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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特海哲学的生态美学意蕴

2014-04-01张小枝高乐田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关键词:怀特海宇宙美学

张小枝,高乐田,湖北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 武汉430062

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1861-1947)创立的“有机哲学”(the philosophy of organism)是20 世纪最大的形而上学体系,该体系认为宇宙万物是普遍内在联系的、有机能动的、无限创造性的[1]。怀特海哲学中蕴含了丰富的生态哲学和生态美学思想。遗憾地是,中西哲学界对其哲学的探讨多集中在神学领域、哲学领域,对其生态美学的探讨则寥寥无几。在美学专著、美学教科书里鲜有专门的章节来探讨过程美学、有机美学或生态美学,关于怀特海美学文章的介绍也甚少。但是怀特海哲学中所蕴含的极其丰富的生态美学思想却不容忽视,本文试图从“动在”美、“互在”美、达致“大美学”迈向生态文明等几个视角展开论述。

一、引言:怀特海生态美学存在吗

外国学者查尔斯.奥尔森认为怀特海美学不存在。他说:“如果你仅仅读他的哲学,他真的是伟大的。如果你读他所写的别的东西特别是文化和美学方面的东西,你会意识到那句古老的谚语有多正确,没有人是全能的。”[2]302中国学者董艳丽在其文《美学价值的缺失——浅析过程哲学中“秩序”概念的缺失》中认为,怀特海的宏大的宇宙体系与美学语境中所需要的冲动相矛盾。国内外学术界持此种意见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的理由似乎也很充足,怀特海本人没有一本美学著作,他对艺术和艺术哲学也谈及较少。

其实怀特海哲学中所蕴含的生态美学理论极其丰富。怀特海的生态美学不仅包括艺术、艺术鉴赏、艺术哲学等表面的、感性的、狭义的美,更是指一种生活的艺术,一种生活方式或存在方式。在怀特海眼里,美学远比艺术的范围要广,美不仅存在于艺术中,更存在于自然、世界和整个宇宙中。宇宙作为一个有机整体本身就在展现美。怀特海多次表达这样的观点,“所有科学、哲学和反思都是从这些审美特质开始的,所有的秩序都是……审美秩序,道德秩序只是审美秩序的某些方面。”[3]506怀特海是在一个广大综合的意义上谈论美的,是“基于价值的审美经验的形而上学和宇宙论的体系的新奇的尝试”[4]2,这种综合使怀特海哲学成为“大美学”①参见曾繁仁、格里芬主编《建设性后现代思想与生态美学》(上卷),山东大学出版社,第338 页,文中称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是一种“大美学”。。“怀特海的形而上学是一种美学”[5]100,美学是形而上学的哲学出发点,是关于存在的形而上学的综合的钥匙,“不夸张地说,怀特海的形而上学在本质上是彻头彻尾地、有意识地审美的。”[6]255-268

虽然怀特海从未写过一部美学专著,但他对审美价值的强调从来未发生任何实质性的改变,他认为自己的书中已经表达了他的美学思想。怀氏的哲学是一部新的哲学综合,这种综合是“把道德的、审美的和宗教的直觉以及关于科学的最一般学说整合为一种自相一致的世界观。”[7]39在怀特海那里,美存在多种多样的形式,除了普通人理解的感性之美以外,还有理性之美、道德美、社会美、宗教美以及其他美[8]。在怀特海眼中,“美”是个普遍性的“哲学概念”,它可以被广泛地应用到“所有实在和所有存在形式”[9]155。“宇宙的最终目的就是产生美。”[10]265对怀特海来说,去感知世界在本质上就是去感受世界的审美价值。他对“具体经验”和“经验的所指”的阐述具有不容置疑的“审美特征”[11]28。进而,怀特海提出了美学的六个范畴:和谐的个性、可持续性、新奇性、对比、深度、栩栩如生或力度,这些范畴在本质上无一不是审美的[6]258。

怀特海的有机美学在宇宙论的视野上是对事实与价值、主体与客体对立高墙的解构,特别是其对鲜活的有机整体概念和复魅的自然概念的强调,使得其美学在根本上是生态的。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怀特海美学就是一种生态美学。

二、怀特海哲学中的“动在”(actual entity)美

怀特海认为每一“动在”都旨在达致美,每一“动在”都是关系的存在,即“互在”。每一“存在”都具有自己的价值,都是为己的存在,同时也存在着为他或她或它的价值努力向着美生成,整个宇宙向着美、和谐与完善行进着,迈向生态美学与生态文明。

西方传统社会认为“世界是由特质的实体和精神的实体构成的。这些‘实体’:一是独立存在的,二是在变化中是保持不变的……较之生成,存在是首位;较之相关性,独立性是首位;较之过程,事物是首位。”[12]9,10怀特海美学颠覆了西方哲学中“实体”的观念,他用“动在”取代“实体”,并用过程、生成、关联来描述孤立不变的“实体”。怀特海的“动在”是世界的终极实在事物,是宇宙最小的细胞,是在过程中的存在,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与生成中向着美进发。在《过程与实在》一书中,怀特海明确指出:“现实世界就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就是‘动在’的生成。因而,‘动在’也就是被创造物;它们也被称做现实事态。”[13]30“一个“动在”是如何生成的也就构成了那动在是什么,以至于对一个“动在”的这两种描述并非孤立。”它的存在就由它的生成构成,这就是怀特海的过程原理[13]14。怀特海称“动在”为点滴的经验,复杂且又相互联系。每一“动在”都在“摄入”(prehension,怀特海发明这个词语来表达他对遍及宇宙万物的经验的理解)着,感受着,经验着,享受着,生成着,以达致自己的目的。每一“动在”无时无刻不在感知着、判断着、选择着,并向着美的关系生成着与演进着。这种“摄入”就是怀特海意义上的“审美综合”[14]245。

怀特海强调宇宙不是由一个个孤立冷漠的实体组成的,而是由彼此相联系的“动在”构成的。美的这种动态性体现在其贯穿于整个“动在”合生过程的始终,美是多样性的动态和谐统一。不和谐、不和睦、不完善的感觉经验就是进步的基础,这个过程是一种冒险之旅,在通向新形式的美的道路中带来新鲜与激情,它永远处于一种生生不息的过程之中。在这个过程中,以往的美的成就得以永久保存,动态之旅昭示的是一种新的历险,是向着未实现的美、和谐之美状态的进发。

三、怀特海哲学中的“互在”美

世界无一物是独立存在的,怀特海的“动在”也不例外。它不可能独立存在于宇宙,相反,它永远依赖于他者,在与他者的互动互入、互帮互斗中实现自己的目标,向着美、和谐与完善行进。“美是一经验缘现中诸因素的互适。”[10]314在怀特海哲学体系里,关系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实由关系规定,正是关系构成了事物本身,一切“动在”都是关系的存在,同时也是一个“互在”。“相关性和过程性是从上到下、自下而上无所不在的特性。”[12]10日本学者田中裕的普遍相依性原理(universal relativity)非常形象地道出了“动在”内在关系的特征,“所有活动性存在,都是在其他活动性存在内部的”[15]146。

怀特海以哥特式大教堂为例形象地描绘关系美:“一个哥特式大教堂——比如卡尔特教团修道院的雕塑和窗花格就促进了和谐。它们引导目光水平向前看见圣坛的崇高象征;由于它们的细节之美,它们值得瞩目;然而通过指导目光去捕捉整体的辉煌,它们又避免仅仅对于细节的关注。但是,如果离开它们的至上的个性,离开它们以自己的正义感所唤起的情感资源,雕塑和窗花格就不能体现它们的贡献。出于它为自身的考虑,每个细节都要求永恒地存在;而出于为整个作品的考虑,每个细节又放弃自己。”[16]293教堂里的诸雕塑各自作为部分构成了整体,同时又展示了作为单个雕塑的个体价值。它们各自有自身的个体美,同时又构成整体的美[16]309-310。也即赫宁所说:“自我价值总是与他人价值、整体的价值相互缠绕。”[17]每一“动在”都有对新的完善的追求,它们一直努力向着更高级的美不断生成与推进,为他或她或它的美以及为整个宇宙的美做出贡献。在一个生态文明的社会里表现出五种品质:真、美、冒险、艺术、平和的关系结构,正是“美”把其他四个方面联结成一个综合体,如同艺术作品的背景,诸个体和谐地结合在一个背景中。从而怀特海得出,“美是一种关系的结构”[18]。因此,怀特海过程哲学是一种关系美学。“互在”美的丰富性来自关系的丰富性,来自容纳多样性与差异性的能力。

怀特海的关系美、“互在”美形象为我们提供了对宇宙动态的、栩栩如生的理解,呼唤基于有机联系感念之上的生态审美意识,促使人们意识到人与自然的血脉相连和休戚与共。他的关系性生态美学是生态文明时代的主旋律,更符合美学未来的发展方向。

四、怀特海对现代美学的审视

怀特海认为现代社会对美的忽视、压抑与放逐,是现代工业文明所犯的一个“灾难性的错误”。比如在工业化最发达的国家中,美学与艺术被看成一种儿戏。19 世纪中叶,在伦敦就能看到这种思想的惊人实例。优美绝伦的泰晤士河湾曲折地通过城区,但在查林十字路上却大煞风景地架上了一座铁路桥,设计这座桥时根本就没有考虑审美价值[19]187-188。怀特海认为现代西方美学完全等同于艺术哲学是庸俗的。“我们必须承认在过去的200年里,至少是在西方社会,我们抛弃了美。我们让它生存在每个人努力之外。”“对于美学在一个民族的生命中具有什么意义,也全都是睁眼瞎。就是今天,我认为我们也远没有做出正确的估价。这一严重错误的产生,还有一个有力的附带因素,这就是科学上认为运动着的物质是自然界中具体的实在这一信念。因此,审美价值就变成了一个外来的和不相干的附属物了”[19]195。现代社会正是在放弃美的过程中转向了单一的经济主义体系,所以,现代人在讨论美的价值的时候总是从美丽的事物上转移到金钱的诱惑中,怀特海称其为审美麻木,是对美的漠视。他认为现代人的精神萎靡源自“一切有关社会组织的思想都用物质的东西或资本来表明。终极的价值被排斥了。”而“艺术的创造性”与“环境的新颖性”、“灵魂的持续性”、“精神的永恒性”总是一致的,“为灵魂增添自我达成的恒定的丰富内容”,这是艺术和审美的天职[19]193-194。

在一个忽视审美维度的社会中必然导致个体心理失衡、生命失序,进而导致整体文明的湮灭。现代社会正是由于美的缺失而带来了不可持续发展的严重后果,约翰·缪尔的话形象地道出了现代人的悲哀,他说:“许多人活在世上,却未活在其中——他们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与事物的联系极其薄弱——它们各自固守,互相分离,又坚硬冷漠,像光滑的大理石,互相接触,却各自独立。”①http://thinkexist.com/quotes/john-muir/.心理学家詹姆士·黑尔曼追问到:“一个压抑美、拒绝美的价值的社会,若想可持续发展可能吗?”他认为现代文明的没落与对美的压抑有直接联系,并进一步指出,除非美成为我们生活结构的一部分,成为我们文化生活的愿景,否则不会有向生态文明的成功转变。怀特海认为,正是工业文明导致滥用物力,压抑了审美创造性,所以现代文明不可救药地走向衰败,即马克思·韦伯所表达的“世界的祛魅”(the 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在生态文明的社会里必定高扬美的重要性,必定以美为目的,它不仅达致人与人的完美和谐,而且达致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完美和谐。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态文明就是怀特海生态美学意义上的文明。

怀特海的生态美学与20 世纪的现代主义美学格格不入。当现代人用统一性代替多样性,用同质性消解个性,用单调取代灵动,用苍白替代栩栩如生时,怀特海的生态美学使世界复魅(reenchantment),还我们一个丰富多彩、灵动的世界,一个美的宇宙。现代美学强调宇宙是由一个个孤立的实体组成,而怀特海美学认为世界是由彼此联系的存在构成,宇宙是一个价值的世界,是一个感情的海洋并非是现代美学意义上的冷冰冰的、互不联系的世界。在怀特海的生态美学里,事物的深处美受到珍视,在事件过程中美得以灵验,毁灭不是最后的结局,尽管世界充满了邪恶,我们仍可以确保其善。怀特海的大美学不仅丰富了美学的发展,而且拓展了美学的疆域;不仅颠覆了现代主体性美学,而且解构了西方美学艺术中心主义。怀特海的生态美学不仅批判了现代工业文明对美的放逐,而且它使自然复魅,世界复美,为我们迈向美的文明提供了完美的蓝图,也为我们今天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宝贵的资源。

五、对怀特海生态美学的评价及其现实意义

怀特海的生态美学有助于人类远离现代商品文化,重新燃起对大自然存在的激情,有助于我们在美与生态系统的健康之间找到一个基础性的联系。按照怀特海的生态美学,宇宙间的每一“动在”都具有内在的美的价值,都包含情感,都蕴含着美,因此它们都是我们的同胞,与我们生死与共,值得我们去珍惜与呵护。他把道德平等的维度扩展到宇宙的每一动物、植物和其他种类。从一种有机联系的视野出发,怀特海首先提出了“每一共同体都需要一个友好环境”,这是一切生态伦理的核心内容,也是它的基础。连“奥尔多·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的概念可以说直接受益于怀特海的启发”[20]45。

当然,怀特海的生态美学与中国传统生态美学存在许多契合之处。中国古典美学中充满了生态审美的智慧,如:天人合一、万物齐一、仁民爱物、民胞物与、生生为易、参赞化育、天地境界、元亨贞吉、坤厚载物、气韵生动、大化流行、生生不息,等等,是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生态整体美学,在天人合一的广大背景中生发出一种古朴而深沉的生态美,在关于人与地球、自然与宇宙关系的问题上提供了深刻的见解。怀特海生态美学以生成、过程、多元和谐、有机整体思想与中国美学思想的道法自然、道生万物、万物齐一、天人合一等相通相融,因而怀氏的生态美学思想与中国传统美学思想有着不解之缘,是连接东方传统生态美学与西方美学的桥梁。这两种美学思想尽管属于不同的文化体系,但在上一世纪均遭受到不同程度的冷遇。进入21世纪,在全球关注审美与生态的进程中,它们正成为生态文明进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思想源。这种相通相融的背后隐藏着两种美学的差异:怀特海生态美学的有机整体审美原则建立于形而上学的思辨基础之上,中国古典生态美学则基本上是直观性和直觉性的,也可以说是超思辨的。怀特海的生态美学和谐地回应了东方美学,在世界美学的进程中,中西美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们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怀特海的高足苏珊·朗格说:“一种哲学理论不被要求提供无可辩驳的证明,而被要求提供产生洞见和发现的概念。”[21]2这正是对怀特海生态美学的深刻写照。

[1]于宏英:《怀特海的整体有机哲学观及其生态美学意义》,载《东方丛刊》2010年第3期。

[2]The Collected Poems of Charles Olson,edited by George E Burterick,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7.

[3](英)艾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艾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选集》,伦敦:麦克米伦出版社1953年版。

[4]Philip Rose.On Whitehead,Wadsworth Press,2002.

[5]Brian G.Henning.The Ethics of Creativity:Beauty,Morality,and Nature in a Processive Cosmos,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2005.

[6]Richad M.Millard,“Whitehead’s Aesthetic Perspective”,Educational Theory,11(4).

[7](美)格里芬:《关于过程宗教哲学的几个问题》,载《中国过程研究》(第三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8]William J.Garland.“What is Whitehead’s Highest Good”,http://websyte.Com/alan/hgstgood.htm.

[9]Steven Shabiro.Without Criteria:Kant,Whitehead,Deleuze,and Aesthetics,Cambridge,MA:MIT Press,2009.

[10]Whitehead.Adventures of Ideas,New York:Free Press,1967.

[11]E.S.C.Northrop,Donald Sherburne.A.Whiteheadian Aesthetic,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1.

[12](美)罗伯特·梅斯勒:《过程——关系这些——浅释怀特海》,周邦宪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13]怀特海:《过程与实在》,周邦宪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14]Whitehead.Science and Modern World,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25.

[15](日)田中裕:《怀特海有机哲学——现代思想的冒险家们》,包国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16]怀特海:《观念的冒险》,周邦宪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17]Brian G.Henning.“A Whiteheadian Aesthetics of Morals:From the Metaphysics of Creativity to the Ethics of Creativity”,p.4.http://www.ctr4process.org/publications/Seminar Papers/27_2_Henning.pdf.

[18]C.Robert Mesle.“Aesthetic Value and Relational Power:An Essay on Personhood”,Process Studies 13,no.1(Spring 1983).

[19]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何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

[20]Eugene C.Hargrove,“The Historical Foundations of American Environmental Attitudes”,in Allen Carlson and Sheila Lintott,eds.Nature,Aesthetics,and Environmentalism:From Beauty to Dut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8.

[21]Susanne Langer.Reflections On Art,Baltimore,Johns Hopkins Press,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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