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和六百
2014-04-04奚虹贵州省黔东南州振华民中语文教师
文_奚虹(贵州省黔东南州振华民中语文教师)
一百和六百
文_奚虹(贵州省黔东南州振华民中语文教师)
几乎所有的家长会都一样:每个家长手里都拿着两张单子,一张年级排名单,一张班级排名单。我所在的学校,每个年级七百人左右,前一百名是年级的优秀,大部分孩子都怕这个。前一百名孩子的家长在短暂欣喜之后,更多的是对孩子的警告:“可不能掉下来,下次争取进前五十!”而剩下的六百个孩子得到只能是呵斥和责骂。于是“前一百”便成了孩子们的终极目标,也是部分孩子可望而不可的目标。
于是舒苏死了。
五岁那年,一次意外的开水烫伤,舒苏上半身留下了难以愈合的疤痕,无论在怎样的高温天气,这个女孩从未穿过任何无领或短袖的衣服,更不用说裙子。家住农村的舒苏一直生活在嘲讽与歧视之中,自卑而脆弱。高中时,体育老师意外发现这个内向的女孩跑步速度很快,耐力也好,就让她参加了体育特长班的训练,之后在校运会上她拿了很多奖,只是她文化成绩不好,尽管很努力,但一直是全年级的倒数几名。
一天晚上,舒苏的父亲从朋友家喝酒回来,因为是周末,舒苏回到家,刚打开电脑。看着电脑前的女儿,想着她倒数的成绩,舒苏父亲气不打一处来,就在刚才喝酒时,他的朋友很得意,因为朋友的儿子成绩很好,一直是年级前几名,刚考上了名牌大学,而自己女儿如此差劲,让自己丢尽了颜面。一怒之下,舒苏父亲砸了电脑,破口大骂,大概说了些“你这么差劲,不如去死”“我都跟着你丢脸”之类的话。本就自卑脆弱的舒苏拿起放在墙角的“百草枯”(一种剧毒农药)猛喝几口,就从窗口跳了下去。四天后抢救无效在医院死亡。
面对这样一个脆弱而无助的生命 ,作为老师,我有气愤、惋惜,但更多的是痛心。当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试卷上弱弱的舒苏时,谁会在意运动场上矫健的舒苏?校运会上的一张张的奖状淹没在一次次的考试排名里,没让舒苏的父亲找回一点“面子”,也未能让这个父亲有一丝的自豪。
家长会,本该拉近家长和孩子的距离,应该是是亲子会, 家长们会因此看到一个比平日家庭生活里更全面的孩子,将发现孩子们身上从未见过的优点。然而大多数家长会几乎等同于“告状会”,在老师们排名、对比、总结中,家长们更多地感到孩子越来越顽劣,越来越难管,越来越不听话,甚至连以前很乖的孩子,也变得“逆反”了。
那么到底是谁失败了呢?
分数排名,使得外界对孩子们的评价标准简单到极致。电脑上一拉,什么语言都不用,优秀与否,便在眼前,事实胜于雄辩。分数也是家长们衡量孩子的绝对标准,他们用这个标准来实现自己没有实现的梦,甚至只是亲朋好友聚餐、人前人后的一个“面子”,一次虚荣。
记得舒苏活着的时候,常常自己炒饭作为早餐带到学校来,每次总会多带些,分给班上来不及吃早餐的同学,有时还捎上煮熟的土豆。当同学们分享她做的早餐时,她显得非常快乐。校运会上,同学们为她呐喊助威时,她也显得兴奋和快乐。可是大人们呢,谁会因为子女们的这些快乐而自豪?这让我想起女儿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妈妈,我真的很想考好啊。”那一刻,我心如刀绞。为了前一百,我们永远有七分之六的孩子不优秀;为了前一百,我们永远有六百个孩子不快乐。
李斌,曾经是前一百的孩子,期末考试,他排在了一百名以后。开学时,学校重新组合班级,他离开了原来的班,那个是只有前一百才进得了的班。他对我说:“老师,我不想走啊,我怎样才能再回来?”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报名那几天,面对那几个曾经前一百的孩子的哀求,我的回答是那么苍白无力。看着那些黯然转身的他们,想着刚进校时,我曾信誓旦旦地对他们说:“同学们,从今天起,我将陪伴你们走过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三年,不放弃,不抛弃!”然而仅半年,一个学期。我该指责谁?报名那天,有个孩子来晚了,不知已重新分班,直接冲进教室,满面笑容地对我说:“老师好!”我知道,从此那张笑脸将被失望和挫败感取代。如果是我,我想可能我一生也走不出这冲进教室、众目睽睽下被挡在门外的情景,也将摆脱不了那深深的挫败感。
奚虹和学生
前些天看见李斌,他远远地躲着我。上个学期刚从初中升高中,尽管很努力,但他的成绩不理想,他紧张害怕,我一直鼓励他,他也愿意相信,经过努力会有改变的。如今这个信赖我的孩子,已不愿和我说话了。排名、重组这样的刺激,或许会促使他重新进入前一百,可是那时他还会选择回到这个所谓的重点班吗?他还会像当初那样信赖我吗?他还会有那份纯洁而简单的自豪感吗?如果他进了前一百,就会有另一个张斌、王斌离开。
想当年,同一个教室,有人上北大、复旦,而我也只上了师专,对于前一百来讲,我们都不优秀。而今,我们有什么理由,凭什么居高临下地伤害那些分数不高的孩子?古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说“己所不能,勿加于人。”
奥巴马在《我们为什么要学习》中说:“学习是为了能有机会发现自己的天赋和才能。”而我们,是否真的发现了孩子们的长处?分数排名永远在伤害着我们六百个,六千个,六万个孩子。我们似乎一直在抓着孩子们的弱点不放,忽略他们的长处。没了名次,孩子们就是一个个被抓住短处的人,头都抬不起,我们又怎能要求他们蓬勃发展?
为了对一百个孩子的肯定,真的就只能以对六百个孩子的伤害为代价吗?为了一百个孩子的自豪,我们将用什么来维护剩下的六百个孩子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