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是距离吗

陈移生

春节过后，林雪和同村姐妹小珏背着行李离开家乡，坐车来到了城里。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前，她们像两只无头的苍蝇，找不到方向。

这时，路旁正好站着一个等绿灯的男孩，样子很白净，但个子很矮。林雪便跑去问他阳春路怎么走？男孩的手往前面一指，说去对面坐26路公交车就能到。

林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车来车往的，男孩看出林雪是个路盲，就说：“我带你们去吧！”

男孩热心地把她们带到对面的车站，叫林雪留意，瞧到26路公交车来了就上去。他说：“刚过完节，搭车的人多，错过了就得等下一班了。”

林雪和小珏睁大眼睛，努力捕捉过来的公交车号。转眼十多分钟过去了，仍然没见到26路。“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十几分钟来一趟的吗？！”林雪有点不耐烦。

突然，那男孩叫道：“那班车在前面，快去追。”

“哦？”林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睁得这么大，居然还是让车子从眼皮底下溜过去了。

“快呀，要开了。”男孩子催促着接过林雪的包，撒腿就跑。

林雪顿了顿，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小珏在她耳边说：“这个人不会是骗子吧？”

林雪也觉得不对劲儿，下意识地追了上去，边追边叫小珏快点，因为包里放了好几百块的生活费，如果给那个家伙拿去了，今晚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林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由于地面的冰还没化，她不小心滑了一跤，但顾不得疼。好不容易追到前面，只见那个男孩把包扔进了一辆公共汽车里面，林雪暗想：完了，他想坐车逃走。急忙拉着小珏发疯似的跑上去。

然而，那男孩并没有携包潜逃，他回过头把林雪往车上一推：“快上去吧，车要开了！”林雪还没明白过来，车子就把男孩的背影推移得越来越远，林雪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怪自己太多心，错把好人当坏人。

到了阳春路，林雪和小珏通过熟人介绍，进入了一家服装厂做缝纫工。一天十多个小时，坐在冰冷的电机前忙碌，回到宿舍已累得筋疲力尽，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了。

日子周而复始地过着，没事的时候，林雪和小珏会花几块钱坐公交车围着这个城市逛一圈。一次，经过以前坐车的车站，想起那件事，她就忍不住笑了。小珏挖苦林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雪真想能够再遇到那个好心的男孩，当面向他说声“谢谢”！没想到这个愿望还真实现了。

这天，车间的班长向大家透露了一个消息，说他准备收拾行囊去深圳发展。接下来会有人接他的班，那个人是车间主任的亲戚，叫大家工作用心点儿。

下午，大家在车间忙碌，一个长得矮矮的、皮肤白净的男孩子穿着厂服进来了。

一名员工故意调侃他：“新来的请自报姓名、身高、体重……性别就不用报了。”

林雪被逗得掩着嘴嘻嘻笑个不停。

这时，车间主任突然进来了，指着新来的男孩说：“他是你们的新班长，以后，大家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

大家吐了吐舌头，吓得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车间主任走后，矮个子男孩背着双手有模有样地围着缝纫机走动着，样子像个监考官。

林雪想，新班长一定会惩罚那个刚才调侃他的员工，就伸长耳朵等待听好戏。谁知道，半天过去，没听到那男孩发火的声音。林雪忍不住抬头朝他看了几眼，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林雪想了想，是他！真巧啊。

新班长向这边走过来了，边走边盯着林雪看，但没说什么话。林雪想：“他肯定不记得我了。”也就不好意思跟人家搭讪。

中午在食堂吃饭，林雪和小珏聊得正欢，新班长端着一碗饭和一碟菜来到她们的饭桌前，说：“我可以坐这里吗？”

小珏说：“坐吧！”

他望着林雪一脸微笑：“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真有缘。”

原来他早就认出林雪来。

林雪点头说：“是的，真有缘。”

他说：“我刚刚来，好多事不懂，你们一定要多多照顾。”

他的谦逊有礼，使林雪心里对他升起了一层爱慕之感。

经过交谈，林雪得知他叫李强，大学毕业出来没找到工作，被表叔安排到这里来了。一个月两千多，他不抽烟不喝酒，全部存了起来，打算将来找个合适的女孩结婚买房子。林雪看到他年纪轻轻就这么打算，佩服得不得了。跟小珏谈心时常提到他，小珏说：“你这么喜欢他，去找他呀……”

由于窥探到林雪内心的秘密，小珏的嘴巴关不住风，居然把这件事说了出去。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了李强的耳朵里。那天下午，他塞给林雪一个纸条，林雪假借上卫生间躲着大家拆开一看，上面写着：今晚九点，工厂后山草坪，不见不散！

回到车间，林雪的心怦怦跳个不停，也没心思干活，只等天快点黑下来。

晚上，林雪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下，就去赴约了。李强正坐在草坪上，无聊地往湖边扔石子，见林雪来了，他递过来一瓶饮料说：“你来了，我也是刚来。”

林雪猜他很早就来了，因为他旁边的那瓶饮料只有一半了。林雪拧开饮料盖喝了一口说：“你等很久了吧！”

他摇摇头说：“没有，我刚刚来。”用手拍拍草坪，示意她坐下。

林雪挨着他坐了下来。第一次和男孩子坐在一起，感觉不太自在。“你怎么想到约我的？”

他低着头，红着脸踌躇了半天，突然大胆地握住林雪的手，说：“其实我喜欢你。”

“是真的？”林雪又惊又喜。

他说：“上次我帮你，从你眼里我看出来，你把我当成了坏人，事后想想笑了好几回。我告诉自己，下次再遇到你，一定要捉弄你。没想到我们真的能够再见面，可是，我却不想这么做。我曾无数次想对你表白，但怕你嫌我个子矮小而拒绝我。这次，我听说你也喜欢我，就试着约你出来，向你表明心迹。”

林雪听到这里，深情地靠在了李强的肩膀上。

从那以后，林雪和李强相恋了，每天总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转眼到了五一，厂里放假，李强送林雪到长途汽车站搭车，提出想跟林雪一起回乡探亲。林雪却说，时机没成熟，以后再说。他忙去商店买了一些烟酒，准备捎给未来的岳父，回过头来，车子开动了，他追着车子跑了好长一段路，才从窗口塞了进去。然后，依依不舍地向林雪挥手，叮嘱她返程时打电话给他接她。

这一趟，林雪带回来了好多家乡特产。什么腊肉呀，腊鸭呀，馋得李强直咂舌，马上迫不及待地拿到厨房弄熟，两人饱餐了一顿。饭后，他握着林雪的手说：“我们结婚吧！”

林雪说：“不行，让我再考验一下你。”

说实在的，林雪对他的人品没有什么异议，就是那身高让林雪不满意。这次回去过节，林雪把她和李强的事告诉了姐姐。她姐听说未来的妹夫才一米六二，打趣说：“你都一米六五，如果嫁个矮个子丈夫，将来就会生个侏儒了！”林雪被吓住了，问：“怎么办？”姐姐说：“你自己看着办。”

想到姐姐的话，林雪束手无策。

李强见林雪沉默了，就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我会给你幸福，不让你受到一点点委屈。答应我吧，林雪……”

林雪听得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点了点头。

从此，两人同居了。早上他骑车带林雪去工厂，晚上下班，必定会去超市，买些好吃的回家。什么烤鸭呀烧鸡呀，他从不吝啬。他说林雪瘦得皮包骨，要把林雪养得白白胖胖的。

林雪跟李强在一起感觉很开心，但过了不久，他的缺点让林雪看出了大问题。一次，去参加同事的生日舞会，他们手挽着手搂在一起跳舞，一高一矮的身材引来了许多异样的目光。林雪似乎听到耳边的嘲笑之声。那晚，林雪很不自在，跳着跳着，老是踩到他的脚，使林雪更加尴尬、难堪，感觉到他给自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那天过后，林雪对李强的爱意慢慢变淡了，他跟林雪说话，林雪都不想答应。他发现林雪不对劲儿，问林雪怎么了？林雪说出原因后，他很苦恼，说人是父母生的，长不高怪谁呢？为了取悦林雪，他花钱去买增高药。药房的人说，这种药要吃几个疗程才能见效。于是，他吃完了又去买。结果，大半年的工资都抛进了药里，药吃了不少，仍然不见长一厘米。他才明白，那所谓的增高药是骗钱的把戏。这时候，他家里打电话来说他爸爸病了，让他寄钱回去治病。他已身无分文，最后，是林雪支了几个月的工资借给他渡过难关的。事后，他感激地说，无论如何也要报答林雪。但林雪每当跟他肩并肩走在马路上，感觉被好多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就会越来越觉得他们不般配。终于有一天，林雪看到他为了换一盏灯，脚下垫了一张椅子，还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得着，她实在忍受不了了，跟他提出了分手。

他惊呆了，但并没有死死地缠住林雪求她回心转意。

听说林雪和李强分手了，小珏叹息着对林雪说：“李强是一个好男孩，错过了就没有了。”可是，林雪一想到那一米六二的身材，还有姐姐跟她说的话，心里就郁闷不已。直到有一天，同事告诉她，李强有了新的意中人，是另一个车间的剪裁工，人漂亮，个子也出奇的高。为了证实同事的说法，林雪跑到厂门外守着。到下班的时间了，只见李强和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女孩手拉手地走了出来，顿时，林雪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她在想，对爱情来说，难道身高是距离吗？

（责编/吴玉富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