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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行走在历史的绿荫下

2014-04-04安然重庆报道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4年7期
关键词:吴宓历史学生

本刊记者_安然 重庆报道

张南:行走在历史的绿荫下

本刊记者_安然 重庆报道

2004年,重庆市红光中学教师张南被评为重庆市第二届十大藏书家,当时,他有藏书5000册。十年过去,他的藏书增加了三倍。他住在重庆市沙坪坝区,80多平米的住宅,三个大书架,还有很多柜子和箱子都塞满了书,连阳台也不例外。不久前,他又做了一个大书架,嵌满客厅沙发后的大墙壁,书们爬上去,很快占据了大半个书架。地板上还堆着七八个装满书的纸箱。“我不做图书保管员,藏书的意义在于阅读和发现。”张南说。

他把女儿的房间做了改造,在房间上方隔出一个夹层。沿着狭窄的木楼梯上去,就进入了张南的工作间——取名为稻竹斋,“稻秸和竹子,都是造纸的原料。”他请书法家题写了斋名。

在“稻竹斋”,只能弯腰前行。隔间最里面,还有一个小隔间,装着一扇玻璃门。张南从腰间摘下钥匙,捅开锁,里面有一张小桌子,借着小窗微弱的光,安静地等待着主人。周围堆满书籍和杂物——都是他的珍爱之物,图书之外,小壁橱上放着一把用黄绸包裹的宝剑,一些来自海南和新疆的石头。他邀请我进去,我努力站进去,感觉房间要涨爆撕裂了,实在容不下两个人,我又退出来。他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在客厅里。他反复地把茶几抹干净,把茶杯端到很远的桌子上,还是不放心,又为茶几铺上报纸之后,他才展示珍藏,一把铭刻“陕西督军”的古剑,他探寻和考证过它的来历,为它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报纸上,这是张南的处女作。他小心地展示着那些几十年前的旧物:臧克家、郭沫若等在“陪都”时期出版的作品集;意外淘得的《猛悔楼诗》,因为书法家许伯建批注过,尤其珍贵,为此,他花费两年时间,对批注进行整理和考证,撰写了一本小册子,自费出版,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如今,小册子在网上售价不菲。

张南在离家七八里的红光中学教历史。周一到周五,早上七点,他走出家门,爬上一长段重庆独特的石梯路,乘坐地铁到学校,和孩子们一起学习历史。下班之后,他和那些藏品为伍,那感觉像一个将军在检阅千军万马。

周六早上,他乘坐地铁,前往位于市中心的古玩市场淘选旧书。“藏书家郑振铎说过一句话,我觉得特别好,特别贴切——夕阳西下,微飔吹衣,访得久觅方得之书,挟之而归,是人生一乐也。”地铁开通之前,从家到古玩市场,耗费的时间更长,要一个多小时,但是有一段路沿嘉陵江而行,可以看到江边景色。他怀念它。

女儿在读小学,一个灵秀的小姑娘,10岁。与很多孩子不同,她已经能够独自上学,能够在城区独自活动。问起她的名字,她说,“心一,和作家的妻子一个名字。”她说的作家就是国学大师吴宓。张南视吴宓为偶像,“我敬佩他的人品和学问,把他当成楷模。”他搜藏了吴先生一些著作和材料,立志撰写一部关于吴宓先生的著作。他知道吴宓先生很多事,有些事是他考证和发掘出来的“秘密”,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只读两年。1994年,大学毕业那年暑假,张南挎着一个黄色帆布包和一个水壶,通过重庆火车站检票口,踏上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的旅程。目的地是古城西安。这次出行,源于他的一次“奇遇”——同学到学校老教师家中帮忙,回来对他说,老太太的哥哥在西安考古机构工作,叫王家广。他猛地想起,自己喜欢的一册考古书籍,作者就是王家广,书被同学借走不还,几年过去,他依然耿耿于怀,为此惋惜不已呢。如此好机缘,他兴奋地到老教师家中拜访,就这样,他开始与王先生通信。王先生曾任陕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长和社科院副院长,当时已经八十岁。

到了西安,张南去拜访王先生。老先生热情地接待了这个年轻好学的小伙子,赠送了一大包考古和历史类书籍,还专门为张南设计了几条考古旅游路线,写介绍信,让他去沿途拜访沿途那些考古名家。“秦岭考古队的张队长带我去看了秦俑二号坑的发掘;在半坡博物馆,退休的李馆长专门带我参观元谋人博物馆,给我当导游,解说。”说起20年前的经历,张南激动不已。

他到达法门寺时,法门寺博物馆韩金科馆长正在外地开会。张南便在博物馆职工宿舍住下来,忆起当时的情景,他记忆清晰,“法门寺五点闭馆后,我一个人走在清寂的寺院里,风吹着塔角的铁马,声音清寂,让内心觉得非常清静。”

二十多天的旅行结束,张南回到重庆,开始了自己的教学生涯。他到了红光中学任教,先教了一年语文,然后教回到自己的专业,历史。西安之行,让他认识到了考古对于历史兴趣培养的重要性,这也影响到他后来的教学和业余生活。

1998年春天,张南联络了重庆市博物馆考古队,带领学生到汉墓群发掘现场上课。《重庆晚报》还对此进行了报道,“在博物馆考古队员热情详细的讲解下,学生们不仅加深了对课本知识的理解,而且还学到了许多课本上没有的知识。”现在回想起来,张南还有些后怕,“万一学生出点事,担当不起。”

张南和家人在一起。他说,妻子对他的事业帮助特别大——他们没有存款,所有的收入都买了书,“她没有怨言,还支持我,非常了不起,我也非常感激。”

张南对于考古的热情,一直持续着。2012年12月13日,重庆市九龙坡区历史教研活动在他工作的红光中学举办,他借此策划组织了一场“文物收藏与历史教学”的活动。那天,在学术报告厅,来自各校的老师正津津有味地观赏着一场“文化鉴宝会”,学生扮演着主持人、持宝人和砍价人等不同角色。第一件出场的物品就是“三星堆青铜鎏金面具”——这件文物与川教版七年级历史课本第五学习主题“中国古代文化”中的第一课“青铜工艺的杰出成就”相关。“鉴定”紧张而热烈地进行着,多件与历史课相关的“文物”相继出场。“活动课前,我指导学生利用互联网、图书室查询资料,使学生学到了快速查找资料的方法。”通过这样的活动,学生们将课本知识融入了生活,对历史和文化有了更多兴趣。

张南淘来的宝贝,书法家许伯建批注的《猛悔楼》诗集。

张南把没有读考古专业当成人生的一大遗憾。他对考古的热情持续了很多年,他发表的一篇小文章里,记载了他用母亲单位新发的统靴换取一枚明代钱币的故事,那是1998年的事。珍藏的“督军剑”则是朋友赠送的,那时他还在读中学。对藏书和考古的热爱,细究起来,大概与这把剑有很深的关系。

高铁盾构隧道中心截面地层变形规律如图5所示,在地铁双区间隧道开挖后,拱顶和仰拱附近围岩变形最大,台阶法施工拱顶变形量为25.3 mm,与之相比,临时仰拱台阶法降低22.3%、CRD法降低45.0%、CD法降低25.4%。由此可见,CRD法设置水平和竖向中隔壁后,围岩变形得到控制;临时仰拱台阶法和CD法分别通过设置水平仰拱和竖向中隔壁后,围岩变形控制效果比较接近,二者最大变形仅相差0.6 mm。四种施工方案下拱顶附近围岩变形均会比仰拱小,例如,临时仰拱台阶法施工方案拱顶变形为19.5 mm,而仰拱变形达42.2 mm,这主要归因于拱顶270°范围内进行深孔注浆,约束了隧道中上部围岩变形。

2014年夏天的一个周六,我跟随张南到了重庆市古玩市场。早上七点,他就给我打电话。匆匆赶路时,他不停地念叨着,一定要赶在市场开门之前到达——开市之前,很多摊贩就在场外摆起了临时摊点,“去晚了,好东西就被人选走了。”

到了市场,他很快就被一个售卖连环画的摊点吸引住了。我转了一圈回来,他还在那里精挑细选,最后选中了两册。8:30,市场开门,平时走路慢悠悠的他,突然大步流星,直奔熟悉的旧书摊点,逛了一家又一家,不时与熟识的朋友打招呼,邀约。逛完那几家店,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自始至终,他对那些古玩物件都没有认真瞧过一眼。此时,他的兴趣已经由考古转移到旧书收藏。

2003年的秋天,周六。张南牢记着这个日子,连续两日的阴雨之后,天气乍晴。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古玩市场常逛的书摊前,见到了一册破旧的图书,黑灰的封面磨损严重,书页泛黄,经过长时间的翻阅,书角卷起。他翻开,看到书内空白处,批注有不少蝇头小楷。书名《猛悔楼诗》,他从未听说过。他仔细看那些批注文字,看到“容庵”二字。他知道,这是出生于清末的一位老诗人,他想,书的主人能够与容庵交往,这本书可能有一定的价值。他与摊主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以120元成交。逛完古玩市场,他都会与同来市场的热爱收藏的好友相约,在附近小聚、畅谈,相互品评各自收获。当他把新淘的这册旧书给好友观阅时,朋友从书页的印章中认出“许伯建”三字,这是一位书法家和诗人。

张南在重庆市九龙坡区教研活动“文物鉴宝会”现场。

《猛悔楼诗》,作者王世鼐,1902年出生,15岁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五四”运动中被捕,经胡适保释出狱。后留学美国,获美国爱阿凡大学经济学士和华盛顿大学政治博士学位,1924年回国后在政府机构任职,1943年病逝后,妻子和友人整理出版《猛悔楼诗》。张南淘得的这册书,尤为珍贵的是,书法家、作家许伯建对诗集做了大量批注。许伯建出生于1913年,1997年去世,抗战时期,与多位迁居重庆的文人相识,交往密切。

从得到这本“珍贵”的图书那天起,张南就开始了对它的研究和考证。张南撰写的《许伯建批注〈猛悔楼诗〉辑考》出版时,距离得到这本书,过去了将近两年。他把这本书称为他的另外一个“孩子”——他尤记得酷夏订正书稿的情形,“在书中,我写了一段话,说我匆匆赶回市区,当时,我的妻子怀孕了,孩子快要出生。”

两年期间,他拜访了众多名家,询问,学习,寻求帮助。这本只有80页的小册子,汇集了众多名家:书名由画家、作家黄苗子题写;附录中有作家舒芜的来信;许伯建的同学蒋雯键、弟子曾元超,书法家郑远彬、张一农等题词。

探访历史陈迹

为了解答批注的问题,张南曾向多位与许先生有过交往的名人请教。著作完成,他也成了研究许伯建和抗战时期生活于重庆的作家文人的“专家”。那个时候,张南还住在学校的寝室,一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突然找到学校,出现在他的面前。老先生自报姓名之后,张南十分激动,兴奋,又有些愧疚——来者正是许伯建的儿子,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他看到张南的著作后,专程到学校来拜访并感谢他。

写作这本书时,张南与诗人吴芳吉之子吴汉骧通信。当时,吴先生已经九十多岁。也就是从对《猛悔楼集》的研究开始,张南的研究又转向了跟许伯建交往较多的师长吴宓。《许伯建批注〈猛悔楼诗〉辑考》出版不久,张南的女儿出生,他为她取名心一,与吴宓先生的妻子陈心一同名。

藉着对这本书的研究,张南收藏了多部与许伯建有关的作品,对抗战时期的文人交往和生活,也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和研究。说起与吴汉骧的交往,他觉得非常遗憾——吴先生去世后,他才开始研究吴宓,而吴芳吉家与吴宓有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深交。

女儿十岁了。经过十年对吴宓的研究和阅读,张南搜集了几件与吴先生相关的实物,随着研究的深入,在吴宓研究领域,他已有一些独到见解和发现。他说:“我不聪明,天生愚笨,但我能够持之以恒。”

2012年12月,重庆市九龙坡区举办了一场历史教研活动,张南导演的“文物鉴宝会”之外,还有两项活动与他相关:一是对他的历史活动课做研讨,二是学校还专门为他举办了“个展”——百年教材展。教材展上展出了张南收藏的各种教材116册,包括清末的历史、地理蒙学教科书、重庆近代最早的语文教材,以及学生的作业、作文和毕业证书等。三天后,张南又携带着其中十多册老教材参加了渝中区读书月宣传活动。

因为工作关系,张南偏爱所藏“教育类”图书。作为中学教师,他对教育类图书倾注了颇多关注。老教材见证了教育的发展史,还为教材编写和课程教学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张南收藏的图书中,有五册日记尤其特别。它们是他在2002年9月逛古玩市场时的收获。日记的主人杨琼华,当时在重庆巴县女中读书,日记记载了她从初三到高中的生活,“女孩很有文采,也很勤奋,几乎每天都写日记。”女主人通过日记传达出来的健康快乐、追求理想的状态,感染了张南,“日记中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史料价值,记载了重庆的解放,”张南说。

日记里还讲述了两个女生的友谊。抗战爆发后,杨琼华的好友蒋凤至跟着父母从安徽逃难到重庆,两人因为一次打闹相识,最后成为贴心朋友。后来,蒋凤至跟着父母回到安徽,又逃难到南京,1949年初到了台湾。两个女生靠书信维系友情,1949年11月后就再也没有通信。日记中透露出的感情,让人感到美好又惆怅。张南根据日记,找到了杨琼华中学时代的多位同学,甚至找到了她当年的恋人。当张南出现在这位老先生面前时,老先生万分惊讶,一再追问:“你怎么提起她呢?”老人给张南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非常激动。1954年,杨琼华就因病去世了。世事淹于风尘,时间过去了半个世纪,借留在纸上的日记重新打捞历史的碎片,还原了当年的情境——这也正是藏书的迷人之处。

《猛悔楼诗》和杨琼华的日记,都来自抗战时期的重庆。作为“陪都”,当时的重庆聚集着很多从沦陷区逃难到此的人,沙坪坝区因为有重庆大学、四川省立教育学院等高校,被后人称为文化的重镇。张南在沙坪坝出生,长大,由家乡开始,他对历史文化和阅读产生兴趣,又由因知道得多了,而加深对家乡的了解。我们走在街上,他突然对我说:“当年臧克家逃难来,就是在前面码头下的船,由这条马路进的城。他穿得破破烂烂,像乞丐。但感觉特别好,很骄傲,因为这里是战时首都呢。”

他热爱家乡,利用假期和周末,不断在家乡寻访旧迹,1999年,他寻访到杨沧白故居。杨沧白曾经协助孙中山先生组建中华革命党,担任过四川省省长、大元帅府秘书长等要职,晚年在重庆创办学校。张南在探访时发现,杨沧白在重庆巴南区的故居,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于是,他在《重庆日报》上撰文呼吁:“望有关部门真正保护好这一名人故居”。他的照片和文章刊登不久,就真的起到了作用,故居被列为文物单位,并得到修缮。

张南收藏了很多“陪都”时期的文学作品。“因为当时物资紧张,特别是纸张的供应特别困难,那时的文化人特别有激情和热情,想方设法出版作品。”张南非常动容。困难条件之下,手工纸流行起来。纸的原料来自易得的植物,如稻秆、竹叶等,非常粗糙,“还经常看到书中未碾碎的稻秸,”张南把这样用土纸印刷的文学作品称为“土纸本”。他收藏有数百册“土纸本”作品,每一册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他正在把这些“故事”撰写成文,当作课题在研究。

“历史是丰富多彩的,历史的灵魂是真实。”如何把收藏与教学结合起来,张南一直在思考和尝试。“在收藏中,我特别留心与教材相关的文物、文献和各种复制品、衍生品。比如在讲南京大屠杀时,我拿出1938年出版的《今日南京》,随手一翻,侵略者的暴行比比皆是,真实的力量是无穷的,学生鸦雀无声,教室里一片安静。地方教材中有抗日将军张自忠牺牲的内容,他牺牲后,就埋葬在北碚。为了展示张自忠将军的风采,我向学生展示了1947年出版的《张上将自忠画传》。大大小小一百多张照片,全面反映了将军悲壮的一生。”

“历史不是雾里看花,而是应该让学生能够感觉到,触摸到的。为了展示的直观性,我们以前用挂图,现在用多媒体展示,在教学中,结合自己的特长,我就给学生展示相关的实物,比如在讲青铜器时,我给学生展示三星堆面具复制品;讲秦始皇统一货币时,展示的是战国刀币和秦半两钱;讲雕版印刷时,我给学生看线装书,触摸线装书。现代历史中,讲授大跃进时,我给学生观看当时的漫画作品,了解何为夸张,吹牛;讲文革,我给学生展示文革像章,红宝书。因为展示物品具有极强的直观性和历史内涵,能够提高学生对教材的理解,也提高了学生的学习兴趣。”

担任历史老师将近20年,思考和教学之中,他也有了自己的感悟:“历史知识是死的,老师应该在如何提高学生的兴趣,在培养学生的历史思维上多下工夫。”

2014年年初,重庆市沙坪坝区筹建“教育博物馆”,筹建方看到媒体报道,找到张南的学校,希望能够获得张南的协助。“天生我材必有用”,通过藏书和研究书,一所普通中学的历史老师,不断丰富着自己的教学,也不断丰富着自己的人生之路。

张南导演的教研活动——“文物拍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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