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观世音形象的中国化

郭子瑶

（湖北美术学院美术学系，湖北 武汉 430062）

观音菩萨是以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为本愿的菩萨。凡众生遇难时念其名号，菩萨观其声音前往拯救，所以称之为观世音菩萨，简称观音。因为观音有救世的职能，所以民间的观音崇拜胜过了所有的神祇，有很多人甚至亲切地称其为观音老母，由于这位菩萨法力无边，可以变相，称其为观音老母也没有错。在电视剧西游记里观音出现时总是身着洁白的长裙，手持净水宝瓶，俨然就是一位女神。但按正规的佛教经像仪轨，观音菩萨应该是位男神。在此就观音形象的中国化、女性化的成因分述如下。

一、佛教中观音形象的原型

佛教早在二千年前就开始向我国传播。佛教造像十分丰富。著名的敦煌石窟现存有大量的彩塑和壁画，此外，现在仍然保存比较完好的石窟还有云冈石窟、麦积山石窟、炳灵寺石窟和龙门石窟。龙门石窟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奉先寺，奉先寺雕塑群的布局，俨然似人间的朝廷一般，坐在正中间的是佛，两边依次是弟子、菩萨、天王、力士。这组群像可对应人间朝廷的皇帝、太监、大臣将军和卫兵。奉先寺的菩萨身披璎珞、头戴宝冠，面部圆润，鼻梁挺直，形象上显然不是中国人，性别和气质有点中性化。这是菩萨的身份所决定的，他们不是武夫，应该文质彬彬。这一点从敦煌莫高窟第420窟（隋代）的彩塑中可以看出，菩萨面部圆润、鼻梁挺直、耳朵两鼻子长，颈部长而圆，没有明显的肌肉结构，没有喉结，似西方女子，但是，在菩萨的上唇却画着两撇胡子。在新疆库木吐喇石窟，可以看到第22窟窟顶菩萨（四世纪）其菩萨形象绘制得十分圆润，体态婀娜优雅，如果没有嘴巴上的小胡子也难辨男女。在印度阿旃陀石窟第1窟的壁画中有《持莲花菩萨》（约580年），其面部圆润，鼻梁挺直，头戴宝冠，上身赤裸，体态优雅，但不是女性，在印度佛教美术中对女性的刻画必然是丰乳肥臀。观世音菩萨和其他的菩萨在造型上差别不大，如四川安岳华严洞菩萨群像是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士。这三位神祇的造型，面部五官完全一致，身材、比例、体积、体态基本相同，只是动态有差别，根据宽忍法师的《佛教手册》，菩萨的形是有定式的，“菩萨形：除地藏菩萨外多为在家居士像，大都身穿裙，披天衣，头戴宝冠，以环耳、颈璎、腕钏、臂钏、足钏等装饰其身。”[1](p114)区别上述三位神祇的最明显之处是他们的坐骑，观音乘麒麟、文殊乘青狮、普贤乘白象。

在佛教里菩萨有很多：“有文殊、普贤、弥勒、日光、月光、虚空藏、地藏、以及随侍阿弥陀佛的二十五菩萨、观音等，不胜枚举。其中观音菩萨尤为著名。观世音菩萨又称观世音大士、观自在、白衣大士等。”[2](p112)在众多的菩萨中也有女性，在佛教造型中称作天女。“天女形：又称女形。具有乳房，以表现女性，如般若菩萨、吉祥天、辨才天等。”[1](p114)

观音的形象由于他自身的法力无边，其形象也多变，在西游记里有七十二变之说。按照佛教像制的仪轨他是三十二变相，真身为男性。“观音菩萨三十二应（身）佛身、辟支佛身、声闻身、梵王身、帝释身、自在天身、大自在天身、天大将军身、毗沙门身、小王身、长者身、居士身、宰官身、婆罗门身、比丘身、比丘尼身、优婆夷身、优婆塞身、长者妇女身、居士妇女身、宰官妇女身、婆罗门妇女身、童男身、童女身、天身、龙身、夜叉身、干闼婆身、阿修罗身、迦楼罗身、紧那罗身、摩喉罗伽身、执金刚身等，此中除了最初的佛身之外，其余三十二身皆为化身。”[1](p118、139)

二、中国人自古对女神的崇拜

根据有关中国美术史的记载，在辽宁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现了女神庙，并出土了彩塑女神头像，在喀左县发现了陶裸体女像。①参见高师教材编写组《中国美术史及作品鉴赏》，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第12页。这说明早在五千年前，中国古代的先民就有女神崇拜。从现存大量的汉代画像石来看，有很多西王母、东王公、伏羲、女娲的形象，“这些神仙人物在汉代不仅书之碑榜，它们的图像也大量绘制，流传民间，其中西王母是绘刻最多的神仙人物。仅从现今发掘出土的画像石、画像砖的材料看，西王母的图像就有数百例之多，”[2](p29)可见，中国古代先民对女神的崇拜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如果说红山文化时期是母系氏族社会，对女神的崇拜源于女权，那么汉代画像石画像砖所刻画的数百例西王母图像则反映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宇宙观。

中国人对女神的崇拜显然是有其文化内含的。《道德经》第六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道德经》是道教的经典，也是中国哲学的经典甚至是中国美学的经典。对中国本土的宗教、文化、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虽然在《道德经》里面道不是神，但是，中国古人在创造神的时候，必然要受到老子思想的影响，而且老子思想的形成也不会是孤立的，应该也有前人的影响和社会的影响。人们希望得道，希望长生不老，因而创造出一个西王母来，并传说如果吃了西王母九千年一熟的蟠桃就会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庚。西王母执掌不死药、主人寿命。可以说，西王母是按照道的理念创造出来的女神。另一位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女神是女娲娘娘，女娲用泥土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类，她又炼石补天福佑人类，又为人类驱除猛兽，保人类平安。

在基督教里，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亚当，亚当是男性，上帝当然是男神。在中国，女娲娘娘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类，她首先创造出来的必是女人，女人先于男人，女神护佑众生。高度崇拜女神，这应该是《道德经》和中国传统文化在宗教上的反映。

肯拜尔说：“当佛教进入中国时，它第一次遇到了一个在哲学、历史和美术传统方面都是高度发达的高级文化，从以后曲折的‘吸收’过程来看，与其说是佛教征服了中国，倒不如说是中国征服了佛教，佛教这个外来信仰只不过是把自己嫁在中国传统这个巨大躯干上而已。”[3](p133)

中国人将观世音菩萨塑造成一个女神，一方面是因为观音自身具有多个女性化身，根据需要他会以女性的面貌出现；另一方面由于观音的职能是救苦救难保佑众生给人以生的希望，这与王母娘娘、女娲娘娘有相似之处。所以在民间，观音常常被称作观音老母，在电视剧《西游记》里观音就是一个女神。把观世音菩萨作为女神来崇拜显然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女神崇拜有直接关系。

三、中国人的阴阳观

中国人认为所有的事物都有阴阳，同一事物也分阴阳二个部分。阴阳相生，阴阳对称。在《西游记》里几乎汇集了佛道之中所有的神仙，但是，最重要的女神都是中国本土的，中国本土的神有男有女，众神之首是玉皇大帝，统管女神是王母娘娘。而观音菩萨虽有女性的化身，但是他的本来面目是男性。小说《西游记》第六回观世音菩萨在蟠桃大会中说：“既无盛会，又不传杯，汝等可跟贫僧去见玉帝。”第八回在描写观世音菩萨点化孙悟空时写道：“菩萨带引木叉行者过了此山，又奔东土。行不多时，忽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木叉道：‘师父，那放光之处，乃是五行山了，见有如来的‘压帖’在那里。’菩萨道：‘此却是那搅乱蟠桃会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今乃压在此也。’”①参见金维诺、罗世平著《中国宗教美术史》，江西美术出版社1995年6月第1版第204页、207页。在第六回里，观世音菩萨自称“贫僧”当是男性，而女性的谦称应该是“贫尼”。在第八回里木叉称观世音是“师父”而不是“师母”。但是，现在民间称观世音菩萨为“观音老母”。其实观音是男是女并不影响他的本愿（慈悲救苦）。

中国人的阴阳观认为阴生万物，观音救人，给人以生存的希望，还会送子，所以观音应该是阴性的。人的生命受之于父母，是父母阴阳之气结合的产物。中国人称父亲为尊，母亲为慈，父亲尊严，他的职责是管教子女，母亲慈爱，她的职责是生育庇护子女。在中国，皇帝为天，皇后为地，皇天后土，在家，父尊母慈。正如女娲娘娘造人的说法一样，云云众生是女神的儿女，当儿女有难时，只有求助于母亲——女神。所以中国人要在佛教里找出一个和主神如来相对应的女神，正好观世音菩萨有女性化身，又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这样，观世音菩萨的女性化就顺理成章了。

四、历史条件的催化作用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历史悠久，而且兼容性极强。“唐代初年，随着丝路贸易的发展，西域各种宗教曾随胡商进入内地，在波斯流行的东方教会的传教活动也曾抵达长安。贞观九年（公元635年）有主教阿罗本自波斯来到长安，受到唐王朝的礼遇，太宗派宰相房玄龄领仪仗至西郊迎接，并让阿罗本等人在宫内翻译圣经，讨论福音。贞观十二年秋七月又下诏令，准其在国内传授。诏曰：“道无常名，圣无常体，随方设教，密济群生。”“在金代兴起并最有影响的是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主张儒、释、道三教合一，心三教圆通，识心见性，独全其真为宗旨，故名其教为全真。”[2](p204-207)中国本土的宗教兼容外来的宗教发展出全真教不仅仅是宗教界的偶然事件，这是中国文化传统兼容性的必然表现，是唐王“道无常名，圣无常体，随方设教，密济群生。”思想的必然结果。

“10世纪以后，佛教在印度已逐渐遭到摧毁；至12世纪间甚至濒于灭绝。此后中印佛教关系遂告断绝，直至1984年，真禅、昌明法师率中国佛教代表团访印，中印佛教界才有了交往。”[1](p413)从历史上来看，10世纪以后的一千年里，中国的佛教外来影响小了，本土的改造加强了。佛教造像本来有他自身的仪轨，佛和菩萨当然也是印度人的形象，但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改变，现在完全中国化了。到了明代佛像虽然还是头生肉髻两耳垂肩，但是，他已经完全是中国人的形象了。而观世音菩萨，他不仅从印度人变成了中国人，还从男性变成女性。

五、独特的审美观

观世音菩萨在民间虽然被称之为观音老母，但无论是影视作品，还是民间供奉的雕像都是美女。在印度佛教造像中，女菩萨是天女，天女的造型要有乳房，而且印度雕塑往往很夸张，对女性作丰乳肥臀的艺术处理。但是在中国古代美术中，女性从不作丰乳肥臀的刻画，即使是在以丰盈为美的唐代，对女性的刻画也只是表现其面部的圆润，而身段仍然是窈窕、婀娜多姿的。因此，观世音菩萨虽然被女性化了，但是她从来不是性感女神，而是中国传统美女，她身着洁白长裙，从容典雅，高贵而亲切。观世音菩萨在中国艺术作品中的形象，可以代表中国传统文化对女性的最高评价。是真善美的高度统一。

[1]宽忍法师.佛教手册[C].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0.

[2]金维诺，罗世平.中国宗教美术史[M].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1995.

[3][美]雷·H·肯拜尔.世界雕塑史[M].钱景长，钱景渊，译.杭州：浙江美术学院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