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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与中外叙事作品中的时间表现

2014-03-29谭君强

池州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叙事文印度

谭君强

(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650091)

时间与中外叙事作品中的时间表现

谭君强

(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650091)

时间是最早引起人类关注的自然现象之一。在不同语言、文化、民族、地域和国家的叙事作品中,时间的表现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其中最为明显的差别就是线性与空间性的表现。这种不同的表现方式具有内在的文化意义。古代印度的叙事作品在时间上具有明显的空间性的特征;以古希腊史诗与悲剧为代表的西方文学则明显地具有线性叙事的特征。中国古典叙事文一开始便具有对时间的关注,展现出明显的线性叙事特征,形成了众多各具特色的叙事文。在对叙事文时间表现的研究中,清代学者李绂取得的成就令人瞩目,在这一领域开风气之先。

时间;叙事作品;线性;空间性;表现

时间是最早引起人类关注的自然现象之一。早在两千多年前,中西两位相距万里、几乎生于同一时期的哲人都不约而同地就时间同声发出感叹。东方的孔夫子(公元前551—前479)慨然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①。而西方的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Heracleitus,约公元前540—约公元前480)也形象地说过类似的话:“要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是不可能之事”,“当他们踏入同一条河流,不同的水接着不同的水从其足上流过”[1]。在孔夫子眼里,河水奔流不息,喻示着昼与夜交替的时间之流绵延不绝。而在赫拉克利特看来,现实被持续不断的流逝的时间所变更,因为在时间的每一刻总会有与原先不同的新的因素介入进来。时间是永恒的。

时间作为一种自然现象,人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理解它。对时间维度的思考可以有所不同,相应地也可以对时间作不同的区分。俄国哲学家,基督教存在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尼古拉·别尔佳耶夫(N.A.Berdyayev)认为,时间按其特征来说有三种基本类型,即宇宙的(其性质是环形的),历史的(其性质是线性的),以及存在的(即心理上的,其性质是垂直的)[2]。自然,对上述三种时间类型的探讨,并不意味着它们处于一种互不相干的状态,各行其是。应该说,在某种意义上,它们所表现出来的时间都具有线性的性质。第二种时间,历史时间,自不待言。第一种,宇宙时间,虽然表现为一种循环性,但是,这种循环仍然是在时间的轴线上进行的。比如,出生、成长、死亡之循环,毕竟无法脱离开一个一个个体的进程;季节之轮换同样也具有其时间的先后,并非无始无终。就存在时间而言,我们知道,伯格森(Henri Bergson)所提出的“绵延”概念具有重要意义。绵延指的是时间被实际经历的状况。也就是说,时间并不是一个时刻连着另一个时刻,而是持续不断的流动,在其中,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不可分割的,时间在意识中呈现出连续的流动[3]。伯格森在运用绵延概念谈到人格的不断发展、成长和成熟的过程时认为,我们的人格随时通过积累的经验形成,并不断变化。人格在变化的同时,避免在深层次上重复同一种状态,尽管它表面上保持同一。因为我们的人格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加入到以前存在中的新的瞬间,不仅仅是新的瞬间,也是不可预见的瞬间。在这个意义上,伯格森认为:“我们的绵延是不可逆的,我们不能再次经历它的一个片段,因为必须首先抹去后面的所有回忆。在必要时,我们能从我们的智慧中,但不是从我们的意志中抹去这种回忆”[4]。因而,即便在存在时间中,也具有某种不可逆性,而不可逆性恰恰是线性时间的重要特征之一。在这里,时间被看作为一种单向的、不可逆转的流程,就像孔夫子所慨然喟叹、赫拉克利特所形象地解释过的流过身边的流水那样[5]。赵仲牧在归纳麦克塔嘉特(J.M.E.McTaggart)的时间“二分法”(将时间划分为A系列和B系列,时间的A系列以先后为标志,时间的B系列以现在、过去、未来为标志),以及“三分法”(自然时间,人文时间,心理时间)时指出,两者结合起来,不难形成这样的看法:“所有的时间流程都有个先后的问题。心理时间或体验时间,人文时间或历史时间,除了有个先后问题之外,还包括有‘现在’、‘过去’、‘未来’的问题”[6]。当然,在不同的情境与不同的叙事作品中,主要表现出无始无终循环性的宇宙时间,以及展现出绵延状态的存在时间也不时可以看到。在这种状况之下表现出的时间往往具有独特的意义,需要引起特别的关注。

时间在中外古今的叙事作品中,都表现出重要的意义。然而,不同民族、不同地域和国家的叙事作品由于所形成的文化语境与背景之间的差异性,表现在叙事作品中的时间状况是千差万别的。印度当代久负盛名的诗人与学者阿雅帕·帕尼克(K.Ayyappa Paniker,1930-2006)于2003年出版了《印度叙事学》(Indian Narratology)一书,作者开篇即言:“印度诸语言的叙事文具有悠久而多样的历史。纯粹就数量而言,它完全可与古代或中世纪任何其他国家的叙事文相比较”[7]1。在该书的附录部分,作者概述了亚洲的叙事传统,并将印度和亚洲的叙事作品与其他文化所产生的叙事作品进行比较,认为,“与典型的欧洲叙事作品(大多在时间中表现出来)相比较,亚洲的叙事作品主要是在空间中展现出来”[7]160。这一论述是否可以完全接受呢?对印度叙事作品来说或许是可以接受的(后面将展开论述),但涵盖整个亚洲、尤其是中国的叙事作品就值得考虑了。

作为对比,先看看欧洲的情况。欧洲以古希腊神话、荷马史诗为源头的文学,长于叙事,形成了源远流长的叙事传统,故事的讲述一开始就注重事件在时间中展开,在时间与因果逻辑的关系中处理好虚构事件的关系,促成情节的延续与发展。亚里斯多德在《诗学》中以此前在古希腊文学发展中取得重要成就的悲剧作为对象,在谈到组成悲剧的六个成分即情节、性格、思想、语言、形象、歌曲时认为,“情节乃悲剧的基础,有似悲剧的灵魂”[8]23,并进一步阐明,悲剧是对一个完整而具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而“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头’,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发生者;所谓‘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的上承其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8]25。事件发生的时间关系一目了然。由于强调事件的完整与承前启后的序列,亚里斯多德最反对那种无法表现出因果联系与时间先后的情节中的穿插:“在简单的情节与行动中,以‘穿插式’为最劣。所谓‘穿插式的情节’,指各穿插的承接见不出可然的或必然的联系”[8]31。我们后面将看到,这种“穿插式”,恰恰是印度古代文学中的一大特色。

在古希腊史诗、悲剧的创作中,其注重表现时间与因果联系的状况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一如古罗马贺拉斯在《诗艺》中谈到荷马时所说,荷马的“作法不是先露火光,然后大冒浓烟,相反他是先出烟后发光,这样才能创出光芒万丈的奇迹,……他的虚构非常巧妙,虚实参差毫无破绽,因此开端和中间,中间和结尾丝毫不相矛盾”[9]。古希腊史诗、悲剧所形成的这一时间叙述的传统,对此后欧洲各国的叙事作品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其中所孕育的时间与因果联系,也一直在欧洲文学、尤其是各类叙事作品中绵绵不绝地表现出来,有时甚至形成为某种表现时间关系的极端。比如,在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戏剧中,要求严格遵循“三一律”(Three Unities):“要用一地、一天内完成的一个故事/从开头直到末尾维持着舞台充实”[10]。由此可见,以叙事作品见长的欧洲文学对作品中时间的重视以及对时间在叙事作品中的表现的研究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回过头去,从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关于人不可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不同的水接着不同的水从其足上流过的论述中,已足可见出西方哲人对时间在事件经历中的重要意义的体认了。

由上述情况观之,阿雅帕·帕尼克所谓欧洲叙事作品大多在时间中表现出来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对照印度的情况又如何呢?印度自古以来形成了众多的各类叙事作品,包括宗教文学与世俗文学,无论史诗、抒情诗、戏剧诗、教诲诗,英雄颂歌等,为数众多。然而,在印度文学与文学史中,存在着一个十分明显的引入瞩目的问题,这就是多方面的时间含混。比如,众多印度古代与中古作品成书的年代难于确定,包括诸多重要典籍在内,如印度古代宗教和文学名著《薄伽梵歌》,有些学者认为成书的年代为公元前500年到公元后300年,一些外国学者倾向于公元后4世纪,前后差距近千年[11]。《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的成书年代也只能大致地确定。德国学者温特尼茨(M.Winternitz)在其《印度文学史》中指出:“印度文学史的编年学沉没在真正令人畏惧的黑暗中,……对于最重要的印度文学著作的年代,甚至当今最著名的学者的观点也不一致,事实上不是相差几年、几十年,而是一百年、几百年,如果不说是一千年或两千年的话”[12]303。

成书年代的确认十分困难,作者的确认同样如此。涉及印度古代与中古作品作者的资料极为罕见。在印度两大史诗中,《摩诃婆罗多》传为广博仙人所作,《罗摩衍那》传为蚁垤所作;《鸠摩罗出世》、《沙恭达罗》、《云使》等作品的作者归之为迦梨陀娑,而有人说迦梨陀娑出生于公元前几百年,有人说他出生于公元后几百年,上述作者均无任何信实资料可言。类似的情况,在印度文学史中极为常见。实际上,印度“大多数比较古老的文学作品的作者,我们几乎一无所知。这些作品是作为家族、学派或寺院的作品流传至今的,或者把远古时代神话中的仙人命名为作者。最后,当我们必须讨论一些十分肯定的个别作家的作品时,那么,一般地说,这些作品只提及这些作家的族名。对这些族名,印度文学史家难以确认”。而且,“凡在印度人看来是有益的、真实的和正确的作品,都被尽可能地推到最古老的年代;如果他想使某种教义显得格外神圣,或者希望他的作品能广为传布,备受重视,那他就隐去真名,另取假名,抬出某个古代圣人作为这部作品的作者”[12]303-306。作者问题的复杂性,由此不难看出。

与古希腊、古代中国这些很早便具有确切的时间纪年的国家相比,印度虽具有悠久的历史,却缺乏可靠的纪年。温特尼茨曾经说到:“印度历史中最可靠的年代并不来自印度人自己的记载”,他提到了希腊人的记载,指出“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26年入侵印度是一个确凿的年代;这对于印度文学史是重要的,尤其是在需要确定某部作品或某类文学中是否存在希腊影响的时候”。他将印度与中国进行了比较:“与印度人相比,中国人的编年资料精确可靠,令人惊叹。”这样,“我们受益于中国人,得以确定一些最重要的印度文学史年代。”比如,从公元一世纪起,就有佛教徒前往中国,并将佛经译为汉文,而中国的佛教徒也前往印度朝拜佛教圣地。印度著作译成汉文,中国人在这些译本上提供了精确的年代。“最杰出的三位中国朝圣者是:法显,于339年前往印度;玄奘,于630-645年周游印度;义净,于671-695年侨居印度。他们的游记都保存了下来。这些记载提供我们关于印度古迹和文学著作的许多有价值的材料”[12]304-306。

让我们从时间上再回溯到印度众多的叙事作品上,看看印度古代叙事作品一个重要而独特的叙说方式,这就是亚里斯多德所认为的在情节与行动中“最劣”的方式,即“穿插式”的方式,而这种穿插式的方式却在印度古代的叙事作品中成为常态,它的具体表现就是插话。插话在印度的各类叙事作品、尤其是史诗中频繁地出现,而印度古代大量的叙事作品所表现出的诸多含混,诸如作品年代难于确认、作者难于确认,乃至于缺乏精确的编年等,可以说都与插话有关。印度古代大量的叙事作品,包括已归之为如广博仙人、蚁垤等人的作品,大底并非一人一地一时所作,而是多人的、甚至是民族的、集体的作品,是延续时间甚长、涵盖地域广阔、在相当长时间不断扩展的作品。在一部作品大体形成一个基干之后,后来的作者仍然不断加入其中,以多种方式加以扩充。比如,在《摩诃婆罗多》中,有一些所谓“史诗中的史诗”:“有些诗节篇幅比较长,而且构成了首尾完整的故事,因此可以把它们称为史诗中的史诗”[13],这大体属于更早形成的作为史诗基干的部分。此后,作品仍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作者的手里不断延续,这就是在基干之上所附加的各种各样的插话。这些插话本身可以具有故事性,既可以视为主要文本中的插入文本,同时其完整的故事、较长的篇幅亦可使其逐渐置于主要文本之列[14]。尽管这些后起的插话与原先的基干部分在时间与逻辑关系上不一定有直接的关联,但各种各样的插话与主要文本逐渐融为一体,不断延续。同时,各种各样的插话又具有其相对的独立性,内在的统一性,一些重要的插话往往可以独立成篇。比如《摩诃婆罗多》里有无数插话,其中许多成为史诗中最美丽的篇章之一,甚至成为印度古代杰出的典籍,如《薄伽梵歌》原来就是《摩诃婆罗多》中的重要插话,却逐渐形成为印度哲学与文学中的重要典籍。印度学者普列姆·纳特·巴扎兹(Prem Nath Bazaz)认为:“从史前到当代全部的印度文献中,没有那一部著作象《薄伽梵歌》那样享有如此巨大的声誉。每一个印度教徒,不管他是否读过这部圣诗,他的思想和行为无不受到它的熏陶和影响,因为在印度流传的文化是以它为基础的”[11]11。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理解,在上述基础之上所形成的印度叙事作品,属于当代印度学者与诗人阿雅帕·帕尼克所说的属于“空间性”的了。

印度古代表现出的对时间的含混并不说明时间是不重要的,只表明他们对世界的特定看法。在《薄伽梵歌》中有这样的几首歌:

我将把那可知讲述,

领悟了它便得到了甘露;

它就是无始的最高之梵,

“非有非无”则是它的称呼。 13.13

它到处都有手和足,

到处都有口和目,

到处都有首和耳,

它将全世界充周漫布。 13.14

它在万有之外亦在其中,

它既是静物又是动物,

它极近又相距辽远,

它不可知乃微妙之故。 13.16

它既独立完整不可分割,

却又分别居于万有之中,

它是毁灭者又是创生者,

它被称为万有之承载。 13.17[11]151-152

这里的“可知”就是“梵”。由上可以看出,所谓“梵”就是人格化的宇宙,它无处不在却又无所不在,在万有之外亦在其中,它“非有非无”,一并非是一,多并非是多,一并非不是多,多也并非不是一。这样,便将“一”和“多”等同起来,否定了自然界的千差万别,引导人们将现实世界的一切看得无足轻重,一心只求在“梵”界得到最高的安慰[11]24-25。由此,它表现出自身特定的因果逻辑关系,循循相续:

因果相衔,

原质为因,

感受苦乐,

神为我因。 13.21[11]152-153

由此可见,对时间的关切是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在中外古今的众多叙事作品中对时间的关注与表现多种多样,因而,对作品中时间的表现也很早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成为叙事理论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一直受到学者们的关注。前面已提及赫拉克利特、亚里斯多德、贺拉斯、布瓦洛等人的论述,在中国,除提及的孔夫子对时间的喟叹,有不少学者也对之进行了认真的探讨。其中值得注意的如元代的陈绎曾、清代的李绂等。

中国的叙事传统源远流长。李绂在《秋山论文》中,对中国自先秦以来的“叙事之文”作了如下概括:“大約叙事之文,《左》、《国》為之祖,《莊》、《列》分其流,子長会其宗,退之大其传,至荊公而尽其变”[15]4005。中国的“叙事之文”,在对叙事时间的处理上,具有诸多原创性,表现出中国叙事作品独有的特色。李紱在《秋山论文》中对于中国叙事作品中时间的处理作了极有价值的论述。《秋山论文》涉及叙述时间的论述全文如下:

文章唯敘事最難,非具史法者不能窮其奧窔也。有順敘,有倒敘,有分敘,有類敘,有追敘,有暗敘,有借敘,有補敘,有特敘。順序最易拖闒,必言簡而意盡乃佳。蘇子瞻《方山子傳》,則倒敘之法也。分敘者,本合也,而故析其理。類敘者,本分也,而巧相聯屬。追敘者,事已過而覆數于後。暗敘者,事未至而逆揭于前。《左傳》“箕之役”,敘狼瞫取戈斬囚事,追敘之法也。蹇叔哭送師曰“晉人禦師必于殽”云云,暗敘之法也。敘中所闕,重綴于後為補敘。不用正面,旁逕出之為借敘。《史記》“鉅鹿之戰”敘事已畢,忽添出諸侯從壁上觀一段,此補敘而兼借敘也。特敘者,意有所重,特表而出之,如昌黎作《子厚墓誌》,獨抽出“以柳易播”一段是也。而又有夾敘夾議者。如《史記》“伯夷”、“屈原”等傳是也。大約敘事之文,《左》、《國》為之祖,《莊》、《列》分其流,子長會其宗,退之大其傳,至荊公而盡其變。學者誠盡心于數子之書,庶乎其有所從入也夫[15]4004。

在中国古代叙事文中,尤其是先秦的叙事文中,往往文、史、哲并陈,在历史的叙述、哲学的探讨中往往显现出文学的意味,反之亦然。以这样的叙事文作为例证,所探讨的叙事时间具有更为一般的意义。美国学者罗伯特·斯科尔斯(Robert Scholes)在其《小说的要素》(Elements of Fiction)中,假定他所说的“小说的光谱”的相反两端为“历史”和“幻想”,并进而得出结论:“唯有职司记录的天使,既不歪曲也不省略地记下人间的全部事迹,才称得上是一个‘纯粹的’历史学家。唯有按照他自己的想象而创造世界的某个神,才称得上是‘纯粹的’幻想家。光谱的两端凡人是看不见的。由人记录的全部历史都含有虚构性。人的所有的幻想都含有若干与生活相似之处——不论这些幻想离生活有多远”[16]。既然历史记载含有虚构性,那么,历史与以虚构作为其显要特征的文学也就内在地相连想通。

李绂在《秋山论文》的上述论述所探讨的主要是叙事文的叙事之法,他将这些叙事之法归结为九种,分别是:顺叙、倒叙、分叙、类叙、追叙、暗叙、借叙、补叙、特叙。从叙事理论的角度来看,这里所涉及的主要是叙事事件、叙事文本与叙事时间的关系问题。李绂对叙事之法所作的归纳之细密,分类之完整,在中外叙事理论史上,实属罕见。在现代叙事学研究中,在对叙事虚构作品时间的探讨中,事实上总离不开两种不同的时间范畴,即虚构世界中实际事件所经历的时间,与叙事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时间。法国学者热奈特1972年所发表的《叙事话语》(Narrative Discourse),通过对普鲁斯特卷帙浩繁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的分析,力图建构起一套不仅适用于分析《追忆似水年华》,同时也适用于引导对一般的叙事虚构作品进行分析的叙事理论。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所进行的研究,其中有三分之二的篇幅涉及叙事时间。热奈特对叙事时间与叙述方式的分析被视为是到当时为止对叙事作品所归纳的最为细密、涵盖面最广的叙事时间理论。而李绂先于热奈特约270年,在《秋山论文》中对时间问题所进行的探讨,在中外文艺理论史上,尚无先例。李绂对叙事时间所作的九种归类,有的在后来的中外学者的研究中进行过类似的研究与归类,但其中有两种是很少提及的,这就是“分叙”与“类叙”,李绂的定义分别为:“分敘者,本合也,而故析其理。類敘者,本分也,而巧相聯屬。”这里主要关注的是叙事作品中叙事的连贯性与条理性,以及其相互之间的关联性。在分别叙说时不忘其整体的一贯性,在分类叙说时其间的关联也不容忽视[17]。

与中国历史上很早就开始纪年一样,中国自古以来的叙事作品中对时间的关注达到了非同一般的程度,远非印度学者阿雅帕·帕尼克所说的仅属于空间性的。对不同语言、不同文化、不同历史背景下产生的叙事作品中时间问题的探讨,可以揭示出不同民族、国家、文化中所蕴含的深层次的意义,值得引起我们的关注。

注释:

①《论语·子罕第九》。

[1][古希腊]赫拉克利特著作残篇[M].T.M.罗宾森,英译评注,楚荷,中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2][美]王靖宇.中国传统小说中的循环人生观及其意义[M]//孙乃修,译.《左传》与传统小说论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3][英]丹尼·卡瓦拉罗.文化理论关键词[M].张卫东,张生,赵顺宏,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4][法]亨利·伯格森.创造进化论[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5]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6]赵仲牧.时间观念的解析及中西传统时间观的比较研究[M]//赵仲牧文集:第一卷.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4.

[7]K.Ayyappa Paniker.Indian Narratology[M].New Delhi:Indira Gandhi National Centre for the Arts,2003.

[8][古希腊]亚里斯多德.诗学[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9][古罗马]贺拉斯.诗艺[M].杨周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0][法]布瓦洛.诗的艺术[M].任典,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9.

[11][古印度]薄伽梵歌[M].张保胜,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12][德]温特尼茨.印度文学史·导言[M].林凡,译//季羡林.印度文学研究:第一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13]季羡林.印度两大史诗评论汇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14]谭君强,降红燕,陈芳,等.审美文化叙事学:理论与实践[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15][清]李绂.秋山论文[M]//王水照.历代文话:第四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16][美]王靖宇.中国早期叙事文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7]谭君强.李绂《秋山论文》中的叙事论:比较叙事学研究[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5):256-264.

[责任编辑:余义兵]

Time and Time Manifestation in Sino-Foreign Narrative Works

Tan Junqiang
(School of Arts,Yunnan University,Kunming,Yunnan 50091)

Time is one of natural phenomena which draw one’s attention.In the narrative works of different languages,cultures,nations,regions and countries,time is presented in various forms,among which the obvious difference is the linear and spatial manifestation.The different manifestations modes include internal cultural significance.Ancient Indian narrative works has spatial characteristics while west literature represented by ancient Greek epic and tragedy has linear characteristics.Chinese classical narratives pay close attention to time at the beginning,and show the linear narrative features.As for the research of narrative time manifestation,Li Fu,a scholar in Qing Dynasty,makes remarkable achievement,which plays a leading role in this field.

Time;Narrative Works;Linear;Spatial;Manifestation

IO-03

A

1674-1104(2014)02-0001-06

10.13420/j.cnki.jczu.2014.02.001

2014-01-28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2AZD090);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12YJA751011)。

谭君强(1945-),男,湖南双峰人,云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叙事学,文艺理论和比较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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