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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五年南宋朝廷“渐图恢复”下的对金态度

2014-03-29

关键词:金人朝廷绍兴

陈 忻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400047)

绍兴四年十二月,南宋朝廷挫败了伪齐与金人的联兵入侵,扭转了自建炎以来始终被动奔避的局面,初步改变了南宋在与金齐对峙中的劣势地位,为南宋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础。在这种对外的难得的大好形势下,如何制定朝廷下一步目标,如何调整对内对外的政策方略,如何规划措置善后事宜就成为朝廷面临的新任务。绍兴五年正月,高宗与宰相赵鼎于金、齐退遁不久,有这样一次对话:“上曰:‘敌已退遁,须当渐图恢复。若止循故辙,为退避之计,何以立国?祖宗徳泽在天下,二百年民心不忘,当乘此时,大作规模措置,朕亦安能郁郁久居此乎?’赵鼎曰:‘时不可失,诚如圣谕。事所可为者,谨当以次条画奏禀。’”[1](2册,卷84,绍兴五年正月戊申条,1378)可以说,高宗的放弃退避旧策,“大作规模措置”,“渐图恢复”成为了南宋朝廷绍兴五年的根本任务。以此为前提,如何结合现实的、具体的政治、军事等形势调整对金的策略,以寻求南宋朝廷在对金与对齐的斗争中占据主动就成为当时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为此,朝廷屡屡要求朝臣奏上善后之计、攻战之利、备御之宜、措置之方、绥怀之略。朝臣们以此为主题,围绕着国家的方略所陈述的各种见解便成为绍兴五年政治中特别值得关注之处。本文正是由此入手,结合当时特殊的政治背景,梳理涉及到对金关系的相关奏疏,研究其指向及其意义。

一、善后之计当出群策

绍兴四年九月,伪齐与金分道南犯,南宋宰相赵鼎促成高宗亲征,一时将帅用命,士卒鼓勇。十二月,金齐俱遁,南宋朝廷军声大作,取得了自靖康以来对金与伪齐的首次大胜利:“庚子,金人退师。”“金军已去,乃遣人谕刘麟及其弟猊。于是麟等弃辎重遁去,昼夜兼行三百余里,至宿州方敢少栖。西北大恐。”[1](2册,卷83,绍兴四年十二月庚子条,1369-1370)这次战事极大地鼓舞了南宋朝廷上下的人心士气,自此,退遁避敌、屈辱苟合之策不断被朝臣质疑。面对宋、金、齐生成的新的对立局面,如何审时度势,制定对外政策,成为南宋朝廷亟待解决的新问题。绍兴五年正月己酉,高宗与宰执大臣讨论朝廷的“善后之计”,要求前宰执各陈所见,以备参考:

宰相赵鼎奏:“敌骑遁归,皆自陛下圣画素定。然善后之计当出群策,愿诏前宰执各条具所见来上,断自圣意,择而用之。”上曰:“朝廷能采众论,则虑无不尽。虽刍荛之言,倘有可采,犹当用之。况前宰执尝在朕左右,必知朝廷事。”沈与求曰:“国有大议,就问老臣,乃祖宗故事。”于是赐吕颐浩、朱胜非、李纲、范宗尹、汪伯彦、秦桧、张守、王綯、叶梦得、李邴、卢益、王孝迪、宇文粹中、韩肖胄、张澂、徐俯、路允迪、富直柔、翟汝文等诏书,访以攻战之利,备御之宜,措置之方,绥怀之略,令悉条上焉。[1](2册,卷84,绍兴五年正月己酉条,1374)

此时,南宋朝廷上下无不以恢复中原、大有作为为最大要务。高宗以此勉励驰骋疆场的将帅图报国家:“上谓大臣曰:‘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相继入觐,朕嘉其却敌之功,赐赉甚厚,朕服御物有可予者亦以予之,皆拜赐涕泣,愿身先士卒,图复中原以报。’赵鼎曰:“此社稷之幸也。”[1](2册,卷84,绍兴五年正月戊辰条,1383)壬申,“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入辞,尚书右仆射赵鼎、知枢密院事张浚、参知政事沈与求、签书枢密院事胡松年侍,上命光世等升殿,谕曰:‘敌人南侵,诸名将皆在其中,盖有侵噬江浙之意,赖卿等戮力捍敌,卒伐奸谋,使其失利而去,朕甚嘉之。然中原未复,二圣未还,朕心慊然,卿等其勉之’。”[1](2册,卷84,绍兴五年正月壬申条,1384)对于朝廷辅政大臣,高宗也以此相激励:“上遣中使以所书《车攻》诗赐辅臣。翌日,赵鼎等奏谢,上曰:‘朕观《鸿雁》、《车攻》,乃宣王中兴之诗。今境土未复,二圣未还,当与卿等夙夜勉励,以内修外攘。’鼎曰:‘陛下游神翰墨之间,亦不忘恢复,臣等敢不自勉。’”[1](2册,卷94,绍兴五年冬十月壬寅条,1552)正是在高宗内修外攘、图谋恢复的思想主导下,朝臣们奏章频上,分析金人与伪齐的现状,结合南宋朝廷的实际情况,提出对金的新方略,探讨南宋朝廷在新形势下的新走向。

二、待衅以乘乱

绍兴四年,南宋朝廷克复金、齐联兵入侵的一大策略就是切割金齐,矛头直指伪齐刘豫。高宗在其讨伐伪齐的手诏中即明确指斥“叛臣刘豫惧祸及身,造为事端,间谍和好。签我赤子,胁使征行,涉地称兵,操戈犯顺,大逆不道,一至于斯”。[1](2册,卷82,绍兴四年十一月壬子条,1346)“间谍和好”,也就是破坏了南宋欲与金议和的意愿,或者说伪齐成为宋金议和的障碍。这样一来,无论是从和还是从战两个方面考虑,刘豫的伪齐都是南宋势必要铲除的敌对势力,这就意味着南宋朝廷必须破坏金人与伪齐的联盟,分化二者的力量,所谓“不讨贼豫则无以为国,不安慰强敌则逆贼未易讨”。[1](2册,卷87,绍兴五年三月癸卯条引秦桧之言,1455)就当时南宋与金、伪齐的实际情况来看,应当说,分化敌人,安慰金人以待时而起的策谋是有其必要性的。

首先,从南宋与金的关系来看,双方已由各方面的实力悬殊,逐渐具备了抗衡的能力。绍兴五年三月,吕颐浩所奏《上边事善后十策·论彼此形势》一篇,对此有详细论述:

女真既灭耶律氏,兵益众,势益张。知中国太平日久,都无战备,必可图也,遂陷中原,势愈肆横。二十年间主张国事者,国相尼玛哈(宗翰)也;为之谋臣者,刘彦宗、固新贝勒、萧三太师、高庆裔、王芮、张愿恭之徒是也。为之将帅者,斡喇布、扎木、伊都、洛索贝勒、达赉三子、四太子、达赉郎君之徒是也。谋无不成,战无不克,横行天下,又近十年,彼之势可谓强矣。然尼玛哈之性好杀而喜战,用兵不已,昧于不戢自焚之祸,部曲离心巳久,将士厌苦从军,皆讴吟思其乡土,势必溃散,有将亡之兆。又其性嗜杀,将兵所至,族其强壮老弱,掠其妇女财宝,悖天道,结民怨,穷极巳甚,此亦将亡之兆。刘彦宗、斡喇布、伊都、扎木、国王洛索贝勒皆已死,所存者才气皆在数人下。其将士所有,子女玉帛充牣于室,志骄意满,此亦将亡之兆。凡此,皆彼之形势也。我之形势,比之数年前则不同。何以言之?数年以前,金人所向,我之战兵未及交锋,悉巳遁走。近年以来,陛下留神军政,拣择精锐,汰去孱弱,今二三大将下兵巳精矣。陛下圣性,精于器械,制作工巧。数年以来,卑宫室,菲饮食,而辍那财用,修造器甲,今器械略备矣。兵既精,器械又备,将士之心曾经战阵,胆气不怯,勇于赴敌。故顷者韩世忠扼金于镇江,张俊获捷于明州,陈思恭邀击于长桥。去年,金人初到淮南,世忠首挫其锋,诸将屡得胜捷,至于吴玠累次大捷于川口,此我之形势也。[2](141册,卷3043,249)

吕颐浩以宋金力量的对比为依据,大略分析了双方力量的发展、变化情况:金方将士“志骄意满”、“部曲离心”,“悖天道,结民怨,穷极巳甚”,具有“将亡之兆”;我方则与之相对,“兵既精,器械又备,将士之心曾经战阵,胆气不怯,勇于赴敌”。在这种情况下,练兵待时而乘金之衅并非推诿怯懦之词。与吕颐浩的见解相类似,端眀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韩肖胄的奏疏也提出了“变乱可待”的观点,他以自己出使的亲身闻见再次证实了金人已是今非昔比:“臣昨在军前,闻金帅颇有厌兵之意,其众军亦思休息。特尼玛哈、固新、高庆裔辈持之不肯。然上下猜防,人心擕贰,將见内患自生,变乱可待矣。”[1](2册,卷87,绍兴五年三月癸夘条,1462)与金人的厌兵之意、休息之思相比,南宋一方则“胆气不怯,勇于赴敌”,具有“待时”乘乱的条件。在这种情况下,南宋朝廷集中力量讨伐逆贼刘豫,以去除首恶,分化敌人的策略就具备了可能性。

当然,待时乘乱并非无条件的妥协拖延。事实上,南宋朝廷对于金国从无好感。宋金交战之初,金人无论在政治上、外交上和军事上都占据绝对优势,并对南宋朝廷采取绝对敌视的态度。靖康二年,金人废宋帝时即宣称“宜别择贤人,立为藩屏,以王兹土”,“赵氏宗人不预此议”。[3](卷11,二年二月六日条)建炎二年金太宗指示:“康王构当穷其所往而追之。俟平宋,当立藩辅如张邦昌者。”[4](1698)对于南宋派出的使者,金方则一概予以扣押:“凡宋使者,如(王)伦及宇文虚中、魏行可、顾纵、张邵等,皆留之不遣。”[4](1793)在军事上,由于南宋“太平日久,民不识兵”[5](370),宋金战事一开始即处于绝对的弱势。“自金虏入中原,将帅皆望风奔溃,未尝有敢抗之者”[6](甲集卷19,《十三处战功》,449)“帅守之弃城者,习以成风”。[7](卷3,建炎二年夏四月己未条)但是,随着战事的发展,南宋朝廷逐渐改变了全然被动的局面。“比年诸将蓄锐练兵,志气思奋,百倍于前日。”[1](2册,卷81,绍兴四年冬十月辛巳条引魏良臣上书所言,1324)建炎四年,撒离曷及黑峰等攻邠州,宋张浚遣曲端拒之,两战皆捷。至彭原店,撒离曷乘高望之,惧而号哭。[8](卷6《太宗文烈皇帝四》,55)至于南攻宋室的主力兀术与挞懒亦并未如预想之顺利。和尚原之战,宗弼“中流矢二,仅以身免”[6](甲集卷19,《吴玠和尚原之胜》,452)“亟剃其须髯遁归”。[9](卷361,《张浚传》,11301)《大金国志》卷七《太宗文烈皇帝五》记载此战甚详:“初,娄室死,兀术遂会诸道及女真兵合数万人南征。宋张浚命吴玠先据凤翔之和尚原以待之,兀术造浮梁于宝鸡县,渡渭攻原,与吴玠连三日,战三十余阵,大败,兀术中流矢,仅以身免。于是,兀术始自河东还燕山。”[8](63)仙人关一役,宗弼“几为吴玠所杀,赖韩常援而出之,常被南军射损左目”。[8](卷8《太宗文烈皇帝五》,127)其后,“金人过吴县,统制陈思恭以舟师邀于太湖,击败之,几获兀术。回至镇江,韩世忠屯焦山寺以邀之,兀术不得济,遣使致词,愿还所掠,益以名马。世忠不从……既而战数十合,俘获甚重。又获兀术之婿封龙虎大王者舟千余艘。兀术惧不得济,复遣使致词,愿还所掠假道,世忠不从。益以名马,又不从……兀术欲自建康谋北归,又不可……兀术辎重自瓜步口舳舻相衔,至六合不绝,为宋岳飞所败。既而自六合归屯楚州九里径,又为赵立所败”,以至“兀术自江南回,初至江北,每遇亲识,必相持泣下,诉以过江艰危,几不免。又挞懒时在潍州,遣人诮兀术南征无功,可止于淮东,俟秋高相会,再征江南。兀术皇恐,推避不肯从之”。[8](卷6,55-56)挞懒的遭遇亦复如此,绍兴元年挞懒在泰州,谋再渡江,与南宋张荣相遇于缩头湖,在张荣的攻击下,金师“舟中自乱,溺水陷淖者不可胜计,获其婿盆辇,挞懒率余兵奔还楚州,遂退师”。“时新为张敌万所败,锐气沮丧,又南兵已复淮东,去金兵不远,且多传南兵袭之,军中每夜无故而惊,加之寇盗乘时蜂起,东北大恐。挞懒不敢遽回,故自是岁四月屯宿迁,至七月率众北归”[8](卷7,《太宗文烈皇帝五》,63-64)……金人一举灭宋的企图难以实现,故开始改变对于南宋势不两立、一意灭之的态度,于绍兴二年八月遣归扣留已达五年的南宋使臣王伦:

淮东宣抚使刘光世言通问使朝奉郎王伦还自金国。始,朝廷遣人使敌,自宇文虚中之后,率募小臣,或布衣借官以行。如伦及朱弁、魏行可、崔纵、洪皓、张邵、孙悟辈皆为所拘。既而金左副元帅宗维在云中,遣都点检乌陵思谋至馆中,具言息兵议和之意,俾伦南归,须使人往议。宗维贻上书,略云:“既欲不绝祭祀,岂肯过于吝爱,使不成国。”于是皓、弁皆得以家问附伦而归。伦至东京,与刘豫相见,豫遣伪閤门宣赞舍人马某伴押至境上。光世以闻,诏伦赴行在。[1](2册,卷57,绍兴二年八月癸卯条,995)

对金人所释放的和议的信号,南宋朝廷立即予以回应。绍兴二年九月,南宋即“以左迪功郎潘致尧为左承议郎,假吏部侍郎,为大金奉表使兼军前通问,秉义郎高公绘为武经郎假武功大夫忠州刺史副之。命伦作书与其近臣耶律绍文,且附香药果茗縑帛金銀,进两宫二后,上皇金三百两,银三千两,渊圣減三之一,宁德、宣和二后又減半。又遗左副元帅宗维金二百两、银千两,遗右监军希尹及赐宇文虛中半之,遗耶律绍文银三百两、縑币百匹,而通问副使朱弁已下亦皆赐金。三省勘问路由东京,乃令颐浩作书,以果茗币帛遗刘麟。”[1](2册,卷58,绍兴二年九月壬戌条,1004)此后,金人与南宋双方既互派使者,又战事不断,所谓“和使项背相望,而侵犯之兵无岁不有”。[1](3册,卷123,绍兴八年十一月辛亥条引秘書省正字范如圭献书于秦桧所言,2001)绍兴四年十二月,南宋朝廷成功挫败了伪齐与金的联兵入犯,这次关键性战事的胜利,扭转了南宋与伪齐、金对抗中所处的绝对劣势地位,南宋朝廷也由此摆脱了奔避流亡的命运,金人因此而对伪齐刘豫的作用重新审视,加之其内部矛盾,终于在绍兴七年十一月废掉伪齐,这就使南宋在真正意义上具备了与金对峙的可能性。从这个意义上说,绍兴五年南宋朝廷的问策于群臣,以调整新的对敌政策是极为重要的大事件。

其次,从金朝内部的矛盾斗争来看,南宋朝廷有机可恃,有衅可待。这也使得南宋朝廷有可能暂缓与金人的紧张关系,而得以集中力量解决伪齐的问题。

金人于天会五年(靖康二年)三月七日,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其《册大楚皇帝文》云:“以玺绂册命尔为皇帝,以理斯民,国号大楚,都于金陵。自黄河以外,除西夏新界,疆场仍旧。世辅王室,永作藩臣。”[5](第163篇,435)然张邦昌于金师北还后,即“册元祐皇后曰宋太后,入御延福宫。遣蒋师愈赉书于康王,自陈所以勉循金人推戴者,欲权宜一时,以纾国难也。敢有他乎?’”但还政赵构后,赵构旋即将张邦昌“责授昭化军节度副使,潭州安置”,寻即赐死潭州。[9](卷475,《张邦昌传》,13793)张邦昌的死并未改变金人的灭宋之心,天会五年(即南宋建炎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金人发布《伐康王晓告诸路文字》,再次重申不承认赵构建立的南宋政权:“赵构虽系亡宋之余,是亦匹夫,非众人共迷,无由自立。”“如张氏已遭鸩毒,则别择贤人,使斯民有主。”[5](第187篇,494-495)在金人绝对敌视赵宋的前提下,刘豫于建炎四年由金人册封为皇帝,建立了伪齐政权。但是,围绕着扶立刘豫伪齐政权,金朝内部的矛盾也逐渐表面化且愈发激烈,而这也为南宋朝廷的恃机待衅创造了条件。

建炎初年,金人一意灭宋,宗翰、宗望、挞懒、宗弼皆为伐宋之主力,而达懒则与刘豫的关系最为“密切”:“挞懒攻济南,有关胜者,济南骁将也,屡出城拒战。”时为知济南府的刘豫“遂杀关胜出降。遂为京东东、西、淮南安抚使,知东平府兼诸路马步军都总管,节制河外诸军。以豫子麟知济南府。挞懒屯兵冲要,以镇抚之。”[4](卷77,《刘豫传》,1759)可以说,达懒与刘豫隐然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主从关系,所以,在选任伪政权继任代理人时,达懒力荐刘豫:

初,宋人既诛张邦昌,太宗诏诸将复求如邦昌者立之,或举折可求,达懒力举刘豫。[4](卷77,《挞懒传》,1764)据《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九十七引张汇《金虏节要》云:“金人之陷山东,多达懒之力也。达懒久居潍州,回易屯田,遍于诸郡,每认山东以为已有。”基于这样的背景,挞懒于公于私都愿意由自己来扶持刘豫,所以,及至南宋高宗“自明州入海亡去,宗弼北还,乃议更立其人(指伪政权代理人)。众议折可求、刘豫皆可立,而豫亦有心。挞懒为豫求封”[4](卷77,《刘豫传》,1760)。然而,挞懒意欲由自己推刘豫为帝,以收恩于己的图谋却被权臣宗翰先一步抢夺而去,这就直接影响了刘豫日后判别与金中权贵远近亲疏的标准与态度,也加剧了金重臣宗翰与挞懒的矛盾。对此,《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十二之建炎四年三月条记载甚详:

初,敌陷山东,左监军完颜昌(即挞懒)密有许封刘豫之意。会济南有渔得鱣者,豫妄谓神物之应,乃祀之。既而北京顺豫门下生禾,三穗同本,其党指言以为豫受命之符,乃使豫子伪知济南府麟赉重宝赂昌求僭立。大同尹高庆裔,左副元帅宗维心腹也,恐为昌所先,乃说宗维曰:“吾君举兵止欲取两河,故汴京既得,则立张邦昌。后以邦昌废逐,故再有河南之役。方今河南州郡官制不易,风俗不更者,可见吾君意非贪土,亦欲循邦昌之故事也。元帅盍建此议,无以恩归它人。”宗维乃令希尹驰白金主晟,晟许之。宗维遂遣庆裔自河阳越旧河之南,首至豫所隶景州,会官吏军民于州治,谕以求贤建国之意。皆莫敢言,曰:“愿听所举。”庆裔徐露意以属豫,郡人迎合敌情,惧豫权势,又豫适景人也,故进士张浃等遂共举之。庆裔至德、博、大名,一如景州之故。既至东平,则分递诸郡以取愿状而已。庆裔归,具陈诸州郡推戴之意,宗维许之。(1册,628)

建炎四年秋七月丁卯册封刘豫为伪帝,就是由宗翰的心腹高庆裔亲自参与的:“金主晟遣西京留守特进检校太保尚书右仆射大同尹兼山西兵马都部署上柱国高庆裔,金紫崇禄大夫尚书礼部侍郎知制诰护军韩昉,册命中奉大夫知东平府充京东西淮南安抚使节制河南诸州刘豫为皇帝,国号大齐,都大名府。”[1](1册,卷35,建炎四年秋七月丁卯条,680)宗翰既然抢先扶立了刘豫,刘豫自然投桃报李,“豫之立也,高庆裔推之,粘罕(即宗翰)主之,虏主吴乞买(金太宗完颜晟)从之。豫知恩悉出三人,又三人虏之最用事者,豫每岁厚有馈献,蔑视其他酋长。”[10](卷182,引张汇《金虏节要》)至于先前曾经“密有许封刘豫之意”的达懒,刘豫则不再俯首,当达懒“自宿迁北归,路由东北,刘豫不之出迎,更遣人议于达懒曰:‘豫今为帝矣,若相见,无拜礼,”。达懒“怒责之”,“大憾而去”[10](卷182引张汇《金虏节要》)。刘豫固然势利小人,然挞懒之恨亦未尝不由此而及彼,“及宗维以封豫,昌不能平,屡言于金太宗晟,以为割膏腴之地以予人,非计。晟不从。”[1](3册,卷105,绍兴六年九月庚寅条,1711)由于宗翰一意庇护刘豫,挞懒与宗翰的矛盾也因之愈发深刻:“左监军达兰(达懒)请尼雅满(宗翰),谓西路之军有解盐可赡,而东路无之,乞割齐境沧州盐场以赡其用。盖达兰怒刘豫不拜,欲夺其利,而尼雅满方专权庇豫,故不之许。然达兰自此憾豫愈深矣。”[7](卷11)

如果说,围绕着扶立刘豫的事件所引发的金上层矛盾,其涉及面尚且有限的话,那么,当金太宗完颜晟去世,以大金国继承人为矛盾焦点所展开的权臣斗争则更加尖锐和激烈,其涉及面也更加广泛。

金太宗时,“以斜也、宗幹知国政,以宗翰、宗望总戎事。”[4](卷3《太宗》,66)绍兴五年正月,金太宗完颜晟卒,围绕着皇位继承人,金廷重臣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其内部矛盾进一步激化。

初,太宗以斜也为谙班勃极烈,天会八年,斜也薨,久虚此位。而熙宗(即完颜亶)宗峻子,太祖嫡孙。宗幹等不以言太宗,而太宗亦无立熙宗意。宗翰朝京师,谓宗幹曰:“储嗣虚位颇久,合喇(即完颜亶)先帝嫡孙,当立。不早定之,恐授非其人。宗翰日夜未尝忘此。”遂与宗幹、希尹定议,入言于太宗,请之再三。太宗以宗翰等皆大臣,义不可夺,乃从之。遂立熙宗为谙班勃极烈。于是,宗翰为国论右勃极烈,兼都元帅。[4](卷74,《宗翰传》,1699)

天会八年,谙班勃极烈杲既薨,太宗意久未决。十年,左副元帅宗翰、右副元帅宗辅、左监军完颜希尹入朝,与宗幹议曰:“谙班勃极烈虚位已久,今不早定,恐授非其人。合喇,先帝嫡孙,当立。”相与请于太宗者再三,乃从之……(三月)甲午,以国论右勃极烈、都元帅宗翰为太保,领三省事,封晋国王。……十一月,以尚书令宋国王宗磐为太师……己卯,以元帅左监军完颜希尹为尚书左丞相兼侍中,太子少保高庆裔为左丞,平阳尹萧庆为右丞。[4](卷4《熙宗传》,70)

初,(金)太祖昱有约,兄终弟及,复归其子。及晟病,其长子宗磐自以人主之元子,欲为储嗣。昱之子宗幹言己乃武元长子,当立。宗维言己于兄弟,年长功高,当继其位。晟不能决者累日。宗室完颜勖者,受师于本庙主客员外郎范正图,粗通文艺,奏曰:“臣请筹之。初,太祖约称,元谋弟兄轮足,却令太祖子孙为君,盟言犹在耳。所有太祖正室慈惠皇后亲生男胜果早卒,有孙称阿木班贝勒,以为储嗣,今年十有五矣。”宗维乃止。监军希尹利其幼弱易制。宗幹,亶伯父,且妻其母,如己子也。遂共赞成其事。(洪皓《松漠记闻》:“长子宗磐与固伦尼玛哈争立,尼玛哈以今主为嫡,遂立之)……封左副元帅宗维为晋国王,皇伯宗幹为秦国王,宗磐为宋国王,皆领二省事。封右监军希尹为陈王,除尚书右丞相。知燕京枢密院事韩企先为尚书右丞相,山南西路兵马都部署高庆裔为尚书左丞,河南东路兵马都部署萧庆为尚书右丞。宗维、希尹既罢兵,亶以庆裔与庆本二人腹心,故解其外任。又封右副元帅宗辅为冀王,迁左副元帅。右监军宗昌为鲁王,迁右副元帅。右监军宗弼为沈王,迁左监军。陕西经略使萨里干为右监军。[1](卷84,绍兴五年正月癸酉条,1387-1389)

“谙班勃极烈杲既薨,太宗意久未决”,这就给宗磐、宗幹、宗翰等怀有称帝野心的权臣留下了争斗的空间:“(太宗)长子宗磐自以人主之元子,欲为储嗣。昱之子宗幹言己乃武元长子,当立。宗维言己于兄弟,年长功高,当继其位。”对此,太宗亦难以定夺。本来“太宗亦无立熙宗意”,但一是有太祖的约定:“元谋弟兄轮足,却令太祖子孙为君”,那么“太祖正室慈惠皇后亲生男胜果早卒,有孙称阿木班贝勒,以为储嗣”,也就成了尊奉祖宗遗命的选择;二是完颜亶“今年十有五矣”,尚且年少,“监军希尹利其幼弱易制。宗幹,亶伯父,且妻其母,如己子也”。在各方权衡自己的利益之后,完颜亶便成了各方势力达成平衡的最佳人选,“遂共赞成其事”。这才有了“‘宗翰日夜未尝忘此’,遂与宗幹、希尹定议,入言于太宗,请之再三”的事实。而太宗虽本无立熙宗意,但无奈“宗翰等皆大臣,义不可夺”,故当诸人“相与请于太宗者再三,乃从之”,“遂立熙宗为谙班勃极烈”,从此种下了朝廷重臣相互敌视斗争的恶果。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十四,绍兴七年九月末所引《金中杂书》记载:“迈乌奇(即太宗完颜晟)幼年曾出继达赉之父,故与达赉(即达懒)情好亲厚。达赉深欲宋王(即宗磐)之立,而尼玛哈(即宗翰)废之,故达赉与宋王共恶尼玛哈,常有身灭数国之语。”[1](1854)又《大金国志》卷之九《熙宗孝成皇帝一》载:熙宗即位后,“封太宗长子宗磐为宋国王、领三省事……故宗磐虽得三公之位,失望储贰之除,以至谋畔,盖始于此也。”[8](79)

金廷权臣的激烈斗争一方面削弱了其内部的力量,另一方面也必然影响到对外策略的制定,这就为南宋朝廷争取主动,重新权衡对金与对伪齐的方针政策提供了重要的依据,也正是在这种前提下,才有“不讨贼豫则无以为国,不安慰强敌则逆贼未易讨”这一方略的提出。

三、既不可因战而废和,又不可因和而忘战

就南宋方面来看,一方面是高宗对金的深恨,所谓“二圣久在漠北苦寒之地,居处衣服饮食百种皆阙,为人子弟不能拯父兄之难,深自悲伤”,[1](卷95,绍兴五年十一月癸巳,1576)“今敌骑虽退,然尼玛哈等犹在,朕敢忘此忧乎”[1](卷84,绍兴五年正月壬戍,1380);另一方面,“刘豫介然处于其(南宋与金)中,势不两立,必求援于金”[1](2册,卷74,绍兴四年三月丁卯条,1227),“刘豫之害大于金人”[1](卷95,绍兴五年十一月辛未条引刘长源之语,1568)。刘豫自称帝伪齐,就积极与金人相应援,与南宋朝廷对抗到底,“伪齐明置归受馆,厚立赏以招吾人,既遣李成侵襄、邓、郢州,又遣重兵归川口”[1](2册,卷75,绍兴四年四月丙午条,1244),对南宋朝廷的安全形成了极大的威胁。建炎四年十月,南宋“直秘阁淮宁顺昌府蔡州镇抚使冯长宁以王命阻绝,弃城去。是月,以淮宁附于刘豫”。[1](1册,卷38,建炎四年冬十月己亥条,729)绍兴元年,“(李)成北走降刘豫”[9](卷369,张俊传,11472-11473),“(李)忠奔归刘豫”[9](卷26,《高宗三》,491),绍兴二年,“知商州董先以商虢二州叛附于豫”、“蕲黄镇抚使孔彦舟叛降豫”[9](卷475,刘豫传,13795-13796)。绍兴三年,“明州守将徐文以所部海舟六十艘、官军四千余人浮海抵盐城,输款于豫。文言沿海无备,二浙可袭取。豫大喜。”[9](卷475,刘豫传,13797)绍兴四年,“秦州观察使、熙河兰廓路马步军总管关师古叛降伪齐”,[1](2册,卷72,绍兴四年正月,1208)“知寿春府罗兴叛降豫。”[9](卷475,刘豫传,13798)可以说,金人于南宋固然有亡国掳帝之恨,但在当时,南宋尚无力量两手出击,同时解决金与伪齐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权衡二敌的实际情况,把打击重点放在伪齐一方,应当说是更符合当时南宋的实际状况。因为金人“上下猜防,人心携贰,将见内患自生,变乱可待矣”。[1](2册,卷87,绍兴五年三月癸夘条引韩肖胄言,1462)且金人与伪齐相较,“金人其来有时,其居不久,来则避之,去则复业,此不足虑也明矣。且如刘豫以臣窃国,因敌僭君,素无人望,唯多诈谋……今刘豫恃金人之势,露不臣之心,自揣悖逆,与我圣宋必不两立,势无俱存。彼若以利害痛诱金人进屯淮右,虽不交兵,纵未南渡,无所不修,无所不寡,两军相持,积之岁月,必有存亡,将何所逃?臣以谓先擒刘豫,则金人自定。”[11](卷87,《经国》引监广州寘口场盐税吴伸所言)

正是出于中原未复、二圣未归的大背景,鉴于金与伪齐各自的实际状况及其对于南宋的现实威胁,时任资政殿大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的秦桧提出了“不讨贼豫则无以为国;不安慰强敌则逆贼未易讨”的对敌之策:

靖康以来,和战之说纷然。言战者专欲交兵,而彼已之势未必便;言和者专事恳请,而军旅之气因以沮,皆非至当之画。为国者自有正理,不必以虚张为强,亦不必以力弱为怯……今者逆贼刘豫阴导金人,提兵南向,此在朝廷当以正理处之,盖不讨贼豫则无以为国,不安慰强敌则逆贼未易讨。前此不欲轻发兵端,故隐忍以待衅。今贼豫知我欲乘机以举,则处以正理,不可失也。自古两国相敌,力强者骄,不足深较。樊哙愤匈奴侮慢,欲以十万横行其国,季布折之。此其盛强之时,况今势有未便。臣前奏乞安慰强敌,当用所获金人,令诸将通其大长书,明言止欲讨叛,而不敢轻犯大国,盖知虚张之无益也。自古立国,必明君臣之义。陈常作乱,孔子请讨,此齐国之乱臣,而鲁不容。况贼豫,我故臣子,不讨则三纲大沦,何以为国?臣前具奏乞征讨贼豫,当檄数其罪,而阳推金人,以纾其缔交之计,作我士气,而沮彼贼众,益知讨叛之不必太怯也……因所获金人,厚存拊之,彼各识所属大长之意,分遣书词,不至差殊,则是为措置之方,使敌知朝廷志在讨叛,而意不得已也,使豫众知朝廷但诛首恶,而胁从罔治,则是为绥怀之略。[1](2册,卷87,绍兴五年三月癸卯条,1455-1456)

秦桧以“为国者自有正理,不必以虛张为强,亦不必以力弱为怯”作为立论的基点,主张当此“势有未便”之际,对金国则当以“虛张之无益”的态度处之:“明言止欲讨叛,而不敢轻犯大国”,“使敌知朝廷志在讨叛而意不得已”,以便分割金与伪齐,破坏其联合,削弱其对南宋的压力;对于伪齐刘豫,则“讨叛之不必太怯”,“当檄数其罪,而阳推金人,以纾其缔交之计,作我士气,而沮彼贼众”。这一主张的具体实施便是将南宋的军事打击目标定位到伪齐,对于金人则采取姑以和议待之的方略。对此,资政殿大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李邴在其条上的战阵守备措置绥怀各五事中,即已明确提及:

金人自用兵以来,未尝不以和好为言,此决不可恃。然二圣在彼,不可遂已。姑以余力行之耳。臣谓宜专命一官,如古所谓行人者,或止左右司领之,当遣使,人举成法而授之,庶免临时斟酌之劳,而朝廷得以专意治兵矣。刘豫僭叛,理必灭之,谓宜降敕榜,明著豫僭逆之罪,晓谕江北士民,此亦兵家所谓伐谋伐交者。[1](2册,卷87,绍兴五年三月癸卯条,1460)

李邴此议一方面分析金人自靖康以来的作为,所谓“和使项背相望,而侵犯之兵无岁不有”[1](卷123,绍兴八年十一月辛亥条,2001),明言与金之议和“决不可恃”。另一方面又从二帝安危出发,根据当时宋金对峙的实际情况,提出和议“不可遂已。姑以余力行之”的策谋,也就是说,以和议暂时应对金人,以便赢得时间,“朝廷得以专意治兵矣”。正如同签书枢密院事韩肖胄所言:“和议乃权时之宜,以济艰难。他日国歩安强,军声大振,理当别图。”[1](2册,卷66,绍兴三年六月丁亥条,1112)应当说,这一建言是务实的,因为南宋朝廷虽然新近取得了击退金与伪齐的胜利,但尚未具备一举击垮金人的实力。绍兴四年十二月金人的退师固然有“蕃汉军皆怨愤”的重要因素,但更与其朝廷内部的上层激烈的争权斗争密切相关:

时金师既为世忠所扼,会大雨雪,粮道不通,野无所掠,至杀马而食,蕃汉军皆怨愤。签军又为飞书掷于帐前,云‘我曹被驱至此,若过江,必擒尔辈以献南朝。’俄闻上亲征,且知金主晟病笃,将军韩常谓宗弼曰:‘今士无斗志,过江不叛者独常尔,他未可保也。况吾君疾笃,内或有变,惟速归为善。’宗弼然之。夜引还。[1](2册,卷83,绍兴四年十二月庚子条,1370)

“吾君疾笃,内或有变”是宗弼退师的重要原因,而伪齐的退师则是在得知金兵北去的消息之后:“金军已去,乃遣人谕刘麟及其弟猊。于是麟等弃辎重遁去。”[1](2册,卷83,绍兴四年十二月庚子条,1370)可见,南宋取得的这次决定性胜利不能排除金人一方内部矛盾尖锐激烈的原因。正在基于诸多因素的分析,南宋大举出击金人的时机并未成熟,事实上,南宋与金的联系也并未自此而中断。所以,吕颐浩于绍兴五年五月所奏《上边事善后十策·论用兵之策》云:

仰惟陛下天性圣孝,痛北狩之未还,悼生灵之荼毒,屡遣信使,卑辞屈已,祈请讲和,以纾父兄之厄,以救生民之命。而敌性贪婪,吞噬不巳,自王伦之回,迄四年矣,岁岁举兵侵掠川口。去年虽不曾出兵,而移师南来,大入淮甸。又与刘豫同恶相济,其志岂小哉?今幸金人巳退,若不用兵,则五月间必传箭于国中,秋冬间复举兵至淮甸。在我支吾赋敛,终至财力困竭,此不可不用兵也。况不用兵,则二圣必不得还,中原之地必不可复,伪齐资粮必不可焚。或曰:如此遂废讲和一事耶?臣对曰:不然。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既不可因战而废和,又不可因和而忘战。间遣使命再贻书以骄之,复示弱以绐之。而我急为备,出其不意,乘时北伐。此用兵之利也。[2](141册,卷3043,《忠穆集》卷2,248)

吕颐浩首先分析“敌性贪婪,呑噬不巳”,“岁岁举兵”,“其志岂小”的实际情况,认为南宋一方的“卑辞屈已,祈请讲和”,不可能产生实际效果,所以用兵在所难免,因为“不用兵,则二圣必不得还,中原之地必不可复,伪齐资粮必不可焚”。但是权衡当时南宋朝廷各方面的实力,弃和言战尚待时日。所以吕颐浩提出了“既不可因战而废和,又不可因和而忘战”的主张,即以和应之,以战为最终目的,所谓“间遣使命,再贻书以骄之,复示弱以绐之,而我急为备,出其不意,乘时北伐”。值得注意的是,吕颐浩所论北伐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表面上仍然维持“间遣使命”,实际上则“我急为备”。实际上这也是南宋朝臣此期较为重要的一种意见。绍兴五年五月,“忠训郎閤门祗侯何藓特迁修武郎,赴大金国军前,奉表通问二圣”[1](2册,卷89,绍兴五年五月辛巳条,1482),就是出于尚书右仆射张浚以“使事兵家机权”为由的奏请:“尚书右仆射张浚自江上还,奏使事兵家机权,不用其(胡寅反对与金交通)说,乃遣承节郎都督行府帐前准备差使范宁之与问安使何藓偕行。”[1](2册,卷95,绍兴五年十一月戊子条,1574)

当然,南宋朝臣中亦不乏以胡寅为代表的坚决反对和议、一意主战者。胡寅《斐然集》卷十一中现存有《论遣使劄子》、《再论遣使劄子》,就是直接针对何藓出使而作:“适睹何藓之事,恐和说复行,国论倾危,士气沮丧,所系不细,遂具陈奏。”胡寅明白表示了与张浚不同的立场和观点:“宰相张浚有论使事为兵家机权,与臣所论事理不同。”[2](189册,卷4162,《再论遣使劄子》,165)“张浚以遣使为机权者,臣所未喻,不敢强为之说。”[2](189册,168)“臣再三思虑,终未晓浚之说。”[2](189册,165)胡寅以孔子《春秋》的“父子君臣之义”为依据,以鲁庄公“释怨通和”之罪为事例,坚决反对用讲和之人,修讲和之事:

昔孔子作《春秋》以示万世,人君南面之术无不备载,而其大要则在父子君臣之义而已。鲁桓公为齐所杀,鲁之臣子于齐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庄公者乃桓公之子也,非特不能为父雪耻,又与齐通好。元年为齐主王姬,四年及齐狩于禚,五年会齐同伐卫,八年及齐同围郕,九年及齐盟于蔇,是年为齐纳子纠。仲尼恶之,备书于策,以著其释怨通和之罪。鲁庄惟忘父子君臣之义也。鲁之臣子则而象之,故公子牙弑械成于前,庆父无君动于后。卜齮圉人荦之刃交发于党氏武闱之间。鲁之宗祀不绝如线。此释怨通和之效也,岂非为后世之永鉴乎?女真者惊动陵寝,戕毁宗庙,劫质二帝,涂炭祖宗之民,乃陛下之仇也……今乃无故蹈庸臣之辙,践阽国之址,犯孔子之戒,循鲁庄之事,忘复仇之义,陈自辱之辞,臣窃为陛下不取也。[2](189册,162-163)

胡寅将鲁庄公释怨通和之罪和南宋朝廷与金人议和相类比,直斥讲和乃“忘复仇之义,陈自辱之辞”,是“犯孔子之戒,循鲁庄之事”。他要求朝廷“据孔子之论”,“考笔削之意,断当今之事”。[2](189册,164)这里所说的当今之事,便是“将为父兄摅覆载不同之愤,雪沧溟不涤之耻也”[2](189册,167):

当今之事莫大于夷狄之怨也,欲纾此怨,必殄此仇,则用此之人而不用讲和之臣,行此之政而不修讲和之事。使士大夫三军百姓皆知女真为不共戴天之仇,人人有致死女真之志,百无一还之心。然后二圣之怨有可平之日,陛下为人子之职举。臣等驽下,伸眉吐气,食息世间,亦预荣矣。苟为不然,以中国万乘之君而称臣于仇敌,则宰相而下皆其陪臣也。[2](189册,164)

胡寅反复强调宋与金的“不共戴天之仇”,认为“欲纾此怨,必殄此仇”。他以《春秋》大义为依归,坚持“世仇当复,无可通之义”[2](189册,164),“今以虏为父兄之仇,绝不复通,则名正而事顺。”“若通而不绝,则虏握重柄,归曲于我,名实俱丧,非陛下之利也。”[2](189册,167)至于使者北行的行为,胡寅更是直斥其为“谬计”,且以“义”“利”二字判定绝交或通和引发的君臣利害之别:

陛下与女真绝,则臣下无所得,而人主为义举;举若通和,则利归下,而人主受其恶。故凡愿奉使通和者,皆身谋,非国计也。[2](189册,164)

胡寅认定“和人之心,迎合粘罕之意,为身谋而已”,又以昔日富弼出使将口舌之功视为耻辱的事例,对比并判定今日“何藓之行,非特无效,决须取辱”:

何藓一使臣,其何能任觇国之事乎……昔富弼之使也,以一言息南北百万之兵,可谓伟矣。使归行赏,迁进官职,弼方以中国未能用兵,徒赖使人口舌下敌为莫大之耻,终不肯受。其识度如此,乃可办国。今奉使者首先论其私事,祈求恩泽,一一足意而后行。所虑卑近,与市井之人无异,尚能明目张胆不辱君命乎……万一虏人临以兵威,肆其恐胁,使人必不能就死,则反以我之情告之,是自败也。死生之际,唯烈士不惧,曾谓何藓而能之乎?[2](189册,166)

胡寅援古论今,从理论上彻底否定了出使金国的行为:“今我与虏之势如两家有没世之怨,一弱一强,强者侵凌不休,弱者必固其门墉,严其戒备,待时而动,庶能有济。乃欲命一仆夫,啗以酒肉,悦以金帛,适足以重我之弱,增彼之强而已。”[2](189册,166)

就胡寅所主张的专意复仇来看,确实可以起到从精神上极大鼓舞人们斗志的作用,但从南宋朝廷当时的国力来看,确有实际的困难,且从南宋的实际行为来看,胡寅这一“伸眉吐气”之策也并未因其激愤而付诸实施。虽然朝廷奖谕了胡寅《论遣使劄子》的“辞旨剀切详明,深得论思之体”[1](2册,卷89,绍兴五年五月丙戍条,1487),但并未采纳其主张,当“尚书右仆射张浚自江上还”,“不用其说,乃遣承节郎、都督行府帐前准备差使范宁之与问安使何藓偕行”。[1](2册,卷95,绍兴五年十一月戊子条,1574)张浚的遣使主张得以实施,这个事实本身就说明了南宋朝廷的对金态度。针对于此,胡寅又奏上《再论遣使劄子》,言遣使无益者十,且云:“臣所见如此,岂得以张浚有言而自抑也。”[2](189册,卷4162,《再论遣使劄子》,168)又因“与浚异论,乃以父病不及侍迎,乞守湖南小郡。”[1](2册,卷95,绍兴五年十一月戊子条,1575)但朝廷也并未因此而改变遣使之行,或阻止胡寅乞守小郡的请求,所以胡寅最后终是知邵州。[1](2册,卷95,绍兴五年十一月戊子条,1575)如果把朝廷对于张浚遣使主张的支持与对胡寅请求小郡的同意联系起来,在这样的取舍态度背后已经可以清晰地见出南宋朝廷对金的态度。

以上探讨了南宋朝廷在却退伪齐与金人联兵入侵之后,朝臣们以渐图恢复为大前提所提出的善后之计。从南宋朝廷日后所实施的政治军事策略来看,这一时期提出的乘衅待时、和战相间的方针无疑具有其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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