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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司马贞补《史记》意识在《史记索隐》中的体现

2014-04-01

关键词:索隐司马司马迁

刘 璐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20世纪以来,随着司马迁与《史记》的学术研究队伍日益壮大,学者除了对司马迁和《史记》本身进行考证探讨之外,更加丰富了对于《史记》“三家注”的研究。对于作为“三家注”之一的《史记索隐》而言,大部分学者研究重点都在于让司马贞留名史册的“注《史记》”,却忽略了其“注《史记》”的初衷——补《史记》。学者们或将两者混为一谈,或对其明显差别视而不见,偶有被提及,也只是只言片语,一笔带过。事实上,司马贞补《史记》和写作《史记索隐》无论是工作目的、工作内容,还是其结果和产生的影响都是性质明显不同的两件工作,然而两者之间的关系又无比密切。司马贞续补《史记》的初衷未能完成,而后转为注解《史记》。今读《史记索隐》,我们不难察觉到司马贞补《史记》的残迹,不能不说这是司马贞补《史记》意识的自觉体现。

首先,我们先来看看司马贞的补《史记》工作的具体情况。司马贞在《史记索隐后序》中,称《史记》“虽博采古文及传纪诸子”,然而作为开创之作,遗误也在所难免,念及司马迁“其人好奇而词省,故事覈而文微”,由于“尚奇”而使其所记诸多地方与史实有所出入,也有对于资料的审核编排太过谨慎,导致不敢采录而出现记录疏漏的情况发生;加之“既上序轩黄,中述战国,或得之于名山坏壁,或取之以旧俗风谣”的客观原因,导致“其残文断句难究详矣”。对此,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也提到:“《史记》为第一部史书,其价值无俟颂扬。然去古既远,博采书记。班彪所谓‘一人之精,文重思烦,故其书刊落不尽,多不齐一’。此实无容为讳者。”[1]至此,我们就不难看出,司马贞续补《史记》的目的,即弥补其词省文微及难究之残文断句方面的不足,从而使其做到像《汉书》那样“条流更明,是兼采众贤,群理毕备,故其旨富,其词文略,是以近代诸儒共行钻仰。”[2]

其次,目的既然已经明确了,余下的便是制定实施计划,详细程度我们参见司马贞《补<史记>序》便知。概括地说,在司马贞看来,续补《史记》需要做的工作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润色旧史”“黜陟升降”“改定篇目”“补阙疑”和重做“百三十篇赞纪”,[3]后来有学者概括为“补、撰、并、注”四点。[4]司马贞的初衷是想要通过补充史料,重构和整理《史记》的文章结构和秩序,纠正文章笔法,并剔除旧俗风谣等方式,以达弥补不足的目的。《史记》成书之后,对其作续补工作的人不在少数,司马贞或许称不上是最成功的,而气魄志向最宏大,计划最周密详尽的,却是司马贞。这样一项伟大的工程,其最终结果却不尽人意,只是在勉强完成了补《三皇本纪》和百三十篇的《史记述赞》之后,司马贞转为著写《史记索隐》,即由“补”转“注”工作。《史记索隐序》中简单说明了个中原因:“初欲改更舛错,裨补疏遗,义有未通,兼重注述。然此书残缺虽多,实为古史,忽加穿凿,难允物情。今止探求异闻,采摭典故,解其所未解,申其所未申者,释文演注,又重为述赞,凡三十卷,号为《史记索隐》。”其更深层次的原因,后面我们会涉猎到。单单从这段话来讲,可以说撰写《史记索隐》是司马贞补《史记》失败之后,退而求其次的产物。补《史记》虽然“未遂”,但在《索隐》中却经常体现着“补史”自觉意识与残迹。下面我们举几个例子来看。

(1)《史记》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是时晋献公灭周北虞公,以开晋伐虢也。”《索隐》:“春秋经信公五年冬,晋人执虞公。左氏二年传曰: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伐虢。宫之奇谏,不听,虞公许之,且请先伐之。遂伐虢、灭下阳。五年传日:晋侯复假道伐虢。宫之奇谏,不听,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冬十有二月,灭虢。师还,遂袭虞灭之也分。”[5]

此处《索隐》引《春秋》《左传》中史料,注详《史记》所记虞公开晋伐虢,晋执虞公之事。然而在《史记》卷三九《晋世家》里,司马迁对此事本有详细的记载,这样的材料安排方式,正是司马迁写史笔法—“互现法”对史料的巧妙安排。由司马贞《索隐》注解看来,在某种层面上讲,是为了疏通文意,甚至是有意纠正司马迁笔法而为之,不能不说是其“补史”意识的体现。

(2)《史记》卷七《项羽本纪》:“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剪所戮者也。”《索隐》:“此云为王翦所杀,与《楚汉春秋》同,而《始皇本纪》云“项燕自杀”。不同者,盖燕为王翦所围逼而自杀,故不同耳。”[5]

《项羽本纪》载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而《始皇本纪》记作“项燕自杀”。对此矛盾之处,《索隐》则揣测二者记载有别,是由于司马迁行文角度不同所造成,指出项燕是因被王翦围逼而自杀。相较于上例中的有意为之,这样既疏通了文意,又解决了读者心中的谜团,既很好地体现了《史记索隐》“注《史记》”的性质,也体现了“补史”痕迹。

(3)《史记》卷三一《吴太伯世家》:“齐鲍氏弑齐悼公。”《索隐》:“公名阳生,《左传·哀公十年》曰:‘吴代齐南鄙,齐人杀悼公。’不言鲍氏,又鲍牧以哀八年为悼公所杀,今言鲍氏,盖其宗党尔。”[5]

此处,司马贞《索隐》引《左传》中的记载,对弑杀齐悼公的“鲍氏”做了推测,即鲍氏宗党。司马迁《史记·齐太公世家》有云:“鲍子与悼公有郤,不善。四年,吴、鲁伐齐南方。鲍子弑悼公,赴于吴。”不言鲍子是何人?究竟指的是鲍牧还是其鲍氏宗党?由《索隐》注解可见,为其宗党,这就避免了与《左传》记载的出入,解开了读者心中的谜团。

(4)《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小题下云:“案此传合在《西南夷》下,不宜在《酷吏》《游侠》之间。斯盖并司马公之残缺,褚先生补之失也,幸不深尤焉。”[5]

(5)《史记》卷九《吕后本纪》小题下云:“吕太后本以女主临朝,自孝惠崩后,立少帝而始称制,正合附《惠纪》而论之,不然或别为《吕后本纪》。岂得全没《孝惠》而独称《吕后本纪》?合依班氏分为二纪焉。”[5]

以上两例,一是司马贞在推究篇目次序的变迁及变迁的原因,二是司马贞由于分类观点不同,而作的合分篇卷,黜陟上下的讨论。《索隐》中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像《孟子荀卿列传》《司马相如列传》下的小题按语,都能体现司马贞在这方面的思考与见解,这正与司马贞在《索隐序》里提到的“黜陟升降,改定篇目”的“补史”计划相符,司马贞在对《史记》的结构和秩序进行调整的意识的体现。

(6)《史记》卷六九《苏秦列传》:“六国从亲以宾秦,则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索隐》:“谓六国之军共为合从相亲,独以秦为宾而共伐之。”[5]

小司马释“宾秦”为“以秦为宾”,但是若理解为“对宾客须以礼相待”,与苏秦“六国合纵以攻秦”之义相悖。此“宾”实通“摈”,同《庄子·天道》:“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然而就在同一个列传中“其大上计,破秦;其次,必长宾之。”《索隐》注曰:“宾为‘摈’。”前后文意相同,而所注如此不同,不知是何道理。

以上例子,我们还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来看:前三例,我们还可以看出补史意识在《史记索隐》中所体现的积极的一面。即司马贞想通过对《史记》笔法的纠改和文意的疏通,使之更有利于读者阅读理解与研究,还依据《史记》研究资料以及自己的逻辑思考表达对其某些篇章安排所持有的不同意见。平心而论,与《汉书》相比,《史记》的个别材料编排及体例方面确实是不尽完善,司马贞的这些做法,对于研究《史记》来说是有一定帮助与启发的。

另一方面,我们也明显可以看出其中局限和不妥之处,我认为这一点恰恰更加鲜明地体现了司马贞的“补史”意识,只是由于过度而造成了撰写《史记索隐》时的疏漏。其中司马贞思想认识的局限性较之司马迁的深谋远略,更是有目共睹。之所以这样安排例子来分析,是明确司马贞补《史记》工作的两面性。即通过分析其“补史”意识在《索隐》里的体现,来引导大家正确认识司马贞“补《史记》”的创新与不足之处。

司马贞补《史记》的两项成果,在大多数学者看来不过是类似于“无用功”。补《三皇本纪》,是司马贞为了更好地体现《史记》“通史”性质的做法,然而其文献资料多来自于汉代以后,与《史记》其他诸篇相比,并无新增。其余所补,也不出神话资料范围。[6]清代学者梁玉绳曾说:“小司马补(三皇本纪),虽不补亦可也。”[7]至于百三十篇赞述,也多认为复述司马迁旧言,思想也远不及司马迁解放。由此看来,补《史记》确有画蛇添足之嫌。近人朱东润先生对司马贞的《史记》注释虽颇有赞扬,但他对司马贞的补《史记》,却有激烈的批评:“今就其篇论之,蛇身人首之记,断鳌聚灰之说,三百二十七万六千岁之世,聚图谶之言,悠谬之谈,就前人所鄙弃,缀拾成文,欲以补五十万言百三十篇之阙,其为谬失,固亦甚矣。”[8]朱东润先生对同出于一人之手的文字有如此大相径庭的评价,其本身就存在把补史与注史两者完全割裂的误区。大家尚且如此,何况我们呢?因此,我们必须重视司马贞的补《史记》工作,进而认识到其中体现的批判精神。

司马贞身处封建统治十分强大的唐朝,希望站在封建官僚的立场上,通过对《史记》的续补以达到适应当时封建社会需要的目的,然而历史是进步的,“史学”同样如此。因此深层次来追究,这是他补史失败的根本原因。但其可贵之处在于对史书怀疑的勇气,补《史记》及《索隐》中还是有很多见解,都有司马贞的独到之处。这对后世为史书作注法的产生积极影响。

[1]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新校本)[M].夏晓红,陆胤,校.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349.

[2]司马贞.史记索隐后序[A].司马迁.史记(全10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2:9.

[3]司马贞.补《史记》序 [A].(百衲本)二十五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4]王涛.司马贞补《史记》及其对《史记》版本的影响[J].济南: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07(1).

[5]司马迁.史记(全十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2:295-3157.

[6]孙钦善.中国古文献学史简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239.

[7]梁玉绳.史记志疑[M].北京:中华书局,1981:2.

[8]朱东润.史记考索[M].武昌: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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