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传播中消极词汇膨胀的语用理据诠释
2014-03-30高春慧
高春慧
(哈尔滨工程大学 外语系,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一、引言
“语言是一切文明和传播的基础,一切传播媒体都是语言载体,载体的变化往往会引起语言风格或语体的变化”。[1](P19)互联网作为网络语言的载体,其电子化、全球化、互动化、自由化、虚拟化等特点促使网络语言成为一种具有自身构成特点和发展规律的媒体语言。网络语言的界定目前还没有统一的说法,秦秀白认为狭义的网络语言是指“CMC(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交际(BBS,网络聊天等)使用的特殊用语”[2]。当前学术界关于网络语言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特点、施受者和社会性成因,网络语言具有文本数量巨大、变体众多、可及性差等特点[3];网络语言的施者主要是社会的主导者阶层,受者主要是从属者阶层[4];网络语言其社会性成因主要是现实性冲突与非现实性冲突的相互作用[5]。网络传播中的消极词汇是指网民在网络媒体上,为了满足自己盲目追求刺激的发泄心理,对他人他事使用一些不合逻辑、不合言语规范的攻击性词汇。
消极词汇对语言系统本身的破坏值得学界赋予充分的学术关注。当下语言文字使用领域倡导语言使用的经济化与产业化,二者均以语言和谐为基本前提。因此,剖析消极词汇同语言系统之间的关系就成了刻画语言系统平衡态的必经之路。[6]如果说以“语言人”为受害对象的消极词汇出现的原因在于个人素质的欠缺,那么以“语言系统”为受害对象的消极词汇出现的原因则复杂得多。语言问题主要是符号学问题,消极词汇也属于符号学的研究范畴。本文将从语言符号构成的二元要素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出发,结合符号能指与所指关系的变异性来诠释消极词汇产生的语用理据。
二、语言符号的基本单位:能指与所指的统一
根据索绪尔的观点,语言作为一种符号是由能指与所指两部分构成。其中,能指是语言符号的文字或声音成分,而所指则是被表示的成分或概念本身。索绪尔认为,语言符号连结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音响形象[7](P12)。与此同时,索氏进一步强调能指与所指是语言符号内部的两个要素,二者均具备心理属性。所指的心理属性显而易见,至于能指,索氏特别指出,能指“不是物质的声音,纯粹物理的东西,而是这声音的心理印迹,我们的感觉给我们证明的声音表象,它是属于感觉的,我们有时把它叫作‘物质的’,那只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而且是跟联想的另一个要素,一般更抽象的概念相对立而言的”[7](P15)。因此,联想性是能指与所指作为符号统一体的前提。但二者所具有的关系在消极词汇中不再是普通心理学意义上的联想关系,而是体现语言学的认识论意义和社会制度本性的联想关系。因此,语言符号不完全属于心理认知体系,也不完全属于社会规约,而是属于介于两者之间的过渡性的、动态的物质形态。语言符号的这种心理属性是其允许能指与所指发生变异的基本前提。
“根据索绪尔的语言观,能指是音响形象,是由音位模式组成的,所指则是体现意义的,属于词汇语法层次”。[8]能指与所指所处的不同层次表明符号声音与概念意义的可分离性。语言符号一方面表现出对语言使用的社会规约性的尊重,即稳定性;同时也说明语言符号允许一定的动态性和可变性。作为一种用于网上交际的特殊语体,消极词汇的能指和所指也呈现出偏离常规的变异性,体现了能指与所指任意性与理据性的统一。
三、消极网络词汇的变异分析
消极词汇对语言系统的逆向冲击表现为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动态变异。也就是说,消极词汇的出现在本质上源于消极词汇结构中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不对称性、开放性与可变性。正是语言符号能指与所指之间关系的灵活变化为消极词汇的产生提供了契入的语言系统条件。当人们在创造性地使用语言时,通常把先前的能指与所指关系放到一起,当成移植后符号的能指,让语言不断俘获新的意义,同时去掉一部分旧有意义[9](P44)。由于消极词汇对于既定语言系统的平衡态隐含一定的破坏性,因此它往往表现出能指和所指对象之间“貌合神离”,进而产生能指与所指之间的指称断裂[6]。下文将围绕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三个特性对消极词汇进行探讨。
(一)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不对称性
“能指与所指的不对称性即一种音响形象具有指向多个概念意义的潜势;反之,同一个概念意义又可能具有多个音响形象”。[10](P353)一般情况下,能指与所指之间有固定的对应关系,语言符号的意义和所使用的对象都是明确的,但“能指与所指处于语言符号系统的不同层次,这使得声音形式与概念意义的不对称性成为可能,即同一个声音形式可具有指向多个概念意义的可能,而同一个概念意义又可具有多个表现形式”[10](P353)。换句话说,“一个符号的能指指向的所指经过进一步延伸可获得新的能指”[11]。消极词汇能指与所指之间不对称的动态变异具体又表现为两种情况:第一,一个能指对应一个所指;第二,多个能指对应一个所指。
消极词汇基于语言符号的能指与所指,通常利用谐音、借代等形式存在,此类异常语义的消极词汇在网络媒介中随处可见。当符号的能指确定时,它可以包含若干个所指,一种情况是消极词汇的新所指与旧所指之间产生比喻、引申关系;另一种情况是消极词汇的新所指与旧所指之间没有关系,即新所指只是借用旧所指的语音形式,使得旧能指与新所指构成一个新的符号[12]。以下是消极词汇中能指与所指一对多的例子。
例1:
(a)恐龙
(b)杯具
上述消极词汇的例子存在着明显的能指与所指一对多的现象。例1a印证了单一能指对应多个所指的第一种实现形式,“恐龙”在生物界指一种身形庞大,长相丑陋的动物,在网络语言中,它被用来指代相貌不佳的女网民,是对长相不佳的女网民的一种戏谑与辱骂。例1a的符号能指是单一确定的,它却包含了多个所指,此时新所指与原能指之间产生比喻、引申关系,借用恐龙丑陋的长相比喻面相丑陋的女网民,即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不对称,打破了原有的对称结构,使得所指意义有了目的性地延伸。在这里,能指并没有发生变化,而所指却得到意义上的延伸,能够表达多种意义。例1b则体现了单一能指对应多个所指的第二种实现形式,例1b原指日常生活中盛水的器具,这里它充分利用谐音套用汉语中“悲剧”一词来形容人、事、物,主观地表示不如意、不顺心或者失败,或是委婉地向别人表示自己对某方面的不满以及对日常生活中某些消极事件的感受。语言使用者在激活原型后,想要听者认知解读其深层意义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换句话说,这里原来的一元认知变成了现在的二元认知,在网络语言中,能指“杯具”不再指盛水的器具转而单指“悲剧”。所指与旧能指的不对称性使得新所指在含义上无限度地背离旧能指,直至与旧能指丧失原先的关系。
尽管在网络语言中能指倾向于增多而所指倾向于减少,但多个能指对应一个所指的现象仍不能忽视,这种情况也是能指与所指不对称性的一个重要表现。以下例子可以简单解释。
例2:
(a)青蛙
(b)屌丝
在集体经济组织资产丰厚地区或者是经济发达地区,因为发展需要,各地对于其主体地位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探索,主要包括以下四种:
(c)矮穷锉
以上消极词汇是按时间的历时顺序列举的,均为不同时期对某种或各种条件不佳的年轻男孩的戏谑称谓。例2a中的“青蛙”源于《格林童话》中的《青蛙王子》,后来在网络语言中被用来称呼那些相貌不好、经济条件不佳的男孩;近几年又出现了例2b“屌丝”这一消极词汇,在网络语言中表示那些拥有矮、穷、丑、锉、呆、撸等属性的各种雷人行径的男孩,或指那些平庸、碌碌无为、性格独特猥琐的男孩,这一称谓经常是很多年轻人的自嘲用语;而最近网上又爆出的例2c“矮穷锉”一词,与时下流行的“高富帅”相对应,特指身材矮小、家庭贫穷、长相失败的一类男青年。这组例子很好地证明了能指与所指不对称性中多个能指对应一个所指现象,通过这个过程,消极词汇在不同时期随着社会的变化而相应地进行自我调整。语言的不对称性不但没有受到压制,反而变成一种戏谑、嘲讽工具而大行其道。
实际上,这反映了语言的发展和该语言所属的社会必须以种种方式相互适应,从完成表达方式的确定和分类也可以看出两者相互适应的一种方式[6]。从语用效果角度讲,上述消极词汇正是借助指称意义延长后所指的双重性来实现预期的交际目的。
(二)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开放性
语言单位在长期使用的过程中,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变化。消极词汇与其使用环境之间保持着积极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具体表现为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开放性。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开放性是指对语言能指和所指以及对意义的理解有无限种可能性。“能指与所指还可以突破语音、语型以及语义间约定俗成的联系,使他们之间产生新的联系,语形和语音由此而获得新的意义”。[9](P40)
例3:
(a)碉堡了
(b)蛋白质
(c)你妹
(d)查水表
例3a中的“碉堡”在汉语中是指军事上防守用的建筑物,在网络语言中加上一后缀“了”就变成“屌爆了”的雅化谐音词,在网络语言中表示“震惊了”“悲剧了”等意思。“碉堡了”这一消极词汇突破了原能指与原所指之间的对应关系,获得了一个原所指无多大关系的新所指。同样,例3b原本是一个生物术语在网络语言中却成了“笨蛋”“白痴”和“神经质”三个贬义词的综合体。例3b“蛋白质”在突破原能指与原所指之间的对应关系而获得了一个与原所指无任何关系的新所指的过程,实际上是对原能指与原所指之间指称意义的过度、任意扩张。例3c也并非指日常生活中的一种普通的指称,而是用来表达一种鄙视、不屑、嘲讽的语气,常被用在许多不方便直接骂人的场合。例3d也一样,在网络语言中多用于讽刺和骂人,如某人在发帖或者评论的时候发布有意无意的作死言论,就会被围观者以“查水表”来吐槽,完全取代了最初的意思。
从这个意义上讲,语言符号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开放性体现了语言暴力现象,消极词汇与使用环境之间保持着动态的相互渗透、相互作用。此时,网络语言符号中的能指与所指不再是一种封闭结构,其基本要素与相互关系的解读不再保持平衡态,而是进入非平衡态,进而转变为一种开放结构。能指与所指随着自身同语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不断从语境中获取新的解读,并且不断调整、改变、壮大自身结构。需要注意的是,能指与所指二者之间指称关系的延长打破了二者之间存在的严格的、必然的相关性,这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所指背后意义的确定性。我们知道能指与所指之间的确定性可以概括为质的确定性和量的确定性两个方面。前者是事物最重要的规定性,是该事物之所以是该事物的根本特点和因素;后者是质的确定性在形式、数量上的具体变现[13](P149)。消极词汇中能指与所指指称意义的开放性破坏了语言符号的“双重确定性”。换句话说,这种能指与所指的开放性使得既定的指称意义发生了增生,以前只能有一种解读,现在可以允准不止一种解读(例3b中,从“蛋白质”到“笨蛋”+“白痴”+“神经质”的双向解读轨迹就说明了这一点)。这种多重解读可能会导致网络语言的暴力化倾向,不仅给个体与社会造成伤害,还会对既定的语言系统造成破坏。针对消极词汇产生的不良影响,上海早在2006年就出台了一项法规,规定如果在上海的政府文件、教科书和新闻报道中出现诸如“屌丝”“恐龙”等消极词汇,将被判定为违法行为。
(三)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可变性
索绪尔认为能指对它所表示的观念来说,看来是自由选择的,相反,对使用它的语言社会来说,却不是自由的,而是强制的。[7](P107)语言符号具有相对的稳定性,但会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发生改变,语言符号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可变性使消极词汇也沿袭了此特性。基于此,消极词汇中的一些易于理解、便于表达的用语在交流中逐渐固定下来,成为消极词汇的基本构成语汇。而另一些尤其是那些怪诞生僻或者一时兴起随后便与社会脱节的语汇则可能昙花一现,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消失。前文提到的例2a可以做一个很好范例。例2a中“青蛙”出现相对较早,但后来却因为特点过老、过旧、无新意而逐渐被富有新社会元素特色的“屌丝”和“矮穷锉”等取代。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对后者更“感冒”一些,对前者可能已经丧失兴趣,因此前者也就被后者逐渐淹没。同样,我们还可以举出一系列在时间上由远及近对年轻女性称谓的消极词汇。
例4:
(a)恐龙
(b)干物女
(c)土肥圆
例4a中“恐龙”虽然特点突出,但由于其过于形象直白,极易造成人格侵犯而遭到女网民的声讨,“干物女”虽然也是后来由日本进口的流行语,指那些放弃恋爱,很多事情都凑合过的一类年轻女子,或者指那些本身干瘦却要在男人面前逞强努力提高自身职场资历的一类女性。“干物女”曾一度在网上盛行,但最终却因其相对怪诞生僻,且一旦脱离当时的社会环境就很难理解其深层含义,所以在消极词汇中的有效期与寿命并不长。反倒是最近与“屌丝”“矮穷锉”“高富帅”“白富美”齐上阵的“土肥圆”得到了广大网民的青睐,女性网民更是藉此自嘲。它一般指相貌平淡、身材微胖、形象土气的一类年轻女子,很好地对应了“土”“肥”“圆”三个字所暗含的意义。易于理解、特色鲜明、顺应潮流的特点使得此类“别具一格”的新所指在网络语言世界“自由驰骋”,不断“推陈出新、更新换代”。另一方面,由于消极词汇同时也受到网络自身发展的特性如交互化、快速化、简便化、自由化等的影响,受到社会文化发展的制约,因此此类网络语汇的表达形式和意义在交流中逐渐地固定下来,稳定下来,最终成为一种约定[12]。
网络传播中消极词汇的膨胀值得我们深刻反思,从根本上讲,是所指背后的意义给交际带来了可信性,是意义赋予了能指作为交流的中介物的这一独一无二的地位。能指与所指之间距离的过度延长不仅仅意味着意义的终结,最终也意味着能指的终结。当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之间不再存在确定性关系时,能指就到了被淘汰的时候,否则就是对于语言社会性的背叛。而这个过程极易导致语言暴力产生语言腐败,甚至造成语言的奴化[14](121)。
四、结语
网络语言作为语言的一种类型,伴随着网络的普及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日益发挥重要作用,但消极词汇却在网络语言中日益膨胀泛滥,体现了语言符号能指与所指的动态变异性。语言单位长期使用过程中,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可能发生变化,由此形成语言符号的变异性特征:一方面,能指总是趋向于获得新意,而所指则趋向于获得新的表达手段[15](P19)。但此过程却可能导致语言暴力现象的产生进而导致语言腐败,更甚一步导致语言的奴化。我们对网络语言本体关怀并适当展开语用批评对于新时期语言生态监控意义重大。通过运用索绪尔的能指和所指的观点对消极词汇分析发现,其不断膨胀的语用理据在于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不对称性、开放性和可变性,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不对称性使得指称关系不断延长,开放性使得对能指与所指意义的理解有无限种可能性,而可变性则使得能指与所指在社会环境的影响下不断“推陈出新”,这就反映了语言使用者对能指与所指之间指称关系的一种有目的地调整。消极词汇背后的理据因素十分复杂,本文的分析视角只局限于符号学中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并没有将其概括全面。消极词汇在另一方面也明显地表现出指称距离变化的倾向,这是一个值得语言研究者继续探讨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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