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英成都时期文学创作研究
2014-03-25袁昊
袁昊
(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江苏南京210023)
田家英成都时期文学创作研究
袁昊
(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江苏南京210023)
田家英作为现代中国青年知识分子,其人生选择与经历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全面整体地对田家英进行研究是现代中国研究的必然之举。在研究者大多集中于到达延安之后的田家英的研究状况中,对1937年前在成都的田家英研究就显得更为必要。本文以成都时期的田家英为研究对象,集中于他的文学创作,进行文本细读。从田家英的早期创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成长的心路历程,同时也能发现他作为青年知识分子个人与时代的精神境况,以及他过人的文学才华和文学批评能力。
田家英;成都时期;文学青年;个人与时代
田家英能被人们记住,更多的是他作为毛泽东的秘书[1],以及他令人震惊的自杀。研究者也多从这两个角度对田家英进行研究。也有人把目光转向田家英的个人爱好,如收集书画文物[2]等。应该说,这些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与完善了人们对田家英的认识,使其更加立体化、更加全面。但笔者发现这些研究的一个共同特征是他们更多关注到达延安之后的田家英,即1938年到自杀的1966年,甚或直接选取任毛泽东秘书的1948年到1966年这段时间,而对1937年前田家英的情况研究不够,如《田家英文集》[3]就没有收1937年前的文章。
笔者认为,全面了解与研究田家英非常必要,固然作为党史研究对象的田家英值得研究,且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价值,但1937年前的田家英也应该研究,只有打通两段时间的研究界域,才能整体客观地了解及评价田家英的历史地位与价值。
一 田家英成都时期文学创作概貌
翻阅相关历史文献,笔者对田家英1937年前的状况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与认识,可以概括地讲1937年前的田家英,是一个标准的文学青年。
我们先来看田家英成都时期创作的整体概貌。
田家英1922年出生于成都,家贫。幼年时,父母先后逝世。田家英与兄嫂相处并不融洽,读书时断时续,1936年他因参与救亡活动而被学校开除,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学。辍学之后的田家英并没有放弃读书,反而更加刻苦地自学,通读各种文史书籍,既读古典,又读现代新文学及外国文学。正是在大量的阅读中,田家英渐渐走上写作之路,并强烈地爱上新文学,且有成为作家的梦想。
田家英最初发表文章,据他自己讲始于1934年,文章名字及发表于哪一刊物,现已难考[4]。从目前笔者掌握的资料来看,田家英积极投入写作集中于1936年至1937年这两年,以“田家英”为笔名发表文学的刊物主要是《华西日报·副刊》、《极光》(后期更名为《散文》)和《金箭》。田家英女儿曾说:“现在成都图书馆里保存的20世纪30年代的报刊上,还能找到父亲13岁至16岁发表的散文、小说、书评、杂文和诗歌等一百几十篇。”[5]就目前笔者查阅上述三大刊物的情况来看,田家英发表文章的数量并没有那么多。或许曾自还查找有田家英使用别的笔名而在其他刊物上的发表文章。笔者目前所能查找到田家英的文章共35篇,分布情况是《极光》(目前能找到的只有1937年12月1日出版的第1卷新2期,田家英发表有名为《中流》的文章)1篇,《金箭》(全5期,田家英只在第1、2期上发表有文章各1篇)2篇,《华西日报·副刊》32篇(不完全统计,现保存的《华西日报》并不完整)。
二 田家英成都时期文学创作基本内容
通读这35篇文章,我们就能够看到田家英成都时期创作的基本内容。
这35篇文章,从文体上看,大部分属于散文,或者散文诗,篇幅都不长,这也是当时报刊文章的共有特点。笔者对35篇文章进行了一个大致的分类,可以分为五种类型,即“畸零”与“忧郁”系列、幻想与憧憬系列、“平原”系列、投向民族革命系列和文学艺术评论系列,其中“畸零”与“忧郁”系列所占比例较大,共有12篇。下面对各系列进行详细分析。
(一)“畸零”与“忧郁”系列。这是田家英自己标明的文章类别,有的文章后标为“畸零篇之几”,有的文章标为“忧郁的故事之几”,这两类文章无论是情绪与风格,还是意象与语言,都非常相近,因此笔者把它们分为一个类型。但是仔细阅读这些文章,还是能发现一些细微的差别,“畸零篇”主要是从自身的角度来写感受,而“忧郁的故事”大多是写身边的朋友,或者社会人事。总体格调是感伤、孤寂、虚无,而又苦苦找寻。他所选取的人物,往往是一些常见意象,如“夜游者”、“旅人”、“夜航者”,这些人物的特征是永远在途中,在看不到方向与希望的途中,其感受就是孤独、疲惫,但是又不会停止行走与找寻,“夜游者有满腔流水的哀思,旋转起忧郁的脚步,带一颗寂寞的心,彷徨于无人的街上,欲趁着茫茫的黑夜,作一个渺茫的摸索呢。”[6]即使旅人的远行显得极其艰难且毫无尽头,对“牧笛底歌吹”充满留恋,仍要远行,远行的疲乏中又怀疑,“我可能走尽这迢遥的旅程?”这两种情感相互纠结,行走与找寻,疲惫与怀疑,而又不愿停止,把刚进入社会的青年苦闷彷徨非常真切地展现出来。但是长久的远行,长久的无望,也会使行走者的热情受到消耗,“不管是黑暗的摸索吧,抑或是光明的追求,而现在拾不起残余的热望了。”[7]在这种情况下感叹自己的畸零状况就十分自然的了,但作者并没有沉沦在自己的畸零中,相反他在用文字来寻找思想与精神相契合的朋友。因此,我们看到不少怀念朋友的“忧郁的故事”。
《年——呈田羊兄》、《月夜怀人——寄雷赓》、《夜航者》、《春——给彦崙》、《世纪的雨——写给一个人》、《夜街——忧郁的故事之三》、《去路——忧郁的故事之六》,以及对朋友青之死的回忆文章《忧郁的故事——纪念一个友人的友人》、《在记忆里——献给死者》、《短简》和《述眼的沙子——忧郁的故事之一》。这些文章写得情真意切、哀婉叹息。作者的这些朋友大部分也有着像作者一样的处境——畸零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年”有什么意义呢,生活“就像一群负重而难于行程的单峰驼。”“一年来梦里的货色,没有什么,只盈囊装满了忧郁的追悔。”[8]但是这些朋友给了作者继续行走与探索的勇气,因此在朋友们离开后倍感心伤与思念,“朋友,你像贼,偷去了我一颗赤诚的心了。”[9]朋友的离开远去已经让作者感怀伤心不已,朋友青的死去更是让作者加倍悲痛,连续几篇文章都是纪念青的逝世。作者详细地回忆与青认识的过程,在孤寂忧郁中青给了作者极大的安慰与帮助,怎么能接受青的突然死去,只能一字一字地记述她死的经过和埋葬的过程。这一系列文章,除了让我们看到作者与朋友之间的深厚情谊,更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生活的朋友圈子,垣、青、苇、元、哲、龙霖,这些人构成了作者基本的朋友圈子。这个圈子的形成与解散某种程度上决定了田家英的人生走向。比如在《关于〈应酬〉》中,我们就能看到田家英与这个圈子的解散,朋友之间的笔战,挫伤了田家英的心,这也是田家英离开成都的原因之一。
(二)幻想与憧憬系列。处于“畸零”与“忧郁”状况的年轻人,如何来缓解无尽的孤寂与疲乏呢,作者用想象来超越苦境。具体来看,作者主要是通过对童年的回忆和未来的幻想来实现。
长久的苦境,往往容易让人失去热情与斗志,对时间流逝的感伤成为这些畸零人的主要情绪,在寂寞、忧郁与死寂的“岛上”,“从海上缓缓升起的烟云里,我则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年华偷逝的跫音——是在寂寞中消瘦了我青春,像寂寞中凋谢了的花朵。”[10]因此作者把目光投向想象中的“守墓人”和闺阁中“思妇”,他们的共同之处都是坐待时光的流逝。为他人守一辈子坟墓的守墓人,“每天凝目于几十个坟丘,更默算着自己能再活的日子,无想到跨马长征少年时,比起今日苍老的岁月,遂默然的抚着孤松,而有一声比银鸽鼾息更低微的太息。曾为别人掘过很多的坑,也曾送过很多人最后的安息,现在他展望着旷野,想,如果轮到自己时,有谁来收拾自己的尸身,更不知将葬于何地。”[11]守墓人的处境像极了《葬花吟》中的“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时丧”,失去年华的守墓人只能“在夜莺叫着的深宵,踯躅于月光凄冷的坟头,怅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星。”与守墓人坐等年华逝去相类的是闺中的思妇,苦等远戍的征人,年华尽失,而征人忘却思妇,思妇的命运不是枯死在闺中就是跳下重楼,“化作珠帘,挂卷在每个思妇的翠楼里,把一切摒绝于重帘外,不让长风报伊以良人的消息。”[12]
面对年华空流,“从此始感成人的寂寞,更喜欢梦中道路的迷离。”返回童年的记忆中去寻找短暂的慰藉。童年“定海珠”的传说,“灵芝草”的神奇作用,还有“豆荚作舟”和“白团扇”[13]的迷人吸引,都让困顿中的畸零者有了片刻的舒缓,在这片刻的舒缓中,我们也能看到作者对人生意义的叹息与找寻。童年的回想固然美好,可是已经寂寂成人的畸零者,却不自觉地丢失了返回童年的记忆钥匙,“我遗失的东西太多了,有眼泪,有叹息,有无穷的怅惆,现在在我的心上,只是一个太息空白,我没有方法给他一个填补,而只是有一点年青的悲哀和太息,匿藏在我的心底。然而,我又怎能回答你这同情的问询,我是失落了什么呢。”[14]无法回答,长期的飘零,已然消磨掉了童年的美好印记,唯有无尽旅途伸展于黑夜中。
“畸零”与“忧郁”系列和幻想系列,最能体现田家英人生初始的困顿与迷茫,那种无尽的孤寂,构成了这两个系列文章的基调。作者在两种情绪中反复纠缠,迷失与坚执,停留与行走,感伤与找寻,交相错叠。在这里,我们看到田家英心灵与思想的成长过程。
(三)“平原”系列。在纠缠于自身的情感与思想的混沌之外,田家英也把目光投向了社会。在他这里,社会就是指他创作的“平原”系列。“平原”既是实指,又是虚指,实指的是成都平原,虚指的是整个农村社会。田家英熟悉成都平原,也熟悉平原上的子民及他们遭遇的生存困境,他基于一种现实的品质对他所处身的平原进行关注,《平原》、《风——〈平原〉的续篇》、《电——〈平原〉的第四篇》、《雷(附〈尾〉)——〈平原〉的末篇》,这几篇文章从一个动态的过程来写平原。“春风扫过平原,带来了温暖的太阳,和一些有着颜色的花朵。平原遂完全变成了新绿。”“幸福的,从没有离过故乡——你们这些平原的子孙呀!”“怎样的静谧啊——我们的平原睡着了。”[15]这里的平原,春阳普照,景色怡人,平原上的子民幸福静谧,这是在没有任何天灾人祸下的平原样态。在《风》中,平原越发美丽,丰饶祥和,“春风用花丰润了平原,编织成美丽的颜色,在天和地之间。用柔软的手抚摩着——平原更青年了。”“多丰饶的平原啊——看稻麦开着花;看高粱开着花;看果园开着花;让从远处飞来的白云,攀住塔尖似的树枝,俯瞰这丰饶的平原。”“平原的子孙——那些从没有离开过平原的怀抱底人,他们是幸福的。现在,有人望着辽远的永远望不着的远方,一点淡烟,作着痴想。”[16]这样的平原,宛若人间天堂,具有迷人的牧歌气息。然而,平原的安静祥和在《电》中正在起着变化,世世代代耕种在平原上的子民,收获了黄橙橙的米粒,“黄金色的米粒被挑走了,粗糙的手里,仅余下一柄缺齿的镰刀。于是平原的子孙饥饿了,叹气着,拭着泪水,拥抱着草束,匍伏在平原上。”在被掠夺黄橙橙的米粒后,子民们不能再安详地安坐平原的屋檐下,“饥饿烧焦了每个人,平原的子孙开始行动了。年青的拿着自己的东西,一把刀,或者一根棍子,老年人默然地提起竹杖。辗转着,突过了平原。”闪电划过平原,“蓝色的闪电里,平原的子孙们看清自己的前路了。”他们要为他们生存而抗争。在《雷》中达到顶点,电闪雷鸣之后,昔日丰饶静谧的平原,如今成了荒草丛生的原野,“在金色原野,再没有平原的子孙底笑声了。余下衰老的男人,和着寡妇。在心里爬行,回忆像只蛇。老妪端详着黯灰的屋角。帘下的破边底蛛网,是这里唯一的装饰呢。丰饶的平原,丛生着杂乱的野草。”[17]田家英的过人之处,是他既看到平原的生存困境,同时又不夸饰平原子民的反抗的合法性,文章中透漏出田家英一种深深的悲意,那就是对今昔平原景象天壤的无言哀叹。
田家英不仅注意平原农民的生存状态,而且关注城里的基督教问题。他的《蛊惑——〈古城〉之二》便是代表,四川虽是基督教进入较晚的地区,但是发展却非常迅速,教会势力非常强大,甚至超过官、匪,成为最强大的势力,对地方形成巨大影响。田家英从日常角度来看基督教与本地社会之间的关系,对于基督教的一套说教,本地人有一个最基本的判断,那就是坚硬的现实,“没有抵抗,没有祖国,神会这样教我们永远忍受着苦难?”这既是文章中人物的发问,也可以看作是作者的发问,在生存堪忧的现实中,“人们是没有宗教的。”基督教只不过是一种不合时宜的“蛊惑”罢了。
(四)投身民族革命。“平原”系列已经超越了“畸零”与“忧郁”系列的视野,田家英再向社会与人群靠近,他在寻找缓解自身困境的路径。“平原”是转变的过渡,从“平原”转向对民族大众的关注就成了必然。在日寇步步进犯的民族危机下,田家英站出来,以纪念“九·一八”来号召整个民族奋起抗战以实现民族的独立,“九月是耻辱的。六年了,漫天吹起耻辱的风,在中国。”他对民族的沮丧和隐忍不满,主张全民族反抗,驱除日寇,“没有悲哀,没有沮丧,六年间,满身耻辱的大众,忍受了屈辱的损害,让火焰燃烧自己的胸膛,把愤恶紧紧地压下,人们不会说一声“反抗”,作一次反抗的手势。他希望的是“九月,九月的蓝天下,孩子们结成了钢铁的行列,手挽着手,臂扣着臂,同一种心弦的颤动,同一意向,同一思想,同一热烈的决心,友人把旗帜高举着!”“整个民族都站起来反抗,耻辱的九月就会变成“九月是反抗的。六年了,漫天吹起反抗的风,在中国。”[18]穿过耻辱的九月,迎来六年后的反抗的九月,“时候到了,是我们交出一切的时候,反战争煽动者的时候了,中华的儿女们决不害怕,我们没有没有什么怕的,我们深深的知道神圣的战争,是历史课与中华民族的任务。我要昂着头,迈着坚决的步子,踏上民族解放的战场去!”[19]田家英正是从自己的号召中离开成都,走向延安,开启了他的抗战之旅,同时也开启了他的另一段人生旅程。
(五)文学艺术批评。最让笔者眼前一亮的是田家英的文学艺术评论,这类文章不多,但在为数不多的文章中,我们还是能看到田家英敏锐的文学感受力和独特的鉴赏力。上文说到,田家英辍学后通读各类书籍,尤其对新文学作品痴迷,且有成为作家的梦想,因此他对新文学家的作品特别喜好,读完之后往往把自己的阅读感受写下来,就成为难得的文学批评。
在对蒋牧良《旱》的评价中,田家英把蒋牧良的作品与张天翼的作品进行对比,指出:“虽然他们的农村取材大致相同,但,显然的,张天翼是以轻松的嘲笑的态度,来告诉读者农村的一切矛盾,他是没有同情,也没有恩怨的施与。而《旱》底作者则具有颇为不少的同情心,且为其作品人事关系,分担一点喜怒的恩怨。”[20]田家英不仅能指出张天翼作品存在的问题,而且能从一种现实主义精神的内在尺度来评价作者在小说中应具有的情感态度,是非常难得的。他没有根据理论或者政策来抽象地评价,而是依据他自身的文学价值观念,他说:“人物底典型问题,我固执地感觉到,大多数成功的作品,是往往把人物的描划,融化在整个的故事里,在这故事周围的每一件细碎的叙述中。”在抗战文学普遍类型化的时候,田家英还能对人物形象有符合文学自身规律的要求,显示了他对文学精神的独特把握。
田家英过人的文学感受力体现在他对李广田《银狐集》的评价中,当他身边的朋友批评李广田《银狐集》沉迷于文字的精雕细琢,并堕入背离“五四”文学的文言文的歧途中时。田家英非但不认为李广田是对“五四”文学的背离,相反对其有极高的评价,“我想到刘西渭先生在《读画梦录》(详《文季月刊》九月号)里说:‘同样缅怀故乡,他(指何其芳)和他的童伴不同,李广田先生在叙述,何其芳先生在感味。’现在读了《银狐集》,我却说,与其说他们的不同点在叙述和感味,莫如说何其芳的对童年底迷惘,实近乎青年的抑郁,而李广田则对人生有所体味,恰似中年人的惆怅。”[21]田家英的眼光是独到的,他不仅发现了李广田与何其芳在故乡童年书写中的差异,更超越刘西渭的评价,发现李、何二人散文风格的不同。田家英的这一评价在整个现代文学史上都是极有价值的,它丰富与推进了对李广田的理解与研究。
田家英还对巴金等现代作家作品以及抗战戏剧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评价,笔者不在此一一举例。
三 田家英成都时期文学创作特点
田家英1937年11月到达延安后,由于新的政治环境,他逐渐褪掉了成都时期的文学青年色彩,使自己尽量向革命青年靠近。即使这样,他的写作能力并未减弱,反而更加增强,只不过是从写作文学作品转到写社论、争论文章罢了。正是因他社论文章的出色而受到毛泽东的注意,并提拔他作毛的秘书。做秘书的间隙里田家英还是没有完全丢掉文学青年的笔,在1948年田家英创作了《不吞儿》[22]长诗,这可以说是他作为文学青年特质的延续。
整体观览田家英短暂的成都时期的文学创作,我们还是能总结其创作的一些特点。
(一)书写现代青年知识分子的精神境况。田家英的文学创作,具有非常明显的个人特质,是他对作为青年知识分子精神境况的具体写照。个人的人生遭遇,比如家庭变故对他心灵的伤害,时断时续的学习生涯,都在他的文章中表露出来。时代的普遍问题,如民族战争对青年们的影响,他所在的几个朋友圈子、文学圈子、革命圈子,都非常深地影响着田家英的思想和精神状况。
焦虑与彷徨似乎是这一时期青年知识分子精神状况的总体特点,这在田家英“忧郁”与“畸零”系列文章中有非常明显的体现,他想摆脱自身与时代加之于他的种种痛苦,可又无处泅渡。现代文学中的诸多作家早期创作与田家英这种精神特质如出一辙,如路翎。田家英和路翎的精神特质极为相像,敏感、聪颖,且极其真诚,他们的文字与他们自身的精神状况是完全契合的。只不过一个走向了延安,一个走向了重庆,政治环境的不同决定了他们人生的走向,田家英不自觉地涉入政治,并最终被政治所吞噬,而路翎却在胡风的引导下成为现代文学上屈指可数的小说大家之一。这不是个体的差异使然,而是时代不同面向的结果。但是田家英成都时期的创作已经显示了他对所有青年知识分子共同的精神境况的独特感物与理解,不单单是个体的意义,而且具有群体的特色,尤其是作为大后方成都青年知识分子的精神特色。这是田家英早期创作极其重要的特点。
(二)忧郁感伤的笔调和语言的古雅浓烈。忧郁感伤是田家英成都时期创作的重要特色,这种风格是对自身的处境的直接写照,青春与未来的迷茫,情绪的波动,都通过文字一一表现出来。这种格调是通过一个个意象和语言相互咬合而成。比如田家英选择的意象,夜游者、畸零人、旅人、守墓老者、闺楼思妇等等,这些人物意象的特点就是孤寂、落寞,由这些意象而生成的文章怎能不使人倍感伤悼与忧郁。再加之田家英对语言的感伤化处理,使之呈现古雅浓烈的特色。“吹着横雨”、“凝眸帘前月光”、“月光泼洒的幽辉”、“从此始感到成人的寂寞,更喜欢梦中道路的迷离”等等,不胜枚举,这些词语的巧妙运用,既古雅又浓烈,使文章读起来别有感触,增添无限韵味。
(三)独特的文学感受能力和鉴赏力。对田家英文学青年生涯整体了解后,我们可以发现,田家英的文学艺术观是从他生存的现实处境中一步步形成的,加上他大量的文学作品阅读,培养了他独特的文学感受力和鉴赏力,包括他的文学观。“我时常固执地感觉到:一个灵魂伟大的健全身体,虽然衣衫褴褛,但总胜过一个多愁多病的衣冠废人。对于文学,我也是这样地承认,文字越艺术化,则越缺乏生命,因之越显空洞。”这样的文学观念,几乎成为早期田家英评价文学艺术作品的价值原则,体现在他的文学批评中。
非常遗憾地是田家英的文学青年生涯实在短暂,仅仅两年时间(1936-1937)。1937年到延安后尽管也有写长篇的愿望,但一直未能完成。在离开成都的最后文章中,田家英非常坚定地说:“昨天,我还抱着希望看着我的文章,我愿意把我的笔插入黑暗郁积的腹地,现在,我感到不是再说空话的时候了,我记着那位老人的话:‘路是走出来的!’所以,明天我就要插起笔来,默默地走去!”[23]
结语
综观田家英作为文学青年的成都时期文学创作,我们非常明显地看到他的精神状况,也看到他的思想变化过程,由个人性的“畸零”与“忧郁”,向具有社会性的“平原”及民族抗战转变,实际上也就是从内在性的个人感伤向外向性的集体行动转变,他发表的这些文章恰恰把这一过程完整地呈现出来,显示了在历史负重时代,底层青年如何实现精神与行动的自立。田家英的这些文章,类似于散文诗,情感饱满、思运流畅,一出手就在成都文坛站住脚跟,有“成都神童”的美誉。田家英不仅能写文学作品,而且有过人的文学感受与批评能力,他对现代文学作品作家的评价,放到整个现代文学研究界也是极具价值。由此可见对田家英作为文学青年整理与研究的意义,这也是笔者写本文的一个目的,希望引起更多研究者对作为文学青年的田家英加以关注与研究,以此推进田家英的整体研究。
[1]《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董边、谭德山、曾自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
[2]陈烈:《田家英与小莽苍苍斋》(增订本),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
[3]田家英:《田家英文集》,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
[4]曾自:《父亲田家英的少年时代》,《炎黄春秋》,2002年,第9期,第20页。
[5]曾自:《田家英的读书生活》,《中国党政干部论坛》2010年,第7期,第61页。
[6]田家英:《夜游者——畸零篇之六》,《华西日报》,民国二十五年十月三日。
[7]田家英:《夜航者——写给芳超之一》,《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二月二十八日。
[8]田家英:《年——呈田羊兄》,《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一月十三日。
[9]田家英:《月夜怀人——寄雷赓》,《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二月五日。
[10]田家英:《岛上》,《华西日报》,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九日。
[11]田家英《墓》,《华西日报》,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12]田家英《帘——客窗夜话》,《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一月六日。
[13]田家英《童年的梦——客窗夜话》,《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一月二十一日。
[14]田家英:《记忆的钥匙》,《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四日。
[15]田家英:《平原》,《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十六日。
[16]田家英:《风——〈平原〉的续篇》,《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十九日。
[17]田家英:《雷(附〈尾〉)——〈平原〉底末篇》,《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四月六日。
[18]田家英:《九月底歌——纪念我们的“九·一八”》,《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九月二十日。
[19]田家英:《十月夜记》,《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20]田家英:《<旱>》,《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二月十日。
[21]田家英:《读银狐集》,《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六年四月二日。
[22]郑昌:《不吞儿》,北京:青年出版社,1951年。
[23]田家英:《我的路——留别成都诸友》,《华西日报》,民国二十七年一月四日。
I206.6
A
1004-342(2014)05-40-06
2014-08-31
袁昊(1984-),男,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