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战国秦汉时期西南筰人迁徙
2014-03-25龚伟
龚 伟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四川 成都 610072)
一 战国秦汉时期西南筰人
(一)战国秦汉时期筰人
《史记·西南夷列传》中:“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巂、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巂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其俗或土箸,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筰其俗“土著”就是定居耕作之意,“移徙”当作“随畜迁徙”解,也就是他既有耕作也有放牧的生活方式。
1999年11月和2003年3月凉山州博物馆对盐源老龙头墓地进行两次抢救性发掘,发掘一批墓葬和祭祀坑,出土了大量具有鲜明区域特点和民族特色的文物,反映出它是西南地区的一种全新的考古学文化,学界目前认定盐源青铜文化主人是筰人。最先讨论盐源青铜文化族属的是童恩正先生,他认为:“雅砻江流域则以石棺葬为主,陶器以双耳、单耳罐为其特征,铜剑为缠猴状茎三叉格类型,另有锯齿形长剑格的铜柄铁剑。在汉代与濮人同时居住于这一地区的另一支大的民族,即为筰人。”[1]林向先生认为:“盐源盆地战国秦汉间的居民很可能是西南夷中的筰人。”[2]刘弘、唐亮著文认为:“盐源青铜文化典型代表老龙头古墓葬与盐源青铜器应该与筰人密切相关。”[3]
《老龙头墓地与盐源青铜器》一书,系统地概括了筰人所属的川西石棺葬文化:“以石棺葬为主的墓葬形式(包括少量土坑墓),葬式以仰身直肢葬为主,另有少量其他的葬式,墓葬中常用牲畜殉葬;出土器物以螺旋纹双大鋬耳罐、山字格铜剑、山字格铜柄铁剑、曲柄铁剑、双圆柄首铜短剑、带柄铜镜、马具和各式铜泡钉为主要组合,以上特点构成了川西至滇西考古学文化遗存的主要特征。”据书中观点,老龙头墓地出土丰富的游牧人群使用器物和狩猎工具,但是农业及其生产工具匮乏。[4]对于盐源青铜文化年代的认定,学界大多数学者借助于老龙头墓地和盐源征集器物的研究,都认为盐源青铜文化年限约在战国至西汉时期①。
综上文献和考古资料的分析结论,可以推论战国秦汉时期筰人是活跃在川西高原,以畜牧为主、耕作为辅的族群。
(二)筰人与牦牛
筰和牦牛的关系在古代文献记载中也十分密切:《史记·西南夷列传》所载:“南越破后,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筰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后汉书·筰都夷传》载:“元鼎六年,以(筰都)为沈黎郡。至天汉四年,并蜀为西部,置两都尉:一居牦牛,主徼外夷;一居青衣,主汉人。”武帝元鼎六年置沈黎郡,治所在筰都县(今四川汉源东北)。后至天汉四年罢郡,置蜀郡西部都尉,其一治牦牛,主儌外羌人。其一治青衣,主汉人;汉灵帝时又改为汉嘉郡。”《华阳国志·汉嘉郡》记载:“辖汉嘉县、徙阳县、严道县、牦牛县。”秦汉时期,沈黎郡治所筰都(县)作为地名难见于东汉以后文献记载。[5]但是从沈黎郡到蜀郡西部两都尉再到汉嘉郡,可以看出牦牛县一直存在,而且是作为汉化之外的儌外夷。从以上文献中也能看出,牦牛部落是生活在原筰人所在地域内。
牦牛作为族群却不记于《史记·西南夷列传》,而仅是记地产之牦牛。这一现象出现并不是不可理解,抑或断言西南夷中没有牦牛族群。首先,司马迁时代牦牛作为西南夷一个部落是存在的,这在《后汉书·筰都夷传》有明确答案,太史公不会不知道这一点的。其次,司马迁知而不载牦牛部落的意图约有两种可能:一是牦牛种属于所记述的诸多西南夷族群中的一支,二是牦牛种就是某个所记述的西南夷族群,而且这两种认识在当时都应是熟知的常识。②
《西南夷列传》载:“自巂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筰州本西蜀儌外,曰猫羌(巂)”。[6]这里的猫和髦、牦音同,猫羌当是牦牛羌,也就是筰人。[7]民族地区的地名、水名往往反映出重要历史信息,雅砻江上游“扎曲河”和澜沧江上游的“扎曲河”在藏语中同音词的意思就是“牦牛江”,雅砻江的“雅砻”在民族语的发音就近似牦牛词音。雅砻江古称“若水”,和其上游“扎曲河”以及“筰”,其中“若-扎-筰”都是音近的,都是指牦牛。③
刘琳注牦牛县引《方舆纪要》卷七十三:“牦牛城在黎州千户所(汉源之清溪)南”和《水经注·沫水》:“沫水(大渡河)出广柔儌外,东南过牦牛县北,又东至越巂零道县(甘洛一带)”。[8]这与《史记》载:“以筰都④(今四川汉源东北)为沈黎郡”的筰都地理位置十分相近,大致是今汉源大树堡、九襄一带,既是牦牛县也是筰都县。
李绍明先生在《简论牦牛文化与牦牛经济》文中,引清代纪昀按《水经注·江水注》云:“筰都即牦牛县,亦曰牦牛道,故城在今雅州府清溪县南部”,[9]这条史料也说明了筰都和牦牛关系十分密切。
段渝先生在《四川通史·先秦卷》中也认为:“筰都是牦牛羌的一支,当是牦牛种之白狗羌”,并认为筰是岷江上游白狗羌南下到大渡河流域的一支。[10]
综上对古代筰都和牦牛的几点分析,基本上可以得到一个认识:古代西南筰人和牦牛部落关系十分相近,几乎是同一古族群。
二 战国秦汉时期筰人的迁徙
牦牛、筰人是古代西南一支半耕半牧的族群,他们大致生活在高原牧场与高原河谷地带。这种“放牧为主,耕作为辅”的古代少数族群与外界的交流主要依靠的是放牧型的生活方式。李星星先生在《粟(小米农业)经长江上游南传的途径与方式》文中描述了类似这样的族群有两个活动半径:即聚落半径和游牧活动半径。[11]李说的“第二半径”即游牧半径具有移动交流功能。牦牛部落作为高原地带的放牧与耕作结合的古代族群也同样存在着类似的“第二半径”,这个半径对牦牛部落与外界交流起着巨大作用。牦牛部落迁徙交流活动也一定是主要依靠放牧牦牛的方式。牦牛放牧半径不断地发生交流互动并移动,就带动整个族群的迁徙,或者为族群迁徙提供充足的准备条件。
(一)牦牛部落迁徙说
牦牛部落大致是从西北向南迁徙,在先秦时期持续不断地进行。有明确记载的是《后汉书·西羌传》记载:“羌无弋爰剑者……至爰剑曾孙忍时,秦献公初立,欲复穆公之迹,兵临渭首,灭狄豸原戎。其种人附落,而南出赐支河曲西数千里,与众羌绝远,不复交通……其后子孙分别,各自为种,任随所之。或为氂牛种,越巂羌是也……”。这段文献记载可以得出在秦献公初立时征讨西戎,兵达渭首即是渭河上游。狄豸原戎自“赐支河曲西数千里”南迁,赐支河是古代羌人所居住地区的一段黄河,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境内。而赐支河以西数千里可能是阿尼玛卿山和巴彦克拉山地区,也是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的发源处。以上可见公元前384年左右(秦献公初立),在青海河湟地区有一股羌种迫于秦势力而南下,其中就有“髦牛”(即髦牛种,越巂羌)。
马长寿先生在《氐与羌》书中认为:“先秦时代古羌人从河曲向外迁徙大致有三四次……直到关内秦国成为一个大国,阻止了西羌向东发展的道路,于是河湟见的西羌不得不改变原有的游牧方式为农耕与畜牧并举,同时还有一部分自此向西南方向迁徙。”[12]可以想见,先秦时代的西羌迁徙早就存在,中原历史文献往往不能详尽,但这并不能推翻先秦时代氐羌持续不断向西南迁徙的事实。
民族地区的传说和宗教往往也能够反映出民族迁徙的历史。李星星著文《藏彝走廊的地理范围及古藏缅语族群活动的假说》言:“现居川滇乃至南亚一带的藏缅语族各民族都有从北方迁来的传说。任乃强先生认为彝语支民族尤其彝族先民是来自怒江、澜沧江上游;方国瑜先生认为纳西、傈僳等彝语支民族先民是来自大渡河、岷江上游;李绍明先生认为大体纳西语西部方言族群先民是来自金沙江上游,而东部方言族群则是来自雅砻江上游;蒙默先生认为彝族先民是来自雅砻江上游。”[13]这些族群在追述自身历史时都有南迁的传说,在族群长期的迁徙历史中,最初记忆往往会因为历史湮灭、失忆、宗教信仰改变而模糊,但这些因素产生的差异不足以推翻族群南迁的历史。
石棉、冕宁、九龙三县交界的则尔山上周边民族有一个传说流传:“则尔山上有个海子,被当地称为青海子。而且都传说世上的牦牛都是从青海子冒出来的,所有的藏民都是从这个青海子出来的。”[14]这个青海子和青海湖名称一致,从民族迁徙历史来看,很可能是牦牛部从青海湖南下迁徙达到过则尔山,所以将族群原来放牧的青海湖名字拿来命名这个海子,同时把青海子作为他们溯源历史的象征。这个传说才渐渐发生、发展、形成,可以为牦牛部南迁提供证据。这则青海子的传说资料更能验证牦牛部从青海河湟地区游牧南下的可能。在今天的川西、滇西北高原,聚居着少数民族如纳西、“摩梭”、纳木依、尔苏、木雅、柏木依的藏族支系,都可能与古代筰人即牦牛有渊源关系或包含古筰人或髦牛遗裔。因此他们在文化中或可发现更多的依据,这还有待深入研究。
符合高原草场的放牧牦牛的海拔条件,在四川只有甘孜、阿坝、凉山三州范围。同时又要有耕作生产,只能聚集在高原河谷地带。始点是西北的青海河湟地区,目的处在筰人活动中心区雅砻江流域。这样考虑迁徙路线范围就大大缩小了,其余只要在符合条件的范围内找一些证据。
(二)雅砻江、大渡河流域牦牛(筰人)迁徙的遗痕
民族地区的地名、水名往往和民族迁徙的历史密切相关。在牦牛部活动的范围内,也留下他们的地名和水名。雅砻江上游“扎曲河”和澜沧江上游的“扎曲河”在藏语中同音词的意思就是“牦牛江”,说明在今青海玉树、海南藏族州原有牦牛部落生活过。另外在摩梭人中,称雅砻江的“雅砻”在民族语的发音就近似牦牛词音。雅砻江古称“若水”及其上游“扎曲河”以及“筰”,其中“若 -扎-筰”都是音近的,都指的是牦牛。⑤所以雅砻江也是牦牛江,可以推断牦牛部在雅砻江上游到中游都是广泛分布,也极可能顺江而下迁徙。路线约为:扎曲河-甘孜-道孚-雅江-九龙-木里-盐源-盐边。
大渡河上游也非常接近鲜水河(雅砻江上游),牦牛部极可能从雅砻江流域沿甘孜-炉霍-道孚-丹巴-泸定-汉源一线迁徙。这条路线上有力的证据是大渡河上游的东谷河东向与大金川河汇合丹巴后为大渡河。而东谷河又是牦牛河,有牦牛村名,邓廷良先生认为这条河是牦牛河、牦牛谷是牦牛的发源。[15]这足以证明牦牛部在大渡河流域迁徙留下的脚印,我们足以幸运的是还能够感受到这些脚印的存在。
川西高原的石棺葬的葬式主要有石板墓、石棺葬、土坑墓和石板卵石结合的墓葬。虽然川西地区的石棺葬式各异,但是这一地区石棺葬出土的器物具有很多共性,属于同一个文化类型。四川巴塘、雅江的石板墓出土陶器代表有:双大耳罐、单耳罐、陶簋、陶杯;铜器有:无格扁茎青铜剑、短铜刀、铜环、铜手镯。甘孜吉里龙古墓葬出土陶器代表有:单耳罐、双耳罐、陶簋;铜器有:铜刀、铜柄铁刀、铜泡和铜环。新龙谷日石棺葬出土陶器代表有:双耳陶罐、单耳陶罐、无耳陶罐和单耳杯;出土铜器有:山字格扁茎铜剑、柳叶形铜矛、铜手镯等;另有骨器和3枚绿松石珠。在大渡河流域的丹巴、康定和汉源等地都有石棺葬出土。雅砻江下游的盐源老龙头墓地出土的陶器、青铜器和装饰品都和雅砻江上游诸地的石棺葬出土器物十分相似,属于同一文化类型。特别是在甘孜吉里龙古墓葬中发现有用狗、牛头殉葬和肢解的马殉葬,[16]这与盐源老龙头墓地出现的马肢骨葬俗一致。这些足以说明盐源盆地的古筰人牦牛部落和雅砻江上游族群关系十分密切,应该是同一族群在历史时期迁徙留下的痕迹。
战国秦汉时期雅砻江、大渡河流域出土的石棺葬文化和盐源盆地的青铜文化属于同一文化类型。这一广泛的区域都是《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所载的“牦牛儌外”,同时这一区域的地名、水名和民族语言都和牦牛有着渊源的关系。笔者认为雅砻江、大渡河流域范围在战国秦汉时期主要是牦牛部落,这一区域出土的考古器物主要是氐羌支系牦牛部落南迁的历史遗留。
(三)金沙江流域牦牛、筰人迁徙的遗痕
金沙江古称麽沙江,意为麽沙人居住的江。同时“麽沙”在民族语中也有牦牛的意思,指牦牛部落。金沙江流域居住着纳西族,方国瑜、和志武先生著文《纳西族渊源、迁徙和分布》认为:“纳西族渊源于远古时期居住在我国西北河湟地带的羌人,向南迁徙至岷江上游,又西南至雅砻江流域,又西迁至金沙江上游东西地带”。[17]文中通过对民族语言和历史文献的分析,认为纳西族(麽些、麽沙夷)是川西高原的牦牛族群、筰人南下的一支。方先生所言自岷江上游又西南至雅砻江再西迁到金沙江上游的迁徙路线,需进一步谨慎来看。
金沙江流域考古在西藏贡觉县、云南德钦县和丽江金沙江河谷纳西族地区发现有石棺葬出土。这一地区的石棺葬出土的陶器以无耳、单耳、双耳陶罐为典型;出土青铜器以柳叶形青铜矛、曲茎无格青铜短剑为典型;其他还出土了石镞、铜镞、海贝、铜环、绿松石等器物。这些器物的特征都与甘青地区的齐家文化陶器、岷江上游石棺葬联系密切。而这一地区的石棺葬青铜时代约为春秋到两汉时期,说明在西汉之前筰人牦牛已经活跃在金沙江流域。这与筰人牦牛活动时代上吻合,但是和学界普遍认为的筰人在汉武帝天汉四年[18]渡大渡河南下进入雅砻江流域不合。金沙江流域活跃的西北氐羌系族群可能并非沿岷江-雅砻江-金沙江而来,很有可能是自三江上游顺金沙江南下。木基元在《丽江金沙江河谷石棺葬初探》一文中,通过系统的类比分析,认为这一地区古代族群来自西北的氏羌文化,随畜迁徙,不断南下,经德钦到格子金沙江沿线,并到达丽江,与滇文化结合,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化族系。[19]
以上可见古代筰人(牦牛)部落很有可能沿着《后汉书·西羌传》所载的“西出赐支河数千里”的三江上游地区南迁。其中顺金沙江上游南下是一条通道,在这条通道上也正好找到符合筰人(牦牛)南迁留下的考古、民族语言遗迹。
(四)岷江上游、青衣江上游区域牦牛(筰人)迁徙的遗痕
《史记·西南夷列传》载:“以邛都为越巂郡,筰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汶山郡主要指的是今岷江上游地区,《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服虔曰:“今蜀郡北部都尉所治本筰都地也。”又蜀郡北都都尉就是指冉駹都尉,可知在岷江上游地区有筰人的活动。沈黎郡主要指今大渡河中游、青衣江及雅砻江中上游地区。[20]沈黎郡治所在筰都,据考证在汉源清溪南到大树堡一带。沈黎郡在天汉四年废除而设置两部都尉,其一治牦牛(今汉源九襄一带),另一治青衣(今雅安芦山县)。[21]废除沈黎郡而设置蜀郡两部都尉,是西汉王朝将治理西北疆域的政策用于西南。废郡为都尉是西汉王朝在西南势力收缩,具体实施是“一主汉人,一主儌外夷”的夷汉分治。那么主儌外夷的牦牛显然是原沈黎郡筰都夷,也是原沈黎郡的大部范围。同样,东汉时期在沈黎郡故地设置汉嘉郡,但是汉嘉郡的辖地要小于沈黎郡。[22]原沈黎郡牦牛部族仍然大部分活跃在大渡河以西,雅砻江中上游,这些区域并不在汉嘉郡范围内。以上可知,牦牛(筰人)在岷江上游、青衣江上游都有活动的痕迹。
1973年冯汉骥、童恩正发表《岷江上游石棺葬》一文,开启了学界对岷江上游乃至整个西南地区的石棺葬研究。在茂县城关、茂县撮箕山、茂县牟托、茂县营盘山、理县佳山和马尔康县孔龙村都有大量的石棺葬发现。[23]这一区域的石棺葬出土典型陶器:有双耳罐、单耳罐、高颈罐、篡形器、单耳杯、碗、盂形器、纺轮、泥杯形器等;典型铜器:铜剑、铜柄铁剑、铜戈、铜钺等;装饰品:铜扣、铜泡饰、铜带钩、铜牌饰、金银项饰、和琉璃珠等。[24]岷江上游石棺葬文化的族属讨论中童恩正、林向、沈仲常、李复华、李绍明诸位先生都认为和西北氐羌人有关。[25]段渝先生也认为:川西高原岷江上游的石棺葬是氐族文化,雅砻江、金沙江和大渡河流域石棺葬是羌族文化。[26]这些认识实为确论,笔者认为同时期活跃在这一区域的氐羌一支极有可能是筰人(牦牛)。
青衣江上游宝兴县瓦西沟、宝兴县陇东老杨村、宝兴县汉塔山都有石棺葬出土,但这一区域考古出土的器物和典型石棺葬文化面貌有明显的区别。如宝兴县汉塔山战国土坑墓出土的陶器:罐有30件,另有釜、碗、盏、杯等,单耳罐只有2件;随葬出土铜器253件,山字格无格铜剑、铜刀、铜矛和铜镞(双翼、三翼)。[27]罗二虎先生在青衣江上游的考古出土文化分析中,认为:在春秋至战国前期,宝兴的石棺葬文化几乎完全未受到来自四川内地文化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大约是在战国后期才出现的。青衣江上游应该是在两种文化的边缘地带,存在着两种文化的相互影响和交流。[28]这也十分符合秦汉时期筰人(牦牛)和东部汉人分居的实际情况,也可以说青衣江上游是牦牛和汉人接触最频繁的地区,是夷汉两种文化交汇密集区。也能验证筰人(牦牛)生活在青衣江以西,大渡河中游、雅砻江中上游广泛地区。
三 总结
青藏高原东麓考古发现很多石棺葬,这地区南北走向的横断山脉,以及纵贯其间的怒江、澜沧江、金沙江、雅砻江、岷江等多条水系所形成一条上接甘青地区、中经藏东和川西高原,南抵滇西北高原的南北狭长走廊地带。[29]川西高原的石棺葬发现地点有雅江、巴塘、甘孜吉龙里、炉霍卡莎湖、新龙、丹巴中路乡、道孚、康定。[30]雅砻江中下游石棺葬发现地点有:汉源、木里、盐源老龙头墓地、盐边渔门。金沙江流域石棺葬地点有西藏贡觉、四川巴塘、云南(丽江、中甸、华坪、永胜)。[31]岷江上游石棺葬地点有汶茂(城关、撮其山、牟托、营盘山)、理县佳山、马尔康孔龙村;青衣江上游石棺葬地点有宝兴县[32]。笔者认为这一地区共同的考古学文化特征(西南石棺葬文化)以及民族语言、传说的遗留,联系上历史文献中的牦牛河筰人记载,大致与牦牛、筰人南下迁徙留下的痕迹物证相对应。
综合以上文献材料、民族学材料和考古诸多材料的分析,可以得出古代筰人、牦牛从西北往南迁徙大致有四条路线。三线的起点都是青海河湟地区(三江上游),其一:入雅砻江上游扎曲河,然后进入四川西北高原经石渠-甘孜-新龙-雅江,南下进入雅砻江流域(九龙、木里、盐源、盐边、攀枝花);其二:入雅砻江上游扎曲河,经甘孜-炉霍-道孚东入牦牛河谷进大渡河-丹巴-康定-石棉-汉源;其三:入通天河-金沙江或扎曲河-澜沧江,南下到云南西北部、四川西南;其四:青海河湟地区东向到自阿尼玛卿山东侧经迭部-松潘-茂县-汶川-理县-马尔康入金川河进入大渡河流域,或自松潘向西到黑水、红原进入大渡河流域上游脚木足河,再入大渡河南下。
注释:
①按:李星星老师提供笔者参考唐亮、刘弘编:《凉山考古四十年》(初稿),书中记:“刘弘在《凉山地区古墓葬多样性原因初探》、《巴蜀文化在西南地区的辐射与影响》和《筰人觅踪--初析”筰域“的考古学文化遗存》中认为盐源青铜文化时限在战国-西汉时期;赵殿增《金沙江流域早期考古的几个问题》文中认为盐源青铜器群的时代大约在战国至汉代;江章华《对盐源盆地青铜文化的几点认识》文中持战国早期到西汉观点;成都市考古研究所和凉山彝族自治州博物馆共同编著《老龙头墓地与盐源青铜器》一书认为盐源出土青铜文化时限约遭到战国迟到西汉晚期。仅林向先生《四川西南山地盐源盆地出土的战国秦汉青铜树》文中推定这批墓葬的年代上限为东周战国时期,下限在秦汉之间。”
②按:李星星先生曾给笔者介绍在不同母语的藏族语地脚话中“若-筰”发音指牦牛,在康方言中“涅-扎”也是牦牛意思。
③按:学界存在沈黎郡治所筰都的其他两种观点:1.任乃强先生《华阳国志校注补图注》中认为沈黎郡治所在大渡河上游之沈村。2.石硕先生《汉代的“筰都夷”、“牦牛儌外”与“儌外夷”--论汉代川西高原儌之划分及部落分部》认为:汉置沈黎郡的治所筰都定在青衣江宝兴、芦山一带,而非传统考据考证的汉源。本文取传统考证观点汉源说。
④按:李星星曾给笔者介绍,“若-筰”发音在不同母语的藏族地脚话中指牦牛;“涅-扎”发音在康方言中也指的是牦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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