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藏图识》读书札记

曾珍　程亚运

1 《卫藏图识》简介

自我国西藏自治区的第一部志书为《藏记概》（李凤彩编撰，清康熙五十三年，公元1714年）以来，西藏的著述不断增多，其中方志编撰又以康乾为盛。康熙二十二年（1683），礼部奉旨檄催天下各省设局纂修通志，并限期完成。随后，纂修通志之风兴起，在西藏方志形成期，大部分学者将其界定为康末乾初，即公元约1720年——1750年。大致有《康纪概》、《进藏纪程》、《西藏志》（有部分学者将《西藏见闻录》认定为与《西藏志》实属一书）、《四川通志四·西域》《雅州府志·西域》、《西宁府新志·武备志·西藏》《大清一统志·西藏》、《墨竹工卡记》、《得庆记》等。这些志均是出自西藏的多事之秋，即“藏乱起，藏志出”，可以看做是清政府加大力度治理西藏的产物。

据《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1985年）统计，现有西藏地方志修于雍正年间的1种、乾隆年间的3种。《卫藏图识》（乾隆57年）则是其中一种，是清马揭、盛绳积合纂的志书。从书中可见，此书参考《四川通志：西域卷》、《西藏志》等书汇编而成。

1790-1791年，廓尔喀王国（今尼泊尔）入侵西藏，一度占领拉萨，乾隆皇帝派遣大将军福康安、参赞海兰察从青海出兵救援，不但收复西藏全境，还越过喜马拉雅山进入尼泊尔境内，直逼廓尔喀都城卡特曼兹。廓尔喀军奋力反击，双方数次交锋后达成协议，廓尔喀向清政府称臣朝贡。1793年，乾隆皇帝订立“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二十九条”，此文件表明清朝对西藏拥有的主权已经充分相当。

在“卫藏图识序”中落款“乾隆五十七年壬子岁清和月”可知，《卫藏图识》一书大致成于乾隆五十七年（即1792年）派兵平定西藏期间。在例言中也有体现“一是书成于西征之后...一是书辑自辛亥暮冬匝月...”此书系用于指导行军作战的目的，且为使“从军者便于检阅”和“行箧中便于携带”，内容力求简要明晰。除军队入藏的必经要道外，对其它边僻地区都没有作详细记录。

作者方面：马揭，字少云，生平无考。盛绳祖，字梅溪，生卒年不详。顺天宛平（今北京）人。至于马揭，后世关于此书作者的记载时常将其忽略，如：《唐书西域传注》《书目答问》《八千卷楼书目》等（如下表）。盛绳祖随其父来往于川、康之间十余年，对西藏地区较为了解，为平定廓尔喀王国的入侵，协助清军掌握西藏情况，盛绳祖参考《西藏志》等西藏方志形成期的书籍，加之自身对所经山川、风土、程站的情况编撰此书。

2 著述体例

承继《西藏志》等西藏方志形成期的书籍的体例，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大量的图，故此书一显著特点是以图为主。正如例言写道“自成都以及卫藏军台林立起，道里山川人情风土，凡万里从戎者，咸欲周知是书悉详载无遗......卫藏图识备考览”。篇幅最多的《番民种类图》描绘了不同特点的男女藏民衣装服饰，并附有文字说明他们的生活习俗（虽然今天看来记述有失偏颇，但在当时不乏参考价值）。“识略”分类记述西藏社会各个方面，包括源流考、疆域考、封爵、朝贡、纪年（历法）、岁节、兵制、刑法、赋役、征调、丧葬、医药、卜筮、市肆、工匠、山川、古迹、寺庙、物产等20多个类目（见下表）。书末附蛮语一卷，收词473个，分成19类，先列汉字，后注藏音，没有释义。

《卫藏图识》继承与发展了《西藏志》等西藏方志形成期记事简略，对各类情况作概括地记述等特点，其《番民种类图》弥补了西藏形成期方志缺少人物传记的不足。对后期对黄沛翘《西藏图考》、松筠《卫藏通志》起着重要的作用。《西藏图考》共九卷，其中，卷之二西藏源流考、续审隘篇、内地程站附考，卷之三西藏程站考（诗附），卷之四诸路程站附考，卷之五城池、津梁、关隘、塘铺、山川、公署、寺庙、古迹、土产汇考、名山大川详考等均有很多借鉴《西藏图考》。

3 关于占卜的思考

《卫藏图识》中《卜筮》记载“西藏占卜之术不一。或有刺麻以纸画八卦、书番字。而占者亦有以青稞排卦，抽五色毛索；而占者或数念珠；而占者或画地；而占者或燒羊骨、或验水椀。其占卜之术不一，颇有奇验。亦视所学之精浅妇人；亦有通其术者，又有筮遇事辄翻捡其经，以告占者吉凶，俱详注经上，其辞义与中国神籖相类。” 占卜其实将其界定为一种文化现象也还是有可行性。就其活动的历史之久，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影响，而占卜里所蕴含的朴素的唯物观念与辩证法观念，虽然不可避免的有诸多的局限性，但却显除了人类的智慧之光。

通过对比《西藏志》《西藏图考》可理出一个脉络，印证简介部分中 “盛绳祖参考《西藏志》等西藏方志形成期的书籍，加之自身对所经山川、风土、程站的情况编撰此书”的推论，从对比《西藏图考》可印证著述体例中“对后期对黄沛翘《西藏图考》、松筠《卫藏通志》起着重要的作用”的推论（如下表）。从记述其所用之物可以看到本地元素，汉地元素，佛教元素。

3.1 本地元素

占卜所用之物通常与其生产资料密切相关。土观 《宗教源流》记述， 吐蕃在止贡赞普掌政时， “从克什米尔、勃律、象雄等三地请来 三位苯教徒……其中一人以色线、神言、活血等作占卜， 以决祸福休咎”。长篇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所描述的那些数不尽的部落战争无一不是采用了苯教巫师通过诸种占卜得来的吉或凶的预测结果而制定战术乃至决定胜败。从史料看， 吐蕃苯教骨卜流传甚广， 成为占卜术中的主要形式。

“烧羊骨”反映骨卜现象，如壮族鸡骨占卜法，西藏羊骨占卜法等。故西藏游牧为主的人们多以羊骨、羊毛、牛角或它们的某个内脏进行占卜。羊骨易于获得，且为祭祀物品，炙烤后骨面上会产生裂纹，用羊骨来占卜，似乎就更能得到神灵的暗中指点。“烧羊骨”其实应该为羊的肩胛骨，“以羊的肩胛骨一个，无论黑白色公母老幼羊或左右边均可用，但除羊肩胛骨外，不用其他动物的。”《四川通志》记载， 今川西松潘一带藏区很早有 “炙羊膊以断吉凶”的羊骨卜。《敦煌藏文写卷》载， 凡苯教波及之地皆流行骨卜之风， 苯教巫师就是占卜者。

“抽五色毛索”反映线卜现象，藏区使用羊毛线与羌族几乎一致，毛线长尺余，共八十八枝，捆成一束，下面悬五彩布条。拿羊毛线在手中打结，口中念咒语，然后将结拉开，看线的形状，然后结合筛中杂物成堆或者成列的关系来判断凶吉。在藏区绳索亦有通天地之用，攀天光绳（也成为“恰绳之绳”）被应用于占卜实在情理之中。正如《西藏的文明》中写道“在占卜之中，木神之绳被证明是‘攀天光绳或者是用于占卜神谕的一些同名绳子。

3.2 汉地元素

西藏占卜中提到的“八卦”就反映了典型的汉地元素。据蔡巴 · 公哥多儿吉在其所著《红史》（1363年成书）中记载“囊日松赞即松赞干布之父，，从汉地传入占卜、历法、 医药。”而后盛行的观音占卜法也系文成公主进藏所带以《周易》学说为主的八卦系统，且源于河图洛书的九宫系统，五行生克与天干地支系统对西藏占卜影响极大。包括喇嘛寺院选址都要求“东为 平地 （代表白虎）、 西为丘陵 （代表青龙）、 南为高地 （代表朱雀） ， 北为群山 （代表玄武）”前面所提到羊骨卜，其书拓排列可以分为三个层次：（1）兆象（即裂纹），如《易经》上的《挂爻》；（2）吉凶之说明，如《周易》之系辞...其次，在藏地宗教中，孔子成为一位尊神，汉地儒教徒孔子皇帝是喇嘛教传说中一位神变大师， 而且从来都与占卜术相联系...而在苯教徒心目中， 这位儒教王成了辛烧 （苯教祖师） 的信徒， 住在辛绕之国“附属汉人的光明之地”。这充分说明了汉地元素对西藏占卜乃至教文化，人民生活的影响。

3.3 佛教元素

佛教元素包含了汉传佛教与印度等传入佛教。据学者研究， 敦煌遗书中现存的占卜类文书大 约有 274 件左右。房继荣的《英藏古藏文占卜文献述要》提到“ （ 7） I.O.745 号文献。斯坦因原编号： ch.83.VIII， 写卷。长 435 厘米，宽 26 厘米；其正面为 254 行汉文，背面为 33 行藏文，用楷体书写； 字迹不清； 从其录文看， 似乎与佛教有关， 普散定名为占卜书或仪轨。”

“或有刺麻以纸画八卦、书番字”，其禳灾部分几乎是佛教仪轨。从佛教进入西藏，不断本土化、民主化。“而占者或数念珠”，应该属于观音占卜法范畴，在松赞干布兴起的观音占卜法，松赞干布则视为观世音菩萨转世，“在十地菩萨境界中，见圣观世音菩萨变化为藏王松赞干布，怒纹度母变化为你尼婆罗赤尊公主”《观音占卜法明镜论》提到“让涅特杰钦波哥多噶，（自身观为大悲观世音，）夏节确尼萨学美龙南，（身白一面二臂持明镜，） 顿得卓噶热些中么措，（前方四部护法白度母，）诺同萨为讷尼章先南，（精确预测吉凶众尊主，） 学比皇波些拉萨瓦顿，（祈为判断见证而明示）。”法身根本十手之手相印契者，右第二手执念珠。故念珠成为佛教元素的显著特征，为突显其本土化，观音占卜法写为“乃观音菩萨赐予法王松赞干布之占法”。此外佛教史籍提到莲花生大师用高超法术降伏了苯教神衹后成为佛教护法神，原则多沿用苯教传统，这是藏区佛教与本地文化融合的又一辅证。

通过所用之物所包含元素分析，笔者初略将西藏的占卜流变分为四个阶段：（1）第一阶段原始占卜；此阶段不排除有外来文化的影响。

第二阶段苯教阶段；

第三阶段汉地和印度传入占卜书籍，使中原占卜与苯教冲击与融合；

第四阶段为本土化后发展至明清占卜的范式形成。

西藏的占卜不但没有被边缘化，反而走入民间后“繁荣发展”起来，如家庭、生产、婚姻以及疾病等则凶多吉少等都会进行占卜。

注释

[1]仓修良，《方志学通论》，山东，齐鲁书社，1990年，P369

[2]康熙二十九年，编纂志书并颁发修志牌照，订出凡例二十三条，对修志中内容的详略取舍、实地调查、探本朔源等都做了详细规定。如山川必须考察清楚，“果系封内者方载入，而不可遗漏。河道要将今日所开凌淤塞变迁等查明，其间事实，备细注明，不可以小说掺入”虽然《卫藏图识》不能算得上是正规的官方志书，但仍承继了官方的体例。

[3]邓章应 白小丽，《<维西见闻纪>研究》，四川，四川大学出版社，2012年，P160

[4][法]石泰安，《西藏的文明》，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5年第二版 ，耿昇译，P236

[5]〔奥〕内贝斯基： 《西藏的鬼怪和神灵—比较宗教学研究》见《国外藏字研究译文集》第三集， 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

[6]邓章应 白小丽，《<维西见闻纪>研究》，四川，四川大学出版社，2012年，P161

[7]黄正建.敦煌占卜文书与唐五代占卜研究[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1.

[8]据佛陀认为，为仪轨而举行仪轨是觉得四大障之一。从密教的观点来看，当大家期待其无意识的效果时，仪轨被视作激起所追求的的识境的辅助手段时则具有了一种无量的价值。

[9]索南坚赞，《西藏王统记》，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三次印刷，P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