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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李敏的抗联回忆

2014-04-01张正隆

共产党员·下 2014年3期
关键词:司务长李敏女兵

张正隆

1936年冬天,年仅12岁的李敏加入东北抗日联军,成为抗联6军年龄最小的女战士。在艰苦的环境中,李敏和战友们同仇敌忾,与日本侵略者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英勇斗争……

第一个上级

李敏参军后的第一个上级,是马司务长。

马司务长40多岁,说60岁也有人信。他1.80米上下的个子,瘦,有点驼背,嗓子总是呼噜带喘的,腿脚也不好,还有点罗圈腿,走路像鸭子似的一歪一歪的。

有一次,他们背粮打仗,缴获了两匹马。马司务长追马时跑得比谁都快,把马抓住了,他就窝在雪地上喘不过气了,嗓子像拉风匣似的,李敏就给他捶背。别人都背粮走了,他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仍然背了一袋子黄豆,腰佝偻得更厉害了,老远就听见那嗓子呼噜山响。那天晚上,他咳得几乎没睡觉,李敏给他捶背,他还开玩笑说:“没事,不会把日本子招来。”

马司务长脸挺长,自己说是“姓马,长副马脸”。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李敏更是满脸核桃纹,那样子总让李敏想起父亲。李敏听说,他当过十几年兵,没结过婚,特别喜欢孩子。李敏参军时只有12岁,吴玉光主任瞅着她,直皱眉头。马司务长就说:“让她跟俺做饭吧!”一口挺浓的山东腔。

因为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就是“司务长”,李敏就跟着叫“司务长”。后来听到最多的还是“老马头”。开头,李敏不知道这“司务长”是干什么的,后来发现他就是个做饭的。也许是在东北军时当过司务长,或是参加抗联后曾当过司务长,李敏没问过,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平时一些人对他并不尊重,他叫谁干个什么,最后经常还得自己去干,或是李敏跑去干。不过,一有敌情,大家都听他的,他也像立刻变了个人似的,发号施令,说一不二。

马司务长每天早早起来,去河边凿些大冰块,挑回来化水做饭。他不让李敏干,说“小孩子睡足觉才长个儿”,李敏就在他后面跟着。李敏的手指冻得跟胡萝卜似的,猫咬似的疼,马司务长就用双手给她焐,再用嘴哈热气儿。李敏这辈子从没见过那样的一双手:皴裂开的那些口子就像小孩嘴似的,由于总摆弄水,边上泡白了,中间一道红红的,一碰就淌血。

见李敏闷闷不乐了,马司务长就说:“想家了吧?听大叔给你来段京戏。”就唱了起来。他嗓子不好,爱跑调,可是十二分认真。如今一听到卡拉OK,李敏就会想起马司务长。

4个多月后,李敏被调到帽儿山被服厂。再见到4师的人,她就打听马司务长怎么样了。半年多后,李敏听说,密营被袭,马司务长牺牲了。

最难忘怀的人

李敏、李在德这辈子最难忘怀的人之一,就是6军被服厂厂长裴成春。

裴成春是朝鲜庆尚北道人,1919年12岁时随家人来到中国东北,“九一八”事变后不久入党,1933年参加汤原游击队。她中等个头,圆脸,大眼睛,脸上总是红扑扑的。一口流利的汉话,爽朗、热诚、稳重、干练,不知疲倦,没有能难倒她的事情。

或者被袭击,或者主动转移,6军被服厂几次搬迁,选址、建密营都是裴成春张罗。从锯树开始的一整套建房程序,她不但懂行,干起活来一般男人也没她利索。被服厂常为其他军做服装,因为6军被服厂的效率是有名的。她手脚不闲,却没有手忙脚乱的时候,总能把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洗衣染布料,一双手皴裂开的口子,有的就像小孩嘴似的。每送来一批伤员,被服厂随即转型为医院,她这位厂长就成了院长,同时还是护士、护理员。给重伤员擦屎接尿,任何女性开头都难免迟疑,她上手就干。敌人来了,指挥战斗,她就是这支人员参差不齐的队伍的队长兼政委。

1938年4月初,由于出了叛徒,6军帽儿山四块石密营被偷袭。这天是李敏的“饭班”,就是轮到她做饭。哨卡上枪声骤响时,这位6军最小的女兵,正在锅台前朝桶里舀饭。她愣了一下,随即更快地舀起来,直到快舀干了,才发现自己提不动那只桶——连桶带粥,能有50来斤。这时,裴成春赶来了,一手提桶,一手抓她,两个人爬过后窗,钻进了林子里。裴成春把伤员转移隐蔽后,带了一个队员迎敌而去,两支枪把敌人引开了。

1938年后,更多的是履行医院职能的被服厂,到处迁移、游动。露营“打火堆”,大家都睡了,裴成春坐在火堆旁缝这补那。风向变了,或是谁凑得离火堆过近了,就把他往外拽拽。查完“铺”了,再去查哨。

朝鲜族妇女刻苦、耐劳的坚忍精神,即便不是举世无双,也世所罕见。曾担任过区、县妇联领导和县委委员,只在参加革命后学了点文化的裴成春,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领袖气度。赵尚志也叫她“裴大姐”,当然不仅是因为她比他大1岁。在1938年11月底,张家窑战斗的最后时刻,李敏听见金碧蓉喊“没子弹了”,裴大姐厉声道:“别吵吵!”

当年和今天,李在德和李敏一想起裴大姐,就会想到母亲。从战争年代到“文化大革命”,李敏每当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了时,就会想起裴大姐。

最亲切的声音

1938年11月底,她们在张家窑附近与敌遭遇。1师政治部主任徐光海指挥10多个伤员向东山转移,裴成春带人阻击敌人。迫击炮弹在山坡上爆炸,李敏趴在雪地上,用一支小马枪向敌人射击。打了半个来小时,东山方向突然枪声大作,显然那边也上去敌人了,而且火力更猛。这边子弹也快打光了,只得撤退。

负责阻击敌人的一共有5个女兵。裴成春在后边掩护,一个身强力壮的女兵在前面开路。这年雪大,山沟里积雪齐胸。开路的大个子女兵大张嘴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李敏就上前接替她,手扒头拱,拼命向前。突然,李敏脚下一滑,就像坐了滑车似的飞了出去。

李敏所在的位置是山沟里一条河沟的河道,雪挺厚,还松软。冰面坡度不算大,沾点雪特别滑,李敏一不小心就滑了下去,被石头、树棵子什么的撞上几下,就昏过去了。待她明白过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风在林间呼叫,雪粒子一阵阵扑打在脸上,李敏感到一种透心的寒冷,意识就开始苏醒,想起了刚才的战斗。她挣扎着爬出河道,向上走去。首先看到的是大个子女兵,然后是裴成春,横躺竖卧,都牺牲了。还有两个女兵不见了,后来得知是被俘了。李敏抱着裴大姐哭了个一塌糊涂,就向山顶爬去。

她想鸣枪,没子弹了,就开始“叫树”。人在山里迷路,或与同伴走散了,拿根碗口粗细的木棒敲击树干,能传出很远,有人听见,就会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叫“叫树”。叫了好一阵子,胳膊都震麻了,除了风的吼声没听到别的声音,李敏又燃起了一堆火。她希望有人看到这火光,更希望哪儿也燃起这样的火光。她朝东山方向可着嗓子叫着,她不相信那么多人都牺牲了。

风把她的声音和希望劫走了,隐约传来狼的嚎叫。

她把枪背好,拄着一根棍子,开始下山。她知道,不论多大的山,只要有条河,沿着河道就能走出大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不知跌了多少跟头,太阳出来了。雪地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动不动,是只死老鼠。她踢了一下,伸手捡了起来——这是块肉呀!

狐狸、狍子、鹿、狼、羽毛艳丽的野鸡,两天里见得太多了。有的狍子离她就10多步远,傻呆呆地望着她。帽儿山密营被袭时,牺牲了几个人,李桂兰和夏军长的女儿负伤被俘,可还有很多人,有裴大姐。两年了,无论她怎样想在别人的眼里变成大人,实际上,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她的依靠,只需跟着他们就行了。而现在,这个世界就剩下她自己了,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怖、无助、绝望。这个14岁的女兵,觉得自己就像离开大海的一滴水,眼看就要蒸发了,消失了。

把死老鼠烧了吃了,腿脚有点劲了。

第一天晚上“行军”,第二天晚上在篝火边“宿营”,天亮了继续“行军”。肚子咕咕叫,就捡些榛柴叶子嚼。看到脚印,就仔细端详一阵子,也留意树棵子上是否挂着棉絮、布条、布丝。不过,这时已经很难辨认了,因为许多抗联官兵穿的都是缴获的日伪军服装。

天黑了,她想找个背风的地方“宿营”,突然觉得有些异样,赶紧趴下。前面林子里传来踏雪声,一个山东口音挺重的人说:“同志们,起队!”

李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队伍。

61年后,李敏老人说:“改革开放后播香港电视剧,警匪片中警察都说‘收队、‘起队。我们那时就是‘收队、‘起队,不叫‘集合。想想这辈子,再没有比那一声‘同志们,起队更使我热血沸腾的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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