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学家范一双与泰山天外村
2014-04-04□周郢
□周 郢
农学家范一双与泰山天外村
□周 郢
天外村为泰山胜境之一,其开发始于清末农学家范一双。范氏去官寓居泰安后,致力于山田垦种,通过引水灌溉、林木种植、果树栽培等项改革,使瘠土变为沃壤。范一双并将开发经验,编纂为《农桑简要新编》刊刻行世。
泰山;天外村;范一双;《农桑简要新编》
“天外村”在众多泰山胜景中独负盛名,这里不仅是泰山景区最主要的登山进出口和游客集散地,也是景区与市区的重要交通枢纽。但古代泰山典籍中难觅“天外村”之名,其开发与命名始于近代农学家范一双。
范一双(?—1924),字慕韩,清末辽东人,隶汉军旗。以监生入仕,光绪十八年(1892)署理夏津知县(民国《夏津县志续编》卷六《官师志》),官至候补直隶州知州(习称为“直牧”)。光绪二十年(1894)在官场倾轧中,被山东巡抚李秉衡劾奏以“藉势通贿,任意妄行”,遭“即行革职”之处分(《清德宗实录》卷五三)。去职之后的范一双,意懒心灰,遂在泰山西麓小王庄村“置田数十亩”(民国·赵正印《新儒联语录》),建别墅曰“天外墅”(原址在泰山疗养院大门南侧停车场),名取汉张衡《思玄赋》“廓荡荡其无涯兮,乃今穷乎天外”之意。今泰山疗养院内有“壬寅夏四月”(光绪二十八年、1902)“天外墅”楷字石匾,署名“主人题”,当为范一双所书。其田庄亦因此而称“天外村”,一双自号为“天外村农”。后来流寓岱麓的诗书名家赵尔萃(傲徕山民)应一双之请,濡墨大书“天外村”三字榜书,刻于田间巨石,成为山村之标志。天外村由此声播远迩,小王庄之名反渐被世人所淡忘。
范一双居此天外村中,远离嚣尘,惟以躬耕为乐,后来赵正印为其所撰挽联中云:“陆放翁晚年,饶有田家乐;陶渊明归去,而无车马喧。”(《新儒联语录》)便是对其归隐生涯的生动摹写。就在此时,中国农业正面临着一场巨大变革,众多有识之士面对传统农业科技落后、理论停滞的现实,力图借鉴西方技术,突破“悉遵成法”、“率由旧章”的思想束缚,用新方法来重振农业生产。在泰山周边,农业改革试验便不断涌现,最为突出的事例当属邑人鲁泮藻的樱桃园开发,《重修泰安县志·农业》记称:“泰安僻在山麓,铁轨未通以前,人民无境外之思,劳劳者日致力于南亩,其时以农致富者,可得而数焉。……樱桃园鲁氏,以辟荒山、兴水利显。樱桃园在泰山西麓,一穷谷
耳,无所谓田土,无所谓沟渠,无所谓桑麻、竹树也,自鲁氏购居之,斩丛莽,辟蒿莱,水之下者激之使上,水之上者导之使下,于是数十亩之地,皆成水田,宜麦宜稻,宜竹宜麻,有池蓄鱼,有塘植荷,有园艺菜蔬果木,鲁氏子孙既食其利致富有,而春夏之交游屐接踵,比之晋人武陵不是过也,而孰知五十年前乃一丛莽塞途、蓬蒿满目之荒山乎?”范一双天外村的开发,也堪与鲁氏樱桃园相提并论。
泰山西溪周边的石田,硗确难耕,收获贫乏,居民困苦。这对切心时务的范一双深有触动:“村农久居泰郡,每见农家狃于故常、安于狭隘,凡山间隙地,谷内流泉,非弃如石田,即视同潦水,既不辨土性而有所栽培,更不导其源头而藉资挹注,置有用于无用,以成才为弃才,甚至粪田播拢之方、选种谢苗之法不察,诸地悉听诸天,同一春种同一秋收,此获数十斤,彼获二三石,壤连阡陌,利判天渊,岂造物之与不与乎?亦人力之尽不尽耳。”(《农桑简要新编·自序》)于是他决定躬自垦种,以试所学。面对天外村山田复杂的自然环境,一双“时而山颠水脚,时而雨后风前,兼考前言,参用西法,一不足而补以身力,再不足则补以心思。勤心苦力,试办有年”(《农桑简要新编·自序》),摸索了丰富的种植经验,终使这块薄地瘠土获得“一田收数田之用,一人养众人之生”的效果。
据范一双事后总结,他的改革突破点首在于“兴水利”。其认为“水利之便,莫过泰山之阳,高处山泉,涧沟底处,川河井湾,无一不可借用”,而山民不知因势为用,深为可惜。一双初垦天外村田时,其地“土浅荒多,雨水稍缺,即灭难收”,所购十馀亩,每年之获“不足糊此八口”(按一双“性友于堂,兄弟八人,皆依以居”,故此云“八口”)。当他勘察地势,却喜见“其上有山河一道,来源颇旺。倩友人相厥地势之高下,开渠引水,月馀而蒇其事,费钱数百千,此渠浇田,每日可足五亩之用”。经过引水灌注,薄田顿变沃壤,“十馀亩大地,两日即使沾足,自用有馀,邻地邻村左右数里内者,无不借此灌溉地亩。上下数百亩,石田一旦尽化为膏腴,每年增收谷粟不可胜计。自此附近农人不忧荒歉,多庆丰年”。而据赵尔萃《天然池记》(碑勒斗母宫南院壁)记述,这一灌溉工程得益其所启发:“时范君慕韩初置山田于天外村,予往视之,复怂恿其开渠引水以灌田,村之邻亦行之者,收获几倍于平时。”据碑乃知范氏所述之“友人”,当即赵尔萃无疑。
在开发中,范一双还注重林木种植与果树栽培,自言于“天外村种树有年,凡松、柏、槐、榆、桐、橡、杨、柳及诸果树,年植数百株,并遵古书之法,每移柏松栽种,必去其总根,无不活者。槐、榆去其顶枝,不致招风,桐橡根底置以硫磺,结实必坚。杨柳下埋大蒜一枚,虽至极高极久,不致生虫。以上诸法,屡试皆验”。培养浇灌,一双事必躬亲。他认为经营回报,“莫树木之有把握且利厚焉”。因结合天外村土地特点,种植多种经济作物。其中特别介绍了葡萄种植:“拣老干一段(长二三尺),圈种于地,秋分至小雪,四年即可结实。生于池畔,屋旁人歇于下,即可代凉棚。又将酸枣种于四周,次年即长高三尺。将旁枝剪去,以长条编篱,既避虎狼恶客,又省人工,遥望青葱,亦颇雅趣。”(《农桑简要新编·农政》)
由于范一双的因地制宜,使天外村的开发大获成功,数年之间,不仅营造起一片物产丰阜的田庄,而且所开渠塘堤坝,所植杨柳松柏,所建楼馆亭榭,与山水映发,宛然辋川胜景。游客登岱之时,往往于此驻足留恋,使“天外村”声名大噪。实业家周学渊有《过天外村赠范慕韩先生》七律二首,对范氏业农之绩与造园之功倍加称誉:“墙头初日挂铜钲,顿觉尘埃一梦醒。坐使齐民知要术,从来名士出躬耕。杀鸡为黍生涯足,扪虱挑灯笑语清。散吏岂知田舍乐,空劳布谷两三声。”“先生著术古农家,小筑园林半水涯。何必千篇凌鲍谢,但求五亩话桑麻。十年树木身犹健,百里登山兴更赊。愧我诗书敦夙好,清时难学故侯瓜。”(《明湖载酒二集》页十九)
为了将“天外村经验”加以推广,范一双著书立说,“兹将本身之阅历,累岁之较劲,分以部居,附以论说”,写成《农政》若干条,分为兴水利、讲树艺、广牧畜、辨土性(附选种法:稻、麦、黍、蜀黍)等。书成后呈于泰安知府石祖芬,石氏阅后大为激赏,遂择取《蚕桑萃编》中有关内容,与之汇为一书,名曰《农桑简要新编》,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梓行。石祖芬与长山知县徐致愉分撰序言,对范氏农学加以推介。
石序阐述了此书编纂源起及目的:“适有天外村农退隐田间,不忘匡济频年,创办农学,于选种审时、辨土构子诸法确有心得,屡试辄验,收成每数倍于人。既著明效,尤愿以馀力考究蚕桑,为郡民倡。祖芬钦其志,……亟付诸梓,名曰《农桑简要新编》,敢云妄自增删,亦惟取浅显则人人易晓、简便则处可行,于以循宪典而广流传,是所厚望。”徐序中则重点揭析了此书的示范意义:“直刺史范君慕韩,才敏人也,汉籍名家,寄寓岳麓,勤考树蓄诸事,不数年而利毕兴。爰著《农政》各条,道其自利利人之术,智行所无事,其犹陶朱氏之遗风乎?郡尊石子元太守,又益以蚕桑要语,刊秩颁行,是皆殷殷导人以务本者。长邑水绕山趋,犹岱峰之支麓,邦人士正可仿而行之。慨自末俗相沿,富有力者,或盘剥以自封;贫无藉者,或惰游以作苟玩。是编则山巅水涯,墙隅园角,莫非生计所在,尚何营营役役,以蹈彼愆尤哉?用特照刊传示各约,更望各庄读书明理之人传述解喻,俾斯民悉植其生,由康乐而和亲,所系非细矣。”虽然其书从内容上看仍属“经验农学”的范畴,未能跃上农业科学的时代前沿,但书中所倡“盖强国之道必先致富”,却体现了范、石等时代精英以农兴国、借农图存的殷殷苦心。
天外村的开发成功,使范一双获“陶朱之富”与“精农之名”,但此后也使他卷入一场地亩纠纷,致抑郁而亡。这场纠纷缘于范氏再获起用,维时清政府正紧锣密鼓地启动农业政策改革,除了于各省、州、县设立农务机构,特别饬令设立介于国家与社会之中间组织“农桑会”,用以“开通智识”、“联合社会”。光绪三十年(1904),山东巡抚周馥以范一双精于农事,力荐其出任泰安县农桑会“委办”(会长)。周馥四月奉旨致祭泰山时,赋诗对范一双寄予厚望:“当年锄笠亦躬亲,求法无如海外新。官自劝农农自远,劝农还要务农人。(自注:为举精农事之范一双为董事,设农桑会。)”“我爱辽东范一双,谪官高卧泰山旁。伯鸾栖隐陶朱富,何必功成返故乡。(自注:口占绝句,寄蜀云毛大令,转告范慕韩兄,当为忻然一笑也。)”两诗留镌于云步桥头之观瀑亭栏之上,至今犹存。
范一双受命开办农桑会后,选取泰城北关皇宫院为办公场所,“盖造洋式草厅三间,盖造瓦亭一座,盖造宿舍配房厂棚二十四间,新筑大墙一百五十二丈,修补大墙七十二丈”,并开挖新井,开垦畦田,栽植树株(民国《重修泰安县志·农业》“农会成立以来年表”)。为补经费之不足,将其苦心经营的天外村田捐为会产。随着山东政局变更,光绪三十四年(1908)范一双以会务“办理废弛”被山东巡抚吴廷斌罢免,又在交接纠纷中被指为“侵蚀公产”。山东巡抚杨士骧批示:“范直牧一双遇事侵蚀,情殊可恶,本应严行追究,姑念该直牧捐有天外村田亩,从宽免其赔缴,候行劝业道转饬泰安府查明立案。”(王价藩等《泰岱文史丛稿》页93,泰山区档案馆1992年版)入民国后,范一双曾呈请县署,求将原捐天外村田亩赎回,受到泰安士绅抵制。民国五年(1916)泰安学者王价藩向县知事沈兆祎上《禀请保全公产文》,称“详绎(山东巡抚杨士骧)批词,天外村田虽仍存捐助之名,实已为抵补侵蚀公款之用,应不得抹煞原案,取巧赎回。”(民国·王价藩等《泰岱文史丛稿》页62)此案是非曲直,由于文牍散亡,后世已难致评,但范一双由此渐陷入失落与困顿,民国十三年(1924)在泰安溘逝。“亡后未数年,子弟争产析居,已零落不堪,他人入室矣”(赵正印《新儒联语录》)。
范一双的“天外”因缘,至此曲终人散;但他所开发的天外村,历经时代风雨之后,却发展为风光独好、熙攘最盛的岱麓胜境。长眠斯壤的“天外村农”若泉下有知,“当为忻然”(借周馥语)而笑也!
2013-12-19
泰山学院泰山研究院,山东泰安,271000
周 郢(1970- ),男,泰山学院泰山研究院副研究馆员,主要研究领域:泰山文化与历史文献。
K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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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091(2014)01-00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