国主义在中国取得了开矿、设厂的权利。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英、日、德、意等国商人通过勾结安徽地方官吏、土豪,签订了安庆、贵池等十多处地方勘矿、开矿的合同。1905年,又有英国伦华公司用欺骗手段攫取铜陵铜官山的采矿权。尽管安徽绅商在铜官山矿权上与英商不断斗争,但英商明抢暗夺,以私自采挖的方式攫取矿产。《呜呼铜官山》《麦奎目中尚有中国耶》等报道显示,英国矿师麦奎私自雇佣石工,以土法开采矿石五十吨,并将所采矿石偷运出安徽[22]。列强环伺背景下,安徽本土资源的勘探、使用也谨小慎微。《淮河行轮仍未批准》报道表明,正阳关商董希望开发淮河水道,以发展地方工商业,但安徽巡抚考虑的却是:“正阳及清江浦两处皆向非通商口岸,纵使此事查明能办,尤应妥定善法,体察地方利弊……若一准华商轮行驶,自难保无援案续请之人,流弊不堪设想”[23]。开发水道、通行商船原是符合地方工商业发展之需,但若使外国资本涌入,后果不堪设想。可见,其时清政府已完全失去了自我振兴的能力。
总之,辛亥革命前夕,安徽近代工矿业虽已起步,但在列强环伺、吏治不振的情境下,只能举步维艰。据统计,其时安徽企业平均投资规模仅10万元,为江苏省同期兴办企业平均投资规模的二分之一[24]192。作为古代中国农业大省的安徽,在内外战争、自然灾害、苛捐杂税的挤压下,步入了持续的衰退期。资料显示,自1841年至20世纪初,安徽农业生产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衰退。[24]191
三、教育改良及其困境
教育改革属新政设计的重要方面。晚清新政语境下,安徽教育改良首先表现在管理体制上,根据清政府谕令,安徽增设学务处,改学政为提学使,掌管全省教育行政工作;府州县设劝学所,为地方教育机关,由总董掌管地方教育[24]67。其次,在以废科举、办新学为核心诉求改革氛围中,皖省近代教育的学制及内容发生重要变化。依据清政府1903年公布的《奏定学堂章程》(亦称“癸卯学制”),辛亥革命前的安徽已经形成蒙、小、中、高等四级学制,其中蒙学堂、小学堂在全省各地均广泛开设,而中、高等学堂主要集中于安庆、芜湖等沿江城市。值得注意的是,据《安徽白话报》相关报道,辛亥革命前夕,安徽各类专业性学校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如省城女子师范学堂、皖省法政学堂、安庆法政传习所、安庆工艺学堂、安庆工业学堂、寿州兵事研究所等等,这些以专业教育为主的学堂在教育内容上的革新更为彻底,也更贴合实际需要,显示了安徽教育的近代化走向。此外,新政改良氛围中,皖省进步绅商对于教育改良颇具热心,各类半官方性质的教育组织逐步兴起。较早的有1905年皖绅李经畲等创办的皖省教育总会[6]480。据《安徽白话报》显示,1908年芜湖成立的皖南教育会由胡夔文、吕仰南等地方绅士发起,目的是“遵照部章,以补官方所不逮”[25];安庆私塾改良会由郑子惠等发起成立,后经提学使拨款提倡,具有一定的官方性质,实为传统私塾教育向近代学校教育转型的过渡性组织,“凡有私塾改良之学生程度能合初等者,准于官立初等小学毕业一体试验,给凭升入高等小学”[26]。
然而,对于吏治腐败、经济落后的近代安徽而言,新式教育的发展举步维艰,来自官方的、民间的各种因素相互掣肘,使得刚刚起步的皖省近代教育危机频现。教育改革在清末新政的整体设计中有清晰布局,但地方“学务”实为良莠不齐,这与地方官员的提倡与否有密切关系。据《合肥学界之可危》报道称:“合肥自前方令奉兴学之谕,成立城东西官立高等小学两所。客岁沈令莅肥,复锐意提倡,城内添设中西区等小学三所,四乡亦相继开办,肥水学风有蒸蒸日上之势。乃今春自郑令下车以来,仇视学务,如劝学所、城东西两校经费全赖官筹补助,郑令视之漠然,目下已属难支。日前肥东西学堂迭被匪毁,实郑令有以养成,故左袒匪徒,反谓办学之人不善办理。”[27]可见,地方官僚的办学意识直接决定教育的发展与否。另一方面,执掌地方教育行政权力的总董对于地方教育同样负有责任。《学务现状》的报道显示,英山县(现隶属湖北黄冈市)劝学所总董由留学日本速成师范生傅卓夫充任,该总董不理学务,挪用教育经费,以致1908年春节学期“二十四五人中平均在堂授课者不及一月,而报销仍与往岁无异”;至秋季学期开学,学堂伙食无法敷出,“一日间或一膳两膳不等……教员学生不能忍饿纷纷解散”[28],如此怪状反映了其时地方教育的艰困。
对于刚刚迈出近代步伐的皖省教育事业而言,其发展的困境不仅有官方的压力,民间对于新式学校的抗拒亦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分析《安徽白话报》各地通信可见,劣绅、土匪、流氓等“毁学”事件时有发生。《教民毁学》的报道显示,桐城地痞余梦涛纠集圣公会教民余必俊等百余人,驱逐桐城大关、崇治两等小学堂教员学生,图书、标本、仪器等皆被拆毁,而县令胡汝霖“畏其凶锋,不敢认真办理,以致学堂停闭”[29]。同样的事件不断在各地上演:庐江罗汉溪高初两等小学堂遭匪徒程若金等捣毁[30];蒙城县劣绅丁仰叔等屡次聚集“棍徒”,破坏学校管理[31];宣城县候补县丞周坤率无赖多人,“聚众殴毁”东乡四区学堂[32]。从皖北到皖南,诸如此类的“毁学”事件反映了其时基层社会混乱的状况,而学校及其教师、学生的弱势地位,使其在社会动荡中屡受冲击。
就教育本身而言,新式教育需要与之相适应的师资等软硬件资源,而当时安徽的社会资源毕竟有限,使得新式学堂看似繁盛的背后埋下“腐败”的种子。地处皖北的亳州于1905年创办高等小学一所,经过几年发展,已颇具规模,但在良师匮乏的情况下,腐败至极:“任用华大峰、吴嘉祥为该堂教员。吴之学术甚浅,国文鲜通,即所授英文亦多舛谬,颇贻笑于众……华则教授算术,惟品性太劣,嗜好甚多,前在该境流娼文林家寄宿”;该校又聘沈长龄为教员兼管理员,而沈“乃著名腐儒,恶视新学……云:以无凭无据之西文乱我子弟,岂不可痛”[33]。此种情形并非偶然。六安中学堂监督“借保存国粹为名,藐视部章,把英文算学等门,列做随意科”[34]。与师资问题相比,办学经费实属更为直接的困境。《安徽白话报》有关教育经费的报道所在多有,《学堂争鱼利》的报道颇见其时地方教育的无奈:“凤阳柳绅增和,前在该县城内组织养源学堂。曾经禀明将琉璃冈闸口鱼利充资经费。适各渔业以利为人攘,群起反对,不肯遵办。乃该绅意在必行,复于日前上禀皖宪,恳准饬县查照。沈护院批县体察情形详候核夺”[35]。办理学堂致使争夺民利,实为教育经费难以筹措的真实写照。
总体而论,清末安徽教育改良紧跟全国步伐,在废科举、兴新学的整体氛围中,创办了不少具有近代意义的小、中、高等学校,显示了安徽教育近代化的走向。但在地方官员素质良莠不齐,经济落后致使教育软硬件设施不足等不利因素的影响下,辛亥革命前夕安徽教育的近代化历程新旧杂陈、歧路丛生。
四、结论
从《安徽白话报》呈现的辛亥革命前夕安徽社会变迁的微观事实中,我们看到报刊等近代传播媒体与区域社会变迁之间的互动关系。作为一种社会信息的载体,近代报刊是地方社会的“窗口”,表征本区域的社会风貌及近代变迁,并部分地将中国社会、乃至西方世界纳入其报道的范围。信息在不同空间中的流通,地方报刊实际上将区域、全国、世界联系在一起,并通过读者的阅报实践,改变了地方精英人士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和感知世界的方式。同时,以报刊为介质的传播网络还是区域社会的“名片”,在地方社会对外交往过程中发挥作用。报刊等传媒正通过持续地文字、图像符号生产,“呈现”区域社会的实在,并“再现”其想象中的区域形象,以此构成区域文化认同的重要基础。
《安徽白话报》通过本省要闻、通信等栏目呈现安徽社会变动的信息,使我们能够窥探到安徽近代变迁的细微之处;同时,报纸也在微观事实的呈现中,塑造着晚清政府新政表象下地方社会的腐败、黑暗、困苦这一重要的政治认同。这种政治认同的塑造并非通过诸如政论文本所特有的宏大叙事来呈现,而是在地方日常生活场景的不断描述中,呈现底层人物的心态、情绪及其生活场景①美国学者季家珍也注意到清末民初中国报刊话语“日常性”呈现的巨大威力。我们认为,近代报刊话语的“日常性”表现为对微观事实、生活场景等的重视,这与报刊政论文话语形成截然不同的叙事模式。在《安徽白话报》这一案例中,报刊话语的“日常性”还与“地方性”联系在一起。参阅Joan Judge,Everydayness as a Critical Category of Gender Analysis:The case of Funüshibao(The Women’s Eastern Times),《近代中国妇女史研究》(台北),第20期(1912年12月)。。这种微观事实的细节呈现看似无关紧要,却因与普通民众生活世界的切近,使读者的政治认同意识更易激发,进而使《安徽白话报》既能避免革命话语激进化呈现所招致的政府干预,也可在解构清政府执政合法性的报刊话语场域中别具一格。另外,《安徽白话报》以安徽社会为主要报道对象,其读者对象也以安徽人为主,但地方报刊绝非止步于地方社会、地方观念。我们看到本省要闻与各省要闻、外国要闻连续编排,通信与十日大事记、上谕、宫门抄等连续编排,这就将地方社会与全国乃至世界联系在一起,有意无意间重塑了中世纪农耕文明语境下地方读书人的社会视野,成为建构地方与中央与世界互动关系的重要介质之一。这些正是今天重新检视《安徽白话报》的价值所在。
[1]安徽白话报简章[N].安徽白话报,宣统元年七月中旬(1909年9月)(2).
[2]安徽白话报通信简章[N].安徽白话报,宣统元年七月中旬(1909年9月)(2).
[3]合肥巡警改良之可笑[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4]呜呼民之父母[N].安徽白话报,戊申十月中旬(1908年11月)(5).
[5]严禁区官擅自用刑[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6]冯煦主修,陈师礼总纂.皖政辑要[M].合肥:黄山书社,2005.
[7]盱眙烟赌发达[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8]无为州之现象[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9]涡阳县之现象[N].安徽白话报,戊申十月中旬(1908年11月)(5).
[10]秋操租赁民房[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11]乡民对于秋操之恐慌[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12]江督晓谕民间秋操文告[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中旬(1908年10月)(2).
[13]不好了贵大公祖要来了[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中旬(1908年10月)(2).
[14]拒贵福之公电[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下旬(1908年10月)(3).
[15]禀请试办人力车栈[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中旬(1908年10月)(2).
[16]创设东洋茶馆[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17]农工商学自治研究会将成[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中旬(1908年10月)(2).
[18]设立农会[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下旬(1908年10月)(3).
[19]米市冷淡[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20]只好叫做硬抢[N].安徽白话报,戊申十月中旬(1908年11月)(5).
[21]不要州县官居报效的虚名了[N].安徽白话报,戊申十月中旬(1908年11月)(5).
[22]呜呼铜官山、麦奎目中尚有中国耶[N].安徽白话报,戊申十月上旬(1908年11月)(4).
[23]淮河行轮仍未批准[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24]安徽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安徽省志·总述[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9.
[25]皖南教育会开会纪事[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中旬(1908年10月)(2).
[26]私塾改良推广办法[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27]合肥学界之可危[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28]学务现状[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上旬(1908年10月)(1).
[29]教民毁学[N].安徽白话报,戊申十月上旬(1908年11月)(4).
[30]匪徒毁学[N].安徽白话报,戊申十月上旬(1908年11月)(4).
[31]官绅阻挠学务[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中旬(1908年10月)(2).
[32]劣绅阻学[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中旬(1908年10月)(2).
[33]学务腐败极矣[N].安徽白话报,戊申十月上旬(1908年11月)(4).
[34]六安中学堂的危险[N].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下旬(1908年10月)(3).
[35]学堂争鱼利[N7].安徽白话报,戊申九月中旬(1908年10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