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视角下的英汉人体隐喻对比研究
2014-03-25豆涛
豆 涛
(河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郑州 450000)
“隐喻的实质就是通过另一类事物来理解和经历某一类事物。”[1]目前,阐释隐喻认知过程和意义建构的研究理论主要有Lakoff和Johnson的概念域映射、Johnson的意向图示,以及Fauconnier和Turner的概念整合理论等。
一、隐喻的认知本质
在传统研究中,隐喻仅局限于修辞层面和语言层面。而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隐喻逐渐发展成为一种认知方式和认知活动。著名语言学家Lakoff和Johnson提出了“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一种认知现象,是人们认知世界和了解世界的工具。根据认知语言学家的观点,隐喻贯穿人类认知思维概念的始终,如概念的形成、概念的组织和表达、思维判断和推理过程离不开隐喻思维。隐喻的形成,即隐喻化(metaphorization),是两个概念域(conceptual domain)或认知域(cognitive domain)之间的结构映射(mapping),即从始源域(source domain)向目标域(target domain)的投射。据此,一个范畴需要解释的概念域是用另一个概念域来解释的[3],两个概念域涉及和表达两种不同的事体,作为主体的概念域结合其他外部因素获得隐喻义。当然我们也要看到,隐喻是以认知主体和语境为基础,理解概念域A要基于理解概念域B的基础上,通过认知推理从而产生比喻含义。通常而言,人们习惯用身边熟悉的简单的、具体有形的概念去认知和体验陌生复杂的、抽象无形的概念,从而使不同领域之间的概念建立联系,同时也表达了人类认知方式的经济性和有效性。
二、人体隐喻化认知
人体隐喻(Metaphor of human body)是隐喻的一种方式,把人体的各器官及部位作为目标域(喻体),来比拟其他物体,即始源域(本体),或以其他物体为目标域(喻体)来比拟人体各器官、部位,即始源域(本体)。
Lakoff和Johnson指出,在很大程度上,隐喻源自身体的经验(embodied experience)。最初的时候,人类语言表达抽象概念的词汇很少,渐渐地人们开始学会用人体的各个部位、器官,如头、眼、耳、手、脚等,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投射(map/project)于客观物质世界,也就是说,人们习惯用体验认识自己身体特征的方式去认识和体验客观物质世界。例如,人类认知了自己的器官“face/脸”,然后用它来形容类似的概念“face of a clock/钟面”,甚至表达抽象的概念“a blank face/茫然的表情”。这些本来表达人体器官部位的词语用于表达“他事物”的时候,就出现了人体隐喻。
(一)人体隐喻化认知的本质
“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人类对自己的身体部位及器官有了体验和认知之后,就用它们来指代具有类似形状特征、功能特性的其他事物,进一步发展,也用来指代抽象的东西。Turner认为,人类的身体是有关社会组成和瓦解的隐喻的重要源泉[5]。人类先祖的思维具有“体认”特征,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和体验往往从自己身体的认识和体验开始。人类认识客观世界经常从认识身边和周围的具体事物开始,其中当然也包括人体自身的部位和器官[6]。随着人类活动和思维的发展,认知活动也进入更高阶段,人类之前业已熟悉的事物可以作为认知前提来认识和体验其他事物,特别是抽象无形、复杂晦涩的事物,形成不同概念间相互关联的隐喻语言[7]。所以,人类认知和体验世界从体验认知人体自身部位及器官开始,之后,又将对自身身体的认知结果当作始源域映射到他事物的目标域上,或将人体自身的认知经验投射到抽象域,从而形成人体隐喻化认知,这反映了人类更高层次上的认知能力[8]。
(二)人体隐喻化的特点
1.相似性
人体器官、部位和客观事物本属两类毫不相干的概念,之所以能够相互联系,是因为人们可以在认知思维方式上对两者进行相似联想,并且通过对这两种不同事物的共同体验来传达人们对客观事物的认知理解和感受。这种相似性特点不仅有物理属性的相似性而且有心理体验的相似性。例如,(人)头→山头、江头、车头、船头、针头、笔头等;(人)口→窗口、门口、洞口、路口、枪口等,这些物体的形状、位置、性能构成物理相似性。另外就是人们的心理感受和社会文化、宗教信仰、习俗等因素在两类概念中形成心理相似性。例如,(人)心→心火、热心、伤心、菩萨心、善心等。以上说明,隐喻是两个不同范畴之间的类比。
2.多义性
多义性主要是指人体隐喻化认知手段通常由表达人体器官部位的某个词的中心意义或基本意义向其他意义扩展和延伸,产生不同的意义,从基本的人体始源域出发不断向不同的目标域映射,产生丰富的比喻含义[9]。人体原始域可以投射于时间域中,如“目前”、“眼前”、“眼下”、“手上”;可以投射于空间域中,如“山头”、“床头”、“鼻梁”、“脑门”;可以投射于等级域中,如“领头羊”、“领头雁”、“工头”、“首脑”、“头领”、“带头人”、“头条”,英语中也有“headmaster”、“head of the company”、“headline”等。
3.固定性
固定性是指人体隐喻词在其形成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其接受和认可的程度不断加深,这些词汇化(lexicalized)或语法化(grammaticalized)的词语逐渐被收入辞典,成为常规隐喻(conventional metaphors)或死喻(dead metaphors),如“门口”、“山腰”、“head of department”、“arm of a chair”,人们在日常使用中几乎已经忘记了它们的隐喻色彩。
三、英汉人体隐喻化认知的映射方式
(一)人体概念域投射到其他具体域
人类体验认知外部世界的活动开始于对自身的认识熟悉和了解,形成一些身体概念、获得一些认知,在此基础上,借用人类自身某个身体部位或器官名称的形状功能等特点形成隐喻概念,来认知和体验其他外部世界的事物。
1.基于两者形状结构相似的映射
人们在认知和接受某种新的事物时,首先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东西往往是事物的外部形状结构,事物外形方面的相似点最容易被人抓住。所以在人体域向其他非人体具体域的投射中,本体和喻体侧重于两者之间形状结构的相似性对应。如汉语中人的“鼻”是呼吸器官,可以投射到很多形状像“鼻”的事物,“针鼻”、“门鼻”、“锁鼻”、“柜鼻”。英语中也有很多形状像“eye”的隐喻投射,如“eye of a needle”、“eye of a potato”、“eye of a hurricane”、“in the wind’s eye”等。
2.基于两者功效性能相似的映射
隐喻投射除了基于两者形状结构相似的映射外,还有基于两者功效性能相似的映射。人体器官是人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挥着无可替代的功能,自然界中的客观事物同样表现着各自的性能,发挥着各自的作用。如心脏是人体中最重要的器官,投射到客观事物可以表示在整体中处于中心地位的事物,如“祖国的心脏”、“宇宙的中心”、“商务中心”、“街心公园”,英语中也有“heart of the country”、“heart/center of the city”等隐喻表达。
(二)人体概念域投射于其他抽象域
人类不仅将人体域投射于表达具体事物的概念域,而且还向表达抽象事物的概念域投射,这反映了人类的高层次的认知能力。人体概念域可以在表达称呼、描写、情感、时空等抽象概念域的不同领域进行投射。
1.人体域概念向称呼概念域的映射
转喻(metonymy)是隐喻化认知的特殊方式。认知语言学家Lakoff和 Johnson把转喻也纳入了隐喻研究的范畴。现在的认知语言学认为,与隐喻类似,转喻也是人类认识事物的一种重要方式,而不是词语的替代关系,它是人们对于事物突显属性的认识[7]。例如,“国脚”代替国家足球运动员,“crowned heads”指国王和王后,汉语里有“水手”、“新手”、“老手”,英语里“an old parliament hand”指“议会老手”,“green hand”指“新手”,“golden mouth”指“金嘴”,而“big mouth”指“多嘴的人”。这些称呼或绰号抽象概念域的映射都来源于人体概念域。
2.人体概念域向抽象描写概念域的映射
人体器官部位的词语也可以映射于抽象事物描写的概念域。如“joint”指人体的关节,可以映射抽象概念“共同的”、“联合的”,因而有了“joint venture”(合资企业)。“armed to the teeth”(武装到牙齿)用来描述“全副武装”。“face value”表达“面值”,“take…at face value”形容“根据外表判断,从表面看问题”。“the apple of one’s eye”(眼中的苹果)映射某人的心爱之物或心爱之人。
3.人体概念域向情感概念域的映射
人体词可以映射到表达人们喜怒哀乐不同情感的概念域。英语中有“warm hearted”、“cold blooded”、“lose face”、“a lump in one’s throat”(喉咙哽咽,形容伤心难过),汉语中也有“眉飞色舞”、“瞠目结舌”、“心惊胆寒”、“愁眉苦脸”、“冷眼”、“心碎”等人体隐喻化方式表达人类的情感特征。
4.人体概念域向空间、时间概念域的映射
时间和空间概念是人类发展史上最重要的理念,这些概念也是人们在生活生产实践中获得的。人们把人体空间概念投射于其他概念域时,就形成了空间隐喻。人们对时间概念的认知是在对空间概念的揣摩和仿拟基础上构建而成的,时间概念的感知通过对物体空间位移来辨识[10]。例如,汉语的人体词“头”,处在人的身体最上端,映射到时间概念域就有了“开头”、“头个星期”、“头一天”的隐喻。英语中的“hand”,可以引申为用手触摸或接触,“at hand”可以映射“在手边,在眼前”,“眼前”、“目前”、“眼下”等空间时间概念。
(三)人体概念域内部之间的映射
人体内两个不同器官产生的概念域之间也可以发生相互映射,这是人体隐喻化认知的另一方面的表现。在这两个不同人体器官名词中,一个作为目标域,充当中心词,另一个作为始源域,充当修饰成分。例如,在“手背”这一复合词中,“背”为目标域,同时也是中心词,“手”为始源域,起修饰作用。类似的还有“脚面”、“手心”、“肩头”、“额头”等。英语中也有类似的结构功能映射。如ridge of a nose,hair in armpits等,但却不如汉语那么多,这种方式表达起来方便准确,反映了语言的经济性原则[11]。
从以上阐述可以看出,英语或汉语中,人体隐喻化认知无论在人体概念域投射到其他具体域或抽象域,还是人体概念域内部之间的映射方式上,都具有很多相似特征,都是依据其人体器官的位置、结构形状和功能相似性等特征进行映射,但在具体映射过程中,各有各的不同和侧重。由于受传统文化思想的影响,汉语本身也呈现出独特的人体隐喻化特点。
(四)汉语独特的人体隐喻化特点
汉语中有一种独特的人体隐喻化认知方式,就是利用两个不同人体器官部位名词的结合来喻指事物之间抽象的意义,即把人体器官名词之间的关系作为始源域概念,把其他事物之间的关系作为目标概念域,在两个关系之间形成映射,通过由近及远的方式,达到认识其他事物之间关系的目的,如肝胆——比喻忠诚;唇齿——比喻相互接近而且有共同利害的两方面;头目——某些集团中为首的人;眼目——为人暗中察看情况并且通风报信的人;心血——心思和精力。
英语中也有类似的表达,但习惯用同一人体器官名词的重复来表达抽象的含义,如from mouth to mouth(口口相传),face to face(面对面),shoulder to shoulder(肩并肩),arm in arm(手挽手,亲密无间),see eye to eye(看法一致)等。
四、英汉人体隐喻化认知的对应程度
从生物学角度来讲,不同国家的人们具有相同的身体构造和生理感知,因此,这种客观存在决定了无论在英语还是汉语中,人体隐喻化认知方式、过程及特点方面必定存在许多相似之处。但是,毕竟英汉两种语言处在不同的文化体系之中,受到不同传统文化背景的影响,因而两者在人体隐喻化认知方面并非完全对应,必然存在一定的差异。根据对应程度的差异,我们可以把英汉人体隐喻化认知主要分为完全或基本对应、不对应和无对应3种情况。
(一)完全或基本对应
英汉两种语言在概念投射方面,在人体隐喻化认知上完全或基本对应,无论从始源域角度,还是从目标域角度来讲,都是相同或相似的。如“face to face”(面对面)、“catch one’s eyes”(吸引眼球)、“footnote”(脚注)、“new hand”(新手)、“new face”(新面孔)等,这些都属于完全或基本对应。
另外,对于英语来说,汉语名词表达较为丰富。例如,当说明或指称“头部”概念时,我们有“头”和“首”两个词,且可以从中搭配出许多词语,而英语中只有“head”来对应。再如汉语中可以有“口”和“嘴”两个词表示人的“嘴巴”,而英语中只有“mouth”来对应。
(二)不对应
由于英汉两个民族所处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有所差异,语言文化背景有所不同,所以对于客观事物的认知方式和认知角度也不会完全一致,在英汉两种语言中,人体隐喻化认知也会出现不对应的情况。例如,对于我们每天随身使用的通讯工具,汉语中表述为“手提电话”、“手机”,而英语里则习惯用“cell phone”或“mobile phone”来表达。这表现出两者认知角度的不同,汉语侧重于“人体操作部位”,英语则侧重于这种通讯工具的“外观形状”或“操作模式”。汉语中“红眼”表达“生气、愤怒”的抽象概念,“眼红”表达“嫉妒”之意,而英语中与之相对应的则应为“green-eyed”。另外,例如汉语中用“手表”,英语中用“wrist watch”,两者的始源域不同,尽管映射相同的目标域。
(三)无对应
英汉两个民族有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所以就有各自独特的思维方式和认知事物的角度,这反映在语言中表现为两种语言中的人体隐喻化词汇又存在互为空缺现象。一种语言中可以用人体隐喻化表达的概念或事物,在另一种语言中却不能找到相应或类似的隐喻表达或投射概念。汉语中的人体隐喻化表达,如“眼目”、“眼线”、“木耳”、“字眼”、“把手”、“两手抓”等,英语中却不能用类似的人体部位名词表达;英语中有而汉语中没有的人体隐喻,如to my eye(在我看来),apple of one’s eye,mother tongue,cast sheep’s eyes(暗送秋波),turn a deaf ear to(不理会)等。
五、结束语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的认知心理不仅古今相通,而且中外相通。”[12]这种客观存在决定了无论在英语还是汉语中,人体隐喻化认知方式、过程及特点方面必定存在许多相似之处,能够获得相似的概念结构。人体隐喻化这种特殊的认知方式是人类普遍存在的一种感知世界、认知世界、表达世界的方法,但英汉两种民族语言也呈现出各自不同的特点,因为“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力量和文化模式,人们自幼习得了这种语言,也就把其中包含的一切文化概念、文化价值、文化准则、文化习俗的文化符号深深地溶进了自己的思想行为之中”[13]。所以,英汉语在人体隐喻化认知方面共性和个性并存。
[1]Lakoff G,Johnson 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束定芳.论隐喻的认知功能.外语研究[J].2001(2):28-31.
[3]文旭.国外认知语言学研究综观[J].外国语,1999(1):35-41.
[4]蓝纯.认知语言学与隐喻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5]齐振海.论“心”的隐喻——基于英、汉语料库的对比研究[J].外语研究,2003(3):24-27.
[6]甘阳.认为隐喻理论在英语翻译教学中的应用[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3(2):153-155.
[7]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8]陈家旭.英汉隐喻认知对比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4.
[9]曾丹.基于意义建构信息利用偏差弥合的释义[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4):636-641.
[10]彭卓.汉语“上/下”时间概念系统的认知研究[J].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3):118-122.
[11]卢卫中.人体隐喻化的认知特点[J].外语教学,2003(6):23-28.
[12]沈家煊.实词虚化的机制[J].当代语言学,1998(3).
[13]何善芬.英汉语言对比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