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场春雨的描述
2014-04-01毛云尔
毛云尔
【一】说一声对不起
下雨的时候,我,喜欢站在雨里。
伫立在雨里的事物,大都一动也不动,一副极其虔诚的样子。
譬如那些树木,没有丝毫喧哗,甚至连呼吸也似乎停止了,只有雨打在枝条上引起的轻微颤动,只有雨打在树叶上发出的扑啦扑啦的声音。
那些树木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那些树木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这场从天而降的雨。
站在雨里,我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担忧雨水过于密集,将头发打湿,便将随身携带的雨伞撑开来。因为畏惧雨水的冰凉深深刺激裸露在外的肌肤,便竖起大衣的领子,拉拢敞开的衣襟,严严实实地将自己包裹。因为害怕双脚在泥泞里陷得太深,我轮换地,一会儿将根须一样的右脚拔出来,一会儿将根须一样的左脚拔出来……
当雨停歇下来的时候,瞧瞧那些树木吧,更加青翠,更加繁盛,绽放开来的花朵像阳光一样炫目。自惭形秽,在这场持续已久的雨里,我竟然什么也没有改变。
当树木将花朵高高举起,表达内心的感激时,我只能低垂着头,说一声:对不起。
【二】春雨和火柴
一场短暂的春雨。一根小巧得让人心生怜爱的火柴。
我不知道将一场春雨比喻为一根火柴是否贴切。
在某个春天的早晨,它轻轻地从大地上擦身而过,“哧啦”一声后,几乎每一个角落,迅即腾起了绿色的火苗——那些越来越旺盛的草木,将熊熊燃烧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直至化为秋天的灰烬。
从那个早晨开始,我发现自己不可逆转地燃烧起来,我的四肢疲软无力,我的脸颊滚烫得吓人——如果有一棵树伫立在窗前凝望,一定将我当作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来看待,我火焰一样灼热的花朵,一定引起它深深的妒忌与羡慕。
但是,在医生的典籍与经验里,这是一场大面积的疾病,正一点点地吞噬着、占据着健康的肌体。任凭怎样,我却无法将一场春雨与令人色变的疾病等同起来。
是啊,一场春雨怎么会是一场肆虐的流行性感冒呢?
只是从此之后,我再也快乐不起来,内心悒郁得仿佛压坠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是否意味着这是一场旷日持久且越来越沉重的燃烧呢?
现在,当我试图对这场春雨进行描述, 并且试图寻找燃烧的渊源,最终发现这纯粹是徒劳无益。时过境迁,一场春雨早已走远,只留下一个无法辨认的模糊的背影。
而它的身后,是一个树木一样的人,在加速度地熊熊燃烧。
【三】坚持与松懈
旷地里,一把伞依旧撑开来,保持着一种习惯性的不变的姿势。
抵抗风雨的姿势。
这是普普通通的一把伞,有些破旧,褚红颜色的伞面显得黯淡,而且,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具有时光意义的灰尘。由伞,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某个人。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却又找不到具体确切的答案。
想起某个下午。细雨霏霏或大雨滂沱。我选择了后者。我想象着如注的雨水打在伞面上的情景,想象着世界的近处和远处,全都陷在一派迷蒙中。一把伞,在无边的风雨中不折不挠地前进,让人心生敬意,却又孤独无依,因此,同时让人心中充满了怜悯。
在风雨中,一把伞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无人知道。像时间留下的一个谜。
这是后来的事情。一把伞撑开来的姿势并没有改变,只是支撑伞面的钢丝做成的伞骨,一根接着一根,开始松动,继而全都脱落下来。让我一下子想起父亲,肩上压着沉重的担子,脚下是似乎没有尽头的陡坡。父亲紧咬着牙齿,坚持着往坡顶走去。
有时候,在陡坡的中途,父亲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不再坚持,紧咬的牙齿松开来,随后,发出揪心的长长的一声叹息。
一把伞会不会发出这样的叹息声呢?
没有谁去侧耳细听!
【四】在春天交叉的道路上
大多数时候,一场雨和另一场雨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
一场雨淅淅沥沥,另一场雨则倾盆而下。一场雨像耳语一样轻柔,另一场雨像碰撞的石头一样坚硬,尖锐。
一场雨缓慢地,从早晨下到傍晚,而且没有停歇的意思,像一个心平气和的老人,在回忆一件年代久远的往事。
另一场雨疾速地,在阳光的间隙里匆匆掠过,像一个害怕迟到的孩子,三步并作两步,转瞬便消失在视野里。
有时候,一场雨和另一场雨只存在极细微的差别。
一场雨走了,另一场雨接踵而至。我们常常将它们混淆,错误地认为,是刚走的那场雨又回来了。
这多么类似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群蜜蜂嗡嗡嘤嘤地颤动着翅膀,从我们好奇的视野里飞掠而过。接着,另一群蜜蜂从相反的方向铺天盖地来到我们的面前。
除非后山坡上那个经验丰富的养蜂人,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两群不同的蜜蜂,在春天交叉的道路上不停地迁徙。
一群向往着北边田野里盛开的紫云英,另一群则被南面金黄的油菜花所吸引。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