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的欢愉:论付泓的油画创作
2014-03-24北京黄三胜
北京|黄三胜
绘画借鉴图像由来已久,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深受“影像文化”影响的一大批艺术家,将“影像消费”经验转化为特殊的创作方式,成为新绘画的主力军。与传统绘画方式对图像“现实主义”的借用不同,新的一批画家将外部世界的图像进行重新编码组合,借以表达个体对现实世界的真切感受,并努力解释事物的本质。
付泓正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员。在他的画里,有平时的日常生活,有聚集活动的人群,有生活的场景环境,它们或独幅成画,或多图并置……所有画面出现的内容,抑或主题,都离不开图像。然而,这些图像却不同寻常。一方面,画家通过试验、模仿图像的生成过程,将其从时间上延展或压缩,并随机截取,创造不可控但却有意味的形式,形成或具象或抽象的画面。他要用这种方式打破既有的创作方式,寻找绘画的偶然性和多样可能性,使自己的绘画变成带有自律性及游戏性的制造过程。另一方面,用这种方式随机偶然选择的图像,又必然产生幻想和意义,这种幻想和意义显然不具有真实性。画家想用这种方式应对普遍意义上大家认为的图像的真实,因为他认为图像的重要意义并不仅仅在于指示现实的情状,他要通过“制造了图像”的绘画立场,弱化“以图像传递信息”的模式。这看起来矛盾,但却正是画家的创作观念与方式。他将制造的图像冷静而不夹杂表情地安放,使图像与图像之间、图像与现实之间的联系变得模糊不清、模棱两可。此时,图像是生成绘画的方式,是绘画的语言,又是被画的对象,画家通过对图像的特殊处理和表达,引导人们对图像、图像背后的真实、绘画观念与方式进行自觉的关注和思考。
制造图像对画家的创作表达如此重要,这又使他对图像的使用变得相对矛盾。他竭力回避自己的主观引导,但还是难以保证选择出来的图像不带上他的绘画主张和社会批判色彩。他的“2010聚会系列”“2010同一个梦系列”等作品,画面多是聚集的人群,他们或在观看,或在做同一件事,给人的印象都是瞬间的闪现,或是匆匆一瞥。而《2013记忆》等作品,则多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经历过、看到过的场景或环境,给人的感觉同样是瞬间的记忆。从所有这些作品,不难看出这种矛盾的并列与平衡。画家确实是在运用他惯常的“制造图像”的方式处理画面,从画面图像来看,均有随机性、偶然性、不可确定性。正因如此,他才更便于回应人们对于生活、图像的真实和意义的习以为常的看法,他提供的随机制造的图像证明,意义取决于特定的上下文,强加的意义也许在短时期后会失效,但图像作为事实将一直存在,又会在别的上下文中被解读。他提醒人们,“人习惯于寻找意义,但很难找到每一刻存在的意义,人不过仅仅是在经历冗长而连续的、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事件”。他不反对观众运用各自的生活经验和心理经验去解读他的作品,但希望观众能在他提供的图像面前,实现自我的引导,从而能够重新看待图像背后的真实。
从作品的素材来看,画家又不自觉地将视觉焦点指向了人的个体在社会中的处境问题上。人们在忙碌中迷失自己的生活和方向,迷失自己的个性体验和追求,共性的行为抹掉了个体生命的光辉,这是我们应有的生活吗?画家带着现在都市人的空虚和苍白,满怀疑惑和忧虑地旁观着世人,他在问自己,也在问世人。这些共有的主题,隐喻了画家对生活真实和意义的看法,人们跟随大众、随波逐流,没有自己的言行思想,其实是荒诞、无趣、没有意义。画家本想借助偶然制造的图像获得偶然的幻想和意义,但不自觉中仍又走回了自己潜意识里关注的主题线索。
这样的创作观念和方式或许与他的个性有关,付泓对待绘画、对待艺术、对待生活的态度是认真、执拗、冷静、理性的。当然,也有超越的反叛。他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博士,工作于北京高校,国内美术学院多年的系统学习和训练,造就了他在绘画技术方面扎实的功底和丰富的词汇,这让他在表达时往往轻松自如。而他却频繁放弃已被别人认可的表达方式,不断投入到新的摸索和创造中。他早年以《面孔》获得影响,但并没有沿用业已熟悉的题材和方法,而是不断探索,直至近年来对“制造图像”的沉迷。即使是晚近阶段,他仍然经历了许多波折与起伏。他所设想的是通过作品引导观众对观看的自我引导,而非艺术家的直接引导。他还希望解决绘画的长远发展问题,他有意将创作置于不安全的、冒险的状态,以便发展出新的问题,进而推动绘画的自觉生长。他也很在意绘画路子的狭窄和局限,因此尽量避免题材、图式的标签化。他希望作品具有开放性、多样性、偶然性和不确定性,这样才会使艺术变化、生长、不衰。他的这种冒险精神和复杂、矛盾的心理,直接导致了他现在的选择。
尽管他不断放弃过去熟悉的表达方法,但他对绘画语言的追求却一如既往。他非常重视画面的绘画性,即使是现在利用制造出来的图像进行创作的方式,他依然能很快把握好绘画与图像的关系。在他的画中,图像被浓厚的绘画语言筛洗、过滤、抽取。写意的色点、色块横陈画面,干湿的笔法交错跳跃,画面图像抽象整体,此时客观世界里的形体、光影、质感难于寻觅。图像写实在这里找不到一丝痕迹,传统的“现实主义”观念在这里也没有踪影,但是图像的影子还在。在他的画中,图像成为了绘画的载体,绘画语言又借助图像得以变化和生长。
与此同时,他又不停地思考绘画、图像、现实之间的关系,他要通过绘画同时再现图像以及图像背后的现实。这是富有哲理思考的理性选择,绘画是画家的本体语言,图像不仅是创作手段还是表现对象,图像背后的现实则是要探讨的话题。于是,那些有关于人的活动或场景,以及视觉经验和心理经验,就在绘画媒介上重演。而每一次重演,隐藏的东西都会显现出来。无论是认真里的荒谬和盲目,还是贫乏后的异常和诗意,这些潜藏的眼光,就会使人发现无趣世界中的有趣,无知世界中的感知。在这种境况下,画家将绘画安放在追求叙事快感的愿望下进行,同时又注入了时间的存在感,从而获得与真实世界并存的特质。
绘画、图像、现实、生存经验的交织与碰撞,被付泓糅进他的作品。他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生活和世人,再用理性的思辨展陈他的观点。他是一个追求艺术真实、生活真实的人,他一直不停地、执着地“制造”各种可能性。恰如他自己所说:“……这样的假设是对个人绘画危机的提前解决,是在绘画的系统里腾挪一个尽可能大的、自由出入的场地。当然,要在这一场地里干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在绘画上所作的选择,其实是制造挑战,制造问题,制造绘画的空间。“制造”成了他的创作方式的一部分,他乐于“制造”,并因“制造”获得新的灵感和机遇。
他,选择了制造,也因此而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