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盛京时报》所刊载小说刍议
2014-04-03赵旭
赵 旭
(沈阳大学文化传媒学院,辽宁沈阳 110044)
晚清《盛京时报》所刊载小说刍议
赵 旭
(沈阳大学文化传媒学院,辽宁沈阳 110044)
在晚清小说界革命的背景下,通过对《盛京时报》所刊载的小说作品的梳理,并结合当时的小说理论文章,指出晚清时期《盛京时报》所刊载的31篇小说一直受到忽视,是中国文学史研究的一个空白。而且在晚清东北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其小说创作既有落后于全国大形势的一面,又因其自身社会特点而表现出独特之处。
晚清时期;盛京时报;小说;文学史;空白
《盛京时报》是清朝末年沈阳的主流媒体,由日本人中岛真雄创办于沈阳大东门里。1906年10月18日(光绪三十二年九月初一日)出刊第一号,1944年9月14日曾改名为《康德新闻》。至1945年日本投降后停刊,历时近40年。“据中岛真雄自述,《盛京时报》这个报名,‘是袭用俄国占领奉天时发行的俄文《盛京报》而定的’,并请清末进士张元奇(后任奉天民政使)题写报名。”[1]该报创办的根本目的显然是为日本利益服务的,但在客观上也指出了当时东北所面临的社会问题,在此基础上鼓励国人发愤图强,通过办报“使人人知当世时事,悉国民义务,以效力于国家。实能补学堂之不逮,相辅以鼓铸国民。其功力,其程度,较诸学堂有过之无不及也。”[2]
从文学史角度看,《盛京时报》的“白话”、“文苑”和“小说”栏目刊登了大量文学作品,小说作品尤为突出。但长期以来,很少有人对此加以关注,形成了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不小的空白。对此加以探析,是很有意义的。
《盛京时报》创刊时没有“小说”栏目,小说作品发表在“白话”栏目。“白话”栏目在光绪三十二年九月初一日第一号就有,但其注重的却是表达方式,文体意识不是很强,内容也很驳杂,从它刊载的第一篇作品名为《大隈伯爵演说中国创设宪政论》的演说词即可见其一斑。
光绪三十三年二月二十五日(1907年4月7日)《盛京时报》设立“小说”栏目。此前发表在“白话”栏目中的小说作品,错别字极多,格式也不甚考究。“小说”栏目设立后,版面位置相对固定,一般在报纸的最后两栏,每期千字左右。“小说”栏目在创办之初,就在思想上注重表现民主观念,在视野上注重表现域外风情,在题材上注重表现人物个性,而且出现了以人物为题目的作品。
陈大康在《中国近代小说编年》中列举的205种刊载小说的报刊中,并没有《盛京时报》,但其刊载的小说数量并不少,从光绪三十二年九月十四日(1906年10月31日)连载的《靴子李》到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912年2月12日)连载中的《薄命花》,共发表了33篇(有研究者统计为37篇[3],将《财神庙》《丐者》《冒险奇谈》《狗吐人言》《富者与贫者》《国家与个人》《夜叉美人》视为小说,而将《侦探外交消息奇谭》剔除在外。其界定标准还有待商榷。如《财神庙》和《丐者》,只是寓言性质的作品;《冒险奇谈》和《狗吐人言》则是“小说”栏目出现后发表在“白话”栏目中,并不被视为小说;《夜叉美人》则是在壬子年正月初十日,即1912年2月27日发表在“小说”栏的。这一天的“小说”栏出现在不同版面,《薄命花》连载到第六十五回终止。而《侦探外交消息奇谭》虽然发表在“杂录”栏,但此时“小说”栏并没有设置,而且它具有小说的特点),每期连载千余字,最长的是《豪侠姻缘录》,近10万字,最短的则是标明为“短篇小说”的821字的《哥儿达》,408字的《富者与贫者》和385字的《国家与个人》。
在这些作品中,正式署名的作者有四人:《梦开国会》的“冈”,《海盗幽船》的“史公”,《愚者伊晚》的“凡”(“凡”显然是翻译者),而署名为“刘”的作者更是连续发表了《奇冤案》《手溜儿》《假面目》《海底奇谈》《豪侠姻缘录》《撒地玫瑰叶》,总篇幅近五十万字,发表作品数量之多,篇幅之长,涉及面之广,文字能力之强,即使在全国范围看,也是值得关注的。
《盛京时报》发表的小说理论文章只有一篇,就是光绪三十三年四月初四日(1907年5月15日)刊登的《论小说急宜改良及其改良之办法》一文。其文言某日贾次鈞来访,谈及“有引用英人言‘小说为国民之魂’一语,适有触于予心。因思小说不过为稗官野史之谈,其关系何如是之重乎?且关系既如是之重,中国之小说亦宜改良否乎?”我针对贾次鈞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做出回答,涉及小说的社会功能及存在弊端还有改良的方法,这个答复实际上可以视为一篇论文。关于小说的社会功能及中国小说存在的弊端,其文曰:
予尝游于书肆矣,见其架头所置,正书之外,则有《绿牡丹》《红楼梦》《群仙传》《九巧传》《说唐》《隋唐》《彭公案》《施公案》《双钗记》《三侠五义》《永庆升平》等等各名,屈指难数。及一披览之,起重工所言,非详写男女之私情,即多夸盗贼之智技,致令阅之者,印入脑筋。受其影响,而桑中淇上之约,几遍尘寰;杀人行劫之风,流行全省。其为害,诚非浅鲜矣。此何以故哉?盖中国文法艰深,其经传鉴史,伦常道德诸书,最难讲解,非有十年功候,不能望其门墙。而小说则词意粗俗,明白易畅。但能识字者,皆可因其事而读其文,因其文而知其义。故有草野农夫,蚩然无识,迨谈及野史,乃于其事之初终本末,结果原因,竟能娓娓而陈,津津以道,虽老师宿儒,亦无如其渊洽者。在作是书者,或仅为假托之词,而愚民则信以为真,牢记之而终身弗谖。且一人目觇而演说之,则耳食者而不啻百人矣;百人耳食而又演说之,则承受者不啻千人矣。浸至妇人孺子,罔不闻知师说一尊,遂同气同声,深信焉,而牢不可破。英人谓“小说为国民之魂”者,盖此意也。
小说语言通俗易懂,能够感动人心,有利于通俗教育,激发民智。熟读小说的草野之百姓甚至比那些饱读诗书的人还要显得渊博。但是通俗易懂的语言也是双刃之剑,如果阅读的内容层次低下,反而会败坏人心,进而败坏整个社会的风气。作者认为,当时的中国小说“非详写男女之私情,即多夸盗贼之智技,致令阅之者,印入脑筋。受其影响,而桑中淇上之约,几遍尘寰;杀人行劫之风,流行全省。其为害,诚非浅鲜矣。”其实这个观点,梁启超早在1898年就提出来了,他在发表于1898年12月的《译印政治小说序》中说:
中土小说,虽列之于九流,然自“虞初”以来,佳制盖鲜,述英雄则规画“水浒”,道男女则步武“红楼”,综其大较,不出诲盗诲淫两端。陈陈相因,涂涂递附,故大方之家,每不屑道也。[3]302
在谈到小说的社会功能时,梁启超指出:
在昔欧洲各国变革之始,其魁儒硕学,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经历,及胸中所怀,政治之议论,一寄之于小说。于是彼中辍学之子,黌塾之暇,手之口之;下而兵丁、而市侩、而农氓、而工匠、而车夫马卒、而妇女、而童孺,靡不手之口之。往往每一书出,而全国之议论为之一变。[3]303
其《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进一步提出了小说所具有的熏、浸、刺、提这四种“支配人道”的力量,而且“此四力所最易寄者,惟小说”。小说这种文学体裁“其易入人也既如彼,其为用之易感人也又如此,故人类之普通性,嗜他文不如其嗜好小说,此殆心理学自然之作用,非人力之所得而易也。”[4]《论小说急宜改良及其改良之办法》发表于1907年5月15日,比《译印政治小说序》晚了九年,比《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晚了五年。其观点与梁启超一脉相承,但却失之浅显,眼界也显得狭窄。从中可以看出当时沈阳乃至东北的小说理论,尚处于落后阶段。
关于小说改良的方法,其文曰:
不过去不善而化为善。一转移间而已矣。夫衣之敝者,必改焉;器之窳者,必改造;室之破者必改修;法之敝者必改订。改也者,亦除旧更新之谓。非一扫而空之之谓也。且闻芸草者,必锄其根;止沸者必撤其火;治结症者,必施以攻伐,而后敷以药物。今欲改良小说,是必敛旧有之小说而焚之,聚其板片而毁之。饬令书肆贾人勿得重翻,再行滋蔓。一面于省城设立一白话报馆,内附编辑小说一门,择古今英雄豪杰、孝子忠臣,并东西洋之各种学理,各种艺书,凡有关于人心世道,足以开通风气,可以裨益于社会者,编辑成书,并报纸一同售卖,俾阅报纸者,皆得随便而阅小说。此因势利导,顺水行舟,必易收其成效也。并责令各处巡警,留心保护,注意考查,若仍有以旧日之腐败小说,妄为讲演者,则重加惩办,如此则不过一年,民之脑筋所印,必将焕然一新,当于新政学堂,不无补助也。此改良小说之法,实为当今之一大端也。[5]
用类比的方式所提出的改良方法,可以归纳为三点,一是在内容上肃清旧小说流毒,弘扬忠义,并积极宣传东西方文化学理,以净化人心;二是充分利用传播媒介,将有利于社会风气的内容编辑成书,并以报纸为媒介,多发表有益于社会人心的白话小说;三是利用官方的强势力量,大力扫荡查禁旧小说。前两种方法显然受到严复、夏曾佑《本馆附印说部缘起》和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等文章的影响,“不惮辛勤,广为采辑,附纸分送。或译诸大瀛之外,或扶其孤本之微……而本原之地,宗旨所存,则在乎使民开化”[6]。而第三种方法则是步林纾《荆生》和《妖梦》之后尘了。
通过《论小说急宜改良及其改良之办法》可以看出,虽然当时沈阳乃至整个东北的小说理论尚落后于全国的大环境,但其所提出的观点还是有其意义的,《盛京时报》“小说”栏目所刊发的作品与这篇文章所指出的方向是一致的。
《盛京时报》刊载的晚清小说在叙事模式上转变的轨迹非常明显,《靴子李》还是遵循着传统小说的模式,而从《郎得》开始,其叙述角度、结构都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诚如陈平原所指出的那样:
中国古代小说在叙述时间上基本采用连贯叙述,在叙事角度上基本采用全知视角,在叙事结构上基本以情节为结构中心。这一传统的小说叙事模式,二十世纪初受到西方小说的严峻挑战。在一系列“对话”的过程中,外来小说形式的积极移植与传统文学形式的创造性转化,共同促成了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现代中国小说采用连贯叙述、倒装叙述、交错叙述等多种叙事时间;全知叙事、限制叙事(第一人称、第三人称)、纯客观叙事等多种叙事结构;以情节为中心、以性格为中心、以背景为中心等多种叙事结构。[7]4-5
中国传统小说叙事模式在晚清发生的转变,在《盛京时报》刊载小说中也同样发生着。
陈平原指出:“晚清的各类报纸以及政治、教育、经济、农业等专门刊物,也都刊载一点小说以招徕读者;但真正影响小说发展的是报纸文艺副刊与专门文学杂志的出现。”[7]2701897年严复和夏曾佑在《本馆附印说部缘起》中计划将小说“广为采辑,附纸分送”,但这个计划并没有得以贯彻下去。1897年上海《字林沪报》设副刊《消闲报》随报分送;1900年《中国日报》设立副刊《鼓吹录》。此后许多报纸都设立固定版面的文艺副刊,“文艺副卡篇幅不大,每期不过两三千字,但能量不小,除了报纸发行量一般比杂志大,读者面也比杂志广,更有出版周期短、频率高等优点”[7]272。但陈平原同时也指出晚清报刊连载小说的缺点:
早期连载与杂志上的长篇小说(基本上是译作),颇尤为便于排版装订,不以章回段落为起讫,只求填满版面,排到哪算哪。[7]284
这个缺点《盛京时报》同样具有,此后,虽然也有分章回的,但并不是主体,“排到哪算哪”的情况到1912年依然如故。陈平原同时指出:
读者要求在每期杂志上都能读到相对完整的“故事”,这就逼得总价在寻求没回小说自成起讫的同时,先对忽略了小说的整体构思,长篇小说很容易变成近乎短篇故事的连缀与集锦……这对于长篇小说来说,可能是一个难以避免的灾难;而对于短篇小说来说,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晚清长篇小说中难得找到结构完整的;可从这些不完整的长篇小说中不难剪裁出颇为出色的短篇或中篇小说……小说杂志一般都兼刊长、短篇小说,而且颇有短篇小说所占比重越来越大的倾向。[7]285
在这一点上,《盛京时报》则表现出了自己的独特之处。的确,光绪三十三年三月十五日(1907年4月27日)的《盛京时报》首次在“小说”栏中标明“短篇小说”字样,开始发表《探险英雄传》9期,从叙述框架上看也的确“近乎短篇故事的连缀与集锦”,三月二十八日(5月10日)发表标为“短篇小说”的《哥儿达》,这篇小说只有一期,共821个字,是标准的短篇体裁。但之后发表的小说再无“短篇小说”字样,小说篇幅也越来越长。
没有二十世纪初短篇小说的崛起,中国小说很难再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实现叙事时间、叙事角度、叙事结构的全面转变。报纸、杂志刊载小说这一文学现象,一方面促使长篇小说中各章、回自成起讫,一方面促进了短篇小说的迅速成长——而正是这些短篇小说、特别是横断面式的短篇小说,为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创造了必要的条件。[7]286- 287
而《盛京时报》刊载的小说的确也在发生着叙事模式的转变,但转变过程中短篇小说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而中长篇小说则越来越占据了主体地位,这却是客观存在的情况。这与东北地区社会的政治形势、生活方式、审美取向、阅读习惯等因素都有关系,是“东北文学的本土性和现代性元素的生发成长”[8]的体现。
总的来看,这一阶段《盛京时报》刊载的小说在艺术水准上有了较大的进步和发展。小说作者在布局谋篇上所下的功夫越来越多,驾驭能力越来越强,关注视野越来越宽,思想程度也越来越深,甚至出现了署名“刘”这样的多产作家,从而形成了具有自身特点的小说发展趋势。长期以来,《盛京时报》所刊发的小说一直被小说史家们所忽视,实际上,这是一个亟待开发的沃土。
[1]黑龙江日报社新闻志编辑室.东北新闻史:1899—1949 [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4:25
[2]发行之辞[N].盛京时报,光绪三十二年九月初一日.
[3] 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M]∥徐中玉.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集2.上海:上海书店,1995
[4] 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M]∥徐中玉.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集2.上海:上海书店,1995:306.
[5] 论小说急宜改良及其改良之办法[N].盛京时报,光绪三十三年四月初四日.
[6] 严复,夏曾佑.本馆附印说部缘起[M]∥徐中玉.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集2.上海:上海书店,1995:248.
[7] 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8] 薛勤.1910年代东北的文学生态:以《盛京时报》报载文学为中心[J].社会科学战线,2012(12):142.
【责任编辑 田懋秀】
Novels on Shengjing Times in Late Qing Dynasty
Zhao Xu
(College of Culture and Media,Shenya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44,China)
Th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works of fiction and the theoretical articles that published on Shengjing Times on the background of the revolution of fiction,it is pointed out that the 31 novels have been ignored,which is an important blank in the research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It is considered that,in the specific social environment of northeast in late Qing Dynasty,the fiction creation lagged behind nationwide situation,but also exhibit unique characteristics.
late Qing Dynasty;Shengjing Times;novel;literary history;blank
I 206
A
2095-5464(2014)04-0550-04
2013- 11- 18
2013年度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资助项目(L13BZW008);2014年辽宁省高等学校优秀人才支持计划资助项目。
赵 旭(1975-),男,辽宁沈阳人,沈阳大学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