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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境”“幻境”“真境”
——论余华小说《第七天》的现实突围张姗姗

2014-03-31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230039

关键词:第七天杨飞幻境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死亡是每个生命个体不可避免的终结点,也是文学经久不衰的创作主题。作者通过文学创作对死亡进行关照和体验,是对生命尊严与价值的一种升华,并引发世人对生命存在的思考,展现作者的个体生命关怀。在文学中“艺术的真正的诞生地是死亡,没有死亡,就没有艺术。没有死亡,人类就会无所恐惧,无所悔恨,无所理想,也就用不着制造一个虚幻的艺术世界来弥补人生的遗憾,来满足自己对永恒的追求和向往。”[1]在文学创作中表现死亡是作家在艺术中寻找生命缺失的部分,传达出作家对理想生命形态的探索、追求以及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哲学关怀。

余华是当代文学史上擅长写死亡的作家,其作品通过对死亡的审美关照,来传达珍爱生命,敬畏死亡的社会意义,表达出一个作家对世俗善恶的人文关怀和哲学思索。在《第七天》中,通篇以上帝创造世界的七天来布局,以一个魂灵的轨迹为线索,以社会新闻为内容,似真而幻地建构了真实的人间和虚幻的地狱以及第七天的精神殿堂三个不同的境界。关于余华小说创作中建构的这三个境界与吴宓的“三境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吴宓在《诗学总论》中说:“盖实境者,某时某地,某人所经历之景象,所闻见之事物也。幻境则无其时,无其地,且凡人之经历闻见未尝有与此全同者。然其中所含人生之至理,事物之真象,反较实境为多。实境似真而实幻,幻境虽幻而实真,真境者其间之人之事之物,无一不真。盖天理、人情、物象,今古不变,到处皆同,不为空间时间等所限。故真境(Reality)与实境迥别,而幻境之高者即为真境。”[2]吴宓鉴赏诗的“三境说”与《第七天》空间建构的三境界虽属于不同的艺术范围,但二者在美学审美中具有艺术通约性。

一 “实镜”——人是悲剧的存在

实境是指客观存在的生活状况,而文学作为人学,其目的就是关注现实个体的命运和社会历史的发展,在文学的审美境界中与现实达到诗意的情感对接,引起共鸣。余华是一位擅长塑造苦难的作家,其作品将生命诗性中所有的尊严、价值与美好隐退,仅有的温情也无法取缔“人世之厄”,生命只是在活着的意念下缓缓前行,没有期待,带给读者的是震撼灵魂的无奈和绝望。在《第七天》中他延续了这一创作风格,将个体放在荒诞的痛苦境遇中,但这里的苦难来源于社会新闻,更加真实、有力度。他的艺术创作来自于生活真实的启示,通过艺术加工,表现出他对社会生活内蕴的认知和感悟,并逐渐挖掘出社会生活的某些本质方面。他通过一个游魂的经历,将被社会遗忘的新闻经过艺术修饰,重新放在大众面前,以期通过文学的力量,实现关注弱势群体,变革社会制度,打造真、善、美的理想空间。

人类本是宇宙中一个短暂的存在,生命的有限性成为人悲剧的所在,在余华的《第七天》中,他将这种短暂缩短在一系列非自然的遭遇中,将世俗人的痛苦糅杂在一起,加深悲剧的力度。作者通过游魂杨飞的视角,让我们看到了现实中人的存在状况,阶层距离、贫富差距和不公正,有损人的尊严的社会制度,在这些面前社会底层人民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作者笔下殡仪馆不公正的等级制度,野蛮的拆迁导致的伤残与死亡,个体经营者在公安、消防、卫生、工商、税务的压榨下的惨淡经营,商场大火,医院死婴,地下鼠族,社会冤假错案,贫民卖肾挣扎,这些苦难的回忆和叙述,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不断上演的悲剧。个体在现实面前可以意识到这些苦难,但无法摆脱存在的痛苦。个体力量在自然与社会面前的渺小和生命存在的有限性,让个体无法克服,只能默默忍受生存的痛苦和死亡的决绝。在作品中作者试图透过生存与死亡的表层现实,尽力规避既有的社会意识形态的规约,以冷漠平静的态度捕捉社会真实,发掘这个时代存在本相和赋予作品更大的心灵体验、情感认同、社会批判和生命担当,通过文学审美活动来创作生存的意义,真正进入艺术人生的美学通道和人文关怀。

作品主人公是作者虚构的人物形象,他在见证死亡与灾难的同时,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的集合体。四十一岁的他,从出生就被遗弃,成人后一直处在社会不尴不尬的位置,虽有着美好的爱情记忆,但爱人却另投他人怀抱;有着感人至深的亲情,但父亲却因无钱治病而远走他乡。他葬身火海,成为异界的游魂,不管是生存还是死亡,都似乎没有打破他对这个社会持有的平静,是生存的苦难和困境让其放弃了对命运的挣扎和拼搏,在失望中逐渐麻木,即使死亡也没有让其产生恐惧,失去了生命该有的形态和倔强的“灵魂”。这是时代的枷锁拘囿了个体,最终将人的斗志与希望一点一滴消耗殆尽,异化成为一具没有欲望、理想与价值等存在意义的躯壳,成为个体和社会的悲剧。作者将杨飞寻父之旅放在生存的核心地位,让主人公脱离作者主观情绪处在正常、自由的状态下,在寻找的旅程中来审视人世的荒唐和窘境,洞照存在之思。而作者的冷眼旁观与主人公的平静无波似乎都是游离于现实与艺术之外,但却让读者感受到他们对普适性现世图式的习惯和绝望,这是一种洞悉生活悲剧的目光,呈现出对肉体与精神双重死亡的空虚与悲哀感,是对个体和社会悲剧的反观性突出。

二 “幻境”——灵魂是自由的解放

“幻境”是指“无其时,无其地”的虚构的场景,是主观想象出来的超验世界,也是人对客观世界形态的折射。在《第七天》中,作者在深刻的体验过苦痛之后,站在死亡的基点上来重新探询生命的意义,试图通过文学创作来摆脱俗世的桎梏,获得个体的解脱之道,因此他塑造了一个亡者所栖的幽灵之所。在这里“死所意指的结束意味着的不是此在的存在到头,而是这一存在者的一种向终结存在。死是一种此在刚一存在就承担起来的去存在的方式。”[3]个体的生命是“向死而生”的也是“与死同生”的,死亡是生命有限性的终结,但也是灵魂主导存在的开始。作者就是试图在艺术美学中,脱去俗世的蔽障来解读灵魂、探询存在的真谛。

本质上人的灵魂是永存不朽的,在肉体糜烂之后漂流它地,但依然存在于相对独立的空间之内。文章开始塑造了一个幽灵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孑孓而行”,他要自行前往殡仪馆火化,在这个幽灵的世界中到处是浓雾弥漫,失去了白昼和黑夜,也失去了早晨和晚上,似乎与现实不同,但与现实又有重叠。现实的不平等状况,在这里依然存在,现实的钱与权并没有因为死亡而结束影响,“贵宾候烧区域”和“普通候烧区域”的区分就是以现实为基准而区分的。空间的任一维度似乎都无法消除这种不平等的差距,这里表达了一位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深深的担忧。但是这里却也是余华塑造的乌托邦,在这里虽是白骨累累,但灵魂在此得到了释放,生命的灵性在此得到了关怀,人在此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在现实中惨死的那些人,在这雾霭朦胧之中他们可以摆脱尘世的羁绊,伴随着骨骼的咔咔声中,始终可以欢声笑语,获得了一种精神寄托和灵魂归属。在这里杨飞遇见了他一直深爱的妻子李青,找到了失踪的父亲杨金彪,他获得了情感上的满足;在这里因为贫穷亵渎了爱情而死的鼠妹穿上了百家衣制成的婚纱满足地走进了她的墓地;在这里因商场失火而死的老人孩子们重新组建了一个美满的大家庭;在这里谭家菜的老板一改人世的苦笑开始欣喜经营没有剥削的饭馆;在这里被称为医疗垃圾的二十七个死婴像夜莺一样歌唱,发出咯咯的笑声;在这里因为人世仇恨而死的张刚和李姓男子可以一起下棋相伴十年之久。在这里,余华打造了一个没有人世苦难的场域,人的存在不再是脆弱的,这里的“自由之光”照亮了一切活动领域。在虚构的幻境之中,作者通过对比,将笔触插入世俗的存在状态之中,对底层大众的生存艰难的投射,来衬托亡灵界的自由自在,生命在这里得到了情感的依持,灵魂在这里获得了自由的解放,这里是理想的生存场所。

三 “真境”——爱是现世的救赎

幻境达到一定的高度即是真境。在余华笔下的幻境中没有罪恶、没有痛苦、没有不幸,现世存在的问题在这里得到“转化”,趋利避害,成为幸福的生活场域和充满爱的乌托邦梦想之国的“真境”。而现实却处在良知晦暗、道德沉沦、伦理失范的困境和危机之中,生命只是在绝望中缓缓前行,没有可以改变现状的出路,因此作者一如既往地在作品中向读者呈现自己对社会生存之苦的心理体验和判断,诉诸读者绝望的生活状态。但这部小说中作者一改往日只是单纯向读者诉说“生存(命运)之难”和“存在(灵魂)之苦”的创作意图,而是怀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对现实人的存在和行为进行审视和反思,渴求将社会道德规于有序的范围之内,而爱则是其道德操持的最重要手段和拯救世界的良方。“爱是基督教伦理的最高原则,源于‘神爱世人’的拯救信仰”[4]爱是对苦难神圣救赎的表现,但“救赎并不是使身体不死的救赎,而是得到富乐的宗教——道德的救赎。”[5]人类需要爱的救赎,在作品中余华将杨飞的旅程设定为寻爱之旅,从生至死他都在寻找患了绝症的父亲。他的父亲杨金彪在铁轨上拾起刚出生就被遗弃的他,为了他终身未娶。在杨飞的亲生父母将要带走他抚养了二十年多年的孩子时,他只是默默地掏尽家财想要将杨飞拾掇得更加帅气而已,即使自己身患绝症也只是偷偷地离开不愿拖累孩子,展示了一位平凡的父亲崇高无私的父爱,感人至深。在物欲横流的当下,个人主义、拜金主义充斥在我们周围,浸润、污染着我们的精神和心理空间,人与人之间在冷漠与勾心斗角中疏离,缺乏灵魂的交流与信任,更忽视了自身对爱的渴望。杨飞的寻爱之旅表面上是在寻找亲情,但背后是在寻找生命价值的起源,即上帝的本质——爱,渴求爱能将伦理道德回归正统,能将迷失的人性回归本位,实现社会的真、善、美的一体化。爱不仅为人生提供了情感的依持,也成为生命的心灵诉求和文学艺术的美学象征。

在幻境之中,余华不仅设计了杨飞寻找父爱的这一条主线,同时穿插了他人之爱的副线。李青在人世迷失了爱情,在幽灵之境之中不停歇地寻求曾经与杨飞之间的真爱;李姓男子忘记世俗之仇陪着张刚长达十年之久的朋友之爱;伍超为了弥补现实贫穷带给鼠妹的痛苦,用卖肾给鼠妹买墓地来证明他对鼠妹的情爱;李月珍照顾二十七个死婴,这是一种没有血缘的母爱。他们的爱让“死无葬身之地”,不是充斥着黑暗、孤独与罪恶,而成为不是天堂胜似天堂的另一幅场景,“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6]在这里人们终于摆脱了人世的生存之恶,通过爱的救赎,灵魂得到了净化和升华。这是作家在思考现世人的命运和存在的无力之后,企图通过爱来治愈社会痼疾,虽然有些理想主义,却显示了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对针砭现实的焦虑和以笔伐谋的策略。

《第七天》是余华对现实咀嚼之后难以下咽的产物,他试图通过文学作品将其反刍于大众。他将内心愤慨不平的躁动心情转化为较为平稳宁静的心情,以置身事外的态度对社会现实进行整合建构,充当一个没有主观情感和情绪波动的故事转述者,却给读者带来了灵魂深处的惊厥,在野蛮与驯善的故事中让读者沉入对社会悲剧的恐惧和战栗中。在实境转播之中,作者通过可感的艺术形象承载作品的寓意,让读者更深切地对现实进行反思和控诉。在虚构的幻境之中,作者打开死亡之后的大门,用艺术想象将苦难消融在“死无葬身之地”,为底层大众找到了“诗意的栖居地”。最后爱是作者治愈一切现实疾病的良药。死亡在消解生命,爱从死亡的阴影中拯救灵魂。人性的价值和尊严在爱的氛围中得到保障,也成为作者“突围”现实的武器。

[1]殷国明.艺术家与死[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0:8.

[2]吴宓.吴宓诗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66 -67.

[3][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修订译本)[M].北京:北京三联出版社,2006:282.

[4]田薇.信仰与道德——宗教伦理的视域[M].北京:线装书局,2011:17.

[5][德]莫尔特曼.来临中的上帝——基督教的终末论.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6:112.

[6]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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