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枕石爱蓬庐:石云先生诗书浅议
2014-03-24山西杨吉平
山西|杨吉平
春来秋至,每有感触,往往以诗遣怀。然放眼望去,世人辄为衣食而碌碌奔忙,故诗成亦只能独自吟咏,其间甘苦,默默自尝,为此而孤独而寂寞,每于心中叫苦不迭。近年网络发达,信息畅通,周围知音难觅,有新作便发与全国各地的诗友,互有唱和,短信往还,不失为人生一乐。其中有欧广勇这样的老先生,也有梅墨生这样的中年新锐,还有毛燕萍这样的女才子,等等。然夜深人静,举目环顾,仍然是寂寞孤独身。古人有“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之叹,信夫此言,故心向往之三五好友于荒江野屋商量切磋之事终与我无涉。但收到石云先生的诗集《石云诗草》,我的眼前不由一亮,称不上空谷足音,但终可以让我暂时逃离四无人声之凄凉矣。
人是有情感的,有情感就要外泻。人类历史上倾泻情感的最佳方式无过于诗。孔子当年教导他的子弟:“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可见,诗的作用不限于抒情而已,但抒情的第一方式则往往是诗。
谈石云先生的诗应该先从他的书法说起。因为对石云先生其人,我首先是从他的字里找到感觉的。由姚奠中先生题签的《石云诗书》,刊载了石云先生十多件书作,也不妨称之为诗作,因为全是他的诗稿。他的书法大致属于行楷,用笔简净,结字内敛,一丝不苟中有几分散淡,静谧安详中有几许温雅,不激不厉,风规自远。书如其人,石云先生应该属于仁者类型的文人雅士。他的书法与当代专业书法家比更多了几分儒雅,更多了几分文气,也多了几分静穆。虽然其书法看不出源于某位古代大家,但其笔致之清新、线条之洁净显然有其出处,在情调上他是接近现代名家丰子恺先生的。如果这是一种巧合,那便说明了石云先生的天分;如果这是一种结果,那便说明了石云先生的勤奋。这样的书法书写在张大千绘画的彩笺上面,其清新文雅直追明清,令人发思古之幽情。其书法令人着迷处当然还是其书卷之气,这种气息源自于他的诗人气质,可谓互为表里、相得益彰。
中国诗歌的鼎盛无疑在唐代,以至于鲁迅先生发出了好诗让唐人写完了的感叹,这是一种现实,也是一种无奈。但唐人的伟大并不妨碍后人继续借诗抒怀,也不妨碍一代又一代诗人的涌现。中国文化的结晶便是难以尽数的浩如烟海的诗歌遗产,这是一个诗的国度,更是一个诗的民族,无论面对苦难还是享受安宁,这个民族从来没有失声,从来不乏歌者!石云先生无疑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无数歌者中的一员。他吟唱于山野田畴,吟唱于松间月下,吟唱于江南水乡,吟唱于荒漠塞北……或名山胜水,或农家小院,有风景处便有吟咏,有吟咏处辄能动情,可谓真人,亦可谓真情,真情人作真情诗,令人唏嘘感叹!
石云诗作题材当然不限于风景诗,但歌颂自然,向往山林无疑是他的主题。这缘于诗人热爱大自然的质朴情怀,也缘于其诗歌的追求格调。启功先生论诗,有“唐以前的诗是长出来的,唐诗是嚷出来的,宋诗是讲出来的,宋以后的诗是仿出来的”之语,对古典诗歌的总结可谓高度概括。而唐以前的诗的确比较自然,诗意多在自然描述中闪现,令人联想,令人体悟,很少有宋人那样直接在诗里头进行说教者,故唐诗多以物寓怀的山水田园诗,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正这种情状的写照。换言之,唐诗是诗人眼中的自然,而自然是唐代诗人观照中的自然。从这个意义上讲,石云先生的诗是直追唐人的。我们看一下他诗作的标题便可感知一二,《小园即景》《山事》《山居》《山中早行》《夜月》《田家》《咏马鸣山》等,诗人的视野,与千载之上的唐人惊人的相似,情怀与唐人惊人的相通,意韵与唐人惊人的一致。虽然其诗集中有大量的读画诗,但诗人所读多为山水、花鸟,可以看作是另一种形式的山水诗,或者说是间接的田园诗。难怪冯其庸先生言“石云先生诗,意在晋唐之间”,其中不乏鼓励的意思在,但就其选材论,诗人无疑与唐人是相合的。
唐诗体裁,以绝句、律诗、古风成就为高,而绝句影响更为深远。石云先生所作多为绝句,是否也是有意为之呢?律诗八句,世人以为繁难;绝句四句,世人以为简易。此不知诗者之言也。邵祖平先生在其《七绝通论》中尝言:“七言四句之诗,不丰不杀,不弇不侈,最合于诗人之陶写。”绝句之含义,也有人以为“一句一绝”,这就意味着绝句之为诗,句句须言之有物,精整简逸,绝无废话。故绝句比之律诗,四句便见分晓,没有回旋余地,不能优柔寡断,更赖于才情,更需要功力。以此言之,绝句实难于律诗。所以,石云先生作诗大有知难而上之气概。
诗之为诗,未必句句可以传诵,有一二佳句已可动人。石云先生诗作中便时出妙句。如“购来佳酿三千斗,袒腹吟哦到日曦”之豪迈,“山翁石室坐,煮酒赏云烟”之达观,“忽有风声起,仓庚深树鸣”之幽深,“萧瑟秋风无尽愁,夕阳泣血笼西楼”之悲怆,“俯仰人间多少事,新枝着绿又逢春”之进取等,读之辄令人心动。有此佳句,不枉诗人之名矣。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近体诗逐渐为新诗所替代,律诗绝句逐渐式微。改革开放以来,传统文化逐渐复兴,近体诗又出现一个热潮。然千余年来,所用诗韵均为“平水韵”,平水韵在当时是合辙合韵的,但语言发展到现在,声韵的变化则是不争的事实(如普通话绝无入声)。于是有人提出“新韵说”,用普通话的四声区别平仄。我自己作诗依然用平水韵,读诗也多读古诗,故新韵诗作于我是陌生的。初读石云先生诗作,发现其不避入声,久看才理会出他用的是新韵。因其合乎新韵,读来便朗朗上口,可见,新韵是有其存在的道理的。但新韵便难免新语,故石云诗作有许多语言便太新,有伤古雅,故我还是想看到他写出使用平水韵的诗句,是所望也。
明年,我与石云先生将同时迈入天命之年,回首往事,不胜感慨,聊赋一绝以共勉,诗曰:
云山枕石爱蓬庐,
弄月吟风自卷舒。
五十年华休叹老,
春来花木正扶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