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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析《山海经》神话批评的历史嬗变

2014-03-26柳倩月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3期
关键词:山海经神话学者

熊 浚,柳倩月

(1.湖北民族学院科技学院,湖北恩施445000; 2.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恩施,445000)

《山海经》是一部产生于先秦时期的典籍,被中国著名神话学家袁珂先生赞为“史地之权舆、神话之渊府”[1]。全书由《五臧山经》、 《海经》、《荒经》构成,包含了上古神话、历史地理、天文气象、动物植物、矿产医药、宗教等多方面内容,涉及文学艺术、人类学、民族学、生物学等等多个学科门类,因此被称为“上古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上古世界文化大观”。作为我国古代典籍中的一部“奇书”,《山海经》涉猎内容之广、之奇、之杂,从古至今还未有人能真正将其研究透彻。20世纪上半叶以来,鲁迅、周作人、茅盾、郑振铎、闻一多等等现代学者对《山海经》进行不同角度的阐释。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巫书说、神话说、地理说、百科全书说和神话政治地理说,另外还有部分学者另辟蹊径,研究《山海经》的古代学术史,注意到《山海经》古代学术史的重要性,代表学者有金荣权、张步天、胡远鹏、刘宗迪、汪晓云等等。

大量散见于形式各样的文体中的《山海经》神话的批评文献,最集中的是历代《山海经》研究古籍的序跋,此外,还有各种杂史野史、读书笔记、诗文书信等。这些散见于各种序跋及古代典籍中的《山海经》批评性话语,学术界现阶段还没有对其加以充分的研究,使其中包含的宝贵的古代神话思想没有得到系统的梳理和研究。笔者试图就《山海经》研究史上学者们所发表的看法,将《山海经》神话批评史分为三个基本发展阶段:

一、发生期——先秦两汉时期

在中国历史上,《山海经》的成书年代始终被人们所揣测,现在流传甚广的一种说法,是将其早期形态追溯至先秦时期,成型时期则在秦汉之间。在这期间先后出现了诸如“炎黄大战”、“尧舜禅位”、“大禹治水”等等传说故事,它们被记载在《山海经》一书中,所以该书保存了大量与先秦社会历史文化有关的信息,但其记载的形式与风格又显示出奇诡的特点,致使它在春秋战国以来就颇多争议。

先秦时代,最早提到《山海经》的文人是屈原。屈原所作《天问》、《离骚》等,都与《山海经》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如《天问》中的“应龙何画?河海何历?鲧何所营?禹何所成?昆仑县圃,其居安在?烛龙何照?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一蛇吞象,厥大何如?女娲有体,孰制匠之?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等。[2]应龙、鲧、禹、昆仑……等均为《山海经》中的事物,《离骚》中提到的鲧、禹、羲和、昆仑、烛龙、女娲等都与《山海经》内容有联系。屈原之“问”,既说明他已接触到古本《山海经》,又说明他开始有了对古本《山海经》中的神话审视意识。

具有学术史研究意义的是汉代学者对《山海经》的研究与看法。现在有明确记载的最早关于《山海经》的评论,见于《史记·大宛列传》(卷一百二十三)“太史公曰:《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自张骞使大夏之后,穷河源,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 《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3]太史公认为自己没有亲眼见到的奇怪事物,是“不敢言之也”,但他的“不敢言”却非完全不信。

《汉书·艺文志》,把《山海经》放入数术略形法家中,与《宫宅地形》、《相人》、《相宝剑》、《相六畜》等书列在一起,把它作为“形法家书”来看待。 “形法者,大举九州之势,以立城郭舍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数,器物之形容,以及其声气贵贱吉凶。”[4]所谓“形法家”,即是一种根据山川、城郭、宫舍、器物、人及六畜的形与貌以推断吉凶贵贱的学说。换个角度去理解,此中也暗含了将其作地理志看待的意思。

真正由个人对《山海经》作出学术性评价的,是从东汉刘秀始。刘秀作《上山海经奏》,这是《山海经》神话批评史上的第一篇专论。奏文首先言简意赅地对《山海经》一书进行了定位,认为“其事质明有信”,然后在文中用“孝武皇帝时,尝有献异鸟者……东方朔见之,言其鸟名,又言其所当食”,“孝宣帝时,击磻石于上郡,陷得石室,其中有反缚盗械人。时臣秀父向为谏议大夫,言此贰负之臣也”[5]他以这两个故事来证明《山海经》中的奇鸟异兽都是真实存在的。

东汉时期,除了刘秀外,还有王充、赵晔等学者也对《山海经》发表了见解。以“疾虚妄”著称的王充在《论衡》中对《山海经》中的神话传说进行了分析批判。如在《谈天篇》中,对共工怒触不周山而令天柱折、后由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传说,在《死伪篇》中对所谓“晋侯之疾非废夏郊之祸”(子产认为晋侯生病是由于没有祭祀其先祖鲸的神灵),均通过分析指出其不合事理。但他坚信《山海经》是禹、益以实际为基础之作而非杜撰。如《别通篇》说:“禹、益并治洪水,禹主治水,益主记异物,海外山表,无远不至,以所闻见作《山海经》。非禹、益不能行远,《山海》不造。然则《山海》之造,见物博也。”[6]596《谈天篇》又重复申论,并称赞《山海经》“极天之广,穷地之长,辨四海之外,竟四山之表,三十五国之地,鸟兽草木、金石水土,莫不毕载”[6]472《龙虚篇》还说:“《山海经》言四海之外,有乘龙蛇之人。世俗画龙之象,马首蛇尾。由此言之,马蛇之类也。[6]286可见他对《山海经》的记载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如何作出合理的解释的问题。这就接近于后世视之为“信史”的态度。东汉赵晔在《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中认为:“禹遂巡行四渎,与益、夔共谋,行到名山大泽,召其神而问之:山川脉理金玉所有,鸟兽昆虫之类,及八方之民俗,殊国异域土地里数。使益疏而记之,名曰《山海经》。”[7]以《山海经》为禹、益记四方异域地理风土之书,倾向于视之为真实事物之记载。

自先秦入两汉,《山海经》不再是一部鲜有听闻的书籍,越来越多的学者参与到对它的研究中来,《山海经》的地位也慢慢得到重视,《山海经》研究也由萌芽时期渐渐进入到了发展期。

二、发展期——魏晋南北朝、唐宋时期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国家政权更迭频繁,社会局势动荡不安的时代,长期的封建割据和连绵不断的战争,使得不同地方的文化纷纷进入中原,促使各种文化互渗,结果是中国文化得以长足发展,这种情形也影响了《山海经》的研究。

在这一时期,对《山海经》研究最为透彻的,莫过于晋人郭璞了。郭璞的《山海经序》代表了他对《山海经》神话的认识。在《山海经序》中,他认为时人看待《山海经》“皆以其闳诞迂夸,多奇怪俶傥之言,莫不疑焉。”但他却认为“世之所谓异,未知其所以异;世之所谓不异,未知其所以不异。何者?物不自异,待我而后异。异果在我,非物异也。及谈《山海经》所载而咸怪之,是不怪所可怪,而怪所不可怪也。不怪所可怪,则几于无怪矣;怪所不可怪,则未始有可怪也。”[8]这些话都表明了郭璞的立场:他对《山海经》中的神话是持一种主观状态的,信在我,不信亦在我。

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认为:“《山海经》薶缊岁久,编韦稀绝,书策落次,难以缉缀。后人假合,多差远意。”[9]但他坚持从地理学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认识,并用《山海经》经文注释《水经注》,据不完全统计,其中征引或使用《山海经》材料多达130处。从此可以看出,郦道元虽然不承认《山海经》的版本是否真实,但从地理学角度来看却是真实存在的。

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化互渗的状态对《山海经》神话研究产生了影响,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涌现了一批通过文学作品对《山海经》神话发表看法的文人。最具代表性的是陶渊明。陶渊明作《读〈山海经〉十三首》,他认为“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将《山海经》的阅读接受视为一种舒适闲逸的生活状态。在这十三首诗中,陶渊明分别用不同的诗句对一些神话人物及事件进行了描述和评价,诸如:

王母:翩翩三青鸟,毛色奇可怜。朝为王母使,暮归三危山。我欲因此鸟,具向王母言:在世无所须,唯酒与长年。

黄帝:白玉凝素波,瑾瑜发奇光。岂伊君子宝,见重我轩黄。

舜:岩岩显朝市,帝者慎用才。何以废共(鱼玄),重华为之来。

周穆王: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瑶流。恨不及周穆,托乘一来游。

羲和:灵人侍丹池,朝朝为日浴。

夸父:神力既殊妙,倾河焉足有,馀迹寄邓林,功竟在身后。

精卫: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形天无千岁,猛志固常在。[10]

这些诗句既委婉曲折地表达出了诗人对光明与正义的向往,希望能够以正义之师战胜邪恶,同时也通过对周穆王、西王母、黄帝、舜、羲和、夸父、精卫的描写,表现出陶渊明虽然自身无法对现实社会进行实际的对抗,但其内心相信这些神话人物是真实存在的,并视他们为自己于乱世中的精神寄托。

魏晋以后的唐宋时期是一个社会相对稳定,文化全面发展的繁盛之世,同样有不少学者文人关注《山海经》。

唐代在修定官书时将《山海经》编入。丞相魏征领撰《隋书·经籍志》,将《山海经》列入史地理类首篇,并提出:“汉初,萧何得秦图书,故知天下之要害,后又得《山海经》,相传以为夏禹所记。”[11]魏征将《山海经》与秦图书做类比,这无疑肯定了其作为地理志的真实性。唐玄宗时官修《唐六典》中又有“秘书郎掌四部之图籍,史家十一曰地理,以纪山川郡国”,“经云《山海经》等一三九部”之说。”[12]唐代儒学家、经学家啖助在他的《春秋集传纂例》中提到:“古之解说,悉是口传,自汉以来,用为章句。如《本草》皆后汉时郡国,而提以神农。《山海经》广说殷时,而云夏禹所有记。自余书籍,比比甚多。是知三传原义,本皆口传,后之学者,用著竹帛,而以祖师之目题之。”①啖助认为《山海经》原是口头传讲的上古史,被后来学者用文字记述下来,可见他认为《山海经》是比较可信的。与上述资料中所反应出来的观点相异,唐人杜佑在《通典》中提到:“《禹本纪》、《山海经》不知何代之书,恢怪不经。夫子删诗书后,尚奇者先有其书。如诡诞之言,必后人所加也。”[13]可见,他认为《山海经》一书成书年代不明,记载的内容也就不可信,全是“诡诞之言”。

唐代还涌现出了一大批诗人词人,在自己的诗文辞藻中对《山海经》神话或多或少有所评价,如王建、岑参、李白、韩愈等等,其中较具代表性的有柳宗元等。如学者胡怀琛曾说:“柳 (指柳宗元)文一部分游山水小记,则出于《山海经》及《水经注》。”[14]柳宗元对《山海经》颇有兴趣,如其作品中有以下诗句:

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北方靖人长九寸,开口抵掌更笑喧;

披山穷木禾,驾海逾蟠桃;

粪壤擢珠树,莓苔插琼英;[15]

这些诗句中的“夸父”、 “靖人”、 “木禾”、“蟠桃”以及“珠树”、“琼英”等皆是出自《山海经》,且柳宗元在作此类诗句时,借题发挥,抒发了自己的用世之心,想为国效力却郁郁不得志,最终只能功业无就,身心俱乏。除了这些鸟兽植物、土地境域外,柳宗元的山水游记的写作文风也深受《山海经》的影响,以简洁雅静的行文风格为主。无论是诗文的内容,还是写作风格都表现出柳宗元对《山海经》持“信”的态度。

唐入宋,考据学与义理学渐渐兴起,促使学者开始对《山海经》作一些考证式的研究,这种学风一直延续至明清时期。

宋代有一批学者对《山海经》的缘起进行考证,有学者开始认识到它有可能是“依本而画”。如理学名家朱熹发表了对《山海经》的看法,“予尝读《山海》诸篇,记诸异物飞走之类,多云‘东向’或云‘东首’,皆为一定而不易之形,疑本依图画而为之,非实记载此处有此物也,古人有图画之学,如《九歌》、《天问》皆其类。”[16]由此可以看出此派学者认为《山海经》中的神怪异兽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依图画演化而来的。

还有一部分学者致力于《山海经》成书年代的考据,并以成书年代的真实性作为推论《山海经》中神话叙事是否真实的依据。其中尤袤最为突出,他在《山海经跋》中说:

是书所言,多荒忽诞谩,若不可信,故世君子以为六合之外,圣人之所不论,以予观之则亦无足疑也。方天未奠之初,彝伦故未始有序也,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则人与禽兽未能有别也。夫性命之未得其正,则赋形于天者,不能一定其诡异,固宜逮夫天尊地卑而乾坤定,于是手持足蹈,以为人戴角传翼,以为鸟兽类聚群分,始能有以自别。而圣人者出,而君长之以为人者,不特其形之如是也,又从而别为仁义礼乐以为之尸文,俾之自别於禽兽。而人盖尊,故夫人者,其初亦天地之一物而特灵者耳。自今观之,凡若遂言之两言,故多怪诞。自古观之,则理固有是而不足疑也。是书两载自开辟数千万年,遐方异域不可结知之事,盖自《禹贡》職方氏之外,其辨山川草木鸟兽,所出莫於此书。又秦汉学者多引《山海经》,兹固益可信。古书得存於今如是者鲜矣,则岂不可贵且重乎。[8]254

由“自古观之,则理固有是而不足也”、“所出莫于此书”、“秦汉学者多引《山海经》,兹固益可信”等评价,可以看出尤袤对《山海经》所持的观点是认为他真实可信。

宋朝也有文人用文学的形式,如诗词等,对《山海经》发表看法,如欧阳修曾作《读〈山海经〉图》诗一首:

夏鼎象九州,山经有遗载。

空漂大荒中,杳霭群山会。

炎海积稿蒸,阴幽异明晦。

奔趋各异种,倏忽俄万态。

群伦固殊票,至理宁一概。

骇者自云惊,生兮孰知怪。

未能识造化,但尔披图绘。

不有万物殊,岂知方典大?[17]

在这首诗中, “夏鼎象九州,山经有遗载。”“未能识造化,但尔披图绘。不有万物殊,岂知方典大?”可以看出欧阳修对《山海经》中的神异事物是持“信”的态度。

从魏晋南北朝至唐宋时期,从乱世走向盛世,从儒家正统学派向义理学、考据学渐变,从地理研究到成书年代考据,不同的文化流派,不同的文人学者,不同的研究角度与方式,都给《山海经》神话的研究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为古代《山海经》研究走向深入拓展期打下了基础。

三、拓展期——明清时期

进入明清时期,学者文人对《山海经》的研究也渐入佳境。其主要表现是他们从不同角度入手,对《山海经》进行考证,发表自己的意见与看法。

明人杨慎等人,对《山海经》的成书年代及作者置疑,从中可以分析出他们对《山海经》所持的观念。杨慎在《明蒋应镐绘图本》的“序”与“跋”中分别提到:“汉刘歆《七略》所上,其文古矣。晋郭璞注释所序,其说奇矣。……但其著作之源,后学或忽,故著其说,弁之简端” “观《山海经》如食海味,……二书非宵三肄,朝百育,不得其益”[18]这些话语不仅表现出《山海经》在时人眼中的重要性,也表现出杨慎对《山海经》所述神话的真实性是持怀疑态度的。

明清学者除了对《山海经》成书年代有不同的看法外,最重要的是对该书内容本身也有其他见解,如明人王应麟、刘大昌,清人吴任臣、柴绍炳、毕沅、郝懿行、阮元等学人。

王应麟在《山海经考证》和《王会补传说》中亦对此执怀疑观点:“《山海经》要为有本于古,秦汉增益之书。太史公谓言九州山川……至《山海经》、 《禹本纪》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山海经》记诸异物,飞走之类中,多云‘东向’,或云‘东首’,疑本依图画而述之。”[19]1820他对《山海经》所持的观念倾向于“伪”。

刘大昌也认为“世之庸目,妄自菲薄,苦古书难读,乃束而不观,以为是《齐谐》、 《夷坚》所志,諔诡幻怪,侈然自附于不语,不已堕与孤陋矣。” “其事核,其论明,疑辞隐义,旷然发曚,而文学大夫益知崇信矣。”[19]1820他认为《山海经》一书中记载的内容都是古代人由于对某些现象不可理解从而误信为神怪,其实它是“事核论明”,文学士大夫应“崇信”之。

清人吴任臣从《山海经》的版本、内容等各方面都进行了批注,他对《山海经》的评价极高,在《山海经广注序》中,“《山海经》实博物之权舆,异苑之嚆矢也。” “少所见,多所怪;世之不异,未始非异;世之所异,亦未必尽异也。”[19]1834他认为《山海经》中的神话是可“信”的,而且是有据可依的。

柴绍炳《山海经广注序》评价吴任臣《广注》曰:“斯诚所谓闳览博物君子哉!”评价《山海经》曰:“盖是《禹贡》之外篇,职方之附庸耳。自职方氏之士,信而有徵。若毕方贰负,长臂两面,箴石之类,援引本未,皆出于是书。闳览博物所资,乌可废也。”[19]3217

毕沅认为“禹铸鼎象物,使民知神奸,案其文有国名,有山川,有神录奇怪之所际,是鼎所图也。鼎亡于秦,故其先时人犹能说其图以著于册。”“其川流沿注,又至今质明可信者也。”[20]可见,他认为《山海经》的内容是可信的。

郝懿行则是从《山海经》古图方面入手,在自序中对其进行分析: “古之为书,有图有说,《周官》地图,各有掌故,是其证已。《后汉书·王景传》云:‘赐景《山海经》、《河渠书》、《禹贡图》。’是汉世《禹贡》尚有图也。郭 (璞)注此经而云:‘图亦作牛形’,又云:‘在畏兽画中’,陶征士读是经诗亦云:‘流观《山海图》。’是晋代此经尚有图也。《中兴书目》云:‘《山海经图》十卷,本梁张僧繇画,咸平二年校理舒雅重绘为十卷,每卷中先类所画名,凡二百四十七种。’ ‘是其图画已异郭、陶所见。今所见图复与铄、雅有异,良不足据。然郭所见图即已非古,古图当有山川道里,今考郭所标出,但有畏兽仙人,而于山川脉络,即不能案图会意,是知郭亦未见古图也。’[21]郝懿行从古史地图的角度入手,他认为《山海经》 “各有掌故,是其证已”,即使地图已轶,但其真实性是可证的。故郝懿行执“信”的观点。

阮元在为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序》所作序中,首先从《左传》、《汉书·艺文志》以及《逸周书·王会》、《楚辞·天问》等古代典籍入手对《山海经》进行客观的分析,然后对郭景纯、吴任臣、郝懿行给予评价,认为“纯注”,且“已为近古”,吴任臣“徵引虽博”却“失之芜杂”,对郝懿行评价极高,认为他“精而不凿,博而不滥,粲然毕著,斐然成章。”[22]阮元对他们的评价已初具《山海经》神话批评史雏形,这在当时是相当可贵的。

清朝官府在修定《四库全书》时,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评价《山海经》曰:“书中序述山水,多参以神怪。……案以耳目所及,百不一真。”并据此将它定为 “……核实定名,实则小说之最古耳。”[23]其中《提要》分小说为三派:其一叙述杂事;其一记录异闻;其一缀辑琐语。《山海经》归为异闻之属。这里所谓“异闻”,即是神话传说,异闻怪事。这无疑是彻底否定了《山海经》的地理学价值,也可以说否定了《山海经》的“可信性”。

四、结语

从以上三个发展阶段可以看出古代学人在《山海经》学术研究史上重要的学者只有极少量如郭璞等受到关注,其他一些著名学者如吴任臣、吴承志、郝懿行、毕沅等却几乎无人关注。研究历代文人学者对《山海经》神话所持的观念,从而揭示《山海经》神话批评史中最具代表性的问题,并建立其与文艺理论相通的研究路向,力争在较丰富的史料耙梳的基础上,提出一些理论创见极具意义。

注释:

①此书已轶,只能从陆淳编订的《春秋集传纂例》得出某些啖助关于《山海经》的相关看法。

[1]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

[2][战国]屈原.天问[M]//八圣贤书——屈原传世作品精选,鹤鸣,译注.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69—80.

[3][西汉]司马迁.大宛列传[M]//史记:第123卷.北京:中华书局,1973:3179.

[4][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5: 1368.

[5]文清阁.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3卷[M].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2006:1410.

[6]黄晖.论衡校释[M]//新编诸子集成(第一辑).北京:中华书局,1990.

[7]武文.中国民间文学古典文献辑论[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257.

[8]文清阁.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M].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2006:3.

[9][北魏]郦道元.水经注[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 2.

[10][东晋]陶渊明.陶渊明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103.

[11][唐]魏征.隋书经籍志[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5: 97.

[12][唐]李林甫.唐六典:卷十[M].陈仲夫,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2:315.

[13]罗志田.《山海经》与中国近代史学[J].中国社会科学,2001(5):181.

[14]胡怀琛.韩柳欧苏文之渊源[M]//彭黎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文精粹:散文赋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81.

[15][唐]柳宗元.柳宗元集:卷四十三[M].北京:中华书局,1979:1240.

[16][宋]朱熹.记山海经[M]//朱文公文集:卷71.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00:1580.

[17][宋]欧阳修.欧阳修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1.

[18]文清阁.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2卷[M].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2006:937.

[19]文清阁.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4卷[M].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2006.

[20][清]毕沅.山海经新校正序[M]//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上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6:15.

[21][清]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序[M]//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上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6:21.

[22][清]阮元.山海经笺疏序[M]//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上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6.

[23][清]纪昀.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1997:1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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