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唐碑志文的发展变化
2014-04-04徐海容
徐海容
(东莞理工学院中文系,广东 东莞 523808)
论晚唐碑志文的发展变化
徐海容
(东莞理工学院中文系,广东 东莞 523808)
晚唐碑志文的发展整体上趋于衰落,这其中,政治环境的巨变、文体革新的思潮、作家个人的遭遇及情怀都起了重要作用,而作家的创作理念也随之发生转变,其从家国之思转向人生如梦的命运感慨,伤悼岁月变迁,多咏史怀古、以古喻今的创作旨趣,由此也带来晚唐碑志文文体形态的转变,幽思沉郁,苍凉复杂、结构上崇尚小品,骈散两体并行。
晚唐;碑志文;创作理念;文体形态
碑志文是我国古代一种重要应用文体,其源远流长,应用广泛,在封建社会的历史文化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据统计,清人董诰编《全唐文》共收录3035位作家的2.0025万篇文章[1](P1),其中碑志文1573篇,今人吴钢《全唐文补遗》(共九辑),根据出土资料,另收入碑志文8000多篇①。而陈尚君《全唐文补编》则收入碑志文674篇。如此估算,存世全唐碑志文当在万篇以上,其数量是空前的,内中晚唐作品占了相当部分。数量众多的晚唐碑志文必然承载着晚唐文人的思想情感和美学追求,记录着时代变迁和文人脉动。但目前学界对于碑志文的研究见少,对于晚唐碑志文,尚未得到足够的重视的评价。故本文从晚唐碑志文发展演变的原因、创作理念的转变、文体形态的改变等方面解读其发展变化,以抛砖引玉,激发学界对于晚唐碑志文研究的足够重视。
一、晚唐碑志文衰落的原因
晚唐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全面转型时期之一,期间大一统王权土崩瓦解,国势飘摇,士心离散,时局维危,传统的价值观念、经济模式濒临崩溃,新的社会秩序、运转模式尚未建立。生成在如此的氛围之中,晚唐碑志文虽也绵延发展,涌现不少优秀作家和作品,但相较于盛唐、中唐碑志文创作的盛况,整体上呈现衰落迹象,这其中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政治环境的巨变成为晚唐碑志文衰落的重要动因。安史之乱后,唐代社会开始走向下坡路。时至晚唐,统一的中央政权日显孱弱,国家在分裂的道路上愈走越远,内则统治者荒淫无道,造成宦官专权、朋党交争的格局,外则藩镇割据,军阀混战。广大士人仕进无路,报国无门,即使已在朝者为宦者,也通感国事日非、无力回天,普遍孳生起“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2](P6213)的失望感和颓废心情。这一时期,类似于前朝动辄铭功记事的碑制政策已经无法施行,用来“润色鸿业”、“佐佑王化”的碑志文显得无所用场。特别是由于古文运动的衰落,文坛没有出现类似于盛唐张说、苏颋,中唐韩愈、柳宗元那样有号召力的领袖。晚唐作家们多独立创作,其零零散散,没有形成类似前朝那样强有力的文学创作团体(如初唐四杰、文章四友、盛唐的燕许大手笔、中唐的古文运动、新乐府运动等),也没有像前辈作家借碑志文而推动文学变革、政治变革的勇气和恒心。这就导致了碑志文创作的衰落。典型如杜牧、李商隐虽也颇有文名,但创作碑志文的热情远逊于前辈作家。就是相比于其他文章,作家创作碑志文也是最少的,如李商隐写有神文22篇,祭文12篇,斋文6篇,而作碑文仅4篇。罗隐以文名世,其为人作列传多达20篇,而作碑文仅3篇。不但如此,这一时期碑志文的整体风格也难以同前代媲美,其气格卑弱,比不上盛唐碑文的昂扬奋发刚健清新,也缺少中唐碑文力挽狂澜、力图中兴的勇气和精神。像皮日休、罗隐、司空图等人,虽有作品问世,但数量偏少,行文篇幅也极为短小,思想内容上缺乏雄浑博大之气,多怀古伤今,感怀历史,抒发生命的悲情,透露出浓厚的末世伤悼情调。晚唐碑志文的衰落和整个国势走向、士心离散联系在一起,这与整个唐代文学的发展趋势一致,正所谓时运交替,质文相移,此刻的碑志文已经失去弘扬儒道、振兴王政、美饰时事、加强大一统政权建设的功能,为其进一步转变形式、走向抒写文人的生命体现和个人情感创造了条件。
其次,经济的凋敝也使得晚唐碑志文创作失去了物质基础,日益衰落。晚唐藩镇割据,军阀混战,党争激烈,农民起义不断,使得唐王朝政局不稳,经济凋敝,民生困苦。崔郾《唐义成军节度使高公德政碑并序》云“自元和岁末,东土艰勤,调发征求,曷尝底宁,阴沴继灾,蒸人重困,田亩弃耒耜,里门恐抒轴,邑有疮瘠,路有馁殍。征税徒限于编户,行赏不及于连营。”[3](P4393)在此情况下,无论官方民间,立碑作志的风气伴随着社会生活的困窘,自然消歇。盛世之下,经济发达,物质基础雄厚,厚葬盛行,人们多立碑作志,高坟丰碑,颂美铭功,带动了碑志文的创作。而晚唐政局动荡,经济衰败,人心不古,一旦失去雄厚的物质财富作保障,官方民间自然难以遵行厚葬风俗。特别是离乱之际,法令不畅,大坟巨碑,显扬厚葬,更易引起盗墓者的觊觎。为安全起见,人们于丧葬多便宜从事,碑制从简。如穆员《裴处士墓志铭》描写朋友死后的草藏情况说“保朝夕之不遑,而逾月之礼盖阙……世道多故,坎壈未集。”[3](P4893)当时更有丧葬不立碑及至停立碑刻的情况出现,王密《明州刺史河东裴公纪德碣铭并序》:“郡罹灾愈苦,井邑焚爇,遗骸积而不掩,生民仅有存者。”[3](P4880)皮日休《三羞诗》其三:“夫妇相顾亡,弃却抱中儿。兄弟各自散,出门如大痴……荒村墓鸟树,空屋野花篱。儿童啮草根,依桑空羸羸。斑白死路旁,枕土皆离离。”[4](P7070)都是当时丧葬匆忙、碑刻不兴的写照,如此境况下碑志文的创作自然受到影响。
再次,作家创作心理的变化也构成晚唐碑志文衰落的思想基础。晚唐文学,尽管出现不少卓然成家的作者和脍炙人口的篇章,但都局限于诗歌和传奇小说领域。而文章创作一直滞后,没有出现有影响力的大家,文体改革之风也愈见低迷。晚唐碑志作家少,作品更少,碑志创作基本成为作家发泄内心愤懑和为每况愈下的现实存照的个人活动,其文化心理和创作情怀发生了显著转变。生逢国破家亡,身处世纪之末,面对时代的巨大变化和人生的命运沉浮,文人倍感孤独无助而又无可奈何,所以忧思感伤、忧郁叹惋成为这个时代碑文创作的主旋律。从杜牧、李商隐、皮日休、罗隐等人的作品来看,多表达对朝政的绝望和时局的无奈,从江山之叹、家国之思转向更为细致绵密的个人情怀,感慨深沉,忧思厚重,发出人生不逢时、壮志难酬的痛吟,其心理是复杂的,情感也极为苍凉凝重。这一时期有限的碑志作品,风格趋向淡泊闲雅,怀古伤今,幽思深邃,用意幽微,情思绵密隐晦。长江大海,高山大海式的盛唐中唐气派盛唐气象消失了,盛行的多是这些峭拔幽邃、清冷别致的零星式清溪曲涧、流觞曲水式小景。”②
二、晚唐碑志文创作理念的转变
晚唐文人打破盛唐、中唐碑志作家“润色鸿业”“佐佑王化”的创作理念,以“文以意为主”[5](P7783)去取代“文以明道”的思想理论,其碑志文创作理念有着显著的转变。
人生如梦的命运感慨
晚唐王权衰朽,国势飘摇,一切已不可挽回。随着时间推移和社会风气的影响。以文以明道、挽救时弊为目的的文学思想,正逐渐失去其影响。李商隐《上崔华州书》“始闻长老言,学道必求古,为文必有师法。常悒悒不快,退自思曰:‘夫所谓道,岂古所谓周公、孔子者独能邪?盖愚与周孔俱身之耳。’以是有行道不系今古,直挥笔为文,不能攘取经史,讳忌时世。百经万书,异品殊流,又岂能意分出其下哉”[3](P8091)否定了学道必求古和为文必有师法的思想,提出用写真性情去反对明圣人之道的理论主张。中唐文学的感伤情调至此被进一步深化和加强了,晚唐文人的创作倾向于抒写个人情思,其视野较为内向,很少着眼于民生疾苦、社会疮痍,而主要着眼于表现人物矛盾复杂的内心世界,表现个人生活情趣及命运感怀,流露出浓厚的生命感怀和个性幽思。所以这一时期的碑志文无论写平民还是写达官显宦,都表现出一种浓厚的伤悼情调,感慨岁月无常,人生如梦。如杜牧《自撰墓铭》,文中不叙写个人的才华功绩,以记梦而行文:“去岁七月十日,在吴兴梦人告曰:‘尔当作小行郎。’复问其次,曰:‘礼部考功为小行也。’言其终典耳。今岁九月十九日归,夜困,亥初就枕寝,得被势久酣而不梦,有人朗告曰:‘尔改名毕。’十月二日,奴顺来言‘炊将熟甑裂’。予曰:‘皆不祥也。’十一月十日,梦书片纸‘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傍有人曰:‘空谷,非也,过隙也。’”短短一百多字中,写到了三次不同的梦境,透露出杜牧人生如梦的思想,其生命感思是深厚而苍凉的。在《唐故进士龚轺墓志》里,杜牧通过朋友的回忆,感慨墓主的离奇死亡,对生命的短暂与不可把握表示了无尽的伤悼和感慨。而《唐故岐阳公主墓志铭》,通过墓主从皇帝女儿到平民妇人身份的转变,写其从尊贵无比到瘐毙荒野,怀古伤今,感慨人生变迁,历史无情,繁华如梦,隐含着杜牧对于生活的深厚感悟和体认。其他如何筹《大德神道碑铭》、景炎《参军刘府君墓志铭》、苏绛《贾思仓墓志铭》、赵造《中大夫王公墓志铭》等,都展现事态炎凉苍凉、岁月轮回,人生若梦的概叹。
伤悼叹惋的岁月情思
晚唐社会政局衰败腐朽,传统价值观念崩溃,儒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日趋消散,广大士人报国无门,走积极入世的仕途经济之路已不可能。所以这一时期的文人,已经不像前朝作家,在碑文中流露出对功名富贵的渴望,对人生建功立业的歌咏与追求。晚唐碑文作家普遍都有一种生不逢时、大势已去、无可奈何的文化心理,因此,其对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的关注自然呈现出消退趋势。代之而起的,不是对人生张扬理想、建功立业的讴歌,而是对仕途经济、富贵轮回的淡漠与彻悟。在晚唐作家心目中,功名富贵、权利荣华等,都如同过眼烟云,转瞬即逝,不能持久,唯有生命是真实的。如路岩《义昌军节度使浑公神道碑》、张元孙《清河张府君墓志铭并序》、魏则之《唐故正议大夫李公墓志铭》、周在中《唐故平洲刺史周府君墓志铭》、李德玄《唐故襄州扶风鲁公墓志铭并序》、焦敏《唐故陇西李公墓志铭》、李都《唐故御史中丞孙公墓志铭》等碑文,尽管不少夸饰军功政绩,恢弘志气之语,但字里行间,其实弥漫着一种浓烈厚重的伤悼情思:朝政腐败,大势已去,一切不可挽回,纵使英雄如何呕心沥血,壮志凌云、力图振兴,但时不我与,英雄的雄心抱负、聪明才干,最终都因朝政的腐败,党争的掣肘,藩镇的混乱,朝政的腐朽等而空梦一场,付诸东流。正如孙樵《唐故仓部郎中康公墓志铭并序》所言:“天歼正人,诚疲民之不幸,非公之不幸也。”[3](P4912)除对功名的淡漠外,晚唐作家还更多流露出生命的悲情意识,感慨人生短暂,岁月多艰,生死无常。如李商隐《道士胡君新井碣铭(并序)》,感叹墓主才高命薄的一生;陈齐之《故右内率府兵曹郑君墓志铭》等,感叹离乱之年的生命无常,“其生也天,其死也夫,死生皆天兮,何适非然?呜呼,苟不达于此,哀何胜焉!”透露出对生死富贵的彻悟。凡斯种种,都体现着晚唐文人,在倍感大势已去、朝代将终之前的历史大背景下对自我人生理想与价值的深沉叹惋与感伤。
中唐作家如韩愈、柳宗元等,在碑文中感慨岁月无情,人生短暂,为墓主的怀才不遇而鸣不平。但基于对封建王朝的心存幻想,希望其重视人才、士人才得其用,以努力国家、振兴时政,韩柳的人生命感怀是建立在寄意王朝中兴、挽救时弊的基础上,对封建王朝存在着强烈的希望与信心。而晚唐文人伤悼人生,叹惋岁月,字里行间,体现出对封建王朝的彻底绝望和否定。“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文人们在碑志文中伤叹历史、伤悼时间,观照自我,不是为了呼唤统治者进行政治改革以重振国威,而是对王政对国势表达彻底的无奈与绝望。所以,其生命感怀和伤悼情调比中唐更为浓厚抑郁、深沉苍凉。
咏史怀古、以古喻今的创作旨趣
相较于盛唐中唐,晚唐碑志文坛的显著变化是咏史怀古类碑志文的兴起,碑志作家多借历史人物的遭遇诉说岁月变迁、抒发人生感悟,呈现出新的创作旨趣。按照惯例,碑志文的描写对象,多是和作者有着一定关系的同时代人物。而晚唐文人突破了这一局限,将碑志文的描写对象扩展到遥远的历史人物,借前人的遭遇经历抒发自我的叹惋之情,咏史怀古,以古喻今。如皮日休《春申君碑》通过对春申君治世用人之道的评论,展现对晚唐时局王政腐朽、儒学不振、士人沉沦的不满,展现自我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感慨。而罗隐的《梅先生碑》借抒写前朝名儒名士的才华贡献、身世际遇,引发出唐末乱世之中士人的家国之思、身世之叹。缅怀历史,忧伤时世,发出“天下有道,则正人在上。天下无道,则正人在下”[3](P5515)的悲鸣,体现出其追求遁世消隐的思想倾向。卢肇《宣州新兴寺碑铭(并序)》则以时间为序,将寺庙兴废与统治者的政治得失及王朝的历史命运结合起来,借写寺庙建筑的历史来感慨王政更替、人事沧桑,其追古怀今,感慨深沉,具有强烈的历史思辨精神。其他如殷侔《窦建德碑》、孙樵《刻武侯碑阴》、《舜城碑》、皮日休《咎繇碑》、《文中子碑》、《首阳山碑》,萧邺《翰林学士李公墓碑》等,都通过叙写前朝英雄人物的性格命运和经历遭遇,感慨历史的风云变幻及人生成败的不可把握。
三、晚唐碑志文创作形态的转变
晚唐碑志文创作理念的转变必然带来创作形态的转变,两者相互配合,其表现是多方面的。
重抒情而轻叙事
晚唐碑志文因远离政治生活,作家有了更大的创作空间,行文性情自如。如杜牧在《答庄充书》中阐述自己的文论主张说:“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兵卫……是以意全胜者,辞愈朴而文愈高,意不胜者,辞愈华而文愈鄙。是意能遣辞,辞不能成意。大抵为文之旨如此。”此处的意气,即指文章的思想感情而言。杜牧的碑志文素以抒情真切著称,其《书处州韩吏部孔子庙碑阴》、《唐故太子少师奇章郡开国公赠太尉牛公墓志铭 (并序)》、《唐故江西观察使韦公墓志铭》、《唐故东川节度检校右仆射兼御史大夫赠司徒周公墓志铭》、《唐故处州剌史李君墓志铭(并序)》写圣贤先哲,写清官政治,表达其对现实政治的关注之情,对百姓苦难的深切同情;而《唐故进士龚轺墓志》、《自撰墓铭》、《唐故范阳卢秀才墓志》则通过王政变迁、繁华殆尽、贫富轮回的历史场景展现人物的地位转换及身世经历,怀古伤今,充满着浓厚的历史伤悼情调和深沉的人生感怀,情感苍凉。钱基博评论杜牧的碑志文“如行云流水,随笔曲注,而情事都尽。”[5](P341)杜牧碑文的这一写法为晚唐其他作家所继承,重抒情而轻记事成为晚唐碑志文的审美追求,如皮日休《咎繇碑》以“噫!谆谆之命,必归於德盛者”开始,在追溯尧舜之德的基础上,引发对于咎繇的赞扬,感叹其时运不济,大业未成。伤悼历史流变,王政兴废:“呜呼!天何为哉?不付咎繇之命者,将欲空授天下哉,未必独死咎繇也。设咎繇得天下,其暮必荐益。益得天下,其暮之荐,必有其人。自咎繇之降,空授之主,其暴民黩天者,可忍言也哉!”对唐末政治衰朽、民生罹难的社会现实进行了婉讽,借以抒发自我怀才不遇、悲叹世事的复杂情感。其余如罗隐《三叔碑》、《梅先生碑》司空图《故太子太师致仕卢公神道碑》、《文中子碑》黄滔《绵上碑》《司直陈公墓志铭》等,其中表达的都是人间最珍贵的亲情、友情、师情,叙事简约而情感浓郁真切。
文体特征上骈散两体并行
唐以前碑志文以骈俪体为宗,如初唐文坛领袖虞世南等,以南朝徐陵庾信之碑文为宗,行文追求骈四俪六,藻饰用典,而随着唐代社会政治的进一步发展,这种应时制景、粉饰时事的骈体碑志文,已经不合适时代政治需要和文学发展潮流。经过陈子昂、张说、特别是中唐韩愈等人的努力,古式散文成为碑志文的另一体征,并在文坛上取得支配性的统治地位。而时至晚唐,政局衰微,藩镇割据,不少文人沉沦幕僚,应时制景,热衷于虚美妄赞之文的写作,这就使得骈俪之文又有回归的倾向。如李商隐4篇碑文,其中3篇都以骈体写就,皆是沉沦下僚时的应制之作,其铺陈用典,比喻繁富,骈四俪六,文辞华靡,颂美色彩明显,体现出典型的骈俪文风。而与其同时的杜牧为文深受韩愈影响,其碑文多以散体古文体式写就,可谓韩愈文体革新运动的延续,这就形成了晚唐碑志文创作骈散两体并行的态势。如皮日休、罗隐、陆龟蒙等人的碑文皆以散体写就,而同时代的司空图、黄滔碑文就多以骈体写就,如司空图《解县新城碑》、《复安南碑》等,铺陈排比、用典繁富、藻饰文辞。晚唐后期,骈文甚为盛行,此时碑文也更多以骈体写就,散体碑文几乎消失殆尽,如吴畦《唐赠左散骑常侍汝南韩公神道碑》、张魏宾 《唐故太原郡王处士墓志铭》。颜钦《唐故容管上柱国武威安抚君墓志》、李频《朱太守祠碑》等,都追求骈俪风格。此后唐末五代时期,江山分崩离析,军阀争权夺利,王朝一统的局面完全结束,尊儒重道之风颓废不堪。战乱频仍,政治衰朽,文人仕进尤难,其境遇窘迫,虽有军阀延致名流,以光幕府,“然藩镇皆武夫,恃权任气,又往往欺凌文人,或至非理戕害”[6](P476)。在这样的社会中,文化贬值,儒士蒙难,偶有文人之得仕进者,不免随波逐流,委身强权,成为御用词臣,多作时文以干谒求进、应时制景、粉饰太平。于是古文衰落,骈俪之文得到进一步发展,像唐五代碑志大家,如徐铉、韩熙载等人,作碑文莫不以骈俪为要,如徐铉作83篇碑志文,皆以骈体写就。
结构上崇尚小品
晚唐的碑志文篇幅多短小精炼,言简意赅,呈现出小品文的立意架构。这和盛唐、中唐碑志文动辄上千字的鸿篇巨制形成鲜明对比。如晚唐碑志大家杜牧的作品,大都局限于千字以下,这其中就包括一些为达官显宦写的碑志文,如《唐故处州剌史李君墓志铭(并序)》等。白居易一生文名广博,位高权重。李商隐为其作《《尚书右仆射太原白公墓碑铭(并序)》,也不过千把字。其后皮日休、陆龟蒙、罗隐等人的碑文篇幅更短小精悍,行文多以议论抒情为主,借古讽今,设问反诘,文辞犀利,愤激时事,忧思深广,显示出小品文的体征。如罗隐《梅先生碑》以议论行文,情思抑郁,笔力劲健,而篇幅精短,字里行间,充满着浓厚的讥讽与愤慨色彩,正如黄真《罗昭谏〈馋书〉题辞》谓“忿势嫉邪,舒泄胸中不平之道”。
晚唐碑志文向着小品文形态发展,和整个时代政治和文学大潮契合。哀莫大于心死,追求个人独立生存方式的晚唐文人,放弃了对现实政治的干预热情,在儒道精神衰退的土壤上诞生的碑志小品,已经完全丢弃传统碑文“铭功记事”“佐佑王化”的神气,表现出文士对其个人情感的阐扬,正如吴庚舜先生所言“在体裁样式上,这一时期的碑志作家,再也不像张说、苏颋、韩愈、柳宗元那样操纵自如,大开大合,洋洋洒洒,凌云健笔,恢宏大气,保举丰富,动辄写出两三千字的碑志雄文了,而只能局促地经营摆弄几百字甚至不足百字的即兴小品文式碑文。并非是这些作家缺乏才性和气度,而是现实社会已经失却奋发向上的时代精神,再也引不出作家悲壮宏阔的激情远志,迫使他们转移艺术目光,去低声细吟地为行将灭亡的王朝唱一些短小苍凉的挽歌,或是为茫茫尘世中进退维谷的渺小的自我发几声生不逢时的微弱叹息。这是时代的不幸,也是碑志文发展的不幸。 ”[7](P420-422)
注:
① 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共九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年至2000年出版,其中收录多为墓志铭,其中部分碑文内容简单,或仅有题名,而无实质行文,或有碑文而作者阙名。
②参见吴庚舜 董乃斌主编:《唐代文学史》(下),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12月版,第420—422页。
[1]陈尚君.全唐文补编: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李商隐.咏史[A].全唐诗:卷五三九[C].北京:中华书局,1999.
[3]董诰.全唐文:第五册[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
[4]曹寅.全唐诗:卷六零八[M].北京:中华书局,1999.
[5]钱基博.近古文学[A].中国文学史:第四编[C].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6.
[6]赵翼.廿二史劄记校证:卷二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4.
[7]吴庚舜,董乃斌.唐代文学史: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责任编辑:陈红】
Evolution and Change in late Tang Stele-inscribed Epitaphs
XU Hai-rong
(Donggu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Department of Chinese,Dongguan,Guangdong 523808)
Due to titanic transformations in the political landscape as well as changes in literary fashions and personal life swings,in late Tang the stele-inscribed epitaphs were in a state of decline.Covered themes shifted from those of national and state enterprises to personal and nostalgic laments over life’s tribulations and vicissitudes.Along with this change in mood and mentality the stele inscriptions started to express complex emotions and senses of desolation.Short sketches were favored along with the use of both prose and parallel prose in style.
late Tang;stele inscription;artistic philosophy;stylistic features
K 242.4,I 206.2
A
1000-260X(2014)01-0156-05
2013-04-16
徐海容,文学博士,东莞理工学院副教授,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及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