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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故事的人,不是政治动荡的振动仪

2014-03-30瑞士罗尔夫拉佩尔特

东吴学术 2014年1期
关键词:阅读器图书作家

〔瑞士〕罗尔夫·拉佩尔特 著 邓 深 译

自打我记事起,便不时地有来自不同圈子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作家应当在政治事务上表态,而非沉默地坐在他们的“象牙塔”里面创作文学。这一要求还从未向牙医或汽车技师提出来过,而且据我所知,药剂师和保险公司雇员也从未被公开呼吁过,他们应当对国家的形势发表看法并对政治上的论争作出评论。我知道,作家被以另外的标准来衡量,而这背后的原因在于,“公众”认为我们是知识分子(这也是个偏见——就我自己来说,我既没有高中毕业,也没有大学毕业),由此对于公众生活的紧迫问题便应该比,比如说一位护士或一位按摩师,拿出更好的答案来。到底为什么呢?好吧,“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写的小说都以不同的方式探讨社会问题。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们”不是最愚蠢的,而且对于涉及到本国甚至世界的许多问题具有自己的看法。当我被问及的时候,我也会在私人圈子里,偶尔也在作品朗读会上表达我的此类看法。我个人想不到任何理由要将我的此类看法公之于众。我在政治事务上面的倾诉欲望并不特别突出;当我认为必须以文学的途径涉及某个社会议题的时候,我会将其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一部小说当中。但即便是这种情况,我未来也会更加谨慎和内敛。在我的上一部小说《在最后一道光照耀的岛屿上》(Auf den Inseln des letzten Lichts)里面,我将一位主要人物塑造成了动物保护主义者和素食主义者,两三位批评家便不约而同地将我的书与乔纳森·萨佛兰·福尔(Jonathan Safran Foer)的《进食动物》(Tiere essen)和凯伦·丢弗(Karen Duve)的《得体进餐》(Anständig essen) 那 样 的 通 俗 指 南 相 提 并论——即便在我五百五十页的(虚构!)故事当中,只有大约十页涉及到了这些主题。一位批评家甚至称我为好战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因为他将我本人与我的一位小说人物,或者更确切地说,将这个人物的观点与我本人的相混淆了。关于 《创作带有社会批判痕迹的虚构文学作品时的危险》这个主题,就先说这么多吧。

作家具有在政治事务上表态的义务吗?没有。他们与一个国家的每一位公民(和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一样,具有从事政治的义务!即便从事政治的形式仅仅是选举投票或在一封请愿书或倡议书上面签字。坦白讲:“人民”到底听谁的呢?如果说真有这样的人的话,那在德国也是君特·格拉斯 (Günter Grass)、马丁·瓦尔泽(Martin Walser)或汉斯-马格努斯·恩岑贝尔格(Hans-Magnus Enzensberger)这样的作家,在瑞士也是阿道夫·穆希格(Adolf Muschg)这样的作家。一个国家的“社会良心”这样的名头,是这些人通过艰苦努力争来的。为争得这样的名头,需要多多地接受采访,参加论坛,写评论文章,写公开信,在电视上亮相,由此耗费大量的时间。而我宁可用这些时间来进行纯粹的文学创作。(还不用说,成为一个哪怕是小国的良心,想想都很可怕……)为此我得不时地容忍这样的谴责,说我对一些重要议题保持沉默或发言不够,这些议题包括瑞士银行中的毒品金库、独裁者金库,瑞士在欧盟中的孤岛地位,以及我国对国际危机所持的态度,等等。

作为一名作家,我不公开进行政治表态。对于一些事情,我以私人的身份作出反应。我投票选举我认为能够代表我信念的人。这些人的工作是进行政治活动:职业政治家。我有别的事情要做。我的工作是写书。我热爱我的职业,我热爱虚构出不同的世界。我是个讲故事的人,不是政治动荡的振动仪,也不编写社会发展的编年史,至少表面上不是。在我的小说当中,我把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用文字记录下来,而不是高举着大幅标语。我自己过于摇摆不定,所以也成不了人们在摇摆不定的时代当中应该听从的那种人。

也许可以不必讨论全球化世界中作家的“责任”,而是讨论全球化世界中作家的“角色”。他有这种角色吗?当然——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必须要探讨这一角色吗?不一定。但是他应该这样做。全球化世界——即便这个概念听起来很抽象——产生了一些事物需要作家 (或更一般地说是艺术家)去面对:新的媒体,同时意味着竞争与机会;他(从前的受众)改变了消费习惯,他无论喜欢与否都要去适应;已经成为一个村落的世界,带着成千上万纷至沓来的话题与信息;过去几年中经济变化的负面影响令图书销量大幅下跌,等等,还有很多。作家的新角色是什么?我的新角色是什么?回答是:依旧是公民、选民和消费者!我在我的——从全球视角来看——同事和朋友的微小圈子中讨论问题;我行使我的权利,给我信赖的政治家投票;我关注或抵制那些对于小型独立书店的倒台负有一定责任的企业集团 (迄今为止我只在亚马逊上面买过一本书,是一本在美国出版的电影剧本写作指南,这本书只在亚马逊上面有售)。另外,我所强调的是“负有一定责任”,因为我当然知道,并不只是在线销售公司和图书产业链对于小书店的倒台有责任,整体上人们对文学的兴趣越来越小,是另一个原因;此外还有电视这种媒体带来的人们头脑僵化、接受的信息过剩;还有经济因素(要书还是要面包);以及上面提到的消费习惯改变了,而且朝着不利于图书的方向发展。

关于人类的未来,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我担心,最多再过三十年我们就将毁灭这个星球。图书的终结我觉得会更早:再过二十年,最多三十年,今天这种形式的图书就会消失,而只能作为收藏品和旧时代的证物在(公共的和私人的)图书馆,以及博物馆中找到。所有我们这些爱书的人,现在还在充满信心地喊:“只要我还活着,书、正经装订成册的书,就将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问题是:我们的生命不是永恒的。我们作家应当抵制图书的衰落(我指的是纸质书,而不是电子文本),抵制这一文化遗产的消失吗?是的,我们应当这样做!而且我们同时应当意识到我们所做抵抗的无用和可笑。我们现在为图书哀悼,就像当年为马车哀悼一样:很多人怀念马蹄的嗒嗒声,马的响鼻、嘶鸣和气味。其余的人则欢迎这种进步,欢迎汽车的风驰电掣,欢迎没有马粪的街道。不想跟上时代的人,就被看作是没有希望的浪漫主义者、做梦的人和新工艺的敌人。如果活在那个时代,我即便有着对于新发明的兴趣,应该也会惋惜马车的消失。更确切地说:我可以想象这件事,但这种想象会令我的心情低落。我的私人图书馆里面有约四十年当中积攒起来的几百本书。我读过其中的约一半多,其余的还在等我有了时间去读它们。而且还不断地有新书加入进来。我不知道一个电子阅读器当中可以储存多少页书,但一定是数以万计。很有可能区区几个电子阅读器就可以容纳我所有的书。我可以想象,把这几个电子阅读器放在我起居室里五乘二点五米大小的书架上面。只是这些阅读器,没有书。我有必要强调,这种设想非常可怕、非常荒诞,以至于我根本笑不出来吗?那样的话,我还怎么去翻看我最喜欢的书呢?一个由金属和玻璃制成的东西又怎能令我想起旧时光,如同一本书的气味、折角、批注、咖啡浸痕、碰坏的边角和压皱的封皮能做到的那样?如果我触摸不到纸,听不到翻页声,闻不到油墨、灰尘和旧时光的味道,一首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的诗又如何能对我产生影响呢?难道我不该往书架上摆书,而是摆陶瓷玩偶、花瓶和镜框吗?

我是否能眼见目睹今天这种形式的图书的彻底消失,我不知道。如果走运的话,我活不到九十岁,在最后一本书被几个比特(Bite)所取代时,早已入土。在那之前,我会继续买书,并抓住一切机会为书做宣传——即便我很清楚,在最后一家小书店倒台不久,书本身也免不了被逐出我们日常生活的命运,并被一些极其实用但又极其没有生命力的东西所取代。那个时候,我会靠这样的想法聊以慰藉:在世界各地都有像我一样拥有私人图书馆的人。而且还会有建立小出版社、出版纸质书籍的浪漫主义者、梦想家和傻子,把他们出版的书卖给其他的浪漫主义者、梦想家和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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