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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潮下民族地区劳务输出地的文化变迁——以湖北利川市鱼木寨村为例

2014-04-07王海军唐卫青

关键词:变迁文明家庭

王海军,唐卫青

(湖北民族学院,湖北恩施445000)

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自上世纪80年代在我国出现以来,越来越多的农村男女涌入城市,大量劳动力外出务工而形成的打工潮对农村和城市都带来了显著且深远的变化。深处内陆的鄂西南民族地区,作为劳务输出地,也深深的受到这一变迁的影响,尤其是传统文化受到冲击后出现了空前的变革。为深入了解这一变革,2014年8月,笔者到恩施州利川市鱼木寨村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田野调查,并以此次调查的资料为依据,对农村劳动力输出地的文化变迁作一个初步的分析。

一、利川市鱼木寨村概述

鱼木寨村位于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利川市谋道乡大兴管理区,地处318国道线利(川)万(县)公路途中。据说最早来村子的人家只有7户,有谭、向、成、邓四姓,发展至今鱼木村现有九个村民小组,619人,180户,其中土家族、苗族占60%。

鱼木寨村的打工族同其他劳务输出地一样,也经历了由个别外出到现在的大量涌现、人数由少变多的发展过程。早在20世纪80年代,鱼木村就不断有村民出外找工,并逐渐形成了鱼木村的打工族。截止今年8月,村里己有166户家庭的部分或全部成员到外打工,有打工族的家庭占全村整个家庭总数中的82.2%,这个群体以男性青壮年为主,也有少量的家庭妇女和未婚女孩。鱼木寨村青壮年人口的大量出走,使整个鱼木寨村变成了只剩老人和小孩的“留守村”。

二、鱼木寨村打工潮形成的原因

巴格内的“推拉理论”(push and pull theory)对造成人类流动和迁徙的原因进行了分析。该理论认为流入地那些能够使移民生活条件得以改善的因素成为造成人口流动的拉力,而流出地的不利的社会经济条件成为造成人口流动的推力,在推力和拉力的共同作用下,人口迁移得以发生。[1]通过对鱼木寨村劳动力流动现状的分析,我们也可以从推力和拉力两个方面总结出打工潮形成的原因。

(一)现实的“推力”

1.农业资源紧张,农业科技的应用,导致农业劳动力过剩。土地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是农民最重要的农业资源,鱼木寨村地处鄂西山区腹地,人均占有土地资源少,人多地少的矛盾尤为突出,故农民劳动力数量相对于耕地资源显现出大量过剩。再次,随着社会的发展,农业科学技术在农业生产中得到普遍应用,农民使用良种,运用栽种新技术和耕种作业新方式,减少了田间管理时间,提高了生产效率,节约了大量劳动力,导致了农业劳动力大量的剩余。

2.农业投入与收入少形成对比,农民难以脱贫。农业生产是个低附加值行业,在鱼木寨,农产品的单位产量非常有限。同时,农民要面对油、电、煤、水等基础产品,以及化肥、饲料等农资产品价格的大幅度上涨,农业生产费用增加的现实。事实上,农民的收入在有限增长的条件下,消费的支出越来越大,农民难以脱贫致富。

3.制度和政策对农民流动限制减少。随着我国经济体制改革,以及户籍制度的松动,政府对农民进城的政策开始发生转变,农民进城不再被严格限制,政府主要是对农民进城进行适当调控,并制定了大量政策为农民进城和进城农民提供更加便利的服务。

(二)文化的“拉力”

1.主流文化的引力。随着现代信息传播渠道的畅通,特别是大众媒体的介入,城市文化通过各种形式不断向农村渗透,优势扩散,形成“文化霸权”,冲击了整个农业传统文化。农民对现代城市生活有了直观的了解,他们对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的差异有直接的体会,以城市生活的模式为参照体,对自身的生活设立了新标准,所以进城务工成为现代农民最直接最快进入城市生活的途径和方式。

2.现代教育造成的代际差异。统计结果显示,现今鱼木寨村外出务工人员中,21~40岁的青壮年占很大部分,这部分人与他们的父辈甚至是在90年代前外出打工的农民都不一样,他们所接受到的现代化教育,使他们有了新的审美情趣,给了他们极大的刺激。教育是一个社会化的过程,通过这个过程,使人们内化社会所遵守的一套主流价值标准,学习角色技能,逐渐适应社会生活,并能够参照其他标准来调整自身的行为,年轻一代青壮年劳动力接受了这种教育,也接受了现代生存的标准和主流社会价值标准,更愿意选择外出打工,甚至期望能成为城市居民。

3.“底层精英”的示范作用。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大都受过初中教育,部分人甚至是高中及以上教育,这些人在农村属于当地的文化精英,他们在当地有着较高的社会地位,其行为和成绩的取得能起到示范的作用。就其个体家庭而言,外出打工家庭的收入总体上高于在家务农的经济收入,并很大程度改善了生活,在家务农的人受到这些先行者穿戴、言行、生活方式等方面影响,愿意效仿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三、打工族带来鱼木寨村的文化变迁

鱼木寨村出现的劳务输出热潮,给鱼木寨村的传统文化和人们的生活带来了诸多变化,这些变化在文化领域内可以表述为文化的变迁,其特征是:

(一)农民转型,价值观、信仰等发生变化

精神文化的变迁是文化变迁中的重要一笔。在改革开放之前,鱼木寨村因为居住地区特殊,土地神、本姓本支的祖先在他们的信仰中是有着崇高威望的神灵,以鬼神信仰和祖先崇拜为特征的精神文化、土家人强烈的恋乡爱民情节、严格的家族制度、和谐安居的生活理念是他们文化的特点。现在随着劳动力大量流迁,外出农民工的价值观念和信仰在产生变化:

1.信仰的变化,特别是年轻一代对老一辈所崇拜的神越来越陌生,不知道这些神灵的存在,即使知道也不相信神灵的力量,因为鱼木寨村世代以来以土地为依托的这些神灵们并不能带给他们生存和发展的希望,而且,随着外出学习机会的增多,打破了原有的封闭心态,接触到了其它信仰,西方的基督教、圣诞节、情人节等西方文化对他们逐渐产生了较大影响,他们进入到对其他宗教和信仰的一种集体无意识状态中,甚至改变了原来的传统的信仰。

2.婚姻家庭观念的变化。村里许多年轻人在打工地通过技术、学历等与外地条件相当的异性结合,扩大了通婚圈,打工青年一般自己在外有了婚姻对象才会告知家人,甚至未婚同居、未婚先孕后才回来补办婚礼和婚姻登记手续,婚姻的仪式只是用来求得亲朋的认同。

3.对子女接受主流文化教育要求的变化。村里外出打工者由于自身的经历,意识到拥有现代文化知识和融入适应现代社会的重要性,认识到自已由于未受到良好教育而无法进入城市核心,且只能做脏、累、苦等体力工作的现实,所以对子女受教育的要求就会更高,把希望寄托于子女的教育上。有实力的打工者甚至会将子女带到打工地就读,更有甚者,不计成本把孩子送到城镇寄读。即使没有以上能力的家庭,也会把收入的很大部分投资到子女教育上。

(二)生活方式的变化

1.原有生活规律的变化。因为生活环境的变化,接触到了新知识,拓宽了视野,村里外出务工者的生活方式与以往也产生了不同,这些新的文化因子流回到输出地,改变了村民原有的生活方式,如生活节奏的变化,以往那种随季节天气变化的规律以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律已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因为务农不再是主要经济来源,土地收成的好坏不是生活的重心,重心在于外面有哪些较好的工种?家乡的旅游有哪些优惠的政策?如果拆迁有哪些是有利于自家的因素以及对劳动法、劳资关系的关注等等。围绕着土地的生活规律有了很大的改变。

2.改善居住条件。买田置地修房始终是中国农民不变的情结,外出打工者挣钱后,其收入的很大部分是用于修建新房,新房不仅是改善居住环境的需要,同时也是社会认同的方式之一,标志着经济条件的改善和社会地位的提升。笔者调查中,鱼木寨村新修的都是砖混平房或钢筋混泥土楼房,而土家族的标志性建筑——吊脚楼已经在该村不见了。这些家庭内部的陈设更多:冰箱、彩电、电脑、沙发、热水器、淋浴器、冲水马桶、瓷砖、木地板等已成为家庭必备用品,不再是城市的时尚。

3.消费和娱乐方式的变化。劳动力的流迁带来现金收入的增加,不仅解决了一些家庭的温饱,而且还提高了农民的消费水平。通过统计,笔者发现,鱼木寨村外出打工者的收入绝大部分都是寄回原籍,由此大大提高了村民的市场购买力和生活水平,并促使寨子集市的交易活跃,现在鱼木寨大部分住户通讯联系都用上电话、手机。在休闲娱乐、日常生活中模仿城市人成为年轻打工者的时尚。

(三)家庭结构的变化和家庭关系的异质性的增加

农民在外出打工过程中,一方面是家庭生活原来较为封闭的心理有了改变,异质性程度提高。另一方面是家庭成员感情关系的微妙变化,权威结构逐步转换。

1.家庭关系中异质性的增加。已婚打工者外出打工对家庭的安排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夫妻双方共同外出,或带着孩子,或把小孩留给老年人(或其他监护人)照管;一是夫妻一方外出,另一方在家(主要是男方外出,女方在家),这种两种形式都是夫妻双方为家庭整体利益而作出的理性选择。由于外出打工十分辛苦,在城乡二元社会结构状态下,农民到城市就业承担的市场风险较大,因而,一起外出打工的夫妻在同甘苦、共患难的打工过程中加深了理解,增进了感情,基本上能保持良好的关系。而夫妻一方外出打工,本是家庭决策的结果,也是家庭劳动分工的结果,为的是共同的经济目的,但这种方式使夫妻间距离增加、互动减少,继续社会化的条件和程度不一,人际交往的范围、方式、内容等方面出现差异,会对夫妻关系产生一些较复杂的影响。外出打工的未婚青年的家庭关系的变化更能体现变迁意义:一些外出青年在长时间的打工生活中,改变了在社区以家庭为单位的社会交往状态,以个人为主体的业缘交往扩大了他们的视野,结识了许多同龄异性异地朋友后,他们的择偶标准、婚恋方式发生变化。青年人在外打工过程中自由恋爱而结婚,按自己的想法组织家庭,使夫妻关系具有较多的感情基础,有利于家庭关系的稳定。这种通婚圈的扩大增加了家庭内部关系的异质性。

2.家庭权威结构的变化。一个家庭遇到事情由谁作主,能做主的那个人有掌握控制家庭的权力,在家中具有权威。家庭的权威结构具体表现为控制支配型和民主平等型两种形式[2]。恩施少数民族地区人们在民族传统文化的支配下,在人情往来、日常事务的处理、子女教育等大事上,由谁做出决策和决定的变化,更能有效反映出家庭权威结构的变化。我们在调查中发现,有外出务工者的家庭中老年人的权威地位已开始下降,妻子在家庭事务决策里的作用上升,出现了由老人、丈夫控制支配型权威结构向民主平等型结构转化的趋势。老年人文化程度不高,很多是文盲,他们主要凭借自身经验、传统知识和民俗规则办事,决定家庭经营和生活。在现代生活中,外出者带回大量新的知识信息,改变着原有的生活方式甚至物质文化的同时,老年人的这种决策权显然受到制约。夫妻双方也是如此,无论是因妻子外出打工增加的知识和交往面,还是因在家庭事务的处理上逐渐占有主导权,夫妻双方在决定家庭重大事务时,妻子逐渐取得和丈夫平等的权利。

四、打工潮下劳务输出地文化变迁的意义

(一)文化自觉的实现

费孝通先生在《反思·对话·文化自觉》一文中对文化的变迁这样解释:“这是个人和文化的关系问题。人利用自然资源,创造、维持和发展了自己的人文世界,文化是人为的,也是为人的”[3]。这一见解对于理解土家族地区打工潮下劳务输出地文化变迁的意义有启示作用。在文化变迁问题上,农民工面对社会变迁所带来的种种变化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跟随文化的变迁去适应。从民族学的视角看,原有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出现断裂或变迁的困境,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民族文化发展的困境,即传统文化已不能完全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在传承上必然出现中断的现象,这意味着土家族地区的传统文化处于变迁过程中,这一变迁的发展方向则需要在文化转型上找出路,这一现象也可以理解为这些地区的农民在实现新的“文化自觉”。“文化自觉”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与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发展的趋向。“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4]

在现代化背景下,处于打工大浪潮的鱼木寨村在经济生活、社会生活、宗教信仰等方面经历了和经历着不同程度的文化变迁,这些变迁并不是传统文化及其内涵的全部丧失,而是传统因素和现代因素互渗、整合和文化重构,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正在失去旧的功能,有了新的功能,新旧特质并存,互渗、相互适应构成本地区社会文化变迁的基本走向,年节、出生、婚丧嫁娶、房屋修造等仪式性场景正在用新的手段张扬着传统;鱼木寨村所经历的文化变迁中,人们的行为准则、价值观念、信仰体系在逐步被改变,在这种改变下,人们正在逐步接受现代化;而政府在这种变迁中也正扮演着积极的角色,用现代公共设施的修建、城乡发展远景规划、文明建设等手段推动着这种变迁,推动着新的文化的重构,拉近和城市的距离,帮助农民转型,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文化自觉。

(二)工业文明反哺农业文明——农村文化与城市文化互动

现代文明是现代化进程中的历史发展过程,完成这个过程后人类将进入到一种新的文明形态中,现代化的完成必须经过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跨越,其本质是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跨越以及由之而引起的从广度到深度的一系列社会性变动。[5]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国,农业文明及传统文化在人们心中有着厚重的心理积淀,引导着主流文化的发展方向,即使是现代文明沐浴下的城市文化亦带有传统农业文化的烙印,如中国的城镇居民,在生存方式、价值取向、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尤其是在文化心理等各个方面,都依然深深地有着农业文明的痕迹。中国城市化进程时间不长,城市文化的土壤还十分稀薄,所以,在此以前,中国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是农业引导了工业和城市。但是,通过对18世纪西欧、北美完成现代化进程进入工业文明的过程来分析,笔者认为中国的现代化也必须经过工业向农业“反哺”的过程。上述种种变迁现象,是当现代城市文化以绝对强劲的势头向广大农村扩散和渗透时,对农村文化形成的巨大冲击,新的文化现象,即“文化反哺”随之出现。“文化反哺”的意义就是在现代化和全球化背景下,处于优势和主流地位的文化对相对弱势文化产生的影响,推动和引导弱势文化朝新的方向发展。现代社会中,在城乡二元对立的结构中,城市文化代表着更具优势的工业文明,象征着社会的发展和现代化的程度,农业文明代表着以农业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在现代文明中处于弱势,两种文明在交融和冲突的过程中,形成了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文化反哺”。

随着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以及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城市文化相对于农村文化处于优势地位,城市文化对农村文化的影响和渗透是社会文化的主要流向。在打工潮的影响下,人口大规模的迁移和流动(主要是从农村流向城市)。在流动初期,外出务工者是农业文明的传承者,在回归途中,又成为城市工业文明的传播者和携带者,他们带来新的文化因子冲击着原来的农业文化,其影响可谓深刻而直接,这种流动直接促进了“文明反哺”的实现。

当然,城市文化与农村文化的关系,并不是单向的冲击和接受,而是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在当代中国农村,农村文化在受到城市文化的影响和冲击的同时,也对城市文化产生影响,这是由农村文化与城市文化的互补性所决定的。现代的农村文化对城市文化的影响,主要表现为一种时尚与流行:如回归传统风格的服饰、乡村旅游度假、农家乐、民俗旅游观光等,现已成为城市居民生活休闲的潮流。所以,工业文明在反哺农业文明的同时也和农业文明实现着良性互动,两种文明的交融与互补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必经之路,只有两种文明的和谐发展才是现代化和城市化实现的终极目标。

注释:

[1] 李强.农民工与中国社会分层[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2] 刘伦文.从农民外出打工看苗族家庭生活变迁[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3).

[3] 费孝通.反思·对话·文化自觉[M]//马戎,周星.田野工作与文化自觉(上).北京:群言出版社,1998.

[4] 费孝通.关于文化自觉的一些自白[J].学术研究,2003(7).

[5] 贺绍伶.城市化:农业文明向现代文明跨越的战略选择[J].求索,20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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