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谷的经世论与疏通精神
2014-04-05韩国
[韩国]孙 兴 彻
(韩国国际大学校韩国系,韩国尚庆南道660-759)
一、序 言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现代社会实现了快速的经济发展。其结果是,尽管人类可以满足多样的物质欲望,但同时也导致了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教育等多种领域的不平等和矛盾。这种现象阻碍了国家社会的发展,侵害了个人的幸福。
国家是为了解决国内外存在的多种矛盾和不平等、实现提高人类生活质量的福利政策而存在的。国家的领导者和官僚们应该确立正确的政治理念与合理的政治体制,实施使百姓生业得以安定的多种政策,积极收敛百姓的舆论,使之反映到政策中并加以实践。为此,应该设有合理的、系统的舆论收敛制度,实现阶层之间、个人之间自由的疏通。
栗谷李珥(1536—1584)尽管只有49年的短暂人生,但是超越了所谓朝鲜这样的过去时间和空间,取得了发展人类普遍的知性和学术成就。尽管他是性理学者,但提出了很多有关经世的实用理论,并亲身加以实践。特别是,他提出的经世论的特征在于,以对自然的理解为基础来理解人,以自然与人、人与人的相互疏通为中心,追求总体的和谐。
对于栗谷的经世论,以往学界进行了不少的研究。①近年有关栗谷经世论的主要学位论文如下:崔镇弘《栗谷的经世论——以法和疏通为中心》,首尔大学校博士学位论文,2009年;姜薰益《有关栗谷李珥的经世论研究》,成均馆大学校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金载雨《栗谷的道学思想与经世论研究》,成均馆大学校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这些研究的主要内容大部分是联系着栗谷的君主论、道学政治和实学等问题来阐述的,与疏通意义相关的有崔真洪的《栗谷的经世论》等。但是,该论文所重视的疏通意义,在包含解释学意义的哲学探求方面存在不足之处。
本文的目的在于,论证栗谷经世论的重要内容和理论特性在于以王道政治为目标的疏通精神为根据,把栗谷经世论的意义用现代问题来重新解释。另外,本文具有尝试探讨与疏通关于本质意义的栗谷理论的试论意义。
为此,首先以栗谷的爱民思想为中心来考察他的作为东洋政治理想的王道政治的思想。由此来了解王道政治是积极的爱民精神的表露。接着将考察养民的经世观。在独裁者统治的国家,独裁者及其追随者的特权福利优先于百姓。栗谷认为,只有生业得到安定,才能产生健康的礼俗,把养民看作是政治的根本。了解栗谷的这种主张,与了解现代福利社会的目标是一致的。
最后,将考察栗谷的言论观。言论是疏通的根干。在现代疏通空间的网络里,各种非理性的、事实无根的文章泛滥。另外,政治人是为了贬低对方、揭对方之短的事,不分青红皂白地说一些不负责任的、不逊的言辞。通过栗谷的言论观,将了解为了和谐与疏通的言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通过上述研究,探讨栗谷的这种经世论和疏通精神,可以成为21世纪国际化信息化时代的国家、地区、阶层、个人之间疏通与和谐的指路灯。
二、道学的君主观:王道政治的疏通
在王朝国家时代社会的治乱中,最高统治者君主的作用是最重要的。以性理学理念的道学政治实现为目标的儒学者官僚们光明正大的能力也是重要的。另外,可以称为在野知识人的士林们的作用也非常重要。
朝鲜时代的政治理念是王道的实现,王道的实现是作为儒学政治理念的仁政的实现。仁政就是使百姓生活能够获得最大限度的幸福。
栗谷的王道政治论在《东湖问答》中得以很好地体现。栗谷在33岁(1569年)作为弘文馆校理时,得到了一个月的赐暇读书机会。于此期间,栗谷著述了《东湖问答》,阐明了王道政治的理想。该书由《论君道》、《论臣道》等11篇构成,结尾是栗谷直接写的《送赵汝式说》。
同时,在写作《东湖问答》5年后的1574年,栗谷敬奉了披沥其经世观的《万言封事》。当时38岁的栗谷向君主请求,主张在包括朝宗之法在内的国家所有领域,进行强有力的政治改革,并且认为,正确的改革是朝鲜作为王朝的正统性得以维持的关键。栗谷的《万言封事》成为其后《封事》形式的代表性文章。
首先,栗谷在《东湖问答》里把君主的能力和态度与国家的治乱相联系,做了如下说明:
东湖之客,问于主人曰:“无古今无治乱,若何而治,若何而乱?”主人曰:“所治二,所乱二。”客曰:“何谓也?”主人曰:“人君才智出类,驾驭豪杰则治,才虽不足,能任贤者则治,此其所治者二也。人君自恃聪明,不信群下则乱,偏信奸谀,壅蔽耳目则乱,此其所乱者二也。所治二,而其所以治之之道有二。躬行仁义之道,以施不忍人之政,极夫天理之正者,王道也。假借仁义之名,以施权谋之政,济夫功利之私者,霸道也。所乱二,而其所以乱之之事有三,多欲挠其中,众感攻于外,竭民力以自奉,斥忠言以自圣。自底灭亡者,暴君也。有求治之志,无辨奸之明,所信非贤,所任非才,驯致败乱者,昏君也。懦弱而志不立,优游而政不振,因循姑息,日就衰微者,庸君也。”(《栗谷全书·东湖问答》)
栗谷说明了“治”和“乱”的原因有两种,与君主的能力有紧密的联系。“治”和“乱”在于君主的才智和用人术。才能非常出众,能驾驭杰出的人才,或者即便才能不足,但相信并托付贤者的话,能很好地治理。然而,如果君主是独断专行、喜欢阿谀奉承之人的话,就会混乱。治理的方法有实行仁义之道和正确实践天理两种,合起来称为王道。陷入混乱的原因在于善于权谋术数和追求私欲两种,称之为霸道。栗谷根据君子的素质区分为暴君、昏君和庸君。暴君是指过于自尊,导致自我灭亡的君主;昏君是指不能区分奸臣与忠臣,不能区分贤能之人加以任用,自己陷入败乱的君主;庸君是指意志薄弱,优柔寡断,没有坚定分明的政策,总是依赖临时方便的君主。栗谷对为了实现这种王道的要体说明如下:
大抵随时可变者,法制也,亘古今而不可变者,王道也,仁政也,三纲也,五常也。后世道术不明,不可变者,有时而迁改,可变者,有时而胶守,此所以治日常少,乱日常多者也。(《栗谷全书·万言封事》)
国家为了统治,首先要确立王道的理念。为了确立这种王道,道学,即道德与学术应该得到发展。所谓在国家有可以改变的和无法改变的。栗谷认为国家治乱的关键在于,道学兴盛,因时而改变法制,能否准确遵守王道、仁政、三纲和五常。对此,栗谷认为君主应该积极实践的义务是:“一曰,辨邪正;二曰,振士气;三曰,求俊乂。”(《栗谷全书·谏院陈时事疏》)为了履行这种义务,栗谷主张君主应该修养以下四种项目:
今进修己安民之要,为祈天永命之术。修己为纲者,其目有四。一曰,奋圣志期回三代之盛;二曰,勉圣学克尽诚正之功;三曰,去偏私以恢至公之量;四曰,亲贤士以资启沃之益。安民为纲者,其目有五。一曰,开诚心以得群下之情;二曰,改贡案以除暴敛之害;三曰,崇节俭以革奢侈之风;四曰,变选上以救公贱之苦;五曰,改军政以固内外之防(《栗谷全书·万言封事》)。
君主进行自我修养,实行使百姓平安的仁政,可以使其王朝被赋予的天命永远持续。如果对上述四种要体更具体分析说明的话,第一,“期回三代之盛”是指确立实现儒学理想时代的夏殷周太平盛世的目标;第二,“勉圣学克尽诚正之功”是指致力于学问,特别是对作为《大学》要体的三纲领八条目的学习要全力以赴;第三,“去偏私以恢至公之量”是指不要因偏心于党派、个人交情或血缘关系等而歪曲真理或正义,要拥有公明正大之心;第四,“亲贤士以资启沃之益”是指应该多提擢贤士,为了使之能进言很多好的政策并谏言君主的错误,应该广开言路。
君主应具备这四种项目,其目的在于使百姓平安。栗谷在这里更具体地提出了使百姓平安的五种项目。第一是君主的领导力。君主是一个国家朝政的最高领导者。该领导者应该发挥牵引臣下和官僚们钟情的领导力(leadership)。第二,应该公平地改革税金制度。贡案是指朝鲜时代记录税金贡物的账簿。为了改革公平的税金制度,应该合理改革贡案,由此免除苛敛诛求,尽可能减少税金征收。第三,君主通过自己勤俭节约,消除奢侈之风。第四,正确管理奴婢的身份。“选上”是指选拔从事首尔各官厅使役的地方男奴,公贱是指官厅的男奴女婢。这里要改革“选上”是指严格公贱奴婢的管理,防止无辜成为奴婢的事情发生。第五,军政的改革。军役是指作为一般百姓们的义务,直接成为军人和负担军政必要的物资。由于军役要求对国家单方面的牺牲,因此,所有百姓应该平均公平地负担。只有军政公正,才能顺利实现内部团结和对外敌的防备。
这类事情君主无法直接去做。为了实现王道,应该任用有能力的人才。君主在任用人才时,要很好地区分君子和小人:
君子小人,如水火之不同器,冰炭之不同类……夫以道进退,不苟爵位者,必君子也。徒求利禄,不惭尸素者,必小人也。陈善闭邪,不顾人主之喜怒,而只欲格其非心者,必君子也。先意顺旨,不恤国事之日非,而只欲固其宠禄者,必小人也。特立独行,不溷于流俗者,必君子也。逐利附势,不定其趋向者,必小人也。处事明白,有若青天白日者,必君子也。用心阴险,有如深阱密机者,必小人也。援引善类,振起道脉,欲使朝廷有多士之盛者,必君子也。造言生事,罗织清流,欲以害人为发身之路者,必小人也(《栗谷全书·谏院陈时事疏》)。
如果将上述区分君子与小人的标准进行整理的话,用“道”决定进退,对君主只说正道和事实,按照自己信念生活,不迎合潮流,公明正大地处事,经常与儒士交友的人是君子。无为徒食、不知羞愧、对君主阿谀奉承、只顾利禄的人,只追求权势与利益、没有自己坚定的信念、心里充满阴谋的人,制造流言蜚语、诬告清廉之人的人是小人。君主应该明确地区分这种君子和小人。栗谷认为,君子和小人就像水火一样互相不能共存。
君主与小人之分是北宋时代为了形成正确政治势力而形成朋党时被提出的。宋代的欧阳修(1007—1072,号醉翁)曾经提出只有君子才能形成朋党,说明如下: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欧阳文忠公文集·朋党论》)。
朋党就是君子之交形成的,君子之交与道同行,君子之交不会变。与此相反,小人只以利益为中心,如果没有利益,交情也会变,互相成为敌人甚至伤害对方,小人之交就连兄弟亲戚间的情理也无法保存。栗谷在进一步强调朋党的必要性时,做了如下说明:
呜呼!朋党之说,何代无之?惟在审其君子小人而已。苟君子也,则千百为朋,多多益善,苟小人也,则一人亦不可容也。况于成党乎?……自古论朋党者,莫辨于欧阳修之论,莫切于朱子答留正之书,殿下试取而观之,则君子小人之情状,昭然可见矣(《栗谷全书·论朋党疏》)。
无论哪个时代都有过朋党。问题在于,朋党是以君子为中心结成,还是以小人为中心结成,这是重要的。如果是君子形成的朋党,数目再多也是好事,但如果是小人形成的朋党,哪怕只有一个人,也不能容忍。
朝鲜的朋党是以学脉和出身为中心而形成的政治集团。这种朋党与以通过取得政权和维持政权来实践相同的政治理念或信念为目标结成自主团体的现代政党有相似之处。如果从要实现道学政治理念的朝鲜时代士林立场来看,追求道学理念的君子形成朋党,是极其自然的。另外,也可能是非常理想的现实政治的实践方法。然而,现实的人中,君子并不多。虽然以道,即真理与正义为中心形成了朋党,但不管怎样,总是不以道为中心,而是以领导者为中心聚集,既然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憎恨讨厌的感情。这种情况在现实的政党政治里也是如此。栗谷主张,为了实现王道政治,儒士应该正确地辅弼君主:
臣闻自古国家之所恃而维持者,士林也。士林者,有国之元气也。士林盛而和则其国治,士林激而分则其国乱,士林败而尽则其国亡。已然之迹,昭载简策。昔者,帝舜命九官十二牧,而济济相让。周武之臣三千,同心同德。此则士林之盛而和者也。唐之李德裕、牛僧孺,分朋结党,相倾相轧。宋之群贤,以类相从,论议不协,遂有洛党、川党、朔党之名。此则士林之激而分者也。东汉党锢之祸,忠贤殆无孑遗。唐末白马之惨,清流悉葬鱼腹。前宋章蔡之徒,悉逐元祐诸贤,而至立奸党之碑。此则士林之败而尽者也。其治乱兴亡,莫不由之。此理势之必至者也(《栗谷全书·辞大司谏兼陈洗涤东西疏》)。
“元气”的辞典解释是“成为万物生长之根本的精气”,士林是指国家发展和维持的根本和主体。因此,如果士林旺盛活动、互相和合的话,国家就能安定发展;如果士林过激,之间反目分裂的话,国家将陷入混乱;如果没有士林,国家将灭亡。栗谷揭示了历史上士林旺盛时与士林受逼迫时的情况。特别列举了由士林分裂和士林劣败而导致的政治惨事。如果士林分裂或遭到小人之流或奸臣之辈制压,受到政治弹压的话,国家就会急速走向衰亡之路。
栗谷警戒士林之间的矛盾和反目,因为这与国家存亡有着密切联系。因此,他强调君主应该准确掌握朋党之人究竟是小人,还是君子。为了防止小人逼迫君主,或者士林间反目产生矛盾,君主应该周到绵密地加以警戒。
儒士是朝鲜社会的主干阶层。这些人既是实现性理学理念的领导者,也作为教育者和政治官僚进行活动。儒士是朝鲜社会所志向的儒教理念的理想人间像,其自身也是人格形成的目标。孟子说:“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夫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孟子·尽心上》)栗谷对这种儒士姿态说明如下:
夫心慕古道,身饬儒行,口谈法言,以持公论者,谓之士林。士林在朝廷,施之事业则国治,士林不在朝廷,付之空言则国乱。自古君子小人之进退,治乱所系,而机关常发于所忽焉。易于所忽,非知几者也(《栗谷全书·玉堂陈时弊疏》)。
这里“古道”是指儒学的真理。儒士是指真心热爱儒学的真理、亲身用行动实践儒学之真理的人。如果这种儒士在朝廷参与政事的话,国家就能被很好地治理;但是,如果朝廷没有正确的儒士,听从虚妄言说之辞的话,国家就会陷入混乱。因此,应该远离小人,任用君子,很好地监督和对应这种变化的迹象。
然而,仅仅依靠君主和儒士的作用是无法实现王道政治的。只有百姓生活安定,形成正确的价值观,才有可能。即,只有当圣人君主和具备君子德行的臣下,以及生业安定、受到教育的百姓同时存在,王道政治才有可能实现。
三、养民与教民:福利的疏通
性理学的政治理念是仁政和安民。因此,君主除了首先要修养自身,还应该具有爱民精神。爱民精神是重视人的生命之心。
如果没有百姓,就没有国王,也没有国家。为了百姓存在,民生应该得到安定。使百姓民生得以安定的是养民。另外,如果不教百姓做人的道理,百姓就不知仁义;如果百姓不知仁义的话,王道政治就无法实现。然而,养民要优先于教民。栗谷认为这是当然之事理:
若下民,饥寒切身,本心都丧,父子兄弟,尚如路人,他又何说?纲常不能维持,刑政不能检制,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习,虽圣贤在上,施教无地。广举乡约,虽是美事,臣愚窃恐以今之习,径行乡约,亦无成俗之效焉(《栗谷全书·万言封事》)。
百姓如果遭受挨饿受冻之苦,就无法实践父母和子女兄弟间的仁义;如果血肉间的仁义都不能实践,与他人的仁义行为绝对无法期待。纲常是指作为儒学道德规范的三纲和五常(五伦)。如果百姓不遵守三纲五常,对不严格施行国家刑政的风俗不加以改正,即便圣人处于国王位置,也无法顺利展开教化。乡约是“乡村规约”的略称,是指在大概以郡为单位的乡里,乡人互相遵守秩序,约定要相扶相助地生活。乡约是朝鲜时代的两班为了乡村自治和控制下层民众,在乡村实施儒教风俗和伦理、振作道德秩序和美风良俗、预防和克服诸多灾难的规约。
然而,如果百姓挨饿受冻,这种乡约是完全没有用的。因此,栗谷认为,只有百姓的经济安定首先得以实现,教化才有可能实现。
栗谷所谓的“教民”是使人发挥所具有的先天道德性,为此他强调学校教育。
栗谷说:“养民,然后可施教化,设教之术,莫先于学校。”(《栗谷全书·东湖问答》)即应该通过教化,使百姓在拥有恒产后能具有恒心。栗谷有关教民的理论在《击蒙要诀》《东湖问答》《学校规范》等有详细的体现:①栗谷有关教民的理论具有非常精密庞大的体系,这里作为与养民相对的意义,与论旨相对应,将仅叙述教民的意义和大纲。
天生蒸民,有物有则。秉彝懿德,人孰不稟。只缘师道废绝,教化不明,无以振起作成。故士习偷薄,良心梏亡,只尚浮名。不务实行,以致上之朝廷乏士,天职多旷,下之风俗日败,伦纪斁丧。念及于此,诚可寒心。今将一洗旧染,丕变士风,既尽择士教诲之道,而略仿圣贤谟训,撰成学校模范,使多士以为饬躬制事之规,凡十六条。为弟子者,固当遵行,而为师者,尤宜先以此正厥身,以尽表率之道(《栗谷全书·学校模范》)。
人无论是谁,尽管都能从上天得到和拥有美好的伦理道德(三纲五伦),但是因为没有师道,教化无法正常实现,所以,无法实现三纲五伦。因此,儒士的风习渐渐偷薄,人的良心也被桎梏而消失,只追求虚名,没有实行,风俗腐败,伦理纪纲也没有了。为了这种社会的教化,应该选拔真正的儒士,设立学校,施行教化。①教育也是为了实现世界和平的重要内容。对政治家、官僚、企业家等社会重要的领导者进行重视世界和平的精神教育是必要的。高在旭《和谐世界观和中国哲学的世界化》,《中国学研究》第9辑,2006年12月,第357页。
从现代视角来看,养民就是提高国民的福利。福利就是消除衣食住的担忧,增进身体健康和精神安定。在栗谷看来,没有经济的发展,提高“生活的质量”是很难的。
养民单纯集中于特定阶层或地域是不行的,应该让所有百姓都能平均地享受经济实惠。换句话说,经济正义也包含其中。栗谷强调,为了养民,首先君主不应该拥有物欲:
臣按,天子之富,藏于四海,诸侯之富,藏于百姓。有仓廪府库,为公共之物,不可有私贮也。国君有私贮,则是谓征利,利源一开,群下争趋,何所不至乎?臣愚以为殿下诚欲有为,则必先以内帑及内需司,付之户曹,为国家公费,不以为私财,使臣民晓然仰睹殿下无一毫征利之心,然后可以洗涤污习,扶举四维,陶成天治矣(《栗谷全书·圣学辑要七》)。
如果君主追求物欲,积累私富,贪求利益的话,臣下也会为了满足物欲进行激烈的竞争,如此,就会连百姓基本的衣食住也不能解决,就会呻吟于贫困和疾病。因此,君主首先应该以身作则。
内帑司是指管理君主个人私用钱(内帑金)的官吏;内需司也称典需司,是指管理土地等王室财产和宫中使用的一切生活用品的官吏。但是,由于当时管理内需司或内帑司的人图谋私利,以至于给民生带来了灾害,使国家财政陷入困境。因此,栗谷主张,不要把内帑司和内需司作为君主和王室的私用来使用,而是通过使之归属于作为正式机构的户曹,进行正式管理,避免民弊产生。
栗谷的这种主张,使臣下很难向国王谏言。向16世纪王朝时代的专制君主要求压制物欲,要求国家财政的公共性和平等的经济伦理,对于栗谷的这种勇气和眼光,应该给予高度评价。即为了养民,首先要警戒作为最高统治者君主的物欲。最高统治者的物欲过分时,一般百姓的生活就会困苦的历史实证非常多。
同时,栗谷强调,为了维持国家,须要有礼(礼节)、义(法度)、廉(清廉)、耻(羞耻),即四维,主张王道政治要充满这四种道德才能实现。
古人曰:“奢侈之害,甚于天灾。”岂不信哉?若非自上先务节俭,以救此患,则刑法虽严,号令虽勤,徒劳而无益。臣尝记故老之言曰:“成庙寝疾,大臣入问,则卧内所覆茶褐?衾,将弊而不改矣。”闻者至今钦想不已。伏愿殿下命考祖宗朝供奉规例,宫中用度,一依祖宗之旧,俭约之制。垂范中外,以革民间之侈习,使人羞陈盛馔,羞被美服,以惜天财,以舒民力焉(《栗谷全书·万言封事》)。
孟子曾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孟子·梁惠王上》)恒产是指安定的生业,恒心是指人应该遵守的道德伦理。在人类社会,与弱肉强食逻辑支配的动物世界不同,道德伦理需要的是人保护弱者,以及为了实现共生共荣的仁义精神。栗谷在相同的脉络里看待经济安定与道德伦理的保存。孟子认为,“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在栗谷看来,只有包括君主在内的君子,或者儒士首先以身作则,百姓才能追随。他最强调的是领导者的率先垂范。如果领导者追求私欲和物欲,以放纵和偏见垄断律的话,社会就会陷入混乱,百姓的生活就会非常痛苦。
可以说,栗谷的这种经世观是把正义和实理看作一个原理的伦理经济观。在栗谷看来,百姓的福利是由领导者的勤俭节约实现的,这就是经济正义。栗谷所生活的社会是与衣食住相关的所有情况都不丰饶的时代。在这种情况下,公正合理的分配是最重要的。
栗谷认为,只有领导者勤俭节约,官僚和百姓才不腐败;只有消除百姓的奢侈风气,没有腐败,分配才能公正;只有这样,百姓才能有恒产,也才能有恒心。在这一系列的连接纽带上,栗谷强调指导者自发的勤俭节约。同时,栗谷主张,如果经世的全部内容要想顺利实现,公论应该得到疏通。
四、舆论政治:公论的疏通
政治里的疏通②有关疏通的理论是以使用语言的人作为社会成员互相传达和理解自身意思的形式和内容与方法为中心进行整理的。在现代现象学里把这种疏通理论从哲学上进行整理以来,疏通理论在社会学、教育学、文学、政治学等诸多方面非常复杂地被展开。本文将以政治意义的疏通理论为中心考察栗谷的疏通理论。可以说始于现存所有成员间的自由、坦诚和客观的事实认识。在王朝国家,疏通是指最高统治者与行政官僚、上级与下级、百姓与行政官僚之间必要的内容。这种政治意义的疏通,第一,不是无条件坚持自己的主张,而是需要倾听对方之言的包容力;第二,应该互相具有立足事实传达意思的信赖性;第三,应该具有不依靠多数或力量来进行单方面意思传达或实行的相互尊重精神;第四,尤其政治里的意思传达,应该明确维持共同体意识,以共生与相生为目标。
16世纪朝鲜的先觉者栗谷最透彻地认识到这种精神,强调政治里的疏通。他提出:“言路开塞,兴亡所系”(《栗谷全书·陈弭灾五策扎》),非常重视通畅的意思疏通。言路尽管蕴含很多意义,但基本上是指“臣下或百姓向君主建议政策或施策,可以批判国王错误的制度的确立。”即社会所有成员,无论上下、左右、富贵、贫贱,其可以表达和讨论自己见解的言论自由,都应该从制度上得以保障。社会成员为了共同的利益和发展,为了改革,应该准确地收敛百姓的舆论。为此,应该具备以下几种条件。
第一,言路,即言论自由应该从制度上得到保障和扩大。栗谷对扩大言路的必要说明如下:
先革弊法,以救民生,欲革弊法,则当广言路,以集善策。上自公卿,下至舆儓,皆许各陈时弊,其言果可用也,则勿以其人为取舍,勿使该曹为循例防启之计。惟以弊法之尽革为期,然后国可为也(《栗谷全书·东湖问答》)。
首先,为了提高百姓生活质量,为了改革桎梏百姓的弊法,要听取什么是问题。为此,应该使百姓每个人都能自由说出自己所认为的时代弊害及解决对策。特别是不应该根据说话人的身份,而是重视其所说之言的效用性。各官吏应该避免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只有自己可以向国王陈言的事情发生。栗谷的这些思想非常值得关注。大概的情况是,各组织收敛成员的言论,由组织的长做代表向上级报告。这时,各成员的意思不能准确收敛的情况居多,特别是组织的长根据自己的私人见解进行取舍的情况居多。如此,准确的言论收敛很难,由此树立正确的改革方向和方法也很难。但是,保障言路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意说虚言、空言。
第二,公论应该得到疏通。世上多种复杂的利益关系和人际关系混杂在一起。因此,不是只存在真实、合理、正当的话或意见,而是同时存在虚假、伪善、欺瞒,破坏社会和合之言盛行。公论的疏通,是指真实、正当的话和意见得到尊重的意思疏通。栗谷认为,公论就是“国是”:
人心之所同然者,谓之公论,公论之所在,谓之国是。国是者,一国之人,不谋而同是者也。非诱以利,非怵以威,而三尺童子,亦知其是者,此乃国是也。今之所谓国是,则异于此,只是主论者自以为是,而闻之者或从或违,至于愚夫愚妇,亦皆半是半非,终无归一之期,岂可家喻户说而强定之乎?不过益人之疑而反生厉阶耳(《栗谷全书·辞大司谏兼陈洗涤东西疏》)。
国家有志向的理念或价值,是由法律来定,不是君主自己可以改变的。要想使国家组织正常运营和百姓生活得以安定,就要形成客观的、正当的舆论。为了个人、地域或政派的舆论得势是不行的。因此,栗谷强调把所有人都认为正确的公论当做国是。
为了形成公论,阻碍意思疏通也是不行的,用利益诱惑也不行,用权力来威胁更是不行的。栗谷生活的时代,尹元衡(?-1565)一派作为势道政治,撼动了国家的基础,其后,以柳成龙(1542-1607)等为中心的东人主导了政治。当时,士林甚至国王也不能顺利主张公论、互相反目,不能实现正确的意见疏通,威势、利益和党论制压了公论。其结果遭受了壬辰倭乱,全国经历了残酷的战争痛苦。
第三,政府的政策应该根据公论来决定。这不是说君主和官僚的主张应该成为公论,而是说公论应该经常在朝政得到收容和尊重:
臣又窃念公论者,有国之元气也。公论在于朝廷,则其国治,公论在于闾巷,则其国乱。若上下俱无公论,则其国亡,何则?在上者,不能主公论,而恶公论之在下者,防之口而治其罪,则其国未有不亡者也。周有卫巫之监,秦有诽谤之法,是也(《栗谷全书·代白参赞仁杰疏》)。
公论是国家得以维持和发展的原动力。如果公论在朝廷能够被很好地收容,国家就能很好地被治理。但是,如果一般市中有公论,而朝廷不知道该公论的话,国家就会陷入混乱。因为公论无法作为国家施策来实现。如果朝廷和市中都没有公论的话,国家也就灭亡了。这是因为,如果政府和领导者不能主导公论,还阻挡下面的人主张公论并治罪,那么为了国家的任何公论都不能出现。如果领导者腐败堕落,就会掩藏自己的罪恶。因此,就会监视和用力量制压批判自己的人。
舆论应该用公论收敛。为了政治目的或利益,或者收敛以想造成社会混乱为目的的舆论,可以使社会陷入病态,严重阻碍国家的存在和发展。21世纪,现代的权力不仅仅是以政府为代表的行政力、以特定人脉形成的财阀、扎根于地缘的政党,而且由多数组成的利益团体和只充实自身理念的言论等也是权力机关。如果它们不生产正当的公论,为了个人的、党派的、偏向的利益而操纵或压制舆论的话,言论自由和健康的市民社会就无法形成。
第四,公论应该基于正名:
当今第一义,莫大于正名。而不告主上,何耶?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今者,忠谠之臣,斥为叛逆,奸慝之魁,录为功臣,名之不正,莫甚于此(《栗谷全书·东湖问答》)。
成为公论形成基准的是“正名”。世事的义理应该用正名来判断。名分是指“根据名字或规定的作用必须遵守的道理或分数”。事物有固有的名字和意义,人和事有各自应该遵守的道理和分数。“道理”是指仁义,“分数”是指个人应该遵守的限度。栗谷所引用的孔子之言是在《论语·子路》篇出现的。“话顺”是指符合道理说话的意思。孔子的这话是指,应该有正确的名分,话才能符合道理,据此,国家的所有刑政才能正当地得以实施。如果名分不正,结果就会使百姓手足不知所措,使之不安。
言论应该与其位置、身份、作用、目标相符合。因为不是自己一方,就进行人身攻击,卑下、贬低对方,不是正确的言论行为。因为是自己一方,就无条件包庇,或切断正当的批判,或进行狡辩是不行的。甚至攻击或威胁批判者也是不行的。
栗谷批判了当时被指名为“五奸”的五名奸臣。上述“奸慝魁首”是指乙巳士祸(1545)的主导者,栗谷对他们用“虽以南衮之奸慝,金安老之邪险,李芑之凶恶,郑顺朋之阴谲,尹元衡之憸毒,李梁之悖妄”(《栗谷全书·东湖问答》)来形容。这里,栗谷表述的类似奸慝、邪险、凶恶、阴谲、憸毒、悖妄的话,尽管是说此人的品性,但也指他们所做的文章和所言,即言论是如此的意思。
“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訐以为直者。”(《论语·阳货》)尽管都是有关小人的言论,但师生间的对话真是太绝妙了。
五、结 语
社会上,在利益、价值、文化等多种领域,存在很多复杂的纠纷和矛盾关系。人类为了解除这种纠纷和矛盾,想出很多方法,这种努力也取得了很多成果。为了解除这种矛盾关系,最必要的是为了矛盾主体之间的疏通和共存的协商精神。
以上考察的栗谷经世观完全是以君主、士林(官僚)、百姓的疏通为中心展开的。其中,栗谷最重视君主的作用。按照栗谷的道学政治理念,主张圣人君主。因此,君主应该致力于修身和修养,以此为基础,任用贤明的臣下,积极收敛百姓的声音。这是为了实现王道政治,君主所应该具有的疏通的精神。臣下(儒士、官僚)应该致力于自身修养,把百姓的舆论准确客观地收敛给君主,不能丧失君子的品位。
为了实现王道政治,首先要使百姓生业得到安定,然后再教化他们。栗谷认为养民优先于教民。这是因为,就像俗语“米缸现人心”一样,如果衣食住得不到安定的话,就不能遵守道德伦理。在这个意义上,栗谷强调“恒产”。可以说,栗谷的这种哲学后来发展为朝鲜后期的近代经世思想。
为了实现王道政治,栗谷主张最重要的是要保障言论自由。栗谷对言论自由的态度非常坚决,其思想体系也非常优秀。其王道政治可以称之为舆论政治,颇具现代性。栗谷主张的舆论政治强调扩大言路,即保障言论自由、公论的疏通、君主和臣下的公论收敛、以及基于正名的公论的形成。
栗谷的这种言论观即便在21世纪也是非常有价值的。应该好好考察我们社会正在说的话和文章的内容,即考察“为自身的错误无条件辩解,积极公开和攻击对方的缺点和错误,贬低别人的功绩,夸大自己的业绩,巧妙地组合对方的话加以攻击,无根据无条件暴露之后,‘不是就算了’式的回避,撼动对方的话的论旨”等是否在蔓延。
如果考察我们的社会言论,小人的言论比君子的言论要多得多。侵略他国,犯下了天人共怒的蛮行,还称“侵略的定义应该是历史家的事”,又说“不曾说过没有支配、侵略殖民地的话”,这真是奸慝。为了东亚真正的疏通,在历史面前诚实是其出发点。
栗谷为我们揭示了“杰出的领导者是什么样的人?”“儒士应该怎样生活?”“真正的福利是什么?”“自由正义的言论是什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