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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克思主义生态观的当代发展

2014-03-24

关键词:奥康纳福斯特异化

金 鑫

(南开大学哲学院,天津 300071)

自法兰克福学派开始,生态学就有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的趋势。20世纪70年代以来,当代西方学界掀起了一场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危机理论相结合的思潮,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应运而生。生态危机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是有其必然性的。一方面,环境污染以及生态危机的加重迫使人们在制度层面寻找危机产生的根源以及解决这一问题的路径;另一方面,马克思曾立足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对生态环境的恶化有过深刻的理论分析。不仅如此,与以往形而上学思辨式的哲学理论相比,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实践的哲学能为当代生态危机问题的解决提供真正的践行原动力。

一、马克思主义的生态观

18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发生以后,欧洲各国相继进入了工业文明发展阶段,生产力大幅度提高,城市化进程进一步加快。从工业革命开始之初,环境问题便如影随形般地暴露出来。

马克思主义诞生于资本主义高速发展的时代,对于生态环境问题的思考当然也是马克思所不能忽视的。在《资本论》一书中,马克思将生态环境恶化问题表述为资本的盲目扩张带来的对生态环境进行的不计后果的剥削。在《德意志意识形态》《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等书中,马克思系统地论证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并且为如何处理这一关系作出了建设性的理论尝试。虽然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没有直接运用“生态观”这样的概念来系统阐释这一思想,但在他们的论著中确实对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所产生的环境问题进行过系统的分析和表述,其理论内容是丰富而深刻的。

马克思首先从人与自然的关系入手,系统表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如何不同于动物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马克思认为:“自然本身给动物规定了他们所要遵循的活动范围,动物也安分守己的在这个范围内活动,不会试图超越甚至不会考虑是否有其他范围存在。”[1]3而人却不一样,人面对自然具有积极的主动性,他们善于利用工具以及合作的形式改造自然,从而开辟出人化自然和社会化自然。人和自然本质上是一种不断进行物质交换的实践的互动关系。马克思指出,作为一种自然的存在,人受到自然条件和自然规律的限制和制约;作为一种能动的存在,人将自己的各种需求转化为对自然的改造,通过工具与自然进行物质交换。不仅如此,自然界还是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得以实现的纽带,是整个社会存在的前提。随着生产力的提高,人们不断向自然提出更新、更高的交换要求。要完成这些交换过程,人类必须以社会集体的形式紧密联系在一起,共同完成与自然界的物质交换。于是分工越来越细化,人与人之间的交换关系使得社会集体联系更加紧密,人类对自然的改造也变成了一种以社会为媒介的人类集体协作式的实践活动。人、人类社会、自然界之间形成了一个彼此紧密联系的实践体系,这三者互为中介,彼此相互联系不可分割。

马克思将生态环境急剧恶化的根源归结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事实上,马克思对于生态问题的论述,是其在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探究资本主义内在矛盾时必然得出的结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前提下,资本的盲目扩张丝毫不顾及自然资源的有限性和生态环境的承载能力。“支配着生产与交换的一个个资本家所关心的,只是他们行为的最直接有益的效果”[2]520,因此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生产关注的不再是人们的真正需求,人与自然的实践关系被异化。为了得到更多利润,资本家一方面扩大生产,肆意掠夺自然资源;另一方面为了压低生产成本,他们极力降低工人待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把压低工人的生存条件本身,看作不变资本使用上的节约,从而看作是提高利润的手段”[3]102,而不占有生产资料的劳动工人只能被迫从事已经被异化了的劳动,忍受资本无限扩张带来的剥削。在以私有制为前提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自然、社会三者之间的实践关系均被异化,人类对自然的改造只能是朝着资本最大化的方向发展,这首先表现为资本扩张带来的对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

马克思认为,要实现自然和人的双重解放必须打破以私有制为主体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实现共产主义。在以公有制为基础的共产主义社会中,生产活动关注的是人类的真正需要,自然环境无需再承担资本无休止的扩张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二、阿格尔的生态危机理论

现代马克思主义对于生态问题的关注始于马尔库塞。马尔库塞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盲目追求现实利益,劳动的异化程度进一步加深,人们从而成为没有超越精神的单向度的人;莱易斯继而主张资本主义国家应该通过政府干预的方式减低工业生产,改变人们的消费理念,从而减轻人们对生态环境造成的巨大压力;法国学者高兹则直接提出了“生态社会主义”的理想,将生态问题深入到社会制度层面,高兹认为人们应该通过实现社会主义生产方式来解决生态危机。随着生态危机的日益加深,西方学者开始从制度层面寻找生态危机产生的原因。阿格尔承接了这一理论思路,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转接到消费领域,提出了异化消费论,并首次使用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这一概念,试图从生态学视域下给予马克思主义新的阐释。

阿格尔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们为了补偿自己那种单调乏味的、非创造性的且常常是报酬不足的劳动而致力于获得商品”[4]494。一方面,在经历过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教训以后,资本主义社会开始调节自己的经济政策,对生产、消费进行调控。他们开始在一定限度内提高劳动者的工资待遇,缓和了生产规模不断扩大与劳动者购买力相对缩小的矛盾。但这并不代表这一矛盾已经消除,资本主义危机开始从生产领域转移到消费领域。资本持有者通过信贷、媒体等多种方式刺激普通劳动者的购买欲望,宣扬消费主义价值观,采用新方式来控制、剥削劳动工人。另一方面,劳动工人在单调重复的异化劳动中,失去了自身的超越性和创造能力,无法找到精神上的自我实现,从而只能将幸福感寄托于获取商品之后的满足感。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当中,消费不再是为了满足人们维持生产生活的基本物质需要,而是变成一种最直接地实现自我满足、自我价值的手段,人们的社会消费就这样被异化为一种无意义的寻找幸福感的一个途径。

阿格尔认为人的欲望是没有限度可言的,而资本持有者正是利用了人性的这一弱点,利用各种手段鼓吹消费主义。资本为实现其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控制人们的消费观念,激发人们向往一些本身价值并不显著甚至是无价值的需求,这势必会在人类社会与自然的物质交换过程中对自然产生巨大的压力。生态环境为这种虚无的需求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资本主义由于不能为人们提供缓解其异化所需要的无穷无尽的商品(因为商品生产受限于生态环境的承载能力)而维持其现存工业增长速度,因而将触发这一(生态)危机。”[4]486

在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下,资本对自然资源无限度的攫取与掠夺由于受到自然资源有限承载能力的制约而必然触发生态危机。这一生态危机将导致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急剧缩减,人们被异化了的消费期望也随之破灭[5]。人们在现实省思中会逐渐向自己的真正需求回归,从而认识到人的真正幸福应该来源于生产活动而非消费活动,是从劳动中获得幸福感的,这即是阿格尔所谓的“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

三、奥康纳的二重矛盾论

奥康纳在生态危机以及异化消费的理论基础之上,试图通过对生产条件的重新解释将自然与文化的维度作为重点引入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原初的生产条件既包括自然因素也包括人们以往实践活动的结果;奥康纳强调并引申了这一观点,认为生产条件不仅包括劳动者、自然等客观因素,同时也因劳动主体的主客同一性而具有主观因素,即文化因素。奥康纳认为,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中,不仅存在着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即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有制之间的矛盾,而且存在着资本主义生产力、生产关系与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奥康纳通过一系列的理论表述来论证三个要素之间的联系,试图在马克思的原初理论当中为生态环境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奥康纳认为,在实际的生产活动中,自然生态系统是已经内含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中的。自然环境是我们进行物质交换的另一方,它不仅是我们生产力的直接作用对象,也是限制生产关系的主要因素之一。自然环境的变化及其承受能力直接影响着我们的实践活动,直接影响着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的每一个环节。奥康纳从自然环境的角度重新审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联系,将自然、文化内含于生产条件并将其作为一个新的因素置于其间,利用生产条件与生产力、生产关系之间的联系将生态观与马克思主义理论有机地统一起来,从理论和现实两个方面论证了生态环境与生产力、生产关系之间的联系。奥康纳还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与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二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它们都是资本无限扩张所带来的后果。

奥康纳认为“更为社会化的生产关系、生产力形式以及生产条件形式结合在一起,便内含着一种向社会主义形态转型的可能”[6]263。奥康纳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生态危机的解决寄希望于一种新的生产组织形式,即生态社会主义形式。在这种新的生产组织形式中,人们关注的不仅是分配的正义性,同时也关注着生产的正义性。

四、福斯特的新陈代谢裂缝理论

福斯特可以说是近年来生态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他并不满意以往学者通过理论嫁接的方式将马克思主义与生态观机械地连接。福斯特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试图通过从生态学视域下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梳理和重构总结出马克思的生态观。

福斯特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成过程的梳理发现了“新陈代谢裂缝”理论。福斯特认为马克思主义的诞生与当时自然科学的发展密不可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被异化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交换关系的理论批判便借用了农业化学家李比希的“新陈代谢裂缝”理论。李比希运用这一个理论论证:在农业生产中,我们必须归还土地给予我们的东西,否则土地将逐渐丧失其生产能力。马克思在批判马尔萨斯人口论的过程中,也有过类似的表述。马克思认为,由于资本主义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大量人口涌向城市从而将土地肥力带走,从土地中产出的东西无法归还至土地,从而影响土地生产能力,造成新陈代谢过程的裂缝。福斯特看到了这两种理论的内在联系,并试图用新陈代谢裂缝论来阐述马克思的生态观。福斯特认为,马克思是从生态学和社会学两个不同的意义上使用新陈代谢这一概念的。马克思不仅将人与自然的物质交换关系视作新陈代谢,“用来表述那一系列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总是被异化地再生产出来的复杂、动态、相互依存的需求关系,以及由此引发的人类自由问题,这都可以被看作与人和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相联系”[7]176;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将人类社会与自然之间的物质交换、人与人在社会之间进行的物质交换全都商品化了,它将人们原初的与自然进行物质交换的过程与结果全部纳入资本发展的模式之中,社会生产过程的每一个环节都指向资本的盲目膨胀,这种异化直接导致了新陈代谢的“裂缝”,使得代谢产物无法归还。因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生态危机是无法避免的。

在福斯特眼中,生态发展新陈代谢的断裂只存在于特定的历史阶段,“只有承认环境的敌人不是人类(无论是作为集体还是个人),而是我们所在的特定历史阶段的经济和社会秩序,我们才能够为拯救地球而进行的真正意义上的道德革命寻找到更充分的共同基础”[8]43。福斯特认为生态环境新陈代谢的断裂根植于资本生产模式下人与自然之间物质交换的异化,任何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改良措施都不能根本解决这一问题。只有在进行道德革命的同时变革社会制度才能最终解决生态危机。道德革命的主要内容在于转变人们的生态意识和自然观。在一种健康的道德观中,自然不再是满足我们需求的所用之物,而是与人类紧密联系的一个整体。在制度变革方面,福斯特倡导工人阶级与环境保护者结成同盟以打破现有的资本主义生产模式,实现社会公正与环境公正。

五、总结与评价

自法兰克福学派开始,生态危机理论就有逐渐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相结合的发展趋势,这种趋势首先体现为马尔库塞等法兰克福学派人士对生态环境问题产生的忧虑。在寻找生态危机产生的原因时,马尔库塞首先将目光投向了技术与社会层面,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对技术的滥用最终导致了生态环境的危机,同时对于消费的盲目追求使得人们丢弃了精神的超越性以及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态度。莱易斯承接了马尔库塞从技术层面寻找生态危机原因的思路,并认为生态危机是人类在试图利用生产技术控制自然之时,自然对人类的无情反抗。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生态危机理论开始与马克思主义正式结合,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概念也应运而生。生态学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呈现一种由浅到深的发展过程。首先,阿格尔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与社会生产过程中的消费环节相联系,提出了异化消费理论;其次,奥康纳通过二重矛盾论将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与资本主义根本矛盾并列,加强了生态危机理论在马克思主义当中的核心地位;最后,福斯特批判通过理论嫁接方式提出的马克思主义生态观,试图通过对马克思主义发展过程的梳理,从马克思主义本身的文献资料中阐释马克思主义生态观。福斯特通过在生态学视域下对马克思理论的重新阐释得到了新陈代谢断裂论。在福斯特看来,新陈代谢断裂论不是由外部机械地连接而来的,而是源于马克思本有的生态观。

当代生态危机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是有其必然性的。这一方面的原因是由于在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下生态环境破坏的日益加剧导致诸多学者试图从更深层次挖掘生态危机产生的制度因素;另一方面的原因,诚如马克思所言,以往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作为一种实践的哲学,马克思主义才是真正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实践性理论。当代社会生态危机的解决,仅仅依靠诸多学者形而上学的理论思辨是远远不够的,它更需要一种将理论转化为现实改革的实践性动力。马克思主义哲学正是为生态危机的解决提供了这一实践性的维度[9]。

当代西方学者对于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发展同样存在着诸多不足之处。自阿格尔提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这一概念以来,生态学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的发展过程,同样也是生态危机理论深入马克思主义理论核心甚至是替代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核心地位的过程。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视角的逐渐淡化直接导致的后果是社会变革原动力的缺失。阿格尔将生态危机的解决寄希望于人们消费期望破灭以后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反思;奥康纳认为生态危机解决的关键在于政治制度的变革,但他并没有完全否定资本存在的意义,这就为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其自身对政治制度进行改革而解决生态危机提供了理论契机;福斯特虽然主张从马克思主义理论自身出发,但其在生态危机视域下对马克思主义的重新解读过于突出生态观在马克思主义当中的位置,这就不可避免地淡化了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内部矛盾的深层挖掘,因而福斯特也将生态危机的解决寄希望于道德观念的革命以及绿色运动与工人阶级的联合之上。

如何处理生态观与历史唯物主义之间的关系、寻求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直接动力,这是未来马克思主义生态观发展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马克思对生态问题的阐释并不仅仅局限于人与自然的关系,而是立足于唯物主义自然观与历史观的辩证统一。福斯特正是由于过分强调了唯物主义自然观故而淡化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在处理生态观在马克思主义当中的理论定位问题时,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一基本制度前提是不容忽视的,私有制是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下导致劳动异化、人与自然关系异化的根源。“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同样使在他之外的自然界、使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相异化”[10]58,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则直接表现为生态危机的出现。生态危机的产生与私有制所导致的劳动异化、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只不过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只有抓住这一关键,我们才能在不忽视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同时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只有抓住这一关键,我们才能为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提供真正的动力和方向。

[1]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2]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 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4] 阿格尔.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M].慎之,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

[5] 杨晓玲.马克思主义价值观的本质及其实践向度[J].内蒙古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6).

[6] 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M].唐正东,减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7] 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M].刘仁胜,肖峰,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8] 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9] 彭喜保.马克思主义生态观及其现实意义[J].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13(3).

[10]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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