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科学技术与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
2014-04-07王东昌
王东昌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带来的是一个急剧变化的世界,身处其中的文学艺术,当然也不可能再墨守成规,顽固地坚守自身固有的观念、模式、方法和形态,而是与时俱进,伴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不断地更新自己,以适应不断变化着的社会生活,避免失去自己的生机和活力,最终被时代所淘汰。尽管科学技术在造福于人类的同时也给世界带来了不小的伤害,但是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科学技术无疑是一种进步的、革命的、变革的力量,它的高速发展给世界带来了更多的知识和真理,也给文学艺术的创造带来了更多的技术手段乃至新的技能、技巧,这对包括文学艺术在内的精神生产带来了冲击,使之不可避免地以新的方式和新的形态来取代文学艺术固有的运作方式,以致影响到文学艺术的意识形态性,使文学艺术的某些意识形态功能或被矫正,或被削弱,甚至是彻底失效。当然,科学技术也可以更新或强化文学艺术的某些意识形态功能,为其新的发展开辟广阔的空间。
一、不同于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科学技术作为一种中性的客观的物质力量,并不是一种意识形态
为了更好地研究科学技术和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的关系,必须首先对科学技术和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作出明确的区分。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看来,文学艺术是一种意识形态,属于上层建筑层面;而科学技术是一种现实的或潜在的生产力,属于社会生产力的有机组成部分,是经济基础的构成要素之一。根据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原理,可以说在科学技术与文学艺术的关系中,对物质生产有着直接影响的科学技术往往会对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产生能动性的作用,甚至直接决定着文学艺术的存在和发展,文学艺术发展演变的历史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指出,意识形态作为思维的产物,作为想象和虚构的产物,往往带有虚假性和欺骗性。在阶级社会里,意识形态表现了特定阶级的观念和利益,维护着一定阶级的经济和政治权益。就意识形态的这种基本属性和重要特点来看,能否说科学技术就是一种意识形态,是某个阶级利益的表现,因而具有阶级性呢?显然,二者之间是根本不同的。然而不可忽略的是,在现代化的历史过程中,科学技术又确实对资本主义的发展起了重要的、甚至是关键性的作用。这使底层的劳动者往往对科学技术采取排斥的态度,从资本主义早期发展时的捣毁机器到今天人工劳动的价值贬值,都体现了底层劳动者与科学技术的对立。从这个角度看,科学技术又似乎具有阶级性,它代表的是资本家的利益,是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统治阶级、强势集团利益服务的。科学技术之所以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其原因归纳起来,大概在于:
第一,推动某些科学技术产生的主观因素带有明显的目的性和倾向性。在现代社会中,某些科学技术的发明创造,从一开始就是为增强资本的增值力、为满足资本家发财致富的目的而产生的。科学技术因此成为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劳动生产率,加强对工人阶级的剥削,击垮竞争对手,获取垄断价格和超额利润不可或缺的手段和方式。总之,现代科学技术的创造与发展和资本的需求、欲望、动机、目的的这种关联,无疑包含了鲜明的倾向性和目的性,从而也似乎具有了意识形态性。
第二,现代科学技术产生以后,往往被资本家所掌握和利用,作为他们强化生产的组织管理、巩固资本主义制度和政权的有力工具,从而使科学技术成为资本主义体制运作的一种有机成分。虽然科学技术的普遍使用会增加社会财富,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社会各阶层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改变底层劳动者的生活水平,使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和对立得到缓和,但是也会带来麻痹革命意识,使工人阶级安于现状,不思反抗,默默忍受剥削压迫的消极后果,从而使资本主义社会的生命得以延续。因此有人认为,科学技术是为资产阶级利益服务的,从这种意义上看,科学技术具有鲜明的阶级倾向性,其同样具有意识形态的功能。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基本都坚持这一观点,霍克海默从批评科技理性的角度出发,认为科学技术掩盖了现有社会存在的矛盾和潜伏的危机,进而掩盖了它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社会本质,就其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功能而言,科学技术具有意识形态的属性和特点。霍克海默在《科学及其危机札记》中指出:“不仅形而上学,而且还有它所批评的科学,皆为意识形态的东西;后者之所以也复如是,是因为它保留着一种阻碍它发现社会危机真正原因的形式。说它是意识形态的,并不是说它的参与者们不关心纯粹真理。任何一种掩盖社会真实本质的人类行为方式,即便是建立在相互争执的基础上,皆为意识形态的东西。”[1]马尔库塞继承并发展了霍克海默的思想,认为科学技术是资产阶级进行阶级统治的重要手段,是资产阶级压迫和奴役劳动人民,使他们放弃反抗、安于现状的有力工具,他说:“技术理性这个概念本身也许就是意识形态的。不仅技术的应用,而且技术本身就是(对自然和人的)统治——有计划的、科学的、可靠的、慎重的控制。”[2]哈贝马斯抛弃了他的前辈批判科学技术的科技悲观主义观点,他对科学技术满怀信心,充分肯定科学技术在改善普通劳动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缓和阶级冲突和矛盾上所起的重要作用。但是他并没有否认科学技术是一种意识形态,而是认为它是一种“新型的意识形态”,它“新”就“新”在通过大幅度改善普通劳动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和质量,使普通劳动人民自觉地认可和接受资产阶级的统治,就是说,“它是依靠科技进步的成果,依靠对个人需求的补偿所取得的广大居民对制度的忠诚获得的”[3]。因此,科学技术也就不再具有奴役和压抑人的性质。由此可见,科学技术在资本主义社会屡屡为人们所诟病和批评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它具有恃强凌弱、劫贫济富的性质。它总是为处于强势地位的人群服务,而去控制、剥削、压迫在社会中处于弱势地位的人们。正是从这样的认识出发,科学技术具有意识形态性的观点为相当一部分人所接受。
从推动科学技术产生的诸种主观因素和它产生后所引起的社会后果而言,科学技术在现实生活中的运用似乎具有明显的目的性、倾向性、阶级性,从而给人以具有意识形态性的假象。但是我们应当看到,当科学技术在诸种外在因素的推动下产生出来以后,实际上已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和客观性。在这里我们应该区分科学技术存在的两种状况:其一是作为一种认识和改造客观世界的、以某种物质形态存在的科学技术;另一种则是存在于特定的生产关系之中的、以它的生产方式和能力与某种社会体制相关联的科学技术。作为前者,科学技术具有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性,具有改变世界的自然面貌、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功能。作为后者,由于受制于特定的生产关系和社会体制,科学技术的发展及其可能形成的社会影响,实际上是在一定的社会主体的参与下才形成的,并非科学技术本身固有的特点。因此有人认为:“尽管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中的智能性要素对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具有重大作用;作为社会意识形式对社会存在的发展具有巨大反作用。但是,无论如何,科学技术不能成为意识形态。由此可见,法兰克福学派把科学技术看作意识形态是不正确的。”[4]并且,更重要的是,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明显属于经济基础层面的东西,这是已被马克思主义反复论证和确认的。如果把科学技术从经济基础层面拔高到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层面,显然是不合适的。在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在许多情况下成为资本生产和统治的工具,是生产关系、社会体制所决定的,而不是科学技术本身固有的属性和特点。在社会主义的中国,在人民掌握国家政权的情况下,通过合理的组织和管理,科学技术完全可以成为推动社会生产力发展、服务于广大劳动群众的重要力量。总之,科学技术并不天生隶属于某一特定的阶级,它自身具有中立性、独立性、客观性,从这个意义上讲,科学技术并不具有意识形态性。
二、 科学技术对文学艺术的意识形态影响
文学艺术具有意识形态性,是由经济基础决定并反作用于经济基础的特殊的社会意识形式。马克思对此有过经典的阐述,并成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一个基本观点。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家特里·伊格尔顿对此做了进一步的阐发,他说:文学艺术作品“是知觉的形式,是观察世界的特殊方式。因此,它们与观察世界的主导方式即一个时代的‘社会精神’或意识形态有关”[5]。
1. 与现实世界的距离产生了通过想象和虚构解释现实世界的文学的意识形态性
文学艺术作为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是从一定的集团利益或阶级立场出发,对现实世界进行带有倾向性的解释的一种方式,即解释现实的一种方式。文学艺术通过想象和虚构对现实世界进行解释的方式,要受科学技术发展水平及其对现实世界的改造能力的限制,要受人们对现实世界的认识水平和认识能力的限制。神话作为最初形态的文学艺术,存在于人类实践能力和改造自然的能力极其低下的历史条件下,受制于对现实世界的认识水平和认识能力极其有限的条件限制。也就是说,由于当时人类与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着由于认识和实践能力不够而形成的遥远距离,使人们对外在世界产生了远比现代人强烈得多的陌生感、神秘感、敬畏感。为了拉近与外在世界之间存在的遥远距离,克服由此而生的陌生感、神秘感、敬畏感,人类只有通过自己的想象能力和虚构能力,通过创造神话,通过在他们看来是对现实世界的合理解释,来表达他们对世界和人生的感受与认识。由此可以看出,用文学的方式对现实进行解释,是人类在生存本能的驱动下发自内心的需要,这也是文学艺术得以形成和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神话这一艺术样式,随着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随着人类的实践能力和改造世界的能力的不断增强,随着人类认识世界的水平的不断提高和把握世界的能力的不断增强,而逐渐停滞甚至消亡了,但是其中所包含的重要思维方式——以想象和虚构的方式解释现实世界的思维方式,却在以后陆续出现的各种文学艺术样式中保存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想象、虚构现实成了文学艺术的本质特征,是文学艺术的生命力之所在,这也是文学艺术之所以被视为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的重要原因。
以现实主义小说为例。当代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使马克思、恩格斯所推崇的现实主义文学已难以适应今天社会生活的审美需要。在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时代,受制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的日常生活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与科学技术发展有着如此广泛的联系;主要借助于纸质媒介的文学,在反映生活、表现思想感情方面,也因此受到极大的限制。那个时代的现实主义文学因此更强调文学的认识价值,更多地是从认识社会生活本质的意义上强调文学的意识形态性。所以恩格斯对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作出了高度评价,他说:“我认为他是比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左拉都要伟大得多的现实主义大师,他在《人间喜剧》里给我们提供了一部法国‘社会’特别是巴黎‘上流社会’的卓越的现实主义历史……我从这里,甚至在经济细节方面(如革命以后动产和不动产的重新分配)所学到的东西,也要比从当时所有职业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那里学到的全部东西还要多。”[6]但是,随着历史的发展,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文学艺术借助于新的媒介,与社会生活有了更广泛更深刻的联系,文学的意识形态性也因此有了更丰富的内涵。
2. 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缩短了人类与现实的距离,文学艺术的意识形态性有了更丰富的表现
在今天,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已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对现实世界的想象、虚构的解释性关系,从而使文学艺术的意识形态性有了新的表现。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极大地提高了人们的实践能力,大幅度地提高了人们对外在世界的认识能力和水平。特别是当今科学技术在经历了一百多年的高速发展后,其面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科学技术早已走出了物质生产、工业生产的狭小的领域,开始向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渗透,方便了人们的联系,开阔了人们的视野。通过电视、互联网等媒介,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直观地了解世界任何地方发生的事情,人们对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认识已有了质的飞跃。就此而言,世界正在变小,外在世界似乎以一种毫无遮拦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从而克服了人对外在世界的敬畏感、神秘感和陌生感。正如科斯洛夫斯基所说:“鲍德里拉将当代通过万能的媒体,通过电视使社会事件无限接近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种呈现方式,看作作为人性表现的身体的丧失。由于电视对每个事件、政治活动的无限接近,权力的秘密性及政治场面的神秘性完全暴露出来。社会人物不再神秘,不再深不可测,不再有美丽的假想光环,也不再是戏中一幕。”[7]这不仅大大削弱了传统意义上的神话的必要性,甚至使各种现代的虚构叙事也发生了危机。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成为希腊人的幻想的基础,从而成为希腊[神话]的基础的那种对自然的观点和对社会关系的观点,能够同自动纺机、铁道、机车和电报并存吗?在罗伯茨公司面前,武尔坎又在哪里?在避雷针面前,丘比特又在哪里?在动产信用公司面前,海尔梅斯又在哪里?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此,随着这些自然力之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8]
但是,古老神话的消失并不意味着所有的“神话”都不复存在了。事实是,现代媒介营构的这种“真实”其实是一种假象,今天的文学艺术,甚至包括各种所谓的非虚构性的叙事,如电视、报纸等,都在利用新的媒介手段和方式,利用各种各样的语言符号,通过更逼真的想象去实现新的虚构。就像德·曼说的,“我们叫做意识形态的东西,正是语言和自然的现实的混淆,指涉物和现象论的混淆。因此说,文学性的语言学,比起包括经济学在内的其他任何探索方式来说,在揭示意识形态的畸变性上,都更是一种决定因素”[9]。文学艺术的意识形态性在今天有了更丰富、更复杂的表现。
3. 科学技术的发展推动了文学艺术“展示价值”的增值和“膜拜价值”的贬损
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家对这个问题有具体、深入的阐述。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提出“展示价值”和“膜拜价值”两个重要概念。本雅明所说的艺术作品的“展示价值”,是指随着艺术领域机械复制技术的发展,艺术所表现的对象得到更好的呈现,艺术所要表现的一切都在现代科学技术的聚光灯下展露无遗,不再有神秘性可言。“展示价值”的增值是由科学技术的发展促成的。而文艺作品的“膜拜价值”,则是指文艺作品因为远离世俗生活,充满神秘感,从而让人产生尊崇、膜拜。“膜拜价值”形成于和现实世界的距离,体现了艺术至上的意识形态性,但在现代科学技术的冲击下却遭到贬值,文艺作品因其意识形态因素形成的“膜拜价值”和光晕随之被冲淡消散了。本雅明认为,随着膜拜价值的贬损,艺术的整个社会功能也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艺术的根基不再是礼仪,而是另一种实践:政治”[10]。科学技术的现代发展给大众文化赋予了新的意识形态功能。
三、 科学技术与文学形式的意识形态性
在当今社会,科学技术对文学艺术方法、形式、技巧的冲击表现得越来越明显,现代科学技术甚至从根本上改变了文学艺术的创作手段和表现形式,改变了文学艺术的外观和呈现方式,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如果不能顺应文学艺术发展的历史趋势,及时调整自己的批评方法和策略,关注文学艺术形式的问题,将面临批评失语的危险,这在当今中国的文坛已经表现出了某种征兆。因此,要构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中国形态,就必须重视文学艺术形式方法技巧,加强对文学艺术形式方法技巧的研究。
1. 表现在文学形式上的意识形态性,为艺术家们洞察世界和把握世界提供了新视角
在传统的观点看来,文学艺术作品的意识形态性主要体现在文艺作品的内容方面,而文艺作品的方法、形式、技巧等,则是不涉及思想意识观念的东西。这是一种内容与形式二分的观点。形式主义文学批评者大多持这一观点。这样的观点遭到一些马克思主义批评家的反对,其中最为典型的要数伊格尔顿了。他在《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一书中,着重论述了这个问题,认为内容和形式是密不可分的,指出“形式与内容的关系是辩证的。只注意文学作品的思想内容而忽视文学形式问题,这又是庸俗马克思主义的做法。形式也属于意识形态范畴,形式的变化反映了意识形态的变化”[11]。认为不仅文学艺术作品的内容具有意识形态性,是解释现实世界的一种方式,而且作品的形式也具有意识形态性,其影响着洞察和解释现实世界的方式。他说:“要理解这些作品与它们所处的意识形态世界之间的曲折复杂的关系;这些关系不仅出现在‘主题’和‘中心思想’中,而且也出现在风格、韵律、形象、质量以及(我们后面将谈的)形式中。”[12]“一个作家发现手边的语言和技巧已经浸透一定的意识形态感知方式,即一些既定的解释现实的方式。”[13]
那么科学技术和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文艺作品的形式因素的关系是怎样的?科学技术因素引入到文艺作品形式因素中之后,必然会改变原有文艺形式的形态,使其呈现方式和表现手法更加丰富多样,造成对现实世界的解释方式也更加丰富、完善,使作家可以更加自由地选择艺术形式,以更恰当的视角深入到以前受艺术形式的局限无法深入的层面,表达出以前无法表达的意识形态内容。总之,科学技术通过作用于文艺作品的形式,间接、深刻地影响着文艺作品的意识形态内容。当今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引发了艺术形式剧烈的变化,在科学技术的推动下形成的新的艺术形式,为人们表现外在世界提供了新手段、新视角和新方法,正如伊格尔顿所说,“优秀的写作技巧,意味着具有一种能自由支配的思想洞察力”[14],在这样的视角和方法的观照和把握下,世界的新的尚未被发现发掘的新层面就会显现出来。正如新的检测手段红外线技术能够使人体的某些方面显现出来一样,这对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的形式因素的发展具有明显的推动作用。
2. 科学技术是通过直接影响艺术形式进而影响到作为内容的意识形态
人类的感性认识能力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发展的,它以什么样的水平和形态出现,受到当时历史发展条件和水平的制约,正如本雅明所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类的感性认识方式是随着人类群体的整个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改变的。人类感性认识的组织方式——这一认识赖以完成的手段——不仅受制于自然条件,而且也受制于历史条件。”[15]科学技术时代使人类的感性认识的组织方式,即文学艺术的形式、方法、技巧等都会发生重要的变化。因而科学技术对文艺作品的影响,首先是从对文艺作品的艺术形式的影响开始的,进而才进入到内容的意识形态的层面。在本雅明看来,文学艺术的方法、形式、技巧可以说是文学艺术领域的科学技术,方法、形式、技巧的更新可以推动文学艺术生产的发展,实现文学艺术自身的变革和发展。伊格尔顿在概括本雅明思想时说:“艺术像其他形式的生产一样,依赖某些生产技术——某些绘画、出版、演出等等方面的技术。这些技术是艺术生产力的一部分,是艺术生产发展的阶段……”[16]
科学技术推动了电影、电视等新媒体艺术的产生。列宁充分肯定了电影的价值,他认为“电影大有潜力,在政治上是非常重要的艺术形式”[17]。本雅明对顺应科学技术发展趋势而产生的新的艺术样式极为推崇,认为它们代表了文学艺术的未来,他的看法无疑带有极强的预见性。电影作为现代科学技术的产物,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洞察生活、洞察世界的独特视角,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展现在我们眼前,从而丰富了文学艺术创作的手法和技巧。本雅明说:“电影通过根据其脚本的特写拍摄,通过对我们所熟悉道具中隐匿细节的强调,通过摄影机的出色引导对乏味环境的探索,一方面对主宰我们生活之必然性发展的洞察,另一方面给我们保证了一个巨大的、料想不到的活动余地。”[18]“特写镜头延伸了空间,而慢镜头动作则延伸了这空间中的运动。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异样的世界,它并不同于眼前事物那样地在摄影机前展现。”[19]电影等新的艺术样式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新的世界,当然其中也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新的意识形态内容。总之,科学技术的作用和影响又变革、发展和丰富了作为意识形态重要组成部分的文艺形式,使内在于其中的意识形态部分地失效,部分地得到发展、更新,同时,又为新的意识形态层面开辟了广阔的空间,从而推动文学艺术的意识形态新的发展。
注释:
[1] [德]霍克海默:《批判理论》,李小兵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年,第5页。
[2] [德]马尔库塞:《现代文明与人的困境——马尔库塞文集》,李小兵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5年,第106页。
[3] [德]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李黎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年,第4页。
[4] 王凤才:《论法兰克福学派“科学技术即意识形态”理论》,《山东大学学报》1999年第3期。
[5] [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9页。
[6] 北京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艺术》,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136页。
[7] [德]彼得·科斯洛夫斯基:《后现代文化——技术发展的社会文化后果》,毛怡红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第53页。
[8] 北京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艺术》,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82页。
[9] [美]保罗·德曼:《解构之图》,李自修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103页。
[10] [德]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第54页。
[11] [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2页。
[12] [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10页。
[13] [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30~31页。
[14] [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2页。
[15] [德]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第12页。
[16] [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67页。
[17] [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46页。
[18] [德]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第54页。
[19] [德]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第54~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