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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层任意性和深层理据性的辩证

2014-03-22张士东

关键词:任意性索绪尔拟声词

张士东,彭 爽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2.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符号的任意性和理据性之争已持续多年,并逐渐形成了任意性和理据性两大阵营。双方都强调自己论点的正确、论据的确凿、论证的严密,不屑一顾对方的观点,甚至总是指责、攻击对方,这样势必不利于问题的根本解决。为了更全面地把握这个问题,本文拟从符号的表层和深层两方面对符号的能指和所指进行分析和说明,以期对任意性和理据性的关系进行梳理,求得一种比较合理的认识。在此基础上,结合词源学理论,并以具体实例对此问题进行分析。

在语言符号约定俗成问题上,索绪尔曾援引美国语言学家辉特尼的观点:“语言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东西,人们同意使用什么符号,这符号的性质是无关轻重的”[1]31。李葆嘉在此基础上将“约定俗成”分解为“王者约定、民众俗成”[2]。此处的约定俗成实际上就是最初对事物进行命名的问题。命名是个大事,即便是王者也要认真对待。首先,我们看命名者在命名时所用的语言符号就反映事物与名称的关系[3]22-28。事物,在当时的那种场合下是非常具体明白的;名称,为了能使它更贴切、更恰如其分地表达事物,命名者肯定会利用他的聪明才智,甚至集体智慧,以求“名正言顺”,达成事物的命名。名称和事物的恰当结合,不但便于理解和记忆,更便于传播和传承。索绪尔只强调约定俗成,但是他低估甚至忽略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前面提到的命名的作用;另一个是后面将要分析的名称和事物之间的恰如其分的关联。

索绪尔认为能指和所指的关系是任意的。首先,以同一语言的能指和所指举例,指出二者之间没有任何内在关系,所指可以用任何别的声音来表示。其次,用不同语言间的差别来进一步说明任意性。最后,还指出它们之间的关系是约定俗成的关系,或者说是规约的关系[1]102-103。我们对上面的说法进行逐项分析。从范畴层面来说,能指是音响形象,属于语音范畴;所指是概念,属于语义范畴。这两个范畴的确不属于同一层面,显然没有“自然联系”。但是这两个层面的东西怎么就会结合到一起了呢?索绪尔给出的答案就是因为约定俗成。他引证的不同语言的差别则进一步加强了这种约定俗成即任意性的断言。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要问,第一,约定俗成就是任意的吗?前面我们已分析了约定俗成的过程,很明显这个过程是集体智慧的结果,也就是选择一个在大家看来最适合那个语义的语音,并将二者结合对事物进行命名,这证明这种约定不是任意的。许国璋也指出,符号这种“人为的联系”“是理性的联系,而不是任意的联系”[4]2-10。第二,约定俗成就是能指和所指关系的最初来源吗?约定俗成只能是命名的过程,不是命名的缘起。我们这里需要指出其缘起,也就是为什么某个词的语音和语义结合到一起?它们是什么关系?某词的音和义的结合一定有思想的中介作用,另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是这个语音和语义有同构关系[5]77。第三,索绪尔选择的不同语言都是以非同源词为例,这在印欧语中不具有代表性。印欧语中的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的数词之间在表面相异中反映出同源的规律性。梅耶认为,其之所以相符绝不是出于偶然,“这是因为从一种语言与另一种语言的那些差异中,可以找出一些确定的对应规律来”[6]。

索绪尔在指出符号任意性的同时,也提出了拟声词和感叹词不是任意的。他认为,拟声词从来不是语言系统的有机成分,数量上也较少。但是实际上,语言的缘起正是对声音的模仿。马清华指出,由拟声词直接或间接发展来的众多非拟声词构成了语言词汇的主体,后者程度不等、方式不同地携带着某种拟声要素,其中所有模拟人类发声和一部分模拟外界发声的拟声要素具有语言普遍性[7]55-64。他进一步指出,名词、动词、形容词等词类均在拟声词和拟形词基础上孳乳出来。更指出叹词是拟声词的触发器,拟声词的供源、语法化的起点、句功能的发生之源[8]。拟声要素的等效选择性、多能性、变异性等多股力量的不断搅拌,使整个词汇理据系统归于混沌[7]55-64。也就是,随着语音的脱落、增加、变异,而导致同一来源的词语逐渐发生了变化,甚至与原来的语音大相径庭。这样,其他词的理据性就逐渐消磨殆尽,但是其根本还是拟声词和叹词。他进一步认为拟声词一旦被引进语言,就或多或少要卷入其他的词所经受的语音演变,形态演变等等漩涡。并且得出结论说,它们已经丧失了它们原有的某些特性,披上了一般语言符号的不可论证的特征。这里笔者不禁要问一下,在它们丧失原有特征之前的时候,也就是在符号可论证的时候,符号是否是任意的呢?再有,其他的任意性符号在丧失某些特征之前,是否是可论证的,即有理据的呢?言外之意,不可论证之前是可论证的,那么原初就应该是可论证的,也就是非任意的。这样,我们可以说任意性是后来由于语言发展而产生的。

综上,无论是约定俗成被看作是任意的,还是拟声词、叹词因为非任意而被排除在外,我们认为这都是所谓的表面任意性。表面的任意性不可能也不应该是最后结论。

索绪尔在《绝对任意性和相对任意性》里对绝对任意性和相对任意性进行了详细阐释。我们对主要话语进行摘录和说明。以便对他的思想进一步深入地研究。

首先,他认为符号的任意性分为绝对任意性和相对任意性。并且认为“只有一部分符号是绝对任意的,而别的符号可能是相对地可以论证的”[1]181。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在量的方面,他承认了相对任意性占绝大多数;在质的方面,对于绝对任意性他没有进行挖掘,对于相对任意性又加上了限定词“可能”二字。这使得原本在量的方面比较清晰的事情在质的方面又被弄得含糊了。再有,“一部分符号是绝对任意的”实际应该是一部分符号的来源“不知道”。游顺钊在《能指的起源》中认为应该把“不知道”与“任意性”分开。李葆嘉在《静态语言学的三个来源》中也认为这两个概念正好反映了能指演变过程两端的特性,即源头“不清楚”从现状看来则似乎是“任意性”。

然后,索绪尔也认为任意性是受限制的。“包括联想方面的和句段方面的,正是这些关系限制着任意性。”句段关系具有明显的理据性,这个问题已经被以沈家煊为代表的众多学者论证过了[9]。而在联想方面我们认为比句子里的某一项可以进行不同的联想更基本的是同族词方面的联想,而同族词的联想不但包括造词,更包括词族中最原始的那个词的产生。这体现为本文第一部分里面的音义同构关系[5]77。这说明无论是联想方面还是句段方面都是理据性的。甚至索绪尔也指出“任意性的限制很少引起语言学家的注意”[1]184。这里面的“任意性的限制”就是指理据性。并且他也认识到了“人们的心理给一大堆符号的某些部分带来一种秩序和规律性的原则”[1]184。正是人的心理给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带来联系,带来理据,使得这种看似任意性的东西具有内在的、深层的秩序和规律。“一切都是不能论证的语言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可以论证的语言,在定义上也是不能设想的”[1]184。从字面上来看,前半部分是对绝对任意性的否定,后半部分是对相对任意性即理据性在可操作层面的不确定性,综合起来看就是对理据性的认可。

最后,索绪尔指出:“在一种语言内部,整个演化运动的标志可能就是不断地由论证性过渡到任意性和由任意性过渡到论证性;这种往返变化的结果往往会使这两类符号的比例发生很大的变动”[1]185。可论证性也就是理据性。原本理据性很明显的语言经过演变之后,理据性逐渐模糊,就导致由理据性过渡到任意性。而原本看来任意性的东西,在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之中又具有了理据性。

笔者认为他这一部分是对前一部分符号任意性原则的修正。具体过程如前。概括如下:第一步,从量上认可相对任意性占大多数;第二步,认为任意性受理据的限制,否认绝对任意性;第三步,指出语言演化是由论证性过渡到任意性。从绝对任意性和相对任意性的论说过程中,我们渐渐明了索绪尔的意思。也就是理据性是语言的深层次的东西,而深层的理据经过长期的历史演变过程变得模糊起来,也就给人以音、义之间的关系没有理据的感觉,即任意性。

综上,索绪尔以任意性为出发点和核心,从量上和质上分别肯定相对任意性,并且认为任意性是由论证性过渡而来的。实际上,我们可以说相对任意性和论证性从本质上看就是理据性。也就是说索绪尔也间接地肯定了理据性,并且认为任意性是由理据性过渡而来的。

索绪尔对能指和所指的关系没有加以历史性的探讨,这是他任意性原则论证的一个失误[3]22-28。发生一点语音演变,是不应该称之为任意性的。历史语言学并不否定语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虽然这种变化有些时候比较大,但是变化是有规律的,这就要学者进行研究后才能得出结论。为了进一步说明任意性的不全面,我们以汉语的音义历史的结合方面进行探讨,以期发现符号音义之间的实际关系。“中国传统的语言文字之学,其中心思想即是找出能指和所指之间的理性联系。”具体地说理据就是“人在选择符号时的思想动机”,是“符号与概念之间理性的关联”[4]2-10。下面就以汉语在音义方面的代表人物及其主张为证,对音义的理据关系进行说明。

在中国古代有先秦两汉时的“理据声训”、宋代的“右文说”和清代的“因声求义”等多种观点。“理据声训”以许慎的《说文解字》为代表。《说文解字》中540部中有29部是以声符系字,这体现了许慎因声求解字义的方法。“右文说”起源于汉代的“亦声”,它寻找同声符字的共同意义。清代的“因声求义”在前两者的基础上,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有所突破。尤以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和王念孙的《广雅疏证》为代表。前者以《六书音均表》来注《说文解字》,这体现出了声音和意义的关系。后者“窃以为训诂之旨本于声音,故有声同字异,声近义同,虽或类聚群分,实亦同条共贯,譬如振裘必提其领,举网必挈其纲。”[10]13这样看来,声同字异的材料就可以用声音这条纲贯穿起来。黄承吉的《字义起于右旁之声说》将音义关系分为三个层次:第一,提出“字之同声者,皆为同义”。第二,提出文字是语言的附属,文字孳乳是语言分化的结果。第三,提出谐声是“义与声相和相适”。他的观点就是意义依靠声音,声音代表语根,声音同则意义同[10]13-14。程瑶田的《果裸转语考》将二百多个词系联在一起,是因声求义的典型代表。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声音和意义是密切联系的,而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正是思想这条纽带。

中国近现代在古代的基础上,乃至在西方语源学和语法学理论基础上,对音义关系的理解更加深刻。章太炎的“求语原,建词族,谈孳乳”标志着汉语词源学的建立。其学生黄侃继承和发展了他的思想:以《说文》为中心,以文献为根本,与方言相印证,到训诂中检验。刘师培认为:音义必有联系,古韵同部字义相近。他在同族词方面认为:求语根,求分化规律,求音变规律。杨树达更利用了大量的古文字材料,如甲骨文、金文等,引入西方语源学理论,以“形义密合”的观点用初文贯串同源字[10]15-16。此时期胜过古代的优势不胜枚举:甲骨文的发现使得文字的研究找到源头,西方理论的借鉴使得研究条理更加清晰,目标更加明确。

同一语言内部,通过意义的边缘范畴的引申,就会产生不同的意义。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指出,“事物的命名,是用形式命名,而不是用材料命名”。章太炎也提出:“物有同状而异所者,予之一名;有异状而同所者,予之一名”。这种形式或形状,实际上就是事物的某种属性。一种事物可以有多种属性。以不同的属性命名,它的名字可能就不一样。这样有人就会说不同的地区取不同的属性是任意的。但是,每种属性同其名字之间都是有根据的。这种根据就是理据。

不同方言之间的差别也比较大。比如云南方言称“近”为“挨”。“挨”实际是普通话中的动词“紧贴着”的意思,到云南话里就变成了形容词“近”的意思,这实际上就是词的引申,由“紧贴着”变为“近”,由动词变为形容词了。再比如说“水”,东北的土著称之为huat,福建话称之为huat,更有些地方称之为su,sur,mur之类的。这种变化也是有规律的。如从h到s的音变,从m到w的音变[11]。这些都属于历史中成批的、有规律的现象。这也可以说是某种语音演变现象。

民族的迁徙、融合导致语言的变异和交叉。原本同一来源的语言,经过数千年的变化,已经是“相见不相识”了。这种差别只能是越来越大,最终导致相似度越来越小,但其根本却是来源于同一祖先的或同一祖先语言的[12]。实际上就是“语言共时态里的规律性应当说都是历史变化的产物”[13]。

综上,我们认为理据性是符号的深层的、根本的属性。它既需要历史语言学的语音作为基础,又需要词源学,甚至现代语言学的语义分析。正如李葆嘉指出的“语言符号的可论证性是其原生属性,而任意性语言符号的次生属性”[3]22-28。可论证性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失去了其表面上的象似之点,这样仿佛就让位给了任意性,这实际上是不深入的表现。现象是表面的,而本质是深层的。所以,我们认为符号的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实质上是表面的任意性和深层理据性的辩证关系。

[1][瑞士]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2]李葆嘉.荀子的王者制名论与约定俗成说[J].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86(4):87-90.

[3]李葆嘉.论索绪尔符号任意性原则的失误与复归[J].语言文字应用,1994(3).

[4]许国璋.语言符号的任意性问题[J].外语教学与研究,1988(3).

[5]辜正坤.互构语言文化学原理[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

[6][法]梅耶.历史语言学中的比较方法[M].岑麒祥,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3.

[7]马清华.拟声词在语言发生学上的意义——从动态系统原理下的音义关系看[J].外国语,2013(1).

[8]马清华.论叹词形义关系的原始性[J].语言科学,2011(5):482-496.

[9]沈家煊.句法的象似性问题[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3(1):2-8.

[10]黄易青.上古汉语同源词意义系统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11]张士东,杨军.“濊”、“粟”语义考释[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3):130-133.

[12]张士东.夫余族名的音与义[J].黑龙江民族丛刊,2010(6):83.

[13]张士东.“夫余”与“句丽”语义考释[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6):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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