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词汇多义性的认知理据
——以人体词语“手(hand)”为研究个案
2014-03-31李玉
李 玉
(阜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一词多义(polysemy)指一个词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相互关联的义项,这种语言现象是人类话语的基本特征。(Ullmann,1962:159-175)词汇的多义性赋予同一词形更多的义项,减少了词汇的总体数量,也减轻了人们词汇记忆的负担,体现了语言使用的经济性和灵活性原则,(林正军,杨忠, 2005)也是人类有效使用语言的表现。认知语言学的相关理论能够为这一现象提供较有说服力的认知理据。例如,马明(2011)从整体上阐释了认知理论对一词多义现象的界定、词汇义项发展的模式以及一词多义现象产生的认知手段。张绍全(2010)认为,词汇多义性的形成归因于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思维模式。
本研究拟通过对英语“hand”和汉语“手”的各个义项的考察,探讨隐喻和转喻对其多义性的阐释,进一步验证人体词语意义的认知体验性。同时,通过英汉跨语言的对比,揭示英汉词语意义的认知差异,并分析导致这种差异的社会文化因素。研究语料来源于英汉权威的、有代表性的词典。“手”的义项及相关例句选自《现代汉语词典》(1991),“hand”的用法选自《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1997)。我们只选取“手”和“hand”本身的义项,将它们的词组义排除在外。
一 概念隐喻和概念转喻及相互关系
Lakoff & Johnson首先提出了概念隐喻理论。根据这一理论,人类的日常思维和行为概念系统都是隐喻性的。(Lakoff & Johnson, 1980:4)隐喻的本质是用一种事物去理解和经历另一种事物,[8]是从相对熟悉和具体的始源域(Source Domain)向相对陌生和抽象的目标域(Target Domain)的映射。束定芳(2008:168)将相似性看作隐喻意义产生的基本条件。相似性指两个事物之间相似的地方,有物理相似性和心理相似性。物理相似性表现在形状、外表或功能上;心理相似性指的是心理感受上的相似,而非物理意义上的相似。
认知语言学将转喻视为一种概念操作,被称作概念转喻,它能有效地解读词汇、句法、语义和语篇等的认知机制。Lakoff & Johnson认为转喻同隐喻一样,在基本体验的基础上构筑了人类的思维和行为。Kovecses(2002)对转喻的本质特征做了更明确的表述,认为转喻是同域中整体和部分或部分和部分之间的关系,始源域和目标域之间是临近性的关系。束定芳[9]认为转喻的两个域之间是替代的关系。由此可以看出,转喻涉及的是“临近”和“突显”的关系,事物的整体或者事物的某一部分被事物较易被感知的属性所代替。
作为人类重要的认知模式,隐喻和转喻之间的关系是认知语言学探讨的主要议题之一。人们普遍认为,两者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们都是以人的基本经验为基础。两者的差异在于,隐喻基于相似性,是不同认知域之间的映射。而转喻基于临近性,是同一认知域内的映射,往往用一个突显事物替代另一事物。其实,隐喻和转喻之间的界限并不是绝对的,而是呈现出一个渐进式的连续体(continuum)。Radden(2000)认为,“转喻和隐喻分居两端,基于转喻的隐喻位于中间地带”。作为两种不同的认知手段,隐喻和转喻互为补充地共同作用于同一概念。当一种认知手段不能充分地建构某一概念时,另一种手段就加入进来起辅助作用。
二 “手”和“hand”多义性的认知阐释
汉语“手”和英语“hand”的词形简单,音节较少,属于基本范畴词,能反映人们与世界接触的基本层面。由于被长期广泛、高频率地使用,“手”和“hand”不断地被赋予新的意义,词语的内涵不断丰富和拓展,逐渐形成了一词多义现象,满足人们的交际需求。
“Hand”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中的名词义项有,
(1) end part of the human arm below the wrist.. (手)
(2) active help. (积极的帮助)
(3) pointer on a clock, dial, etc. (时钟、仪表等的指针)
(4) a. manual worker on a farm or in a factory, dockyard, etc. (农场或工厂、船坞等的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人;劳工)
b. member of a ship’s crew. (船员)
(5) skill in using the hands .(手艺;技能)
(6) a. set of cards dealt to a player in a card-game .(纸牌戏中拿到的一手牌)
b. one round in a game of cards. (纸牌戏的一局)
(7) style of handwriting. (书法)
(8) promise to marry. (许婚)
(9) unit of measurement, about four inches(10.16cm), used for measuring the height of a horse .(一手之宽,约4英寸,即10.16厘米,用以量马的高度)
“Hand”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中的动词义项为,
(10) give or transfer something with one’s hand or hands. (交;递)
“手”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的义项如下,
(11) 人体上肢前端能拿东西的部分。
(12) 拿着。
(13) 小巧而便于拿的。
(14) 亲手或亲手写的。
(15) 手段,手法。
(16)(手儿)(量)用于技能、本领等。
(17) 擅长某种技能的人或做某种事的人。
1.“手”和“hand”原型义的判断。
词汇的义项可分为原型义和引申义,原型义指人类最初认识事物时对词语赋予的具体意义,引申义是经由原型义派生出来的词义,这种派生过程具有系统性和理据性。Tyler & Evans(2003)指出,判断一个义项是否为原型义要看它是否为最早被使用的意义,以及在该词的所有义项中是否处于主导地位。根据《古今汉语常用字字典》(2002),“手”为象形字,由手掌和手指组成。这样就概括出手的基本特征,即包括手指和手掌两个元素。由此,我们可以认为,义项(11) 对手的描述,即“人体上肢前端能拿东西的部分”,与人们早期对“手”的认识是一致的。义项(12)到(17)中“手”的意义是在义项(11)的基础上经过一定的认知手段延伸而来。换句话说,义项(11)在“手”的所有义项中处于主导地位。以上分析表明,义项(11)为“手”的原型义。
根据在线英语词源词典(网址为:http://www.etymonline.com/),“hand”源于古高地日耳曼语“hant”,指身体部位中用来抓东西的部分。故而,义项(1)为“hand”的原型义,其他9个义项是在原型义的基础上逐步发展的引申义和拓展义。在索绪尔(2003)看来,语言的形式和其所指之间没有任何关联,符号的音和义在最初形成时具有任意性。因此,我们可以说,“hand”和“手”在指称人体“腕以下”的部位时是任意的,它们的音和义之间没有认知理据。
研究发现,隐喻和转喻这两种认知机制对 “手”和“hand”意义的延伸有较强的阐释力。下面我们就对这两个词各义项之间的隐喻和转喻关系进行对比分析,揭示“手(hand)”多义性的认知理据。
2.隐喻作为认知理据对“手”和“hand”的阐释。
隐喻概念的产生基于相似性。“Hand”的隐喻用法主要体现在将“手”分枝状的形状和持物、指点的功能投射到其他具有相似形状和功能的实体上。例如,义项(3)中的隐喻用法就是将“手”的指点功能映射到“时钟、仪表”的概念域中。汉语用“指针”来表达相同的概念,“指针”是偏正复合词,将这一事物归为针的范畴。由此可以看出,在具体事物的范畴化方面,不同民族选取的参照点存在差异性。
隐喻被认为是从始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由于英汉民族的文化差异,“手”和“hand”在隐喻映射的目标域表现出不对称性。“Hand”可以映射到婚姻域,如义项(8)。在传统的英语国家习俗中,如果一个女子愿意和一个男子结婚就会把自己的手交给他;男方要求牵女方的手则表示向女方求婚。例如“He asked for her hand(他向她求婚)”。而在汉语中,人们常用“喜结连理”“走进婚姻的殿堂”来表达相同的概念,体现了英汉民族婚姻域中文化模式的差异。义项(2)也是两个不同域之间的映射,从具体域的“手”映射到抽象域的“帮助”。
人们做事的方式和态度可以由手运动的方式引申而来。义项(14)中,“手”所表达的“亲手的”含义,可以用在“手稿,手令,手迹”等词语中,反映的是人们亲力亲为的做事态度。英语中未见这一义项的表述,体现出英汉同一概念的多义词义项分布的差异性。同理,义项(15)中“手段、手法”的含义也是隐喻用法,反映了人们的行为特点。
3.转喻作为认知理据对“手”和“hand”的阐释。
转喻基于临近性,涉及的是突显关系,表达的是同域中整体和部分或者部分和部分之间的替代关系。手是人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人们在体力劳动中最突出的身体部位,往往成为人们认知中注意的焦点,可以被用来指代整个劳动者,属于典型的“部分代替整体”的转喻现象。例如,在义项 (4)a中,“手”就指代“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人”。义项(17)中“手”转指“擅长某种技能的人”。而(4)b中“船员”概念的产生是因为他们在船上工作时最忙碌的是两只手,“手”就被突显出来。“手”作为“船员”的义项在汉语中缺省,这与英汉民族自然地理环境的差异有关。中国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国家,而英国是一个岛国,渔业、造船业和航海业都很发达,对英国人民具有特殊的意义,很多词因此被赋予相关的概念。义项(6)中“一手牌”和“纸牌戏中的一局”的意义也属于以部分代整体的转喻用法。义项(2)除了上文中的隐喻理据外,还可以从转喻的角度进行分析,在“向他人寻求的援助(ask someone for a hand)”或者“向他人提供的帮助(give someone a hand)”中,不仅仅是“手”在发挥作用,我们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在起着“帮助”的作用,“手”与“提供帮助的人”之间是“部分代整体”的关系,具有临近性的特征。这样,义项(2)既可以看作隐喻又可以看作转喻,体现了隐喻和转喻之间界限的模糊性,属于转喻和隐喻的连续体。
“手”与人们的实践活动紧密相关,可以从事很多种行为和动作,它的“工具性”的功能特征很容易被突显出来。例如,义项(5)中的“手艺、技能”(He has a light hand with pastry. 他很会做糕点)和义项(16)中的“本领、技能”(他真有两手儿;学得一手儿绝活儿)都体现了“手”的工具性。义项(7)中的“书法”是一种特殊的技能,用来转指手的工具性功能所带来的结果,同属转喻,如“He has a good hand(他字写得好)”。在义项(9)中,手被用作测量工具,用手的宽度来计量马的高度,这种用人体词语转指测量单位的做法体现了以工具代结果的部分与部分之间的转喻关系。例如“I had a very good 14.2 hands pony (我有一匹很棒的14.2手高的小马)”。在汉语中,物体的尺寸可以用人们手指的宽度来衡量,如“这双鞋大了一指;两指宽的纸条”等。
义项(10)中,“hand”由名词转为动词。赵艳芳(2000:120)认为,不同词性的转换是转喻思维的结果,突显了事物不同的方面。黄碧蓉,于睿(2011)也认为词性的转换把事物的不同方面突显出来,用更直接更形象的方式以一种经验来构建和设定另一种经验,是在隐喻思维的作用下经过临近性关联转换的结果。“hand” 用作动词属于以施事代行为的部分与部分之间的转喻关系,突显了手以运动为主的生理功能,反映了人对事物的动作行为。义项(10)中“交;递”的概念是“hand”最典型的动作,如“Please hand me that book(请把那本书递给我)”。我们发现,“hand”由名词转用为动词与手部的动作容易成为注意力的焦点并被前景化有关。义项(13)中,“手”经历了从名词到形容词的词性转换,也属于转喻思维,遵循了语言使用的经济性原则。
英汉语这种词性转换的差异性主要是由两种语言本身的不同体系造成的。英语词性变化灵活,名词可以直接用作动词,并且能像其他动词一样进行屈折变化。而名词在作为孤立语的汉语中,词性相对稳定。汉语在用手表达动作时多使用主谓复合词,如“手举红旗”等。同时,由于汉语是属于表意的象形文字,很多表达手部动作的词由以“手(扌)”为偏旁的动词表示。
三 结束语
通过对“手”和“hand”基于词典的义项考察发现,“手”概念的延伸是经过两种认知途径展开的:一是隐喻思维,反映了概念在不同认知域之间的映射;二是转喻思维,反映了概念在同一认知域内的拓展。词汇通过这两种认知机制获得的引申义项拓展了原有词汇的使用范围,也因其修辞性和理据性加强了语言表达的效果。研究发现,英汉语中“手”的原型意义是相同的,都指称人体的同一个部位,但是由于不同民族地理和社会环境的差异,“手”的意义在不断拓展的过程中出现了差异。这种英汉语对比分析的研究视角进一步验证了不同民族身体体验的相通性,同时也反映了英汉民族由于文化社会和地理环境的不同表现出的认知体验的差异性。
本研究为多义词教学提供了新的思路。一方面,教师可以帮助学生进行有效的认知迁移,使学生认识到人类认知规律的普遍性,学会运用联想和想象,由词语的熟悉义项推知陌生义项。另一方面,教师在词汇教学中要逐步培养学生的跨文化交际意识,帮助他们认识不同民族社会文化的差异性,避免母语负迁移。同时,应以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模式为指导,引导学生建立词汇多个义项之间的联系,从整体上把握词语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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