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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君诗歌的地方性经验*

2014-03-31吴投文

关键词:李少君诗性乡土

吴投文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李少君诗歌的地方性经验*

吴投文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李少君被称为“自然诗人”,他把自然作为最高的价值,其诗中的自然是地方性经验的凝结,他的自然观来源于地方性经验的熏陶与培育。地方性经验在李少君的诗歌中表现为一种自然诗性气质,同时表现为一种个性化的风格形态。李少君诗歌的地方性经验不仅可以为当下乡土诗的类型化写作提供有益的镜鉴,还可以藉此反思一些深层次的诗学问题。

李少君;地方性经验;乡土情怀;乡土诗

李少君被称为“自然诗人”[1-2],尽管这个称号可能并不完全合适,会对一个诗人的整体创作形成某种遮蔽,但倒也可以代表他创作的基本取向。从李少君创作的整体情形来看,他凝眸于自然万象,对自然怀着一种近乎全身心投入的迷恋,也往往从自然中体味出人生的诗意,抒发人生的独特感受,因此,他诗歌中的自然实际上是一种诗性直观的整体性视野,并不是孤立的,而是连接着人生的丰富性层面。从另一方面来看,李少君诗中的自然实际上也是地方性经验的凝结,他的自然观来源于地方性经验的熏陶与培育。李少君说:“对于我来说:自然是庙堂,大地是道场,山水是导师,而诗歌就是宗教。”[3]9他认为自然、大地和山水其实是三位一体的,落实到他的诗歌写作中,就是一种宗教性的仪式,而地方性经验既是一种诗歌资源,也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仪式性语言。这在李少君的诗歌中表现为一种自然诗性气质,同时表现为一种具有个性化的风格形态。

新世纪以来的诗歌有一种倾向值得重视,那就是地方性经验的的回归。尽管地方性经验在当下的乡土诗和自然山水诗中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元素,但在艺术处理上往往停留于一种浅层次的直观呈现,没有把地方性经验上升到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隐喻性层面,因此,在一般的乡土诗和自然山水诗中,地方性经验虽然总是一个热闹的话题,但也存在视野上的狭隘,没有呈现出在全球化趋势下地方性经验的内在实质,而是局限于一种表象性的自然形态。这大概也是当下乡土诗大面积流行却又以其“无根性”让人困惑的原因。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李少君诗歌的地方性经验值得注意,不仅可以为当下乡土诗的类型化写作提供有益的镜鉴,还可以藉此反思一些深层次的诗学问题。

李少君是湖南湘乡市人,童年时期在湘乡乡下度过,他对自然山水的亲近感最初就是在这时期形成的。湘乡文脉深厚、文化兴旺,是湖南开风气较早的地方,尤其自近代以来人才辈出,可谓群星璀璨,蔚为壮观。蜀相蒋琬、曾国藩、蔡和森等人均出于此地。这是一种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优势,让湘乡人很长一份底气,李少君对此也颇有一份骄傲:“我常开玩笑说,我家周围五十公里之内,伟人如云,确实,画家齐白石、戏剧家欧阳予倩、音乐家黎氏三兄弟、诗人萧三、小说家张天翼都不远。”[4]湘乡的风景也很美,涟水青碧如带,绕城而过,东台山矗立城边,是一个登高望远的好去处,涟水码头的船经湘潭通向长沙,很容易让人生发对外面的想象。湘乡人往往有一种特殊的地方性格,大概也与此有关,在李少君的创作中则表现为一种特别的地方性经验。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来自乡土根性的文化烙印,对一个作家的创作往往具有规约性的影响。

李少君后来说:“这样的环境对人多多少少是有影响的,包括写作。乡下是一个宽阔的天地,自然培养人的想象力和美感,尤其是对自由的追求。”[4]李少君诗歌的地方性经验与他的童年经验实际上是两位一体的内生性关系,也就是说,其诗歌的地方性经验既来源于童年经验,也重塑童年经验,而童年经验也难以从地方性经验中剥离出来,而是在一种对照性的重构关系中转化为一种审美化的生存视域。通过童年经验与地方性经验的对照,可以在李少君的诗歌中发现其主题选择的内在动因。李少君诗歌的地方性经验有一个源头活水,可以追溯到其童年时期由自然山水发酵的心理结构中。这也是童年经验对一个作家创作的深刻影响,李少君也不例外。注意到这一点,有助于解读李少君诗歌中特别的自然意趣。这从他的《回湘记》一诗中可见一斑:

那个叫碧洲公园的地方我以前常去

它也很了解我,所以老榕树里的和风扑过来

宛如老友相拥,对面的东台山恍惚冲我眨了一下眼睛

那我曾经常对着朗诵的涟水河

对我当然印象深刻,我曾献给它无数的诗歌

猛一见到消失多年的我,流速一下加快

河边草木也有些小小的激动

那突如其来的故乡的小雨显然也知道我

我也觉得它很亲切,它打湿了我的头

但柔和得仿佛只是亲人抚摸了我一下

对面母校大门里轻盈走出一位白衣少女

她好像认识我,我也看着很面熟

她仿佛二十多年前隔壁班的女生,先是冲着我一笑

然后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首诗其实是童年经验的返照,一切恍如昨天,故乡在一个游子的心里仍然带着母性的温存,诗人的喜悦和不舍也在淡淡中流露出乡愁,却没有打上一般归乡诗的惆怅感。地方性经验也是构成这首诗的核心元素,不管是碧洲公园、东台山,还是涟水河,都是诗中写实性的意象,来源于诗人故乡的自然景观。对诗人来说,这些自然之物实际上也是诗人内在于心的经验之物,当他返回到故乡的那个特定环境中,这些自然之物都代表某种特定的记忆,诗人被这些自然之物唤醒,实际上是被记忆唤醒,是被过去的某些经验唤醒。这里面也包含着地方性经验的激活,诗中那些特别鲜明的意象都是地方性的产物,既是现实经验之物,也是从诗人的记忆中升上来的幻变之物,诗中由现实与幻变所形成的对照性视野带有地方性的鲜明特征。诗中出现的白衣少女给诗人似曾相识之感,使诗人想到20多年前隔壁班的女生。这是诗中非常巧妙的一笔,不仅在时间上具有跨越性的灵动之感,同时也是地方性经验在想象中的强化,以人物的出场凸显出故乡的自然山水之美。在诗人的个体记忆与经验之外,地方性经验的介入属于宏大之物,属于故乡整体形象的建构,但同时在细节的映照下呈现出鲜活的个性色彩。所以,诗人回到故乡,不仅是回到过去的记忆与经验之中,也是回到地方性经验的激活之中。

李少君是一个有乡土情怀的诗人,他对乡土和自然的迷恋在他的诗中铺展为一个基本主题,他的写作视野往往在一片山水自然中延伸,有时也在不经意中回到他的湘中故乡,这一切都被他处理成带有浓厚人文气息的古典诗境。在他的诗歌中,故乡是一个频繁出现的关键词,联结着他对地方性经验的诗性想象,也纠结着一个游子的怀乡情结,带着由地方性经验所形成的隐秘的心理背景。在《一块石头》《四合院》《中秋》《与子侄短信》《傍晚》《远望》《春天》《探亲记》《可能性》《故乡感》等诗歌中,故乡的自然山水与人物都是如此鲜活,似乎诗人穿行于其中,而诗中的梦幻色彩带着诗人的体温。这些诗或是叙写回乡见闻,或是抒写故园之思,或是追忆童年时光,或是感怀人事变迁,都在怀乡中流露出一份特别的与自然亲和的情绪,也萦怀着对故乡的深切的皈依感,带着一份挥之不去的乡土眷恋。他的怀乡既是一种穿越时空的远望,又包含着鲜活的地方性经验。在李少君的这些诗歌中,地方性经验并不是停留于单纯的故乡风物描写上面,而是转化为一种深切的生命层面的内在体验,是贴着故乡的山水自然深入到自己的血脉,因此,其诗歌的地方性经验弥漫在词语与诗行的缝隙之中,带着隐秘的地方色彩,也带着诗人的渴望和某种失落。李少君在他的诗《远望》中说:“我含着一颗怀乡的心”。确实,这些诗中所流露出来的隐秘渴望都关联着诗人的怀乡情结。中国人的怀乡很容易成为一种病,往往是游子在人生失意时的心灵栖所,故园的山水自然往往是游子在远游时的心灵寄托,是他们安放自己的心灵栖息地。不过,在李少君的诗中,怀乡终究没有发展为一种病态的情绪,倒是不时流露出一种达观的精神。他有一首诗《故乡感》,落笔在怀乡这一主题基调上,值得在这里提到:

我和各地的人们都有过交流

他们都有着固执但各异的故乡感

胡同那头射来的一道晨光

映照热气腾腾的早点铺

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声

……这一切是秋风唤起的故乡感

也有人重点强调阳春三月杏花江南

悠长小巷里打着印花雨伞

结着丁香一样的哀愁的红颜女子

但是,最打动我的是一个游子的梦呓:

院子里的草丛略有些荒芜

才有故园感,而阔叶

绿了又黄,长了又落……

用“故乡感”作为一首诗的标题,真是一个新奇的作法。李少君拈出“故乡感”这个词语出来,既是出于他自己的深切体验,实际上也是一种普遍的人类情感。故乡感与地方性经验有着深刻的关联,人们之所以“有着固执但各异的故乡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地方性经验的深刻差异。皈依故乡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人类情感,也是文学的一个传统主题,在现代诗歌中,全球化时代交通与信息的便捷并没有弱化这一主题,对故乡或故园的隐秘渴望在现代性的强势挤压这一总体趋势下似乎更容易得到精神层面的内在呼应,这实际上就是人类家园意识的释放,也是地方性经验在全球化时代能够获得普遍认同的原因。李少君说:“我对于美、对于诗的最早感觉,都来自自然山水的启蒙”[3]2。其诗歌中的故乡感既是向自然皈依,向童年皈依的结果,也是向故乡皈依的结果,其中所包含的地方性经验也是诗人在出走故乡之后始终抹不掉的一个身份标记。

在李少君的诗歌中,还隐含着另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异乡。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定居海南。故乡湘乡与定居地海南经常在他的诗中出现,就地方性经验在其诗中的表现而言,这两个地方对他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他写海南的一系列诗歌也都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海南也是他念兹在兹的精神之乡。在他的这些诗中,精神归属感的确立都与地方性经验有着深刻的关联,海南的山水自然显然是故乡的另一种投射,因而也具有强烈的故乡感。李少君游历甚广,所到之处常常在他的诗歌中出现,其诗中的地名比比皆是,明显多于其他的诗人。在他的诗歌中,异乡与故乡互为映照,异乡感与故乡感互为缠绕,似乎具有结构性意义,这可能是李少君诗歌所隐含的一个主题向度。对他而言,异乡是指与故乡在空间上的间隔,也是指在精神与心理上抛离出故乡感的生存体验,这往往是游子才能体验到的一种精神疏离感和间隔感。李少君有一首《异乡人》,写客居他乡时的孤寂体验,诗中的情境布满现代都市那种挤压性的焦虑,全然不同于在自然山水中的身心愉悦。这是一种无法排除的异乡感,在李少君涉及到现代都市的诗歌中,都笼罩着这种基本表情。如《在纽约》中也是如此,摩天大楼作为城市的主体,让世界各地的人们像候鸟一样栖息在这里,“让他们眼花缭乱,晕头转向”,也让诗人“感到茫然失措”,“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这片都市丛林是一个巨大的异己物,让诗人永无可能“全部听懂并彻底明白”。李少君诗中的都市似乎更多地带有现代性的负面形象,这与他诗歌中的自然山水形成鲜明的对照。究其原因,大概也可以归结到地方性经验的处理上来,一方面,自然山水可以充分呈现出地方性经验的多样性形态,也容易与诗人的个性气质形成水乳交融的状态,李少君诗中的自然并不完全局限于山水形态的物态呈现,也代表一种诗性精神和人生态度,这使李少君诗歌的地方性经验表现出一种健全的自然精神;另一方面,现代都市对地方性经验的吸纳具有先天的封闭性,乃至形成与自然的敌对状态,当诗人在诗中处理都市经验时,实际上是在现代性的面罩下抑制或排除地方性经验的多样性形态,这在李少君的诗歌中表现为身在都市的放逐感和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态。

在李少君看来,“自然,可以说是中国古典诗歌里的最高价值”,“自然是中国人的神圣殿堂”[3]2。他的这种诗性自然观表现在他的创作中,就是山水自然作为一种古典的价值秩序映照出现代性语境下人的基本残缺,现代人普遍面临皈依感的缺失,无法在现实中找到心灵栖息的位置,因此,李少君笔下的自然实际上是对现实的“扭转”,带有梦幻和冥想的气息,而人的自然作为人的内在化,在现代性语境下不被认同和理解,这可能是李少君对抗流行诗歌忽略自然价值的写作动机。自然价值被充分实用化,是这个时代面临的一个严峻生态问题,李少君的诗歌则凸显出自然价值的回归,这表明李少君的诗歌具有某种预见性的敏锐。从另一方面来看,李少君把自然作为最高的价值,固然有其合理性,但人的位置在哪里,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他说:“在诗中,我喜欢突出自然,也因此,我的诗歌很有画面感场景感。就如我说过的,我的写作至今遵循最古老的方法,‘见景生情,睹物思人’。在我的诗歌里,你常常会看到人不过是自然的一个部分,甚至经常是边缘的部分,自然才是中心。”[4]这也可能正是李少君诗歌的局限所在,人作为自然中的独特风景,似乎在他的诗歌中还没有找到适当的位置。其实,当人作为孤独的个体面对现代性无所不在的蔓延,人在自然中的立身之地被不断剥夺,这种生存处境的真实性和包含在其中的精神困惑应该在诗中得到更深层次的反思。不过,也要看到,李少君的诗歌是从自然价值的维度,在一种与现实形成对照性的诗性视野中呈现出人生理想化的充满光彩的一面,并通过古典诗境在现代性情境中的复活和转化表现出一种执着的诗化人生的创作追求。他的代表性作品《抒怀》在尺幅之内呈现出葱茏的山水诗情,关键却落在小女孩的出现上,这实际上是一个自然山水化合的精灵,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异常清彻的自然气质,这大概就是作者抒怀的起意吧。[5]从更深层来看,当他得心应手地处理地方性经验时,他的诗歌就显示出一种个性化的风格形态,这应该是一个诗人走向成熟的标志。

[1]易彬.“自然诗人”李少君[J].文艺争鸣,2010(2):107 -111.

[2]张立群.“自然”诗人及其“现代”实践——论李少君的诗[J].扬子江评论,2010(6):16-20.

[3]李少君.在自然的庙堂里[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0.

[4]周新民,李少君.我与自然相得益彰[J].芳草,2013(1):23-25.

[5]吴投文.湖湘文化的诗性抒写——当代湖南诗歌的整体考察[J].新文学评论,2012(3):97-105.

责任编辑:黄声波

Local Experience in Li Shaojun's Poems

WU Touwen
(School of Humanities,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angtan Hunan,411201,China)

Li Shaojun is known as a"nature poet".Nature,regarded as the highest value and embodied in his poems,is the condensation and edification of local experience.Local experience in Li Shaojun's poems which presents a natural poetic temperament and personal style deserves attention.It can not only provide helpful reference to the present vernacular poetry typed-writing,but also raise introspection about some deep-level poetic problems.

Li Shaojun;local experience;homeland feeling;vernacular poetry

I207.2

A

1674-117X(2014)01-0016-04

10.3969/j.issn.1674-117X.2014.02.004

2013-08-25

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中国新诗文化的多维透视与实践意义”(13YBA151)

吴投文(1968-),男,湖南郴州人,湖南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诗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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