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画书表意媒介构成概探

赵 萍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89)

图画书是儿童文学中一种十分独特的存在。图画书又名绘本，英文名称为Picture Books。

在目前的儿童文学研究中，图画书在分类上常与儿童诗歌、儿童散文、儿童小说等儿童文学类别相并列被加以研究和讨论。不同于诸如儿童诗歌、儿童散文、童话、儿童小说等通常以文字为表意媒介的儿童文学类别，图画书这一艺术形式是通过运用独特的表意媒介创作出自身作品，并实现作品意义的传达。可以说，图画书所运用的特殊表意媒介已成为图画书的核心本体特征，同时也是图画书据以确立自身存在的基石。

对于图画书的表意方式，目前学界已基本形成以下几个共识:其一，不同于通常借助文字构建文本的其他儿童文学类别，图画书是运用图画与文字两种表意工具创造出的文本;其二，图画书文本的意义是通过图画与文字相互作用而非简单相加而产生的，图画与文字不可分而视之;其三，图画书的书籍实体形式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表现功能;其四，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每一部图画书作品都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意义整体。

如果将图画书作品的全部视为一种独特的文本，那么在图画书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图画与文字两种传统表意系统的运作;同时，图画书作品作为书籍的实体存在方式也参与其文本意义的建构。从这一点来看，图画书的物质实体形式从某种意义上说实际上已成为其文本的一部分。图画书正是通过这样一种独特的文本形态呈现出自身特有的美学品格。

在图画书作品文本意义的产生过程中，制造意义的各种要素已实际化合形成一种独立自足的表意媒介体系，图画书的文字、图画以及图画书的实体存在形式皆可视为构成这一独立体系的内部元素。正如了解氢元素与氧元素的性质并不足以令我们了解氢氧化合物水的特性一样，对图画与文字各自属性及意义运作规律的掌握也并不足以令我们了解图画书文本意义的生成。同时，由于我们太过习惯于区分图画与文字这两种异质媒介，其直接后果是，虽然图画书中的图画与文字被公认为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合作用”而不可分割，然而这种神奇的“化合作用”似乎仍处于一种难以被言说的神秘状态。

近年来，随着图画书的蓬勃发展、图画书阅读的推广以及对图画书了解需求的增加，学界对图画书研究日趋重视。可以说，图画书研究已成为新世纪儿童文学研究中极具活力的增长点。但由于文学研究通常以纯文字文本为研究对象，图画书以其作品形态的特殊性仍面临着被边缘化的困境。虽然图画书的物质存在形式也被公认为对图画书作品意义的建构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但由于儿童文学研究一般不考察作品文本的物质实在性，因而在近年来，对图画书的研究出现了“去物质化”的倾向。为了强调其艺术形式抽象性以便更合理地被纳入常规文学研究，“图画书”这一概念本身甚至已处于被消解的危机之中，在文学研究中常被“溶解”在“图画文学”、Graphic Literature等概念中。这些问题的产生，无疑都与我们对图画书表意媒介的认识密切相关。显然，对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既有认识模式已限制并妨碍我们深入认识图画书的本质，且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对图画书的创作、阅读以及出版制作产生束缚。因此，探寻一种更为相适的图画书表意媒介认识模式已变得十分必要与迫切。图画书是一种多方参与的综合性艺术，对图画书表意媒介整体性的研究必有助于深化我们对图画书作为一种独特艺术形式的本体存在的认识和理解，并有益于出版、教育等领域的图画书应用研究，因而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与价值。

本文即旨在为认识图画书整体化表意媒介提出一种构想与分析理论，探寻图画书表意媒介的内部构成成分。此构想将图画书表意媒介看作一种由各自独立而又互相制约的各种构成成分按一定的秩序和关系组合而成的体系。

一、意素——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最小结构单位

作为一种体系，图画书表意媒介必有其构造自身的最小结构单位或表意元素。为了便于认识和表述，本文将用一专属概念“意素”来表述这种最小的结构单位或表意元素。

图画书是一种诉诸视觉、实现其意义表达的艺术形式，因此，若要分析图画书表意媒介的内部结构成分，从视觉角度出发探寻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最小单位似为一种较为合适而合理的分析始点。理论上而言，对图画书整体化表意媒介最小结构单位的划分可以从抽象的点开始，即点可被视为图画书表意媒介的基础构成。点在图画书作品中的地位及其对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构成作用正如林文宝教授所言:“所谓‘点’，是形成画面的最小元素，无数‘点’形成了‘线’，而后线条勾勒出轮廓，形成了角色、背景和动作，甚至反复涂抹而形成浓淡色彩，也就构成了‘面’。”①林文宝等:《儿童读物》，第91页，(台北)国立空中大学2008年版。可以说，图画书作品全部表述的建构正是从“点”开始的。

正如学界大多数学者对于图画书书籍实体形态的认识，图画书作品的实体形态往往会参与图画书意义的建构，以此观之，构成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最小结构单位应为某种实体，即具有物质性之物。如果将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最小结构单位即意素视为一个点，那么这个点应为有质量、具物质性的点。正是意素的物质性令以意素为基础性结构构成的图画书表意媒介获得了其物质实体性特征。此外，从直观来看，图画书作品总是具有色彩表现，因此我们可以得知这个点即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意素是一种具有颜色的点。经过分析，我们对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最小结构单位可获得如下基本认识: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最小结构单位意素是一种具有物质性和颜色的点，即“有色质点”。由此观之，图画书表意媒介在意素这一最小结构单位层面上实现了实体与抽象的结合。图画书表意媒介在其最小结构单位意素上已经表现出图画书既是抽象的、同时又是具实体性的艺术形式这一特征。

综上所述，其实质为有色质点的图画书表意媒介最小结构单位意素的两大基本属性即为有色性和物质性。意素的物质性令以其为基础构建自身的图画书表意媒介也具有了物质性，而正是图画书表意媒介的物质性令图画书作品具有了实体物质性。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物质性的传递可用以解释图画书作品的实体形态何以能参与或影响图画书作品意义建构。

二、意象——图画书表意媒介的基本表意单位

如前所构想的意素可被视为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最小结构单位。虽然以其物质性和有色性两种基本性质参与图画书作品意义的建构和表达，但意素的实质只是一种有色质点。在我们讨论图画书表意媒介的结构单位时，意素更多的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划分;在实际的图画书阅读和创作中，作为意素的点往往并非图画书表意媒介借以运作意义的基本单位。图画书表意媒介的基本表意单位呈现为由意素所构成的另一层次的结构单位，我们试将其称为“意象”。图画书作品大多通过运用各种物之图像以及表现这些物之图像之间的关系来完成意义表达。从某种角度而言，图画书意象其实质大多为物象。

就其表现的内容而言，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意象既可表现客观存在的事物，也可表现主观虚构的事物。以图画书作品《陌生人》②[美]克里斯·范奥尔伯格:《陌生人》，宋珮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为例，此作品讲述了“霜”的化身杰克·弗洛斯特来到人类现实生活中的故事。故事本身取材于古老的传说。作品中的系列意象如树林、房子、男人、女人、小姑娘、医生、盘子、勺子、汤、兔子、长柄叉、田野、天空、野雁等图像所代表的都是可以在客观世界里找到的存在物。而作品主角“陌生人”这个意象却并非客观存在物，它在作者笔下是“霜”的化身，是作者根据古老传说主观创造的物象。因此可以说，这个“陌生人”意象所表现的物是作者主观想象中的事物。

以上我们讨论了图画书表意媒介基本表意单位意象的本质及其表现内容，接下来我们将尝试探讨意象的自身属性。

我们看到，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意象可以具有形、音、义三种属性。

意象的“形”指的是图画书作品所呈现的物象的视觉外形。在对图画书的通常讨论中，这种视觉外形常被归入“图画”这一范畴加以讨论和表述，而在本文中我们试将图画书作品中的物象外形视为意象的“形符”。具有形符是图画书表意媒介中意象的主要属性，同时也是意象的必要属性。意象具有视觉形符这一属性是图画书确立自身独特本体存在的关键因素之一。对于意象形符之于图画书的重要意义及其视觉优势，学界有众多表述，如:“图画承担着直接表现意义的任务，故而在作品中占有主要的位置”①方卫平、王昆建:《儿童文学教程》，第265页，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图画不再是文字的附庸，而是图书的生命”②彭懿:《图画书:阅读与经典》(缩印本)，第10页，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06年版。;“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会自动盯着我们所看到的任何图画瞧，历史学家巩毕奇(E.H.Gombrich)就说，‘视觉意象是最能够引发人的。’图画吸引我们注意，并激发我们的兴趣”③[加拿大]培利·诺德曼:《阅读儿童文学的乐趣》，第247页，刘凤芯译，(台北)天卫文化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版。，等等。以上表述从各种角度指明了意象形符在图画书作品中的重要比重。

意象的“音”指图画书作品中的听觉元素。在通常的图画书研究中，这部分元素一般以“文字”这一概念来表述。我们试将图画书意象的“音”即图画书作品中的听觉元素称为“声符”。具有声符是图画书意象的另一重要但非必要属性。作为意象声符的文字最基本的功能之一即在于指称意象之名。图画书意象的声符同时又具有自己的内部结构和属性。在图画书整体化表意媒介范畴下，声符(文字)本身是一个次级结构的“形”、“音”、“义”结合体，即具有自身的符号外形、音位及意义内涵。正由于图画书意象具有听觉属性，因而注重图画书声符的音韵表现或诗意韵律也成为图画书创作的重要探索之一。

研究组设计在太赫兹频段基于双U型SRR（USRR）结构、双C型结构、双SRR型结构以及双金属条结构的环偶极子超材料，超材料设计在Mylar或Polyimide等柔性基底上，对其内在机理进行分析，验证多极散射理论计算在太赫兹频段的正确性，同时分别构建等效电路模型。双USRR环偶极子超材料单元结构如图3所示。

意象的“义”即指图画书意象所表达的意义。正如此前我们已论述的，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意象实质为物象，即图画书的意象几乎总是以表现事物为其建构目的。正是这一属性令以意象为基本表意结构单位建构出自身作品的图画书成为一种能讲述故事、传达讯息的艺术形式。因此，具有意义是图画书表意媒介基本表意单位意象的必要属性。

从其实质来看，意象并非事物本身，而是对事物的表述，是一种符号结构体。符号结构一般由两部分构成:“符号是代表者，称为能指;符号所代表的事物是被代表者，称为所指。”④孙维张、刘富华:《语言学概论》，第24页，吉林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从某种意义上说，意象的“形”与“音”即其形符与声符共同构成了意象符号结构的“能指”;由于声符并非意象的必要属性，对于不具备声符的意象，其能指即其形符。而意象的“义”即其所指，也即意象所表达的意义。意象的所指即其意义不仅指称事物的概念，同时还呈现出所指之物的外观特征与状态。

比如图画书作品《我能打败怪兽》⑤[法]克利斯提昂·约里波瓦(文)，克里斯提昂·艾利施(图):《我能打败怪兽》，郑迪蔚、漪然译，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06年版。中小鸡“卡梅利”这个意象的形符是图画中“卡梅利”的样子，声符即图画下“卡梅利”这三个字。声符“卡梅利”为“卡梅利”这个意象提供了意象之名。

形符和声符结合在一起便形成意象的能指，因此这个意象的能指是一种形音结合体。这两者看似分离但同时又联合在一起，将它们联合在一起的正是意象之意。形音结合体构成了意象的能指，其所表达的意义可视为意象的所指。那么“卡梅利”这个意象表达的是什么意义呢?首先，它指的是“一只叫卡梅利的小鸡”这个概念;同时，这个意象通过其形符为我们呈现出它的样子:一只全身粉红色、黄嘴巴黄爪子的小鸡。而且，当这个意象出现在作品中时，还会呈现出这个意象的状态细节，如卡梅利正在跑。图画书表意媒介意象的意义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其声符为这个意象提供了“卡梅利”意象之名，但在明了其形符的读者头脑中不会出现无数个“卡梅利”的形象，因为这个意象的形符是固化的:作者将意象的外观固定在图画中，呈现为一只全身粉红、黄嘴巴黄爪子的小鸡。

我们再以无字图画书为例来探讨图画书意象的属性。依前文所述，图画书意象由形、音、义三者构成，其中声符并非图画书表意媒介意象的必备构成元素，而形符则是其必备元素。除了作品名，无字图画书作品中没有文字，即有形符而无声符，因此无字图画书作品的意象即可被视为主要具有视觉属性而无听觉属性。

三、意象聚合

在意象之上，图画书表意媒介还呈现出一级更高层次的结构单位，我们试将图画书表意媒介中两个及两个以上意象聚合在一起所形成的、能表达相对完整意义的结构单位称为意象聚合。这一结构单位常被用于作品意义的暂时停顿。在图画书作品中，意象聚合可被视为作品的意义节。

假定画面中有一个身穿黄色衣服的小女孩，其黄色衣服上有个花朵图案。我们可以说，画面中的小女孩即一个意象;而如果继续细分，还可以将小女孩衣服上的花朵图案看作此画面中的基本独立意象之一。但我们知道，这个花朵图案并不能凭借自身表达其所代表的意义，只有当被置于“小女孩”这个意象中加以考察时，它才能表达其所指的意义;而这个“身穿黄色衣服的小女孩”意象实际上是由花朵意象、黄色衣服意象、人体意象等意象聚合在一起所构成的一个意象聚合体。因此，通常情况下，在具体图画书作品文本中，一个意象如果脱离其所处的环境，脱离与其他意象的关系(类似于纯文字文本中的上下文关系)，就难以被正确解读出其在作品中的意义。

由此可知，图画书表意媒介中能够提供相对完整意义的结构单位实际上是包含了多个意象的意象结合体，即本文所称的意象聚合。为何不采用名词将此结构称为聚合意象，而以动词为名词称之为意象聚合呢?因为这类结构单位并非各个意象呆板地静态相加，而是更多呈现为由各意象相互作用、合聚而构成产生的意义场，其中蕴涵着一种动态张力。因此，用强调聚合动态的意象聚合一词，能更为准确地表达出各个意象之间的动态关系及其相互间形成的张力。

那么，应如何划分确立一个意象聚合呢?如前所述，意象具有形、音、义三种属性。因此，由多个意象聚合在一起所形成的意象聚合同样也具有形、音、义三种属性。而意象聚合有大有小。一个可识别为单纯对象的意象(如前文所举的穿黄衣服的小女孩一例)可算作最小的意象聚合，最大的意象聚合则可以是整部作品。但在一般的图画书研究和阅读中，通常是以画面为单位划分图画书作品的意义节即意象聚合的。当然，一个画面可以是单页也可以是一个对开页，这要视画面内容连续性而定。为便于分析图画书作品，不妨可以如此设定:通常情况下，狭义而言，图画书作品中的一个画面即可确立一个意象聚合。

通过分析与探讨可以看到，图画书表意媒介具有独特的内部结构，其结构单位大致可按层次分为意素、意象与意象聚合。意素为图画书表意媒介的最小结构单位，其实质为具有物质性的有色质点。意象为由意素构成的图画书表意媒介的基本表意单位，一般具有形符和声符;其中具形符为其必备特性，而具声符则为其非必备特性，意象的实质为表意物象。而由多个意象构成的意象聚合则为一种能表达相对完整意义的图画书表意媒介结构单位;在图画书作品中，基本的意象聚合常被视为一个画面。画面成为作品意义稍作停顿的意义节。从理论上而言，图画书的意素通过汇聚在符号层面可以形成各种表意物象即意象。由此可见，图画书表意媒介的各种结构单位本身的创建及其相互间的结合具有无限生成性，此特性意味着图画书能通过运用此种具有无限生成性的表意媒介创造出意义丰富且数量不受局限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