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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与百年“厚德福”饭庄

2014-04-07郝利增

小说林 2014年3期
关键词:饭庄德福梁实秋

◎郝利增

梁实秋与百年“厚德福”饭庄

◎郝利增

上世纪二十年代至五十年代初,厚德福、新世界和宴宾楼被誉为哈埠三大著名老饭庄。厚德福与新世界和宴宾楼饭庄不同,是北京厚德福饭庄在哈埠的分号,1929年7月25日创办,地址在今天道外区南六道街一号,其旧址仍然保留到现在,成为保护建筑,留下哈尔滨早期历史的某些碎片,对于现在的人们,仍然有一种美好的回味。

厚德福为北京著名百年老饭庄,中国近代历史上有名的餐饮托拉斯,在全国各大城市天津、沈阳、哈尔滨、长春、青岛、上海、南京、昆明、西安、兰州、重庆和香港等皆设有其分号。厚德福的创办与发展以及终结,无疑是一部中国穷人传奇的创业史,创始人的奇特人生经历,百年老店的沧桑历程,反映着旧中国社会变幻的世事。

梁实秋与父亲梁咸熙

与厚德福有着深远渊源的梁实秋家族,在其创办与发展到全国各大城市与香港地区的过程中,梁氏父子的鼎力相助与之有着很大的缘故,正如厚德福创始人次孙陈希贤所说:“我的祖父陈连堂小时候要过饭,父亲陈景裕小时候捡过煤核,单凭父子二人无论怎么勤俭奋斗,都不能闯出这样的事业,何况当时社会动荡,民生凋敝。如果不是梁家几代人的关注,就不可能创造出这名满全国的百年老店。”生活在台湾的文学家梁实秋,在其著作和晚年回忆中,对此多有详细的记载。

乞丐在京城创办厚德福

北京厚德福的创始人陈连堂,多少年来有关于他与一只要饭篮子的传说,其实这个传说就是关于他的身世,在民间流传很广。本文作者的父亲当年曾在哈尔滨厚德福当学徒,今年八十有四。父亲在那时就听说这个传说:

陈连堂小时家里很穷,父亲去世很早,他跟着哑巴妈妈,挎着要饭篮子,拿着打狗棍,到处乞讨。后来他到京城开饭庄,发了大财,就把那个要饭的篮子,挂在厚德福的墙上,每天都在要饭篮子下磕头礼拜。每到节假日,他都要把这只要饭篮子拿下来,掸掸上面的灰尘,以示纪念,也鼓励自己与同仁努力,然后又恭恭敬敬地把要饭篮子挂在墙上。正因这只要饭的篮子,厚德福才有了今日。陈连堂与其同仁把这只要饭的篮子,当成厚德福的圣物。

这毕竟是传说,事情是不是传说的那样,也未可知。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呢?厚德福的老板陈连堂,字莲堂,1870年生于河南省杞县双楼村。从小跟着父母沿村乞讨,无家可归。快要饿死了,被送到姑母家,寄人篱下,干农活、拾柴拾粪、放羊。有一年,姑母给他包了几个杂面馍馍,就打发他上路了。他一路乞讨,到了京城。

陈连堂来到京城后,在一家小饭馆当学徒,出徒当上大厨后到同仁堂乐家做家厨。当时京城有位京官王祖同,是同仁堂乐家的常客,他对陈连堂做的饭菜,赞不绝口,同仁堂乐家就让他到王祖同府邸当了官厨。

王祖同对陈连堂做的菜肴,不但非常满意,而且对他的人品也非常看重。这年王祖同被朝廷派往云南当官。那时云南是蛮荒之地,仆人谁也不愿意去。陈连堂却跟着王祖同到了云南。后来王祖同回到京城,给了他一笔酬银。他用这笔酬银在家乡双楼村盖了房子,又娶了媳妇,然后回到京城。

在京城安顿下来后,陈连堂盘算着开一个小饭馆谋生。在哈德门大街上的茶馆里,他认识了一个掮客,掮客在大栅栏有个烟馆出兑,要四百两银子。他当时手头只有二百两银子。掮客给他介绍了许惠丰,这人是开煤窑的。每人各出二百两银子,年底赚钱平分。这样将烟馆承兑下来。在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饭庄开张了。他把饭馆的字号叫“厚德福饭庄”,有“忠厚德福”之意。自此在京城有了第一家河南风味的豫菜馆子。

当年京城的厚德福门脸不大。两扇黑漆门,店匾也特小,而且还挂在门里头。虽然店内灯火辉煌,可是晚上门口依然只有一盏电灯,昏昏暗暗的,挺不好找。当年有人请客到厚德福吃晚饭,常常在大栅栏转来转去,找不到地方。

关于厚德福创办这段历史,梁实秋在其《雅舍谈吃》中有过这样的回忆:“北平前门外大栅栏中间路北有一个窄窄的小胡同,走进去不远就走到底,迎面是一家军衣庄,靠右手是一座小门儿,上面高悬一面扎着红绸的黑底金字招牌‘厚德福饭庄’。看起来真是很不起眼,局促在一个小巷底。没去过的人还是不易找到。找到之后看那门口里面黑咕隆咚的,还是有些不敢进去。里面楼上楼下各有两三个雅座,另外三五个散座。那座楼梯又陡又窄。险且难攀。可是客人一进二门,柜台后面的账房苑先生就会扯着大嗓门儿高喊:‘看座儿!’他的嗓门之大是有名的,常有客人一进门就先开口:‘您别喊,我带着孩子呢,孩子害怕。’”

梁实秋这段文字,活灵活现地描述了厚德福初创时的情况,地点僻静,不为人所道;房子简陋逼仄,楼梯陡窄且险,使人有攀蜀道之难。倒是那位账房苑先生,虽不见其人却闻其声,让人忍俊不禁。厚德福创办人褴褛之旅,也就这样开始了。

厚德福的大股东梁咸熙

梁咸熙当年住在北京东城大取灯胡同一号,后来搬到内务部街二十号。梁宅大门上刻着一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对联。梁咸熙毕业于京师同文馆,后在京师警察厅供职。他闲暇时常去厚德福吃饭,闲时与陈连堂聊天。梁咸熙特别喜欢陈连堂做的菜肴,尤其看中他那敦厚寡言的性格。两人渐渐成为好朋友。

陈连堂有两位好朋友,一位是上面说的账房苑先生,世人惯称其“苑二爷”。苑先生是他的同乡,多年替他打理生意,是他的好帮手。另一位就是这位梁咸熙,是他从一个小饭庄主成为百年老饭店的创始人的谋士。这位梁咸熙自然不是普通人物,是台湾文学家梁实秋的父亲。

厚德福的创始人陈连堂

在一次交谈时,梁咸熙对陈连堂说:“厚德福虽然在大栅栏能够发展,前面是救火会,安全有保障;后面是‘庆乐园’堂有名角演出,可以让客人一面喝酒、一面白听戏;河南菜在北京又受到认可,这几方面的优势固然可贵,可是最发愁的是什么?是上座儿!来了客人没地方坐,别人家开的饭馆愁不上座,你们倒反而愁客人多,难道你们就不想改改?”

陈连堂也常常感到地方小,要是换个大点的地方,还能多挣些钱。再说徒弟也满师了,也攒了一些钱,不如再开个买卖。经梁咸熙这么一点拨,倒是想活动一下。可是自己与人合伙做买卖,许惠丰不同意,自己上哪里去弄资金?这事就搁下了。

事情也是凑巧,这天有人要办喜事,订了十桌,陈连堂应下来,不想又有一家店铺开张,要订八桌,也要这个日子。陈连堂左右为难,想不应买卖吹了。应下来摆不开,再说到时还会得罪临时来的老主顾。要知道这八桌海参席要四十八两白银,少说也要赚他个二十来两。

陈连堂叹息不止,他想是不是把买卖开大点,别让这到手的银子又跑了。这天梁咸熙来厚德福吃饭,他赶忙迎出来。寒暄之后,梁咸熙给陈连堂出了一个主意,既然许惠丰没有要搬出去的打算,也勉强不得,“那只有两家分开了。你带几位师兄弟和徒弟出来,暂时不要抽出资金,这是许惠丰最怕的,你要是抽出一半股份,厚德福马上就难以维持。同时要说清楚,厚德福的字号是你们两家共创的,今后两家都可以用。”梁咸熙最后叮嘱道:“你把股份留下,师兄弟也留几位,许掌柜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也许就能行了。”

过了几天,梁咸熙请陈连堂到府上见面。陈连堂来到位于大取灯胡同的梁宅。陈连堂进客厅坐下不久,梁咸熙与客人没说几句客套话,就谈到正事了。先农坛要改成城南公园,筹建一个游艺园,里面有戏院、电影院、杂耍场、保龄球、射击场等供市民娱乐的设施。这里只收两毛钱的门票,进去随便听随便玩,梅兰芳、余叔岩、孟小冬都答应出演,到时候那场面一定非常热闹。有了这游艺园游人如织,在那里开个饭馆,买卖应该错不了。

梁咸熙介绍了游艺园的大概情形,对陈连堂说:“我打听到在这个游艺园里有两个餐厅的位置,一个是中餐、一个是西餐,你要是有意,我可以想办法替你去联络。”

陈连堂心想这样的游艺园不错,可以在那里再开个饭馆,可还有难处。这十来年开饭庄是赚了不少银子,可是买房买地花了不少,上哪去弄这笔开办费?想到这里,他无奈地说:“您说的这个地界很好,可要拿下来得多少钱哪?”梁咸熙说:“钱确实得不少花,可你甭发愁,我来解决。”

原来梁家投资了不少买卖,有文玩业,还南北通货,这次准备对饮食业投资了。梁咸熙与亲朋好友纷纷出资,资金的事很快就解决了。厚德福饭庄在城南游艺园很快就开张了。

厚德福饭庄在游艺园的京戏院和电影院之间的位置。开张时生意果然红火。陈连堂月底算账,职工的收入增加了,柜上也赚了许多钱。大栅栏的老厚德福不搬,在游艺园又开了一家,这下厚德福成为京城最有名的饭庄。

袁世凯与厚德福的“两吃鱼”

陈连堂创办的厚德福饭庄是豫菜馆,也是京城第一家豫菜馆。起初生意并不好,后来生意兴隆起来。民间传说这与袁世凯有着很大关系,他是河南项城人,非常喜欢吃豫菜。民间传说虽然是传说,却也有史实可查。

关于这个问题,梁实秋在自己的著作中有个说法:“厚德福酒楼开业之际,正逢帝制瓦崩,民国初建,在袁世凯当国之时,他喜欢用河南菜待客,久而久之,一些官宦也投其所好,竞相效仿,使得厚德福声名鹊起,生意日盛。原有那不大的小二楼接待不了接踵而来的食客,但因风水关系老址绝不迁移,而且不装修,一副古老简陋的样子数十年不变。”

厚德福创始人次孙陈希贤在其《百年饭庄——厚德福后人忆旧》中,描述了这样一件事情,看来这事并非空穴来风:

有一次袁世凯帅府来人订座,说是袁大帅来吃饭。厨房里有人开始嘀咕,因为豫菜馆有个规矩,凡是客人要吃鱼,就要把活鱼拿给客人看过,并且确认一下怎么做,是红烧还是清蒸?为了保险起见,这种活儿由掌勺的厨师亲自出马来做。但听说今天来的是袁大帅,厨师们都犯难了。当时袁世凯东征高丽,权倾朝野,谁听了都打憷,更何况要脸对脸地伺候他,万一出错岂不是自找苦吃。

大家正相互推诿时,陈连堂说:“我来吧!”他仗着自己多年在官宦人家当厨子的经历,大大小小的官员也见过一些,虽说自己口才不怎么样,但总得有个出头的人。于是陈连堂“穿上白围裙,新剃个光头,把又黑又长的辫子往头上一盘,端着一个木盆,里面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进得餐厅,高声问道:‘大帅!这鱼咱今儿个咋吃啊?’袁世凯爱听奉承话,尤其是在京城能听到家乡话更让他高兴不已。临走,赏给陈连堂不少银子。”这样厚德福的“两吃鱼”也就名闻京城了。

不久袁世凯当上了北洋大臣,又兼政务大臣和练兵大臣,他手下的将领段祺瑞、徐世昌、曹锟、张勋等等,宴请他时首选厚德福,特点“两吃鱼”这道菜。一时间,上行下效,竞相效仿,大小官员纷至沓来,趋之若鹜,厚德福成为达官显贵与经纪人聚集之处,豫菜当时风靡京城。

厚德福借着袁世凯这块“两吃鱼”的金字招牌,陈连堂也投其所好,有着京城官宦的赏光品尝,使得厚德福声名鹊起,生意日盛,生意越做越大,资金雄厚,名厨云集,成为京城的大饭庄了。

名菜“铁锅蛋”与“洛阳水席”

厚德福的买卖能够在全国各大城市做得这么火,并不仅仅沾了袁世凯的光。厚德福吸引食客的地方,就是做得一手地道的豫菜。厚德福有讲究的菜非常多,像什么洛阳水席、牡丹燕菜、紫气东来等上百种菜肴。民国十五年(1926年),北京《晨报》曾撰文介绍厚德福:“京中豫菜馆之著名者为大栅栏之厚德福,菜以‘两做鱼’、‘瓦块鱼’(鱼汁可拌面)、‘红烧淡菜’、‘鱿鱼卷’、‘鱿鱼丝’、‘拆骨肉’、‘核桃腰子’;‘盘子’以‘酥鱼’、‘酥海带’、‘风干鸡’为佳。其面食因面系自制,特细致……”这段文字,就可以让人略见一斑,望而生涎,食而有味,过而不忘。

梁实秋与众教授在青岛

厚德福最有名的一道菜就是铁锅蛋,是豫菜菜系很有特色的一道菜,还是厚德福的看家菜。陈连堂因为曾经在同仁堂当厨子,那时他做的铁锅蛋尤其出名。

这铁锅蛋又称“铁碗烧鸡蛋”。因为这道菜在家里很难自己做的,必须用特制的铁锅盖而成。梁实秋在《雅舍谈吃》里记载了北京厚德福饭馆的铁锅蛋:“厚德福的铁锅蛋是烧烤的,所以别致。当然先要置备黑铁锅一个,口大底小且相当高,铁要相当厚实。在打好的蛋里加上油盐作料,羼一些肉末、绿豌豆也可以,不可太多,然后倒在锅里放在火上连烧带烤,烤到蛋涨到锅口,呈焦黄色,就可以上桌了。这道菜的妙处在于铁锅保温,上了桌还有嗞嗞响的滚沸声,这道理同于所谓的‘铁板烧’,而保温之久犹过之。”

整道菜蛋浆糨皮发亮,呈红黄色。味道鲜美,色泽红黄,油润明亮,鲜嫩软香。这里特别需要提一句,1935年5月8日,鲁迅先生邀胡风夫妇夜饭梁园吃的就是这道菜。

厚德福最叫绝的还是洛阳水席。洛阳水席流行中原地区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水席以烩为基本烹饪技法,讲究吃一道菜撤换一道餐具,像行云流水一般,所以叫做“水席”。水席口味以酸辣口为主,席中菜用料丰富,讲究色调、口味搭配。全席共二十四道菜、八凉菜、热菜四大件,每件为一道主菜跟二道中件,最后有一碗送客蛋汤。

洛阳水席不是厚德福原创,却是厚德福把其发扬光大,成为自己的当家菜肴,应该列入其菜系大典。但似乎品尝此美肴的人不多,只见玉树摇曳,不见美人来。梁实秋自认为美食家,对于美味佳肴多有研究,却不见他对其的文字,可见他也未曾品尝,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这对厚德福太不公平了。

梁实秋与青岛“酒中八仙”

1927年,梁实秋从美国留学回国。梁咸熙请陈连堂去参加一个欢迎宴会。在酒宴上谈到国内局势,梁实秋对陈连堂分析,北京的国都地位可能不保,将来可能定都南京城。届时京城衣冠南渡,饭馆生意肯定好做,应该趁房价上涨之前,厚德福应该在那里快点开张。

陈连堂对梁咸熙的话言听计从,这次再加上梁实秋的精辟指点,更加信心百倍。他很快筹集资金、调动职工,抢在国民政府迁都之前,厚德福很快在南京新街口的“中央商场”里开业了。如梁实秋所料,生意果然好得很。不久厚德福便就搬到夫子庙附近。那里有一家棺材铺,前店后厂,门脸虽小,可是进深很大,租了下来装修一番,便开业了,买卖依然不错。

那年梁实秋在上海中国公学当老师,他发表了一些关于文学方面的见解,导致了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梁鲁之争”。这时候,他接受杨振声先生的力邀到青岛大学任教。

梁实秋在青岛任教期间,把家安在离学校咫尺之遥的鱼山路七号,与妻儿生活在这里,直到1934年离开。这是一栋新盖的小楼,院子里种植了樱花、苹果和西府海棠。梁实秋叙述道:“樱花都是双瓣的,满院子的蜜蜂嗡嗡声,苹果第二年结实不少。可惜不等成熟就被邻居的恶童偷尽。西府海棠是季淑特别欣赏的,胭脂色的花苞,粉红的花瓣,衬上翠绿的嫩叶,真是娇艳欲滴。”他在这里创作出版了《文艺批评集》,并且开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

蓝天碧海的青岛,朴实敦厚的民风,引得群贤毕至。梁实秋看出了青岛的商机,他在写给陈连堂的信里说青岛的物产丰富,市面繁荣,是个开饭馆的好地方。陈连堂也就派他的长子陈景裕和一位徒弟到青岛来。陈景裕按照陈连堂的吩咐,很快地在青岛开办了厚德福。

关于厚德福青岛分号创办过程,梁实秋曾写过一篇文章,后收在《雅舍散文》中,文章名《酒中八仙》:“我们聚饮的地点,一个是山东馆子顺兴楼,一个是河南馆子厚德福。……厚德福是新开的。只因北平厚德福饭庄老掌柜陈连堂先生听我说起青岛市面不错,才派了他的长子陈景裕和他的高徒梁西臣到青岛来开分号。我记得我们出去勘察市面,顺便在顺兴楼午餐,伙计看到我引来两位生客,一身油泥,面带浓厚的生意人的气息.心里就已起疑。梁西臣点菜,不假思索,一口气点了四菜一汤,炒辣子鸡(去皮)、炸胗(去里)、清炒虾仁……伙计登时感到来了行家,立刻请掌柜上楼应酬,恭恭敬敬地问:‘请问二位宝号是在哪里?’我们乃以实告。此后这两家饭馆被公认为是当地巨擘,不分瑜亮。”

青岛厚德福在河南路上,这是巧合呢?还是店主人有意识选择在了河南路呢?尚不清楚。其周围有十几家银行,十几家钱庄,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因而生意很好。

杨振声校长在每到星期校务会议之后,提议大家外出聚饮,闲暇时教授们也常光顾厚德福,品尝厚德福拿手菜清炒或黄焖鳝鱼、瓦块鱼、琵琶燕菜、铁锅蛋、核桃腰、红烧猴头等菜肴,逐渐形成了“酒中八仙”,有校长杨振声、外文系主任梁实秋、文学院院长闻一多、教务长赵太侔、会计主任刘本钊、理学院院长黄际遇、秘书长陈季超和“女史”方令孺。

梁实秋在回忆青岛生活时,特别提到“酒中八仙”:“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不是顺兴楼,就是厚德福。”这些酒仙在饭店里“呼朋聚饮,猜拳行令,酣畅豪饮”,“三十斤一坛的花雕”,“搬到席前,罄之而后已,薄暮入席,深夜始散”。

作为美食家的梁实秋坦承:“说来惭愧,‘饮食之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总是不能忘情口腹之欲。”在他认为“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都够标准宜于定居”的“君子国”青岛,开始谱写他美食生涯不可或缺的篇章,当然这是因为他与厚德福的缘故。

晚年定居台湾的梁实秋十分思念祖国大陆,写了许多怀旧的文章,其中有六十多篇文章提及青岛。梁实秋曾梦想在他退休后,寻找一个比较舒适安逸的地方生活,这个地方就是青岛。他说“我虽然足迹不广,自北自辽东,南至百粤,也走过了十几省,窃以为真正令人流连不忍离去的地方应推青岛。”

半个世纪后,在美国的梁文茜受海峡对岸的父亲梁实秋的委托,重回青岛寻梦,在海滩上留下一张照片,寄给了父亲。一起寄去的还有一瓶青岛海滩上的沙子。梁实秋把青岛海沙置于案头,心中感想联翩,不禁老泪纵横。

1987年11月,梁实秋逝世于台北,终年八十四岁。遵照他的遗愿,他的墓碑面向西北,在沉默的屹立中能够望向大陆,以慰他无法了却的思乡之情。

闯关东创办厚德福

陈连堂所创办的厚德福是股份制,资金都是东家们筹集。梁成熙在厚德福股东中被公认为大股东。因为东家们都想扩大投资赚钱,徒弟们也个个满师,想出去当大厨赚钱养家糊口。陈连堂舍不得让他们去帮别人赚钱。这时候,他也想不出什么主意。

梁咸熙早有考虑,这天对陈连堂说,东北民风剽悍,出手阔绰,舍得花钱,尤其是四乡的财主,腰缠万贯,喜吃喜喝。不像北京人那么讲究,春天吃香椿,秋天贴秋膘,夏天海参要凉拌,立冬要吃爆、烤、涮。而东北的财主们什么贵吃什么。东三省很少有关内人开的饭馆,当地菜式比较简单,而且近来东三省有钱的人多了起来,厚德福开办到那里去了准能挣大钱,就看你敢不敢去闯关东?

陈连堂听从梁咸熙的建议,决定到东三省创业发展。股东们一听,很多人都愿意出股金。当时闯关东是很时髦的举动,大小徒弟们也多愿跟随他出关。

在北京厚德福开张二十多年后,陈连堂与儿子陈景裕约了友人去东北地区发展。1928年,他们到了沈阳在日本车站找房子开业。正如梁咸熙分析的那样,厚德福一开张就天天客满,几个月下来几乎招架不住。

陈连堂和伙计们都尝到了甜头,都希望再开一个饭馆。为了避免风险,字号不叫厚德福,取名“中州饭店”,运营上单独核算,自负盈亏。中州就是古开封,一听就是河南菜馆。中州饭店在小南门开张了。消息传出,客户就知道这是厚德福的分店,品尝之后果然风味不差。从此,两家饭馆在奉天站住了脚.年终结账让陈连堂、伙计们喜出望外.居然将投资全部收回。

厚德福是把股东和职工捆绑到一起的,在求生和赚钱的本能驱使下,他们又谋划开办新的饭馆。陈连堂为这事请教了梁咸熙,梁咸熙要他们在哈尔滨和长春两地继续开办厚德福。

这样陈连堂率领儿子陈景裕和徒弟来到了长春,因为征集到手的股金多,众人都要开个大一点的、豪华一点的厚德福。他们在城里买到一个旧库房,拆掉重建三层楼,每层楼十个套间。底层还有个大厅,平时接待散座,有红、白喜事时,在大厅里就可以摆三十来桌。这是所有厚德福中规模最大的一家。

长春厚德福开张后,买卖红火.劳资双方皆大欢喜。谁能料想,随着“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了。陈连堂受到严重打击,在沈阳与哈尔滨的四个辛苦经营多年的饭馆,一下全部付诸东流。

陈连堂长子陈景裕与其女儿,厚德福第二代传人

损失最大的是长春厚德福,日本人扶植傀儡——爱新觉罗·溥仪成立了伪满洲国,定都长春并改名为“新京”。伪满洲国实行了一些新政策,其中有一条叫“节制资本”。厚德福由于楼高房多,资本应予节制,于是被“收归国有”,职工也被扫地出门,给日本军当成了招待所。一座大洋楼,一千多平方米,化为乌有。

关于哈尔滨厚德福的回忆

当年陈连堂与儿子陈景裕创办沈阳厚德福后,移师北上哈尔滨,1929年7月25日,在道外南六道街开办了哈尔滨分号。当年哈尔滨厚德福的旧址还在,位于过去道外大六道街1号,现为270号,新一代眼镜店址。这是一幢三层中华巴洛克式建筑。这幢建筑只是当年厚德福部分建筑,还有一幢建筑与此建筑比邻,后被拆掉新建了居民楼。现在这幢幸存的建筑看上去很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不堪。但有谁会想到,这里当年是食客云集的著名的厚德福呢。

哈尔滨素有“东方莫斯科”之称,自中东铁路开通后,成为国际商埠,日益繁盛,华洋杂处,多国侨民在此埠居住,在东北一隅独领风骚。当时中西餐馆相继开业,马迭尔西餐厅与新世界中餐馆相互媲美,厚德福在竞争中独树一帜,生意也蒸蒸日上,受到当地人的欢迎。

我父亲在哈尔滨厚德福工作时期,看到其由盛而衰的过程。当时有四十多位员工,有三个管事的经理,一个姓刘,一个姓齐,还有一个姓韩,具体名字记不住了。楼下是账房、经理室和厨房,厨房后面是楼梯,通过楼梯上菜。楼上是餐厅,进门是一道大屏风,上面画着花卉图案。整个餐厅分为南北楼,北楼是宴会大堂,摆放着散桌;南楼是包房,每间包房摆设都不一样。北楼和南楼一次能开四十多桌宴席。

父亲回忆说,厚德福的美味佳肴在哈尔滨是一流的,宴席菜肴非常讲究,硬菜(名菜)有糖醋溜瓦块鱼、铁蛋卷、纸包鸡、焖炉烤鸭等菜肴。除了上面说的,还有两道绝菜扒熊掌和烧鹿筋。扒熊掌在老哈尔滨当时只有厚德福一家经营。有时哈尔滨另一个大饭庄新世界来了贵客要吃“扒熊掌”,老板朱安东就打发人来厚德福求援。

除了上面说的有名菜肴外,厚德福还有北京烤鸭、葱烧海参、砂锅鱼翅、鳇鱼翅、扒鱼翅、砂锅鸡蛋、铁锅鸡蛋、爆炒肚等等。当时厚德福做菜时剩下的猪蹄,不像现在成为美味,谁也不愿吃,卸下就随手扔进灶坑里。从这件小事上可以看出,厚德福在做菜时是很舍得投入的。

厚德福的菜肴确实有名,当时广告有云:“吃吃熊掌,尝尝鹿筋,请到厚德福来;享享口福,补补身体,哈埠独有,好吃不贵。”厚德福的一等熊掌燕翅全席驰名哈埠,当时做官的,做大生意的大商人,还有绅士名流一类的人,都跑厚德福吃饭。甚至还有从京城来的客人也常常到厚德福品尝美味佳肴。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当年来哈尔滨演出,就在厚德福吃过饭。当然,上面提到的菜肴,都是有钱人吃的,普通百姓是不敢问津的。

哈尔滨厚德福分号“北楼”旧址道外区南大六道街口,现为一家眼镜店

解放后厚德福的生意大不如以前,但还是有些客人偷偷地来吃。有一次,父亲遇到这样一个客人,他在跑堂那里点了许多菜,其中就有一道菜是扒熊掌。他要拿回去吃,是父亲给他打包送到楼下的。

父亲在厚德福工作了四年,亲眼看到了哈尔滨厚德福经营活动结束。1952年,哈尔滨厚德福分号经营艰难,终于倒闭了,部分员工被分到食杂合作总社,大部分人各奔东西,自谋生路去了。厚德福旧址成为一家服装厂。

无奈出走大西北

1937年“七七”事变后,随着北京、天津、南京、青岛相继沦陷,厚德福各个分号损失很大,许多白花花的银子又打了水漂。陈连堂不知道怎么好,问梁实秋怎么办?梁实秋回答是:“你把饭馆都关了,叫柜上的股东伙计吃什么?”梁实秋参加了庐山会议,对时局有充分的把握。他分析了眼下的形势,认为沿海一带难再经营,但可以向大后方发展,趁陇海路往西尚通车,不如先到西安去。

与梁实秋谈完了话,陈连堂有了主心骨了,派儿子陈景裕到西安开办厚德福。陈景裕来到了西安,紧锣密鼓准备择吉开张,从青岛厚德福运往西安的一批海味,有海参、干贝、鱼翅之类。这时突然接到西安工商局发令,说不法奸商陈景裕携巨资来陕,今又运进大批日货,应依法没收。原来批量较大,引起有关方面的关注。要是这批调货真被没收,西安厚德福开不成,其他几家厚德福都要受影响。

陈景裕没有办法,正赶上陈连堂到达西安,他把事情告诉了父亲。陈连堂说道:“你去给梁家打个电报,这么大的事不能不告诉东家,再请实秋想想办法。”梁实秋回电,说不必着急,你可以写一个呈文,内容如此如此,呈递给工商局并抄送陇海路稽查处。

陈景裕接电后大喜,提笔写了一篇呈文:“敝号厚德福,经营酒菜业数十余载,于我东北、华北设分号十余处,一向以本求利,从无违章情节,何来奸诈经商?此节尚祈明察。委座告喻:‘战端既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今敝人弃沦陷区家产不顾,调资金至陕,旨在繁荣大后方,增强国民实力,以利抗战。贵局查处敝号海味一批,其鱼翅来自广东,海参产于大连,均系我国自产,并无日货掺杂。青岛甫陷敌手,此前仓储之国货,焉能以日货论处。且夫抢运若不及时,该批海货必沦敌手,岂非生资敌之嫌。请贵局予以详查并发还所扣押之货为被祈。”呈文呈上去不久,几十麻袋的海货就领回来。

西安厚德福顺利开张了,买卖照样在西安兴隆起来。好事没有过多久,日本飞机不断轰炸西安,厚德福受到破坏。陈连堂不知道怎么办好,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期间,梁实秋已经在重庆工作,主持《中央日报·平明副刊》,时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陈连堂急忙给梁实秋写信问道:“有没有日本炸弹炸不到又能做买卖赚钱的地方?”梁实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给陈连堂回信说:“这样的地方有,除非出国,要不然就去香港吧,那里现在是英国人占领的地方,到那里看看吧。”陈连堂想了几天,也没有什么好出路,就派陈景裕和陈鸿春两个儿子到了香港。

奔向香港与重庆的跋涉路

1942年,陈景裕和弟弟陈鸿春千辛万苦,乘坐的火车驶进九龙车站。陈景裕和陈鸿春在当地一位朋友的帮助下,在皇后大道找到一家出兑的小饭馆,经过洽谈,很快谈成了。没有多久,陈连堂也赶到香港,带着一家老小。

有了落脚的地方,各地应邀的厚德福职工纷纷到来。厚德福香港分号在皇后大道开张了,并且生意不错。陈连堂安排一家住在厚德福附近的棋盘街,这里没有日本人的飞机与炸弹,这样总算安定下来。

香港厚德福开业后,正是处在战争期间,香港处于不稳定状态。停泊在维多利亚港的英国皇家海军,也加强各种演练,似乎战争就要爆发。这样让陈连堂放心不下。他想,将来香港也要打起来,在这里的买卖能做好吗?有没有别的出路?

1939年在重庆的梁实秋向陈连堂提出一个意见,建议他到重庆开一家厚德福分号。陈连堂对梁实秋一向是言听计从,可是香港厚德福刚开张,他没法子离开,只好让当时在香港厚德福的张诗舫,到重庆去一趟与梁实秋商量开办事宜。

这位张诗舫是陈景裕的把兄弟,他带上一笔相当可观的开办金,向重庆进发。先是从香港乘船南下北部湾到越南海防,后坐火车从海防进入云南,旅途倒是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危险。而由滇入川是险象万千,天上有日军飞机,山下是万丈深渊。陈连堂在香港坐卧不安,人和资金能否安全到达重庆,这对所有股东都是一个悬念。

没有多久,张诗舫终于平安到达重庆,住进了市中心的一家大旅馆里,在梁实秋的协助下看了店面。他这时给陈连堂写了一封信,股东们悬着的心都放下了。不料想这时候,报纸有日军飞机轰炸重庆的消息,说市中心一带几乎被夷为平地。陈连堂与股东们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同时也出现了纷纷的议论和各种猜测,说张诗舫会不会携款潜逃,那可是股东们的辛苦和活命钱,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有人求神问卜,也有人烧香拜佛。

这时候,陈连堂心神不定,心里承受着很大压力。那时候做买卖不靠合同,不靠保险公司,靠的就是个人的信用。万一这笔开办费有了闪失,他如何面对股东们?如果不赔,一世信用付与流水;如果理赔,则一生积蓄化作乌有。

陈连堂内心正在忍受煎熬的时候,连续接到两封信,一封是张诗舫的,另一封是梁实秋的。原来五月四日日军飞机对重庆进行大轰炸,梁实秋放心不下,连夜从北碚跑到重庆,还没找到,就赶上了这次大轰炸。张诗舫就在空袭警报拉响的当口,夹着小皮箱跑了出来,从重庆冒着日军的轰炸跑到了北碚,人和钱都毫发无损。

张诗舫带的这笔开办费约合五千两白银,够一家人吃上一辈子的。他如果说一句装钱的箱子存到旅馆,旅馆被炸起火烧光了,或者说身边落下颗炸弹,人被震昏了过去,醒来之后箱子不见了,再或者就干脆失踪了。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巨款。然而张诗舫不辱使命,顶住日军炸弹,舍生忘死,保住了厚德福的资本。

这样经过千辛万苦的奔波,重庆厚德福在北碚终于开张了。北碚当时正在发展中,文化界、教育界人士都疏散到这里,梁实秋自己的雅舍也筑在近山。这样陈连堂就把厚德福开到北碚。

重庆厚德福虽说生意还不错,也受大后方人的欢迎,但日本的飞机几颗炸弹,就把饭庄炸得个灰飞烟灭,只剩下几个盆盆碗碗和几张鱼翅。梁实秋跑到废墟处,看了也无奈摇头,让在战火中余生的厚德福伙计,把这几张鱼翅带往了昆明。

厚德福与美国“飞虎队”

自从厚德福香港分号开办以来,远在北碚的梁实秋也担心起来,感觉香港也不是世外桃源,日本人总有一天要进攻香港。他毕竟也是厚德福的投资人,便给陈连堂写信,希望他们通过滇缅公路去昆明,因为昆明是南疆重镇,在那里开饭馆有利不说,而且对抗战有功。

这时候,陈连堂几乎无路可走了,决定去昆明。昆明厚德福在大南门同仁街120号开张了,陈连堂要当时在滇缅铁路工作的二儿子陈鸿年,辞职在昆明厚德福当掌柜,生意上红红火火。

与重庆厚德福一样,昆明厚德福也险遭灭顶之灾。那时昆明也未免日本飞机的轰炸。当年曾经发生这样一件事情:有一次日军对昆明空袭时,厚德福所在地的邻街中了炸弹,大火有蔓延之势,厚德福的一位学徒,把柜上沉重的保险箱抱起来跑进防空洞。这样昆明厚德福避免了重庆厚德福的覆辙。

昆明厚德福之所以红火,自然是菜肴美味,但与食客有很大关系。常来吃饭的顾客有后方抗战的北方人,在缅甸作战的远征军,印缅公路的工作人员,最多的还是陈纳德将军的美国飞虎队。陈纳德将军的美国飞虎队,出手阔绰。遥想当年盛况,美人如水,吉普如龙,飞虎队的飞行员们,微醺半醉,等到席终,茶房满地找筷子。

他们很稀罕中国的筷子,班师还朝,怎么着也得带双回去,尤其看中的是厚德福的象牙筷,非但质料贵重,而且还刻有中国字。于是他们用餐之后,就手把象牙筷子往皮靴里一塞。他们没想到中国人对象牙筷子的钟爱不亚于美国人,厚德福有专门的制度,用来保管象牙筷。每个茶房分管几把筷子,十双一把,清洗烫净用白布包裹,锁在餐具橱里。每当客人吃完饭,递上毛巾把、漱口水,立刻清点象牙筷,要是不够数,也不敢搜查顾客,马上告诉柜上。掌柜的接到这类报告,头皮发麻,可硬着头皮也得亲临现场,谁让掌柜的兼保安呢。不过往往能从美国大兵的短靴里找到,宾主相视,哈哈一笑,完事。

日军投降后,“飞虎队”走了,远征军走了,昆明厚德福的好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北京南城下宝庆胡同5号,陈连堂旧宅

陈连堂的晚年生活

陈希贤在《百年饭庄——厚德福后人忆旧》中,详细地谈到陈连堂的晚年生活。在香港创办厚德福分号后,陈连堂这时已是七十岁的老人了,同仁尊称他为“连翁总经理”。各地的厚德福每家分号送他一份“零钱”,这是一笔可观的年金。这年他带着这份荣耀和财产回到北京安度晚年。

陈连堂在外面创业多年,本来也是衣锦还乡,晚年生活非常俭朴,虽然平静却是寂寞得令人难以想象。他早年从家乡双楼村来到北京创办厚德福,那时他在南城花市大街下宝庆胡同五号,租下四合院一个小房间,住着全家老小。后来房东要出售,他把房子买了下来。这下宝庆胡同五号院才成了自己的。

从香港回到北京,陈连堂没有买豪宅阔院,仍然住在下宝庆胡同五号院。这里堂屋一明两暗,厢房各两间,南屋三间,另有厨厕,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四合院。他信奉“勿谋良田、勿营华屋”。他在花市一带,先后买了近百间房屋,就没有像模像样的。他自己住的下宝庆五号也不例外,他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最后创业发了大财也没有离开,最后也终老于此。

这位被称为“连翁总经理”的陈连堂,尽管全国各地有十余家饭店,他在下宝庆五号的生活是非常俭朴的。陈希贤在其书中回忆道:“陈连堂白天就弄院里的几株石榴、夹竹桃,剪剪枝叶,施点肥。那时家里烧煤,煤末子舍不得花钱请人摇成煤球,他就自己掺上点黄土,加水、拌匀,然后在院里砖地上摊开、拍严实、拍平,再切成小方块,晾干。”与往日奔波与操劳的快乐相比,他是否寂寞也未可知。

陈连堂给家里的人立下的规矩,谁也不许占饭庄的便宜,在饭庄只准吃大锅饭,谁招待亲朋好友谁自己掏钱。他自己也是这样节俭,家里小孩多,家人饭后的剩饼、剩窝头,他都收集起来,烧一壶开水,把昨天剩窝头一泡,就当成自己的早点。他还把多余的热水,倒在一个铜脸盆里,供大伙轮流洗脸。他有时候也喝点酒,喝客人喝剩下来的酒。当时散客酒壶是锥形,口小底大,在烫酒时不会倒翻,喝时倒在另一个杯里,所以剩在壶里的酒还是干净的。他的下酒菜常常是到案子边上捡些黄瓜头,拌拌就吃了。

晚年的陈连堂生活的四合院,成了家庭作坊。陈希贤是这样描述的:南屋三间租给一家发夹工场,在院里设置了两个火炉,一台钢剪,一台鼓风炉,一台是热轧机,干起活来让人心烦,水蒸气直冒,让人闻了难受。另外两屋两间租给了一家拉洋车的,屋前挂了不少内胎外胎、坐椅垫子、维修用的水盆,晚上再加上一辆洋车。而陈连堂住在院子西北角一间小屋,外面停着自己的一口棺材,每年他都上回漆,这是他的心爱之物,没事常走到跟前摩挲忘返。这个小院乱成这个样子,他却安之若素。

1954年,陈连堂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四岁。在此之前,大部分厚德福分号停业了。在他死后一年,也就是1955年,他在上海的最后一家厚德福分号也停业。历史就是这样,政治上人亡政息,商业上也是如此,这是绕不过的历史规律?

梁实秋晚年在台湾谈厚德福

陈连堂自1902年在北京大栅栏开办厚德福饭庄,到1942年重庆厚德福分号开业止,在上世纪上半叶,除了在北京开办厚德福总号与一家分号以外,还在全国各大城市天津、沈阳、哈尔滨、长春、青岛、上海、南京、昆明、西安、兰州、重庆和香港等城市开办其分号,甚至在黑龙江省的齐齐哈尔、呼兰与一面坡,这样的小城市与县镇也都开办并有其分号。厚德福在鼎盛时期达到数十家,是一个庞大的饮食托拉斯。

在经过清末维新变法、民主共和、军阀混战、全民抗战、三年内战等历史时期,厚德福尽管生意盛衰起伏不定,时常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还是跌跌撞撞地坚持到新中国成立,终于在解放之后寿终正寝了。

全国解放后,因为政权更迭,政治、社会、文化与经济环境的改变,特别是服务对象的变化与消失,由于其本身难以适应新社会,1951年第一家厚德福兰州分号停业。这以后各地厚德福分号大面积开始陆续停业,1952年厚德福哈尔滨分号停业,到1955年私营饮食业改造后,最后一家厚德福上海分号停业。至此,这标志着陈连堂所创办的厚德福饭庄托拉斯的终结,最终退出中国近代史的舞台。

梁实秋晚年在台湾回忆往事,曾经就自己家族与厚德福之渊源写下这样一段文字:“我家不是富有之家,只是略有恒产,衣食无缺。北平厚德福饭庄不是我家产业,在此不妨略加解释。我父亲是厚德福老主顾,和厚德福的掌柜陈连堂先生自然有了友谊,陈连堂开封人,不但手艺好,而且为人正直。只是旧式商人重于保守,不事扩张,厚德福乃长久局限在小巷中狭隘的局面,家父力劝扩展,连堂先生心为之动,适城南游艺园方在筹设,家父代为奔走接洽,厚德福分号乃在城南游艺园中成立,生意鼎盛。从此家父借着代筹,陆续在沈阳、哈尔滨、青岛、西安、上海、香港等地设立连锁分店,家父与我亦分别小量投资几处成为股东。经过两次动乱,一切经营尽付流水,这就是我家和厚德福关系之始末。”

这段文字里,可以说明梁府与厚德福的渊源,厚德福之所以能够发展到全国各大城市与香港地区,这与梁氏父子鼎力相助有着很大关系,他们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从侧面反映了百年厚德福创始人在创业及其发展中的历程。梁实秋在这里做了一个很好的说明。

参考书目:

哈尔滨史志办编《哈尔滨工商名录》

梁实秋著《雅舍散文》《雅舍谈吃》《酒中八仙〉》等

梁文茜著《梁实秋与程季淑——我的父亲母亲》

陈希贤著《百年饭庄厚德福后人忆旧》

著有散文随笔集《梦阁杂话》,电影文学剧本《钟声撼动的黄昏》《朝霞中的建三江》,报告文学《风华正茂》,长篇小说《静静的岸边》等作品。

作者简介:郝利增,笔名豪哥,哈尔滨生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文史馆馆员。现供职黑龙江省福利彩票发行中心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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