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话语分析的心智模型视角研究[注]本文系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资助项目“多模态新闻语篇符际间性与评价机制研究”和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英汉语篇隐性评价研究”的部分研究成果,项目编号分别为:2012SJB740001、11YYD020。
2014-03-23张欢雨
1.引言
传统的批评语言学认为社会结构直接决定话语结构,没有意识到认知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根据Chilton(2005)的观点,认知研究在批评话语分析中被普遍忽视,成为“丧失的环节”(missing link)。而实际上认知语言学所揭示的概念化过程与意识形态的表达息息相关(Hart 2010),将批评话语分析和认知语言学相结合是有必要也是有可能的(Stockwell 2007)。国内学者洪艳青与张辉( 2002)、张辉与江龙(2008)、辛斌(2007、2012)也意识到了认知在批评话语分析中的重要作用,并通过一些具体的分析证实了两者结合的可行性。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van Dijk和Ruth Wodak为代表的批评话语学家认为社会结构和话语/语篇并不直接关联,他们之间需要认知这个接口来产生联系。van Dijk(2001)提出“社会-认知话语分析模式” (socio-cognitive discourse analysis),认为社会结构和话语之间必须通过个人认知和社会认知来担当媒介作用。Wodak(2006)提出了话语分析的“社会-认知模式”,尝试建立一个集语言学、社会学和认知科学于一身的理论体系。
上述研究肯定了认知在话语和社会之间的接口作用,指出了其在批评话语分析中具有的重要作用,并提出了一些具体的分析模型。但是“认知”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这里所讨论的“界面”或“环节”具体指什么?这引起了批评话语分析学者的广泛思考,Wodak(2006) 把它称作“中介问题”( mediation problem)。而在van Dijk看来,这个接口就是“心智模型”(mental models)。他认为“心智模型就是人们对某一情景或事件的主观表征”(2009:6),而所有心智模型的集合就是“我们对个人经验的认知表征”(2008:61),“心智模型在很多方面成为了社会和语篇之间的接口”(2009:29)。具体来说,心智模型就是社会现实和语义句法选择之间的一个认知接口。
这些研究表明心智模型应该成为批评话语分析的重要内容,但当前从认知视角进行的批评语言学研究大部分基于隐喻、转喻、范畴化、概念整合和心理空间等理论(张辉、张天伟 2012),很少涉及心智模型的分析。而van Dijk(2008,2009)虽然论证了心智模型在话语和社会现实之间的界面作用,却没有具体指出该理论应该如何应用于批评话语分析。基于这样的现状,本文探讨从心智模型视角进行批评话语分析的理论基础和具体途径,并指出心智模型理论对于批评话语分析进一步发展所带来的启示。
2.心智模型与话语操控
语言学中的心智模型概念分别是由Johnson-Laird (1983)和van Dijk & Kintsch (1983)在同一年提出的,但当时van Dijk & Kintsch把心智模型称作“情景模型”(situation model)。经过不断的发展(Van Dijk 2001,2003,2006,2008),心智模型被进一步细分为“事件模型”(event model)和“语境模型”(context model),“事件模型”就是我们头脑中对特定事件本身的主观表征,即所构建的心智模型。但即便是同一件事情,人们在不同的交际情景或文体中叙述的方法也会有明显不同,这是因为说话者/作者还为自己所处的交际情景构建一个心智模型,即“语境心智模型”,从而用不同的方法阐释同一件事情。也就是说,影响我们会话、写作和理解的不是真实语境中的时间、地点、人物、年龄、性别等社会特征,而是我们对这些特性的主观理解和建构。认知语境在语篇交际中的重要作用被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所证实。Fauconnier( 1997) 指出,一个表达式在具体的交际情境中可能产生的意义主要取决于参与者的背景知识和在当前语境中建立起来的心理空间结构。Langacker(2002:318) 认为,每一表达式都涉及语境定位问题,因为“说话者和听话者都至少会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在所唤起的感知中的角色”。
表1 心智模型控制的语篇生产过程(van Dijk 2008:103)
表1清楚地说明了话语的加工处理过程是由心智模型(特别是语境模型)控制的。“不像以往的那些‘解释性’方法,心智模型不光为语篇的理解提供解释,还为语篇的生产创造‘起点’”(van Dijk 2008:59)。社会结构决定了当前社会的基本状况(社会情境),如男性主导的社会决定了性别歧视现象的存在。对社会现状的理解产生了社会认知,并以社会文化知识的形式储存在每个社会成员的长期记忆(社会记忆)中。在具体的交际情景中,储存在说话者/作者长期记忆中的群体态度和意识形态进入到工作记忆(场景记忆)中,生成特定的语境模型,并通过与事件模型相结合实时地控制语篇的生成。
具体来说,语篇生成的一般流程是先产生给定事件的事件模型,然后经过语境模型的加工和调整,最后才产生语篇本身。语境心智模型对话语的生产施加总体的控制。它首先决定在话语的局部和总体结构中,采用哪些“世界知识”和事件模型中的哪些信息来进行表达和预设;其次,在实际的语篇生产过程中,语境心智模型控制所有依情景而变的语篇和话语结构,如语音表征(音调、音高、语速等)、词汇选择、句法等,还有相对宏观的结构,如语体、语域和修辞等。就是说,它不仅控制我们表述什么,还决定我们怎样表述(van Dijk 2009)。
由此可见,反应社会现实的群体意识形态通过心智模型的运作控制话语生产,从而决定话语/语篇的呈现方式。
心智模型可以控制话语的生产,反过来,话语也可以通过构建心智模型来影响和改变社会现实。因为世界知识可以通过“抽象化、概括和去语境化”(Baudet & Denhie`re 1991:155-187)等途径从心智模型中获得,包含在话语中的心智模型就成为人们常识或“世界知识”的重要来源。渗透在心智模型中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会随之融入人们的知识体系,而这种知识会通过人们的实践活动影响和改变社会现实。由此可见,作者的心智模型可以操控话语的表达,而所生成的话语又可操纵读者心智模型的构建,从而达到左右和影响社会认知的效果。
“批评话语分析的主要目标之一是研究话语如何维持和再生权力与控制以及由此导致的权力滥用和社会不公。在现代社会中更加有效的权力经常来自对人们认知的影响与控制,具体表现为通过说服、掩饰或操纵等策略来改变他人的思想以符合自己的利益”(辛斌 2012:2)。而根据上文的分析,这种说服或操纵策略正是通过心智模型和话语操控之间的双向影响来实现的,因此心智模型理应成为批评话语分析中的核心关注,而它们的结合点就是话语操控和操控话语。
3.分析模式
“批评话语分析特别关注具体语境中意识形态的生产方式,其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揭露话语深层中唤起或传播的态度,并解读这种话语导致态度改变的方式”(辛斌 2012:3)。 Van Dijk (2003,2006)把劝说性的话语描述为试图在受众头脑中发展一种心智模型的话语实践。因此,运用心智模型进行批评话语分析主要关注语境模型中的意识形态成分如何影响语篇的生产,从而设法在读者头脑中构建起包含这些意识形态的心智模型。由于无法直接观察作者头脑中语境模型,因此我们主要关注它的“产品”——语篇。该分析模式主要分为三个步骤:第一,综合分析语篇的呈现方式,即所有显著的表述特征,包括词汇、句法、话语结构等;第二,提取语篇中所建构的微观和宏观心智模型;第三,从宏观心智模型中分离出理想化认知模型(ICM)和背景知识,并鉴别所包含的意识形态。Fairclough(1989)认为意识形态通过自然化过程变成常识,而批评话语分析要做的就是反向操作,即去自然化(denaturalize)。这种去自然化完全可以通过剥离心智模型中的意识形态来实现。
首先,由于语境模型的控制作用发生在语篇的所有层面上(van Dijk 2009),我们必须全方位地分析话语的呈现方式。主要包括:语篇的整体格式,总体的话题选择,标题、副标题和导语的表述;正文的整体语义组织和语法构造,前景化和背景化,词汇的选择,描述的详细程度,还有信息表达的显性和隐性程度都有可能受到语境心智模型的制约。语篇的内容安排也需要遵循局部和整体的语篇连贯策略。即:事实的呈现并不一定按照时间顺序,而是以相关度为依据。相关度最高的、最重要、最有趣、最有戏剧性的信息会首先出现,而哪些信息被判断为相关的取决于语境模型。
其次,由于人们的阅读习惯是按照顺序逐步解读语篇,而不会去专门关注某些语言现象,所以“我们应该按照语篇的自然顺序,一并考察所有遇到的突出的语言特征,而不是把全文的语言特征先进行分类,再来逐一分析(Wodak 2001:85)。”随后提取每一个句子和段落的心智模型,遵循语篇衔接和连贯的规则,把所有已经阅读的语言单位看做一个有机的整体,提取一个单一连贯的心智模型,并随着阅读过程的推进,以句和段为单位,不断更新。比如当前阅读到第一段的第三句,就概括出前三句的心智模型;如阅读到第三段,就提取前三段的心智模型,直到完成整个语篇,概括出一个宏观模型。这是因为“连贯性是语篇生成和理解的基础,是语篇分析的关键所在”(Cook 1994:25),而“只要相关联,人们就倾向于把按序发生的微观模型概括成一个宏观模型”(Van Dijk 2008:62)。
最终,我们从该模型中进一步分离出一个或多个“理想化认知模型”(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和背景知识,并揭示其意识形态倾向。因为这是人们认识世界的基本认知单元,人们倾向于以这种方式理解和记忆事体,经过一段时间后,人们能够回想起来关于某一语篇的内容往往已经简化成几个ICM外加背景知识了。人们的个人经历以及所见所闻的事情中,绝大部分是非常平淡和琐碎的,一段时间后就会完全忘记,我们通常只能记得事件的总体框架而不是细节(King 2000; Bruner 2002),比如我们可能记得去过某个地方旅游,但无法回想起游玩的细节了。这种经过归纳和抽象的认知模型可以在记忆中保留相当长的时间,从而固化为人们世界知识的一部分,包含其中的意识形态便这样潜移默化地完成了从作者到语篇再到受众的整个渗透过程。所以,这样的批评话语分析模式最符合人们的阅读和认知习惯,而且能从整体上和宏观上把握语篇的意识形态倾向,相比传统的分析模式更为精确和全面。
4.例证分析
批评话语分析特别注重公共话语的研究,因为通过对公共话语进行操控,权势群体就可以把他们的意识形态融入人们不断更新的常识或“世界知识”中,从而影响和控制他人的思想,巩固或调整现有的社会结构。新闻语篇是当代社会最重要的公共话语形式之一,是人们形成“世界知识”并与他人共享情感、态度以及价值观的重要来源。比如说,如果我们经常阅读关于生态危机的新闻,那么我们就会逐渐学到生态保护的一般常识,并潜移默化地接受包含其中的观点、态度甚至是偏见。因此新闻报导中所传递的意识形态具有广泛的影响力,选择新闻语篇作为分析案例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
2009年11月26日,《纽约时报》在其网站上刊登了题为“China Joins U.S.in Pledge of Hard Targets on Emissions”的新闻,主要报导中国和美国制定减少碳排放的目标,以此遏制全球变暖。该报导在纽约时报网站上刊发两小时后就被修改稿替换了,虽然报道内容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标题和作者均未发生变化。由于标题一致,且前后相隔仅两个小时,鉴于所报道事件的性质,事情本身不可能有明显的变化,即事件模型没有改变。那么报道被修改的合理的解释就是作者对该事件的主观认识,即语境心智模型发生了改变。
这是因为新闻报导的写作过程并不仅仅是记者表达他对于新闻事件的了解,而是涉及一个复杂的从事件模型中选择命题的一个语境化过程,随后这些命题以怎样的方式被报导就取决于语境模型。“在这方面,语境模型就是一个接口——一个转换工具(过滤、选择和再语境化),把我们所知的转换成我们所说的”(van Dijk 2008:105)。语境心智模型包括报导者对以下方面的了解或认识:大众的兴趣;编辑的需求;报刊的意识形态;报导者的意识形态;作者作为记者的身份、作为报刊职员的身份、作为编辑下属的身份;报刊风格等等。只要报道者对以上任何一项内容的认识和理解产生了变化,语境模型就会发生改变,报道也自然随之调整。
我们将运用上文提出的分析模式来对比分析这两个新闻语篇的表达和组织方式,所构建的心智模型以及所包含的意识形态倾向。这样既可以例示本文提出的分析模式,又可以清楚地观察语境心智模型中的意识形态成分是怎样对话语进行操控,在受众头脑中构建不同的心智模型,从而调整所欲传达的态度、观点和意识形态。因为所谓的操控就是在语言和表达资源中所做的一种系统选择,通过连续观察这两个版本所选择使用的不同话语内容及其表达方式,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作者对语篇进行操控的详细过程和内在机制。由于篇幅限制,本文仅选取该报导正文的约前250个单词,对应在初稿中是1-6段(248个单词),而在修改稿中是1-4段(244个单词)。这样选取语料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由于读者通常会阅读新闻标题和正文的起始部分,但并不一定读完全文,新闻报导通常把最重要的内容放在开头,所以报导开头部分的内容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首先,标题的含义模棱两可,因为“join”的意思非常微妙,这个多义词使得标题至少可以在受众头脑中构建起两个不同的心智模型:有可能是中美共同制定减排目标来抵御全球变暖;也有可能美国在制定减排目标这件事情上采取了主动,担任了领导者的角色,而中国制定相应政策是受了美国影响才“加入”的。正是标题的模棱两可为报道者对正文进行操控提供了可能性,即可以在读者头脑中构建起截然不同的心智模型。
P1修改稿)The Chinese governmentannouncedThursday that it had set a target to slow the growth of its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by 2020,a day after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 set a provisional target for reducing United States emissions.
P1初稿) …said…,aiming to reduce so-called carbon intensity by 40 to 45 percent compared with 2005 levels even as its economy grows,according to Xinhua,the state news agency.(初稿)(虚线部分同上文)
修改稿的后半句没有像初稿那样详细陈述减排目标的具体内容,而是突出了制定这一目标的时间是在美国政府制定减排目标的第二天,暗示了中国制定减排政策有可能是迫于美方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从而引导读者对模棱两可的标题解读作出选择。修改稿中使用的动词是“announce”,强调了中国政府想要正式高调地公布这样一个决定,它给人一种故意宣传作秀的感觉,在读者心目中构建起“中国制定减排目标不过是呼应美国做法的一种宣传而已”的心智模型。相比之下,初稿中所用的“said”显得比较平实,再加上后半句对中国减排政策的具体解释,更显得平实。
接下来再看该报道的其他版本。
P2修改稿) The Chinese offer,which focuses on energy efficiency,contrastswith th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most other nations to reduce total emissions.China hasresisteddemands from American and European negotiators to adopt binding limits on its emissions,arguingthat environmental concerns must be balanced with economic growth…
文章通过“contrasts,resisted,arguing”塑造了一种中国与以美国为首的几乎所有国家对抗的心智模型,即在减排问题上消极被动,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相比之下,美国是减排和环保的倡导者,和世界上其它国家站在一起,成了整个事件的背景,不被人们所注意。但事实上,美国在过去的100多年间一直都是温室气体的最大排放国,而且还是仅有的尚未签署该协议的两个发达国家之一。而作者回避了这些内容,充分表明语境心智模型中的意识形态倾向在发挥作用。
P3修改稿) …,Chinasurpassedthe United States two years ago as the largest emitter of greenhouse gases.… It was unclear whether the timing of China’s announcement wascoincidental,though the Chinese have been preparing an opening position ahead of international talks on climate change in Copenhagen next month.In the past,Beijing has tried to avoid looking as if it has beendirectly influencedby American decisions.
在第三段中,作者把中国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指出它现在代替美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世界的注意焦点也理应从美国转向中国。报导者的陈述是从有利于美国的视角出发的。但是,既然中国在两年前超越美国,那么反过来说,美国在那之前一直都是世界第一排放大国,理应对全球变暖负有主要责任。
该段的第2、3句并不直接关联,但是“语言表达的信息量总要小于交际中所需的信息量,这是因为我们在理解字面信息是总是将其置于一定的认知世界中处理的,对缺省的信息,人们自然会通过启动认知世界(包括ICM和背景知识)作出适当的添加,以使后语能搭前言,此时也就获得了语篇的连贯性”(王寅 2011:366)。换言之,为了对语篇获得连贯的解读,即为所述事件构建一个完整的心智模型,读者需要启动头脑中储存的“世界知识”(world knowledge)”,然后把这些暗示或默认的信息填入构建中的心智模型来获得完整的意义。那么从这两句话中,人们有可能会推断中国这次制定减排目标也是受到了美国影响并迫于舆论压力而做的一场秀,呼应了第一段中的陈述,强调了美国的主动和中国的消极,构建了对立的心智模型。
P4修改稿)…the United States hadpressedhard for a public commitment from China and wasrelievedthat it had delivered.But the official,who spoke anonymously because of the delicacy of the matter,called the carbon intensity figure “disappointing,”…
在第四段中,报导者进一步强化中美两国的对立,塑造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美国是世界环保的倡导者和监督员;而中国成了不负责任的环境破坏者,在美国的不断施压下,才勉强拿出一个并不令人满意的减排目标。作者这一次明确指出中国的减排目标就是迫于美国的压力,和上面几段的陈述形成了递进关系:受众会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尝试对整个语篇建立一个完整的心智模型,即取得连贯的解读来获得意义。报导者充分利用这一点,从标题和第一段的模棱两可到第三段的信息预设,再到本段的直接点明,报导者不断明晰立场,持续引导读者的思维,试图在受众头脑中牢固地构建起符合其意图的心智模型。
综上所述,在意识形态取向的影响下,报导者巧妙选取视角,通过语篇的衔接和连贯,把相关信息拼凑在一起,构成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在读者心中构建起以下的心智模型:美国是减排的倡导者,和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站在同一阵线;中国碳排放量巨大,但在该问题上消极被动,受到了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社会的广泛批评,制定减排目标也是迫于压力而做的秀。报道者构建中国和世界对立的心智模型,意在凸显中国,转移减排责任。这呼应了对文章标题的第二种可能的解读。相比之下,初稿构建的心智模型则截然不同。
P2初稿)The Chinese target falls short of what many inEurope and other nationshad hoped for — a reduction of gas emissions by at least 50 percent — and may thustake some of the heat off the United States.Many ofthese same nations and groupshavecriticized the American effortas too weak,but now China seems to be offering almost no deviation from its business-as-usual path,a more troubling development to some.
初稿虽然也构建了对立的心智模型,但不同的是:中国和美国不再对立,而是处于同一阵线,站在了欧洲和其它国家的对立面。该段既谈到了国际舆论对中国的批评,也谈到了它们对美国的批评,给读者的印象是在减排问题上中美应当共同承担责任,从而将原本主要由美国承担的舆论压力分摊给了中国“take some of the heat off the United States”。通过对比可以看出,修改稿中作者提供了一个对立的心智模型,对立双方是中国与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上的其它国家;而在原稿中,报导者在整体上构建了一个对立的心智模型(中美与世界上其它国家),但在其内部嵌入了一个“分担”模型(中美分担来自国际社会的压力)。可以说,整个新闻报导的框架改变了,由一个单一的对立模型变成了一个对立中有合作的复合模型。
P3初稿) How that plays out at international climate meetings next month in Copenhagen or in follow-on sessions next year is unclear,but there will beconsiderable pressureon China to strengthen its ambitions,and probablylesson the United States.
第三段的陈述进一步构建了一个分担的框架,而不是对抗的心智模型,读者明显感觉到中美两国站在同一阵线,共同分担减排压力。但是报导者强调中国承担的压力要比美国大,是意图推卸美国的责任。第四段只是简单提及中国总理温家宝会出席哥本哈根的气候会议,属于事实性陈述。
P5初稿) China’s announcements came a day after the White House announced that President Obama would attend the conference and had set a provisional target for reductions in overall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in the United States.
P6初稿) Theback-to-backannouncements by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amounted to politically safe opening bids in what is likely to be a long,tough process of negotiations on concrete stepsthe two countriesshould take to address climate change.
虽然初稿第五段的第一句和修改稿首段的后半句几乎完全一样,但是如果我们把它和第六段连在一起观察,就会发现作者在原稿中构建了完全不同的心智模型。因为虽然第五段也提到了中国宣布减排目标是在美国的后一天,但是紧接着的第六段并没有强调中国是在追随美国,或迫于压力才这样做,而是把这它看作是一种共同应对气候变化的行为。同样的一句话,通过不同的上下文组合可以构建完全不同的心智模型:在原稿中报导者构建的是中美两国的协商、分担模型;而在修改稿中,作者构建的是中美两国对立的模型。
综上所述,在初稿中《纽约时报》通过把中国和美国一起前景化,构建了中美共同承担责任的心智模型;而在修改稿中美国与世界其它国家站在同一阵线,并同中国形成对立,构建了一个中国独自承担责任,中美对抗的心智模型。我们可以把整个报道内容抽象成一个“责任”ICM,初稿和修改稿的区别是前者凸显了作为责任者的中国和美国两方,而后者只凸显了其中一个负责者——中国,其核心在于美国是推卸部分责任还是全部责任。
5.启示与结论
“批评话语分析从一开始就自视为一种‘工具语言学’( instrumental linguistics),它着重分析人们生成的符号( 如词、短语、句子等) 和他们交流的意义之间的关系”(辛斌、高小丽2013:2),而在该领域的大多数研究中,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是其自然的理论分析框架(Wodak 2001),如以Fowler为代表的批评语言学主要针对语篇的“分类系统”(classification),“及物系统”(transitivity),“情态系统”(modality)和“转换系统”(transformation)等进行描述。这些分析方法一般的做法是从语篇中选取特定的语言现象进行分类描述和统计,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话语的操控性和其中隐含的意识形态偏见,但这样的分析往往会把所选取的成分和整个上下文割裂开来,忽视语篇整体的连贯性解读,不符合人们的阅读和认知规律,因此分析结果往往趋于片面,甚至有失偏颇。而基于心智模型理论的分析模式符合人们的阅读和认知习惯,注重心智模型的实时在线建构过程和宏观意识形态的提取,因此分析结果更为科学全面。如Wodak(2001:85)所述 “描述和统计某个语言类别出现的次数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整个语篇的意义和结构是无法用这种方式来解释的”。Marchin和Mayr (2012:208)也批评传统的CDA不太注意语篇的生成,而且太具有选择性,过于专注定性分析,从而会有失偏颇。因此,我们应该把语篇看作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在批评话语分析中充分重视对宏观语篇语义的分析,而不应把各种语言特征割裂开来单独研究。
其次,我们发现以往的批评话语分析普遍重视对显性的语言成分及其特征进行分析,如词汇句法特征等。这些分析是必要的也是有效的,但往往会忽视那些没有出现的、字里行间的意义。正如前文所述,没有在语篇或话语中表达出来的信息往往是作者想要传达,但又不便直说的重要观点和态度,“显现出来的词频或表达方式并不一定就能说明问题,有时恰恰是那些未被言说的可能更为重要或者更有分析价值”(辛斌、高小丽 2013:5)。作者往往会采用前句和后句,或前段和后段之间逻辑上产生断层的方法来实现隐性含义的表达。这是因为读者倾向于认为语篇天然就具有连贯性,即语篇连贯主要是靠心智上的连贯性取得的(Givon 1995)。这种心智上的连贯其实就是为语篇构建的一个完整心智模型,这个建构过程从读者阅读第一个单词就已经开始了,并随着新的句子,段落的不断出现而实时在线地推进,直到读者对整个语篇构建起一个完整的心智模型为止。对于句子之间和段落之间不连贯的地方,读者会进行逻辑推理,随后调用大脑中存储的世界知识或常识进行补充。受众对自己补充的信息深信不疑,很难意识到这正是作者对语篇进行操控的重要手段,即把观点、态度和意识形态预设到缺省信息中,让读者自己补充,既能增加可信度又能增加隐蔽性。因此,提取心智模型的过程能够发现语篇潜藏的重要观点和态度,从而能够更加准确全面地揭示意识形态偏见。
心智模型在话语的生产中发挥了关键的接口作用,它的主观能动性是话语之所以具有操控性的根本原因。主流意识形态通过语境模型的运作选取语篇的表达内容、控制语篇的表达形态,从而在受众头脑中构建起符合其利益的心智模型,并使之固化为人们世界知识或社会认知的一部分,以便维持或强化当前的社会结构。相比传统的批评话语分析理论和分析方法,基于心智模型理论的认知批评话语分析模式能够更加全面深入地揭示渗透在话语中的意识形态偏见,从而推动该学科的进一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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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欢雨:复旦大学外文学院博士生;常熟理工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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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阴/阳”和“positive/negative”为例[注]本文系济南大学2013年度校级基金项目“文体分析在大学英语阅读教学中的应用”和济南大学外国语学院2014年度院级科研基金“‘阴/阳’和‘positive /negative’的认知语义对比分析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分别为:JZC1336、WYKY201405。本文在撰写过程中得到上海外国语大学梅德明教授的指导,特此致谢! - 21世纪初期中国翻译批评:回眸与前瞻
- 大易翻译学初探[注]本文系2013年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大易翻译学:译学的大易视角研究”的部分成果,项目编号为:2013WYXM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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