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韩关系史中谈汉学之东渐*
2014-04-01胡春惠
胡春惠
(香港珠海学院文学院,香港 新界 999077)
从中韩关系史中谈汉学之东渐*
胡春惠
(香港珠海学院文学院,香港 新界 999077)
中国乃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文化积层之厚,在东亚地区无出其右。韩国与中国近在咫尺,韩半岛文化受汉学之影响,自然所在多有。远在箕子时代即有“八条之禁”,卫氏朝鲜汉朝铁文化的东传,也多处留下明显痕迹,而汉四郡设立所出现之乐浪文化,更是把韩半岛社会进一步带向高度文明。佛教进入中土后,儒、释、道糅合的结果,固然丰富了中国本身学术思想,同样藉中国传入的佛教、道教,也很快为高句丽、新罗、百济所接受。之后白居易之诗、苏东坡的词固为韩国人士所传诵,而程、朱理学更成为韩国君臣是非对错的准绳。即使到了近代,黄遵宪、梁启超的言论,也为韩国迈向开化之南针,所以中韩关系史中,汉学东渐之痕迹,随手可觅。此固由于宋太祖等“覃声教于四方”之作为,而韩国君臣士人仰慕中华文物,也功不可没。因为追求文明与进步,本就是所有人类共有之天性。
八条之禁;乐浪文化;老乞大;东道西器说
一 前 言
任何一个民族,均有其独特的文化。但这也并不是说,所有民族文化中就没有外来的元素,甚至我们还可以大胆地进一步说:今日之世界中,已没有任何民族与国家能说:他们的文化是遗世独立的纯种文化。那么在这一前提下,我们大家便可没有任何界线,心平气和地来畅谈汉学与东亚文化了。
中韩两民族一水之隔近在咫尺,自古便唇齿相依。地缘上是唇齿相依,彼此间相互来往就会频繁,文化上大家自然就会截长补短,相互学习。根据考古学者的发现,远在旧石器时代晚期,韩半岛与中国大陆在文化上,已有着密切的关系。*佟冬主编:《中国东北史》,吉林文史社,1987年,页41。到了新石器时期,随着人员来往加多,韩半岛与中国文化的同构型,更形增加。其中如地下出土的红陶文化及地上所存留的支石(石棚)墓葬文化,均说明了中韩两民族早在古人类时期,即拥有着一一共享的文明。
二 汉学东渐之开端
韩国的史书《三国遗事》中说,韩民族出现的第一个君主叫檀君,其登位的时间约比中国的尧帝晚五十年。这些传说虽充满着神话,但是却说明在当时,韩半岛已有着原始部落人群之存在。而这些部落很可能就是中国古书《礼记》、《竹书纪年》中所说的“命九夷狩于海”的九夷之一。*《竹书纪年》应为“今本竹书纪年”,此处引自蒋非非、王小甫、徐万民等着之《中韩关系史》(古代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韩半岛人与中国原始部落与中国本土文化之正式接触,有明白记载的应该说是殷商时代。根据王国维、傅斯年殷人东来说,殷商民族本就居于中国东北地区,加上殷商民族的“天降说论”、“卵生说”与鸟图腾,均显示出殷商与韩半岛古居民之间,有着较紧密关系。因而才会有武王伐纣,灭商后箕子东走朝鲜的事。*最早出现有关记载者为《尚书大传》。据说箕子东走朝鲜并非一人独往,乃是率领了殷商遗民近五千人之众入朝鲜。箕子到朝鲜后,教其民以礼乐田蚕织作,并设八条之禁。*同上注。这应是中国文化有规模地进入韩半岛的开端。至于箕子被周武王封为朝鲜王,成为朝鲜最早的汉化政权,*见《汉书.地理志第八下》(卷28) ,香港:中华书局,1998年版。对于箕子朝鲜之存在的事实,韩国及朝鲜史学家虽有不同看法,但是来自黄河流域汉化的礼治与八条之禁,*箕子八条之禁中,现仅知三条:即杀人者以偿杀;伤人者以榖偿;相盗者男没为奴女为婢。甚而箕氏朝鲜“准王”的存在,多数韩国学者却无法否认其存在,并肯定其对未开发之韩民族,起了提升社会秩序之作用。*李元淳、崔柄宪、韩永愚合着、詹卓颕译《韩国史》,台北:幼狮文化公司出版,1988年版,页19。
三 卫氏朝鲜建立与文化融合
当中国进入春秋战国时代,内战是频仍的。在公元前195年左右,不少汉人为避乱从中原地区逃亡边陲。靠近朝鲜的燕国人卫满,率领了大批避难的流民,涌进了朝鲜。由于汉民族无论在耕种技术上、在军事谋略上、组织能力等文化上均高于土族,文化较高之汉族文明,自然而然地容易被朝鲜土著吸取效仿。据说卫满等汉移民与土著混居时,其所带入的铁器文化,很快地使朝鲜的社会由青铜文化,一下进入到铁器时代,这说明了汉文化东传的又一明显进程。*同前注。比这稍早,也就是秦并六国到始皇之际,中原稍南一部份“避秦”的人,为了逃避暴秦,大批人乘桴逃跑到韩半岛的南部今天的庆尚南道一带,与土著和平共处,同时也将铁器文化及蚕桑、织布、农耕、城郭、利用牛马,以鉃为钱互相交易等风俗导入辰韩地区,开创了日后新罗相对较高的文明。这也说明中原板荡多乱时,文化向边陲地区流动反而较平常时期为快的原因所在。*见范晔《后汉书.东夷列传第七十五》(卷85) ,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
四 汉四郡及乐浪文化
汉武帝时期乃是汉代的盛世,也是中国武力与文化向外拓展的时代。本来在汉惠帝高后时,透过辽东太守即约卫满为汉之外臣,约定卫氏朝鲜应遵守:“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后因朝鲜以兵力侵略其旁之真番等小邦,而众小邦欲入见天子时,卫氏朝鲜又加以“阻隔不通”,汉朝天子派使臣往谕,右渠王又不肯奉诏,终致汉武帝决心动用楼船等大军讨伐朝鲜。*见《史记.朝鲜列传.第五十五》(卷115),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
卫氏朝鲜被灭后,汉武帝将之划为乐浪、玄菟、临屯、真番四郡,直接置于中国管辖之下,分设太守及郡县,郡设都尉县设县令。这些官员及其随从,均由中央派往。加上秦汉之际,“异物内流则国用饶,利不外泄,则民用足矣。”*钱穆:《秦汉史》,香港:大中国出版社,1969年版,页136。此种经济商业观念已达一定程度下,汉人中之冒险家、商人、教师、工艺匠甚而普通农民也随之而往创造新生活。于是大者官方之制度、文字、农耕技术及汉文书籍,小而在经济商业、生活风俗、农耕技术诸层面,对土著社会均起了极大的汉化运动。
汉化运动在汉四郡应是同时进行的,但是因为乐浪郡离中国较近,加上乐浪人文明程度也较高,所以接受汉文化最快最深而为四郡之首,所以这一大规模之汉化运动,被韩国史书上称之为乐浪文化。乐浪文化在朝鲜大地上之发展,是快速而不是渐进式的。所以其对朝鲜土著社会有着较大冲击。简单地说:在政治上,是它奠定了日后中韩之间的贡封关系;在经济上,乐浪文化加快了朝鲜农业的发展;在生活风俗上,都市繁荣、工艺进步,使土著人生活趋向豪华奢侈,厚葬之风也随之出现。在社会方面贫富差距日形扩大,世风随之日下,法禁不得不多达六十余条。*韩劯:《韩国通史》,汉城:乙酉文化出版社,1975年2月第十版,页32、33。
汉四郡所带来的乐浪文化,使韩半岛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最重要的,乃是汉字的传入与使用。由于韩半岛本身没有文字,为了记事及传达讯息方便,这时土著社会的上层人物,开始研读儒家经典,学习汉字。在公元前108年,朝鲜女子已开始能唱颂中国的“箜篌引”了。*诸如朝鲜人,子高之妻叫丽玉的,所作的“箜篌引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便十分有名地被流传下来。此后一千多年,汉字便成为韩半岛上官方及民间所使用的唯一文字,而汉学也便成为了韩民族知识的主流。
五 三国时代汉文学与佛教东传
随着汉王朝国势的衰微,韩半岛的汉四郡也次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本土政权的高句丽、百济与新罗的鼎立。高句丽位处半岛北方,与中国东北接壤,其创建者东明王朱蒙。朱蒙原出于扶余族,加上地理上高句丽居于汉文化东渐之孔道要冲,汉化较南方之百济与新罗两国为深。高句丽建立后,当中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中国内部战乱频仍,汉文化乃是透过东北之公孙政权继续向韩半岛地区输送。*东汉之大儒管,就侨居到东北接近高句丽之辽东地方,在那里虽是避难,却仍可继续其传道授业工作有年。而最突出的是高句丽小兽林王,在公元372年,模仿中国透过前秦符氏政权,在其本国设立了“太学”推广汉文教育。而也在同一时段,高句丽请了一位中国的顺道和尚,将佛教引到高句丽。接着三年后,又一位叫阿道的中国和尚,正式在那儿修建了一座肖门寺,这应是中国佛教进入韩半岛的开端。*李万烈:《韩国史年表》,韩国首尔,1985年版,页17。到隋唐早期,高句丽与隋唐仍保持封贡关系,特别是唐高祖李渊在位为止,高句丽的建武王与唐朝十分融洽,来往不断。唐高祖因姓李,特别派饱学之士,到高句丽讲述“老子”,听讲者近千人,高句丽王与群臣均洗耳恭听。*见《旧唐书.列传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149。
百济是由古三韩中马韩所衍出,其位置在韩半岛之西南部。因为滨邻黄海,掌握了对中国、日本海上贸易之通路,故在三国中商业最为发达,对外关系比较开放,故常藉海路与中国南朝保持接触,汉文学也就十分盛行。除效中国设五经博士外,又设有专司教育之所,研修中国儒家经典、历史、文学等等。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约在四世纪时,有名叫王仁的百济人,更将儒家的《论语》从百济带往日本讲学。*蒋非非、王小甫、徐万民等:前引书,页125。我们在《三国志·魏书》里,也能看到百济国王向北魏递交的汉文国书。此外除儒家学说书籍之外,有关老庄之学,此时也开始影响到百济。*李元淳:前引书,页45、46。相对的,在百济与中国交往中,百济的音乐、舞蹈等流行文化,也成为唐代宫廷中不可少的娱乐休闲节目。*见《旧唐书.音乐志二》。
新罗位处韩半岛之东南隅,与中国距离较远,所以在早期受汉文化影响较少。但是因为它间接地从高句丽引入了中国的佛教,经由佛教开始吸取中国文化。由于佛教与王权相辅相成,新罗国诸王均亲自弘扬佛法,真平王自名“自净”,王妃名为“摩耶夫人”。而奉派赴洛阳的新罗圆光和尚,从中国回来时除带回大量佛经之外,也携带不少儒学书籍。之后,新罗为了对抗高句丽及百济的侵略,乃是以远交近攻之策略,加强与唐朝关系,接受唐朝援助,对大唐天子表示出极度友善及颂扬姿态。*新罗真德女王以织锦诗献颂唐高宗有“……四时和玉烛,七耀巡万方,维岳降宰辅,维帝任忠良,三五成一德,眧我唐家光。……”此后新罗便成为半岛上最为亲华慕华的国家。不断派送留学生及官员前往长安,包括后来继位为新罗武烈王的金春秋在内,都到中国朝见唐天子,向唐朝取经。如请改章服,从中国制,将新罗的官制改为与中国的吏、户、礼、兵、刑五部模式。此外更在各处推展儒家之汉学教育,加快了汉文学在各地之植根与成长,而且在都城设立以儒学为主的国学,置博士与助教,来教授汉学;将《论语》、《孝经》、《周易》、《左传》、《礼记》、《尚书》、《毛诗》、《文选》作为选拔官吏的考试科目。*李元淳:前引书,页78。白居易的新诗作,在新罗也被哄抬到一首十金的程度。所以在“请章服从唐制”的浓郁氛围下,大的如今天庆州黄龙寺、芬皇寺的建筑,小的到新罗妇女们的衣服头饰,无不仿自唐代的长安。
六 王氏高丽时期的中韩关系
在唐太宗及唐高宗先后帮助下,新罗完成了统一韩半岛的大业。但是因为奢侈腐败,不满三百年新罗便又失去了江山,继之以起统一半岛的是新的王氏高丽。王氏所创建的高丽享国远较新罗为久,从中国五代的梁、唐、汉、周,横跨宋朝、元朝直到明朝的开国。
高丽建国之际,中国正处于南北分裂状态。取代后周的宋朝仅拥有燕山以南地区,实际与高丽领土接壤的,乃是北方的辽、金及后来的蒙古。基于现实情况,高丽只得向北方政权表态称臣。南方的宋朝,国势虽弱,但经济文化却较北朝为高,对高丽君臣反具吸引力。所以在公元962年,高丽国王即主动派使臣到汴京来朝贺,而宋太祖也基于“覃声教于四方”,以及企图联盟高丽,孤立契丹北方势力,对高丽采“怀远人悦来者”的厚往薄来政策。在此一政策下,宋丽之间文化交织更密。在1046年时的高丽国王王徽,仰慕中国文物更是达到如醉如痴程度,连夜晚做梦都梦到奉宋仁宗皇帝之召,到了汴京观看上元节花灯,甚而希望来世能生为中国之人。*高丽文宗王徽曾有汉诗记载此事:云:“宿业因缘近契丹,一年朝贡几多般,忽蒙舜日龙轮召,便侍尧天佛会观;灯焰似莲丹阙回,月华如水碧云寒,移身幸入华胥境,可惜终霄漏滴残。”间接引自蒋非非、王小甫:前引书,页173。稍后高丽国礼宾省给福建转运使的文牒,已能用流畅的骈体文,来表达仰慕中华之情了。*如“廔卜祥云,虽美圣辰于中国;空知日逺,如迷旧路于长安。运属垂鸿,礼稽展庆。大朝化覃无外,度豁包荒,山不谢乎埃,海不辞于支派。……”
相对北方的辽、金、元来说,在军事上宋朝居于弱势。但是在经济文化上,宋朝却是一个文化强国。所以高丽君臣从北宋到南宋,对宋朝始终有一种恋恋不舍之情。而赵宋也确实做到了中华文明主人的角色,将中华汉文化继续向周边辐射出去。其中特别是透过文物典籍的输向高丽,其规模超越汉唐。其间除了因为苏轼等朝臣奏议,将《册府元龟》、《太平御览》等涉及国家安全之书籍,*苏轼:《论高丽买书利害札子》,《东坡奏议》卷13,台北:世界书局,1964年版。其它大批图书如《文苑英华》、《九经》、《神医补方》、《大藏经》、《逍遥咏》、《秘藏诠》、《莲华心轮》、《司马光文集》等均行输赠高丽。加上此时毕升的活版印刷,已大大促进了书籍印刷的方便性,因而除了官方向高丽赠书之外,不少冒险商人为了厚利,不顾朝廷的禁书令,以挟带走私方式,将不少书籍以商品方式,大量输往高丽,使汉学真正能“覃声教于万邦”。
蒙古崛起于漠北,铁蹄所指无不披靡。在蒙古大汗蒙哥时,蒙古大军基本上已占领了大部分韩半岛。然后通过72个达鲁花赤监临高丽。到忽必烈继大汗位成为元朝第一任皇帝之后,进一步将高丽设立行中书省,并利用高丽世子为质子、为元朝驸马等办法,使高丽王与元朝皇帝间长时间成为甥舅关系。在元朝下嫁公主及派来的达鲁花赤、官吏压迫下,高丽臣民虽受尽折磨,但因人员来往十分频繁,文化交流自然也愈来愈浓。高丽国王本人及禁内学官均开始学习汉语。此外并设通文馆及司译院编印《老乞大》及《朴通事》等汉语教科书,鼓励士人学习。而元朝仁宗皇帝在高丽忠肃王即位时,一次就赐给宋朝秘阁所藏4371册,多达一万七千卷的珍贵书籍。*见《高丽史.世家》卷34,忠肃王元年七月。而宋代所兴起的程朱理学,此时却也因元朝与高丽的密切关系,在高丽获得大事传播之契机,直接培育出李谷、禹悼、权溥、郑梦周等高丽的大理学家,而程朱理学,也间接地塑造了韩国日后民族性的特质。
七 明淸时期的中韩文化交流
元朝本身虽是一个塞北草原民族,但是却是将汉学典籍输往韩半岛最多的一个朝代。加上此后两地人员交流频仍,高丽士人的汉文水平大为提升。到公元1368年,朱元璋驱逐了元顺帝,在中国建立了明朝,且被尊为明太祖。1392年高丽的恭让王,也由都统使李成桂所取代,自立为王。李成桂为了能获明太祖之承认,乃以“朝鲜”及“和寜”二国号请明太祖代为核择,朱元璋为之定名“朝鲜”,这是李氏朝鲜之开端。在起初,明太祖对朝鲜态度上是比较冷淡的,到明恵帝始渐行改善,后来的明成祖之生母妃据说是朝鲜人,所以明成祖朱棣即位后,中韩关系大加改观。而朝鲜侍明也十分恭顺,其中以在朝鲜选嫔妃及火人,最为突出。
李氏朝鲜建国以后,也沿高丽旧制,设立司译院,专司汉语人才之训练与推广,使得社会中能使用汉文之士人日多。但因汉字与韩语结构上基本不同,一般普罗大众学习颇为困难,因而朝鲜世宗时代决心创出朝鲜族本身28个字母的表音文字。这一“训民正音”的应世,虽使朝鲜不再完全依赖汉文,但它基本上仍是参照着中国音韵原理,其创制过程中,还特商请了明朝的一位翰林学士黄瓒的协助。*蒋非非、王小甫、徐万民等:前引书,页318。
“训民正音”的创出,并未成为汉文化东传的阻力,相反地却因透过谚文的翻译,使得韩民族的普罗大众,也能够阅读到中国的经典书籍,儒家的思想及理念能进入朝鲜的下层社会。由于朝鲜君臣已以“小中华”自称自豪,所以对能代表中华文明之图书无不尽心购取,而且在购入之后,立即以其创制之铜活字,大量翻印,加上朝鲜的纸质优良,不仅输往日本,也送往中国之东北地区,充分扮演着大华之外小华之角色。*同上注。
而元朝带入高丽的程朱理学,到明代时期在朝鲜获得进一步壮大,成为朝鲜正宗官方的思想和主要的意识形态。此后朝鲜士人已多能用流畅之汉文,模仿或自行编写不少的经学、历史、文学科技及小说,使汉文之使用更形普及。而程朱理学,特别是朱子学,此时已成为朝鲜朝野一致的思想主流,而其代表人物如前期的金宏弼、赵光祖、李敬德,后期的李退溪、李栗谷在朱子的基础上,把宋明理学推向了顶峰。
1592年日本丰臣秀吉以21万大军侵略朝鲜,在长达六年的“壬辰倭乱”中,明朝神宗出动中国大军救援朝鲜,并将日军驱逐于半岛之外,保住了李氏王朝的天下。但明朝本身的国力,却也因此下降,最后竟由建州卫的女真少数民族取代了大明天下。所以即使是清朝顺治皇帝已在北京登基十多年后,朝鲜君臣对明朝仍怀念不已,如筑“大报坛”,继续延用崇祯年号等。朝鲜不愿奉清朝之正朔,固然是基于对明神宗“壬辰”之役的再造之恩。*清顺治十四年,朝鲜大臣宋吉还对其国王说:朝鲜与明朝之关系是:“义则君臣,恩犹父子”。而另一主因,则是文化上对于后金满清原为夷狄的鄙视。但是满清入继大统成为中国皇帝之后,特别是康熙皇帝本人很快便放弃了其马上民族的习性,开始融入较高的汉文化之中。这也使得朝鲜君臣,易于接受来自清王朝的封贡关系。
清朝入关之初,朝鲜仍存有视后金为蛮夷的鄙视心理,称顺治为“胡皇”,视满清占领下的中华大陆,为腥秽遍地文物沦丧之域。此时之朝鲜文人,甚至多以为朝鲜才是中华文化正统之所在,耻与清之使臣来往,甚而限制派往北京之朝鲜贡使及商人,不准自朝鲜私带书籍前往中国。*《李朝实录.正宗实录》,十一年十月甲辰。这与宋代颁布禁书令,限制书籍私下输往高丽恰成对比。不过到康熙以后,双方关系日益改观。双方使臣又开始以汉文诗词唱和以文会友的氛围之中,而李氏朝鲜对清朝廷,又回到“上国”、“小邦”、“封贡”的事大体系之中。一直到1894 年的甲午中日战争,中韩关系才有所改变。在此之前的两百多年岁月中,随着交通的日趋便利、经济贸易活动的增加,中韩文化的交流是有增无减的。
八 清末以后中国近代化对韩国思想之冲击
在清朝中叶之前,朱熹之朱子学乃是韩国思想之主流,宋明理学在朝鲜社会之主导性,还超越中国本土。但是到了西风东渐,西方的利炮坚船一再战胜中国这一东方上国之后,中国的知识界如龚自珍、徐继畬、魏源、郭嵩焘、冯桂芬、何启、郑观应,纷纷提出中国应当改弦易辙,实行变革走向近代化的追求,韩国的有识之士有鉴于此,也开始由朱子理学主导转向实事求是的“实学”前进,其中以朴趾源为核心人物。因为朴在年轻时即随着燕行使到了中国,游览了北京和承德,接触了不少中国人士及文物,写了一本《热河日记》,回去以后极力鼓吹模仿中国经世济民“利用厚生”之说。而其学生朴家齐、李德懋、柳得恭形成了朝鲜学界的“北学派”,之后的金正喜、朴珪寿、吴庆锡、金弘集在实学的基础上,进而主张朝鲜国政应更行务实开放。朴珪寿是朴趾源的孙子,他在1860年与 1972年之间,曾两次以燕行使的身份前来中国,当时正值恭亲王奕、文祥、曾国藩、李鸿章所推动的自强运动,在中国各地展开,朴珪寿在此一感受下,主张固步自封的朝鲜,也应见贤思齐。而吴庆锡身份虽较他卑微,但却因为是通译身份,来往中国更多感受更深,所以早就把徐继畬的《瀛环志略》,魏源的《海国图志》、丁韪良等主编的《中西闻见录选编》等引入朝鲜,在知识界推广传阅。*李元淳、崔炳宪、韩永愚著,詹卓颕译:《韩国史》,台北:雄狮文化出版公司,1987年版,页269。终导出了后来金玉均、朴泳孝、徐光范、洪英植、金弘集等人的开化思想及开化运动。
当然朝鲜末年展开的开化运动,有其更大的时空背景,特别是:在十九世纪中叶以后,西方的英、法、美及东方的俄国,甚而明治维新刚行成功的日本,均先后对韩半岛实行叩关,面对不停的“洋扰”逼迫,又见中国已自顾不暇,因而不得不派出修信使及绅士游览团赴日本学习。其中金弘集以修信使到日本去取经时,也依例到清朝驻日使馆拜会何如璋公使,并同时向参赞黄遵宪求教朝鲜今后努力之道,黄氏以其事先所拟《朝鲜策略》一册,授其带回供朝鲜君臣施政参考。金氏读后如获至宝,回到汉城后立即将《朝鲜策略》油印传阅,并进呈国王高宗李熙请召集群臣立行研议 ,千万不可束之高阁。因此吾人可知,即使是在1882年壬午军乱之后,朝鲜开化派正式当权,虽然已明显地开始排斥亲华的“事大主义”,走向亲日的“交邻政策”。但其在走向近代化的过程中,仍然有着中国近代化的元素,例如韩国近代化路途上所出现的“东道西器”说,与中国清末近代化路途上所创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岂不就是如出一辙如影随行。所以我们可以说汉文化之东渐,是不因时空而停止的。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因为中国战败,中国失去了对朝鲜的宗主地位,但是在中国戊戌政变中成为逃捕的康有为、梁启超的维新改革观点,却成为朝鲜社会救亡图存近代化的南针。特别是梁启超在《清议报》所发表的政论文章,风行于风雨飘摇的李氏朝鲜,对韩国人民发生了极大启迪,甚而被韩国士人认为《饮冰室文集》即是挽救朝鲜于不亡的第一灵药。*杨昭全、韩俊光:《中朝关系简史》,辽宁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页337。
九 结 语
文化元素的本身,是难以国界和民族来区割的。特别是土地相连,来往频仍的中国与韩国为然。所以我们很容易在韩半岛的土壤中,找到中国汉文化的痕迹。早在宋代的一位官员徐兢在宣和时代奉使到高丽时有如此体会,今天我们到韩国观光访问时,仍会有同样的感觉。原因就是因为中、韩两民族的祖先们,早在几千年前,就开始密切往来。在不分彼此的理念下,在可以互相赠送的行为中,使得中韩两民族之文化,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当然,在中韩关系史中,的确也曾存在过冲突与战争,但是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那毕竟是短暂的,尤其是两国的商人与知识界文化人,虽然他们也常受制于来自官方条条框框的禁止,但是把较多的送往较少的,把较高的输往较低的,货畅其流物有所值,仍是人类极自然的常规。那么,几千年以来,汉学东渐也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趋势了。
AnExploratoryDiscussionoftheGradualEastwardMovementofSinologyfromthePerspectiveofSino-KoreanRelations
HU Chun-hui
(Facuity or Arts Chuhai College of Hgher Education Hongkong,Hongkong 999077)
China is one of the four civilisations in the world that date back to ancient times, with such profound cultural stratification that outshines any other nation in East Asia. Since Korea and China are extremely close to each other geographically, China’s influence on the Korean Peninsula in terms of Sinology and culture has naturally been immense and manifold. Even as far back as in the age of Gija Joseon Korea the Beomgeum Paljo ‘Eight Laws (of Prohibition)’ already made its way eastward to Korea; and in the age of Wiman Joseon the Iron Age culture of Han Dynasty in China was likewise transmitted eastward to Korea, leaving its traces in many locations. Indeed, the advancement of the society on the Korean Peninsula was brought up to a cultural pinnacle by the emergence of the Lelang Commandery Culture that was established by the Four Commanderies of Han.The advent of Buddhism in China resulted in the integration of Confucianism, Buddhism and Taoism, thereby enriching academic thought in China itself.Buddhism and Taoism that were introduced from China into Korea were soon enjoyed reception and acceptance by Goryeo, Silla and Baekje. Thereafter, the poetry of Bai Juyi and the shi of Su Dongpo enjoyed overall popularity in the Korean nation; and the Neo-confucianism of Ching-zhu Schoolwas even crowned as the standard for the arbitration of right from wrong and correctness from inaccuracy. Even in the recent historical period, the teachings and thoughts of Huang Zunxian and Liang Qichao were employed as guidelines for Korea to make strides on the path of modernisation. Therefore, evidence of the history of Sino-Korean relations and the gradual eastward movement of Sinology is ubiquitously observable, on account of the admiration for Chinese culture and artefacts by Korean rulers and ministers brought about by Song Taizu’s advocacy of ‘spreading of religion to the four corners of the world’, whose contribution is undeniable, since the aspiration for civilisation and advancement is a common fundamental nature of humanity.
Beomgeum Paljo ‘Eight Laws (of Prohibition)’;Lelang Commandery Culture;Translators;East for Theory and West for Instrumentation;Pu Yung Shiau;Huang Tzuen Shian;Liang Chi Chao
2013-11-10
胡春惠(1937—),男,河南沁阳人,博士,香港珠海学院讲座教授,文学院院长及亚洲研究中心主任.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中韩关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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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1763(2014)05—00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