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女性的赞歌——电影《安东尼娅家族》的女性主义意蕴

李东晓

(平顶山学院 文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00)

荷兰女导演玛琳·格里斯(Marleen Gorris)执导的《安东妮娅家族》Antonia's Line荣获1995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多伦多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等多个奖项，这部影片以独特的视角展现了一位历经沧桑的中年女人安东尼娅后半生及其后代近半个世纪的生活经历，塑造了一系列独具个性的女性形象，表现了导演对女性的赞美以及对现代女性生存境遇、生存方式的思考，蕴涵着浓厚的人文关怀意识，因此，该影片也被看作是女性主义电影中的经典作品之一。

一 《安东尼娅家族》中的女性群像

影片主要展现了安东尼娅家族四代人的生活，即母亲安东尼娅、女儿达尼埃莱、孙女斯拉西以及曾孙女莎拉，她们的思想行为是该故事的叙事主线。安东尼娅是电影中的核心人物，她是一位特立独行的新型女性。二战后，她带着16岁的女儿达尼埃莱回到家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通过辛勤的劳动安身立命，摆脱了传统上女性对男性的附庸。在人际关系方面，安东尼娅表现出宽容大度、同情弱者、嫉恶如仇的一面。她看不惯别人对朴实憨厚的高个子雇工洛尼的嘲弄，使得洛尼甘愿跟随安东尼娅一起劳作，成为“安东尼娅家族”的新成员。之后，达尼埃莱救了智能偏低被村里的恶少皮特强奸的迪迪，并把迪迪带回了自己的家，给她以安慰、关爱，使她渐渐融入安东尼娅家族，最后，迪迪与洛尼在劳动过程中建立了感情并幸福结合。在对待邪恶势力面前，安东尼娅也表现出果敢坚毅、富有智慧的一面。皮特不仅强奸了迪迪，出于报复又强奸了安东尼娅的未成年的孙女斯拉西。安东尼娅愤怒之下拿枪找皮特算账，她用诅咒表达了对皮特卑劣行径的痛恨，但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向皮特开枪，只是逼迫皮特离开村子，让他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安东尼娅压制住自己的愤怒以博大的胸怀放过了这个歹徒，但是在场的巴斯的五个儿子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毫不留情地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最后作恶多端的皮特被自己的亲弟弟按住头部浸死在水缸里。在处理自己的恋爱的事件过程中，安东尼娅表现出幽默、智慧、特立独行的一面。当诚实稳重又具有正义感的巴斯以自己的孩子需要一位母亲为借口向安东尼娅求婚时，安东尼娅回答说自己不需要成为那些孩子的母亲，但又允许巴斯在适当的时候帮忙做一些艰难的工作，给巴斯一个进一步交往的机会，这样，巴斯欣喜若狂地带着自己的五个孩子走加入了“安东尼娅家族”，给这个家族增添了活力。安东尼娅和巴斯两个人保持着正常的人际交往，生活上相互照顾，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两人感情加深，直到两人在湖边共筑爱巢，但一直也没有举行正式的婚姻仪式。在对待女儿的恋爱及生育方式方面，安东尼娅表现出博爱、包容、超凡脱俗的一面。当女儿达尼埃莱想生个小孩却又拒绝需要丈夫时，作为母亲的安东尼娅深知如果在村庄中的人中选择女儿的“伴侣”，将会带来人生困境，女儿的一生将会在庸俗中度过，因为这里的人目光短浅，太过于保守，便带着女儿到城市里面寻求解决她的生育问题；而后来当女儿与家庭女教师发展为同性恋时，安东尼娅尊重女儿的选择，支持她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安东尼娅的后辈也表现出对传统理念和生活方式的反抗。女儿达尼埃莱热爱绘画艺术，充满幻想。她对皮特及其父亲凌辱迪迪的行为深恶痛绝，又不经意间看到了皮特在强奸憨厚的迪迪，情急之下她刺伤了皮特，拯救了迪迪，并把迪迪领回自己的家。达尼埃莱不想结婚却想要一个孩子，她与城里莱塔的兄弟做爱后怀孕，于是有了斯拉西。后来，她喜欢上女儿的家庭女教师安娜，两个人成为同性恋伙伴一起生活。安东尼娅家庭的第三代斯拉西从小就是精通数学、音乐的一个天才，进入大学的斯拉西聪慧独立，她的论文具有创意，但保守迂腐的老师批评她的论文超出了他设定的范围，触犯了他规定的所谓的纪律。斯拉西愤怒地指责老师的无能，拿回了自己的论文，与其他同学一起愤然离开教室，表现她对传统迂腐的教育体制以及权威的彻底反抗。斯拉西在生活方式上与其前辈一样特立独行，她和母亲一样认为婚姻是一种错误，拒绝结婚却与自己的恋人西蒙一起享受性爱的快乐。在对待生育这个问题上，当她怀孕后，倍受她尊敬的哲学老师芬格认为这个世界丑恶太多，不希望孩子降临到这个世界，但是她经过慎重考虑，母性的力量占据了上风，坚持生了下来这个孩子。安东尼娅的第四代斯拉西的女儿莎拉是作为一个先知的角色出现的，童年的她似乎有一种特异功能，她能用眼睛看到现在和未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她在诗歌里预言了村庄里即将到来的死亡，安东尼娅身边的人便开始接二连三地遭遇变故而死去，安东尼娅的生命也逐渐到了尽头。

总之，影片展现了一群安东尼娅家族的女性形象，她们天性善良，摒弃陈规戒律、追求自由，有着一种自然天成的人格魅力，“她们几乎就是所有独立女性的象征。这部影片是对独立女性和那些走出自己的生活道路（而不是人云亦云，满足于庸俗生活）的人的欢乐赞歌。”[1]P5正是在安东尼娅家族中女性的感召和努力下，村子里的许多人从饱受凌辱的痛苦生活中解放出来，从负罪感中解脱出来……逐渐融入到安东尼娅家族中来，过上了充实而又幸福的生活。安东尼娅俨然成了这些人的精神领袖，也成为女性主义者理想的女性形象。

二 影片中的女性主义意蕴

安东尼娅家族中的女性所具有乐观自信、正直善良、勤劳能干、勇敢智慧、独立坚强、理性宽容的优秀品格使她们赢得了周围人的尊重，她们以自身的实际行动彰显了女性主义理念，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坦然从容地面对人生的生死与苦难

在对待生命及生育的问题上，安东尼娅及她的女儿、孙女都表现出对新生命的热爱、向往，与富有哲学思辨能力的芬格正好相反。芬格富有智慧、喜爱哲学，深受尼采、叔本华等哲学家的影响，离群索居、悲观厌世。战争给他带来的极大精神创伤导致他对人的生命存在、未来等表现出极端的悲观情绪，比如当斯拉西怀孕的时候，他认为世界就是地狱，居住的都是痛苦的灵魂和恶魔，反对斯拉西把新的生命带到这污浊的人间，最后，他因过度悲观而上吊自杀。以安东尼娅为代表的女性对孕育新生命的向往、在新生命诞生后的所表现出的欣喜、在呵护新生命过程中表现的执着都反映了女性对生命、对未来的乐观情绪，充满了人性的温馨和光辉。安东尼娅家族中的女人都是没有惊天动地伟业的普通女性，有的只是对生命、对尊严的尊重，对苦难的凛然面对。在安东尼娅看来，延续生命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有了新生命，人生就有了延续，这才是生活的本真意义，地球上的每个人都享受着地球温暖的怀抱，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出生，但人可以掌握自己如何在地球这个温暖怀抱里度过珍贵的一生，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

安东尼娅在对待死亡方面表现出极度的坦然与淡定。在母亲的葬礼上，安东尼娅看着牧师等人举行的隆重仪式，竟然对女儿说这一切都是浪费，因为她知道死人是不可能知道这种隆重仪式的。她对死亡有着大彻大悟的清醒认识，当她预知到自己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天的时候，她苍老而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悲伤，一大早就一如既往地走出屋门去感受阳光、取报纸，在镜中端详自己的容颜，看看窗外恬静的风景，她用一种基督一样的眼光观察着这个世界，饱经沧桑的经历留给她的是对自己一生的骄傲与对生与死的彻悟。影片似乎要告诉观众，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美好的，值得留恋的，只要活着，哪怕是一分钟也要真切地体会生命的珍贵与快乐。在人生最后的一次舞会上，安东尼娅邀请最为亲近的人来到她身边做最后的告别，她和巴斯翩跹起舞，此时此刻，影片借助于她的曾孙萨拉的眼睛，让已经衰老的安东尼娅和自己的恋人重返青春，村子里以前已经死去的人物重新出现在舞会中，安东尼娅的母亲、哲学家芬格、疯女人和新教徒、高个子洛尼、甚至恶棍皮特与弟弟以及他们的父亲等都在专注地注视着安东尼娅一生中最后的“庄严演出”，这似乎隐喻着安东尼娅即将走进另一个世界，她们将在另一个世界里重新见面，无疑，在那一个世界里，安东尼娅仍然是她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而这些人是否还要像现实生活那样的重新轮回，导演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观众。

（二）对传统性别观念的反叛

美国学者盖尔·鲁宾(Gale Rubin)在《妇女交易：性“政治经济学”笔记》一文中认为，每一个人类社会系统都存在着一种系统机制来处理与性和性别相关的问题，来控制人类的性生活以及人种的繁衍，并在此基础上产生各种与性有关的伦理道德观念。鲁宾把这种机制称作“性/社会性别制度”，“一个社会的性/社会性别制度是该社会将生物的性转化为人类活动的产品的一整套组织安排，这些转变的性需求在这套组织安排中得到满足。”[2]P24这些制度可能是性别平等主义的，也可能是像父权制社会那样具有“社会性别分层”，具有压迫性的。因此，人类需要对性的领域的建构进行反思，剔除传统道德和习俗中具有压迫性质的行为和理念。在现实领域，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波伏娃与她的伴侣萨特追求一种特殊的婚姻形式，不管成功与失败，二人的婚姻实践为女性主义者探讨新的生活行为方式提供了参照。影片中安东尼娅和巴斯实践了一种的类似于情人的特殊婚姻形式，这种没有正式婚约、没有正式婚礼的夫妻关系无疑是惊世骇俗的，它重视的是两性平等、和谐相处的实质而不是单纯的形式。安东尼娅的女儿希望能够生个孩子却拒绝走进异性恋婚姻，与家庭女教师建立了一种同性恋关系。安东尼娅的孙女与西蒙保持着性伙伴关系也拒绝走进传统的婚姻模式。安东尼娅与后代以自己的特有的理念实践着自己的人生，为自己的幸福不懈追求并保持者自己的个性和独立人格，她们在追求自己幸福的同时也引导别人在迷茫中寻找出路，最终在生活中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安东尼娅家族》的叙事解构了传统的社会性别机制，重新想象妇女的身份，由此引发了一场在男权社会环境中的社会性别革命。”[3]通过安东尼娅家族三代人对传统婚姻模式的拒斥，影片似乎告诉人们，女人与男人完全可以建立起一种真正平等的性别关系，女人完全可以不必活在男人的荫蔽之下，不必委曲求全地维持一个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而丧失自己独立的人格。没有婚姻仪式或者其它形式的羁绊，女人完全可以通过努力争取自身的尊严和权利、保持经济、人格的独立，也完全能够凭着自己的魅力赢得周围一切人的尊重和信任。

（三）凸显女性的主体性

在安东尼娅家族中，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彼此间并不存在着任何强制力，凡事都是安东尼娅与女儿等共同商量解决，表现出女性控制自己命运的主体性。在安东尼娅家族的女性看来，生育是女人自己的事情，要与不要生育完全应该由女人自己掌握。正如女性主义者波伏娃所说，女性应该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成为“主动的人”，“当她成为生产性的、主动的人时，她会重新获得超越性；她会通过设计具体地去肯定她的主体地位。她会去尝试认识与她所追求的目标、与她所拥有的金钱和权利相关的责任”。[4]P771-772从人物形象来看，安东尼娅家族中的女性不是供男人们欣赏的花瓶，也不是传统男性心目中的“贤妻良母”，她们有着自身独特的个性和明确的追求，她们追求自己应该得到的，把握自己现实拥有的，在人生的追求与奋斗过程中摆脱男权意识形态束缚，重建属于女性自身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表现出鲜明的女性意识，她们是平凡的“真我”。

（四）反对针对女性的暴力

反对对女性的性侵犯是女性主义者追求的一个重要目标，电影展现了皮特以及皮特的父亲对迪迪、皮特对斯拉西的身体的侮辱、侵犯、摧残给女性所造成的巨大的身心痛苦，从这个角度看，影片表现了反对针对女性暴力的主题。在女性主义者看来，“个人关系中男性对女性的暴力是使用虐待性的暴力来维持统治和控制的最突出表现。它集中体现了等级统治和强权的概念。”[5]P140女性主义运动的政治目标之一就是帮助那些受害的妇女恢复自我、振作起来投入新的生活，结束男权制中对女性身体的侵犯，消除强权，打破不平等的性别等级制度，安东尼娅和女儿对迪迪的拯救正是女性主义目标的鲜明体现。

三 结 语

《安东尼娅家族》这部电影的另一个译名是：“不靠男人的日子”，影片给观众展现了一个不靠男人的独立的女性世界，她们坚强友善，自食其力，反抗传统，一言一行都渗透着鲜明的女性主义意识，可以说整部影片就是一部对女性伟大力量的赞歌。影片呈现的形象世界是对现实生活的高度艺术概括，是女性独立理念的形象阐释，体现了女性主义理想，具有鲜明的浪漫主义风格。尽管电影展现的是女性主义者设定的理想的生存状态，具有一定的乌托邦色彩，但其中隐含着现实的影子，影片所提出的问题和解决也激发了人们进一步反思现实生活中的性别问题，并为解决这些问题提供一种参照，这正是影片的现实意义。

[1]许伟杰,刘翔.世界女性导演[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

[2]盖尔·鲁宾.妇女交易:性“政治经济学”笔记[A].王政.杜芳琴.社会性别研究选译[C].北京:三联书店,1998.

[3]张世君.从《安东尼娅家族》看电影的社会性别叙事[J].徐州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1):14.

[4]西蒙娜·德·波沃瓦.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5]贝尔·胡克斯.女权主义理论:从边缘到中心[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