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浪漫行者的“单独”之旅——读许辉“单独”系列散文集
2014-03-31匡妙妙
匡妙妙
(安徽大学文学院,合肥 230039)
在皖北文学方阵中,许辉因其独有的文学实践与审美追求,被评论家界定为“在边缘域行走”的作家。近年来,这位坚守于“许辉式”创作的作家,陆续推出五本单独系列散文随笔集,分别是《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和自己的脚步单独在一起》、《和自己夜晚单独在一起》、《和地球上的小麦单独在一起》以及《和自己的淮河单独在一起》,令读者不禁惊讶于他对艺术世界一如既往的真情至性中所呈现的和谐自然、清雅宁静、随和自如的美学风格,传承着小说的精髓“在自然和生命涌动、天地人合一的造化空间里,创造出一副'生命元气充沛的自然长卷”[1],又展现了散文自由明快、酣畅淋漓的文学魅力。
同时,这五部作品都以“单独”作为篇名,让我们更多去关注作家本身所诉求的文学个性与文学境界。本文拟通过分析主体性情感潜藏的生命样态和生存期待的最终归属,重现其真实的内心世界,揭示这份“单独”的体验及其真正意义之所在。
一、追求自然诗意的生命样态
散文是一种极易抒发生命咏叹,心灵流露的文体,作家可以自说自话,不为彰显个性,只求独抒性灵。所以,散文常常真实记录着他们的生活经历与情感旅程,并直接表露他们的情思品性和生活样态。正因如此,散文作家未免会为日常琐碎所羁绊,落入俗套,难以创造出有个性、高品质的作品。如何做到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而作家许辉在一开始就为此做好充分准备,《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是其单独系列的第一本散文集,书的封面即有这段文字:“或许有一天,我能在江淮大地任一抔土地,起即成行,卧立为吟,以平和冲淡的心性,成就一段命途的因缘。”简单明了的喃喃细语寄托了作者的主观情思,显现其特有文学个性,也奠定了系列集册的主旨基调。许辉首先将自身实实在在介入自然万物中,再使内心真实的情感置之其外,从而诠释出最朴实、最诗意的生命样态。
在散文随笔集中,许辉将一只险丢性命的大花鸟、几只笑闹的夜虫、数株扎根深土的植物、蒜瓣一样的月亮作为审美形象,这些看似信手拈来的简单平凡的物象,凭借作者温情的笔触以及逗趣不羁地描述,瞬间变得鲜活灵动起来,这既体现着作家别样的性情与渴求,也反映着作家对生命自由的关爱和生命尊严的敬畏。对于所期待的生存境地,许辉毫不犹豫地坦言道:“我们重归田野,这也是这种季节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生命的组成部分。”(《重归田野》)他认为“大自然是心灵的另一存在”[2],自然与生命相通,自然反映着生命,生命反映着自然,而这一想法可以在作者对“麦子”的叙写中得以印证。不难看出,五本散文集中“麦子”意象出现的频率极高,作者甚至专门为其创作一本《和地球上的小麦单独在一起》。“麦子”简单而言象征着一种收获,同时也被看作一种精神作物,著名诗人海子曾以其自况,赋予它顽强地与命运抗争,执着于追求理想的象征。许辉不厌其烦地描摹着各地的麦子,感叹于它的生长和拔节,兴奋于它所带来的生命的厚重感和充实感,持之以恒地与麦子进行情感交流和生命的对话,感慨着麦子从萌芽、成长直到走向死亡,这一成熟的过程如同人类生命的轨迹,是多么的短暂和局促。(《季节风》)这些都让作者拾取自然生命之精华,获得形而上的人生哲思,以“麦子”显示出自身厚重的生存质地和淡然的文学品性,“它穿透着农人生命内涵和诗人的思想光芒,穿透着岁月的沧桑,穿透着土地的灿烂和情感的血色。”[3]在他的世界里,能够和草根共同呼吸着,倚在她们的怀抱,感受着生命所带来的情感脉动,就是这辈子最富有诗意的幸事了。
情往似赠与,兴来如作答。许辉无论是描写动植物的生命形态还是刻画某一物体的情状,亦或是某个角落,都汇集着作家情感的凝聚点。有时,他用孩子般的童真之心去关照着世界万物,会感动于柿树强健的生命力,为旺盛地生长,戮力承接着久违的阳光,并加入它们的行列,也试图获得阳光的无私照晒;(《阳光》)有时,他如久归故里的行者,会兴奋于身处熟稔的文化情境,细心地谛听低沉有力的水流声,感受时光划过的痕迹;(《广场》)有时,他如梦想受挫的奋斗者会在暴风雨过后,怀着感恩的心情,和动植物一起以饱满的激情去迎接太阳的到来;(《和动植物以及这个物质的世界在一起》)甚至会在阅读的世界,幻想着自己一直寻找的世界-干旱的土地变得葱绿一片,鲜花竞开。(《樱桃的滋味》)总之,许辉始终用浪漫积极的情调观察他所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个风物,享受着将整个个体生命真切地融入到自然的意境之中,从现实的审美感受完美地步入一个理想的“乌托邦”。
二、沧海桑田,本源依旧
以“淮北佬”自居的许辉,一直梦想着作一个“在书房写小书,在野外读大书”的人,“倾一生之力,毕一生之功,做一个合格的、独到的江淮大地的歌者。”他在书中直言将原野和乡村视为其独特的个人文化标签的独访者,曾直呼:“原野是生命的摇篮,是我的生命、我的感觉和永远的偎托。现在我真的来到了田野里,我顿时感觉生命的空间里补充了许多新鲜有活力的东西,充盈而且盎然,无与伦比。”(《月亮升起》)尔后,许辉便从乡土文化的视角建构其文学境界,大多是以其熟悉的江淮大地为题材,或成为背景;即便是读书随笔集《和自己的夜晚单独在一起》,也基本是在江淮地域的气氛中读写的。独自“在路上”的许辉,不是以“旁观者”的立场、“他者”的眼光、矫情地思念着外在的故土,而是以“当局者”的立场,“自我”的眼光,真实地如地理学家般仔细地考察着脚下的每一块土地,沿着历史文化之河,追溯前朝风云变幻;矢志不渝地将审美视角聚焦于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把根脉延伸至故乡的泥土里,或许尽管背井离乡,蛰居市井,但仍然会情不自禁大声诉说着:“我要严肃地行走在淮河流域,行走在大地上,完成生命的使命。”(《和自己的淮河单独在一起(序)》)现代作家面临着“城市”与“乡村”两种文化规范选择时必然会产生情感困惑,此时在乡土散文中难以割舍的“乡土情怀”适时展现出作家内心感性和理性、现代与传统的冲突和协调。在传达乡土情结时,海德格尔反对都市人进入农民的生存世界时,只是屈尊俯就式地炫耀或一种虚伪假冒的关心,他强调哲学上的“还乡”,“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乡使故乡成为亲近本源之处”,“惟有在故乡才亲近本源”,“接近故乡就是接近万乐之源”[4]。于许辉而言,同样感到都市功利性的生活的环境造成了某种精神的缺失,更是让其产生一种强烈的生命隐忧感和浓厚的内心焦灼感。我们的灵性将因为没有大雪的覆盖而裸失流枯;我们将只能在夜深入息的冬夜里孤寂地哭泣,哭泣......(《冬日的大雪》)他急切地寻找着出口,曾“无数次的踏过淮北的每一寸土地,无数次的穿过淮北的村庄,无数次的站在农民中间成为他们身边的一颗杂粮。”(《淮北纪事》)试图在求得生命价值之所在,拂去迷茫的薄纱,隔开现实的彷徨,清晰地梳理着自己的情感。他知道也许只有回归梦想初始的地方,灵魂才能获得暂时的停歇,于本源中取得瞬息顿悟,重新获得生命的能量和感知。他可以“在一刹那间,仿佛重又恢复了生命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切实的,活生生的。我置身于广大无边的平原的浓秋里,像一枚干渴的鱼,重又获得了水的汪润。”(《向往已久的故地》)即使沧海桑田,许辉也依旧行走在这片淮北平原上,因为只有自然的山水才能唤起人对过往岁月的观照,只有闻得故土的气息才能让人卸下心防,毫无芥蒂地回归本源之中。
三、崇尚单独自由的精神向度
从首部《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到末篇《和自己的淮河单独在一起》,许辉仅凭一支笔,一辆老车,一颗洒脱自由的心,尽情地享受独自一人在旅途上的时光。他在创作谈中写到:“为什么是“单独”,而不是从众、随流?这或既是一种个性,又是一种规避或叛逃。通过这种选择,短暂地逃离人类、脱离社会、屏蔽喧闹、回避世俗、躲避强势的信息和知识引导,逐渐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成为一种轻松,成为非常爽快的放松,成为莫大的享受。”(《和自己的淮河单独在一起》)他祈望从浮躁与喧嚣的时代中超脱出来,觅得一片心灵的净土,静静地观赏着秋天的麦野,不用费力解释,一概兀自将色香味状,形似神非的风物囫囵儿吞下去。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旅行,易让心沉静下来,而沉静像一种春天在无际原野上的播种,辽阔、敞亮的原野上极其细微的事物也独属作者一人,为他所知。(《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许辉深谙:“内外,一个人能知道存在的广度;内向,一个人能知道存在的深度。”[5]只有让身心甘于寂寞,随着时间的沉淀,以新的眼光重新去认识宇宙万物,才能获得异于常人的感悟而后尽现特有的地域风貌;同时又能挣脱平常琐碎的羁绊,切断一切世间烦丝,以一个主体性的观察视角,更加贴切地传达出有情有味的美来。
“单独”显示了写作主体特立独行的身影和姿态,也彰显了“个人”的精神意绪、情感思路和审美发现[6]。许辉在《蔷薇园》中说:“我迷恋古代那些游踪无定,往来自由的行吟诗人的浪漫生活-当你毫无后顾之忧地行吟于上天为人类捏造而成的广大的球体,山水、村庄、雨雪暖晴和目不暇接的动植物扑面而来时,你也许真的能感受到上天赐予人类的使命:享受和发现,而不是一味地受累。”他信奉着这样“自我”的生活态度——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和月。他“固执”地以自己的思想左右着人生,用诗人的方式思考,用农民的方式诉说[7],一曲地方小调,熟悉的淮北方言,别样的风俗人情,这些普通事物在他的眼中,既充溢着乡间热腾腾的生活气息,又夹带着一股浓郁的审美情调。他尊崇着生命的自然流动,情感的随意抒发,美丽的土地到处弥漫着安逸祥和的气氛。毋庸置疑,自由、宁静和淡泊是他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一种可以占为已有的精神品质,与此同时,这种精神品质浸润着他的行文风格——不骄不躁,平和淡然,也使得其作品呈现出独特的美感。
许辉对散文有着独有的言说方式:“有时候我觉得写散文、随笔,我追求的就是两个字:随意,或者说是“散漫”;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零七碎八都愿意成为笔下的材料。”《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序)》正是这样有感而发的点滴碎语,最能摆脱世俗功利的戾气,剥离物质泛滥的虚伪外壳,使得他的散文有别于他人之作。虽然并非汪洋恣肆,大江奔流之作,却能平中见奇,淡处知浓;不以华丽辞藻取胜,而以素朴清韵见长,散发着悠悠古香。让读者在不经意间驾临其境,被触动某根记忆的心弦,抵达人性的深处。他着意用文字去唤醒沉睡的人类,尽管眼前沙滩绵软、蜿蜒流淌的池河,是那么的稀疏平常,但是在千百年的沉淀中,也定是孕育了惊世骇俗的风气的,只是我们未及细细品味罢了。(《定远池河》)他选择的是一种纯真的文化,这种文化重静,重自然,重诗意,可以重新获得内心的宁静、生活的充实和灵魂的洗礼。
在五部单独系列的散文随笔集中,许辉享受着“单独”之乐,迈着轻快的步伐,品咂四季更迭的风物,心系铭肌镂骨的江淮故土,细看麦子地里的月亮、久违的阳光、美味的四季青等实际物态,获得对时光与人生、自然与生命、诗意与生存等形而上的思考。事实上,许辉的“单独”并不单独,他的睿智和潇洒让其能细致地感知宇宙万物的变化,江海河流也伴随着他的脚步。此时,许辉正用最完美的姿态浪漫地呈现了一个民族的旅行,实践一众灵魂的寄托。
[1] 王达敏.非经典时代的经典[C]//王达敏,赵凯.许辉研究.黄山书社,2013:8.
[2] 王 诺.生态批评:发展与渊源[J].文艺研究,2002,(3):52.
[3] 崔国发.乡土的底蕴和根脉的延伸[J].时代文学,2013,(10):86-87.
[4] 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安居[M].郜元宝,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83.
[5] 张方宇.单独中的洞见[M].北京:群言出版社,2010:317.
[6] 陈振华.说说许辉的单独-读散文集《和自己的脚步在一起》[N].文艺报,2011-10-28(006).
[7] 常 河.和自己的心情对酌[C]//王达敏,赵 凯.许辉研究.黄山书社,2013:3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