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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威廉斯分裂的自我解读《欲望号街车》中的矛盾欲望

2014-03-21

大理大学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斯坦利威廉斯布兰

邹 霞

(大理学院外国语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

《欲望号街车》是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一部力作,一举囊括了纽约剧评界奖、普利策奖和道诺森奖,奠定了威廉斯在当时美国戏剧界的泰斗地位。而威廉斯对男女主人公斯坦利和布兰奇的成功塑造,使读者的重心一直胶着在他们两人的矛盾斗争上面。为此,当评论家菲利普·考林在1993年回顾近50年来对该剧的批评史时,做出了这样的推断:“只要《欲望号街车》继续被阅读和表演,对这两个人物的争论就会继续,因为布兰奇和斯坦利就是阴和阳,起始和终结,街车的左半边和右半边”〔1〕。

诚然,布兰奇和斯坦利是《欲望号街车》中矛盾的焦点,然而撇开创作者本身,单方面从文本来分析该剧的人物无疑违背了威廉斯的创作宗旨,他曾说过:“在某种程度上,我自己必须就是那个所塑造的人物,否则的话,那个人物就不真实”〔2〕。可以想见,威廉斯在创造布兰奇和斯坦利这两个个性迥异的人物之时都不由得沾染上了他性格上的特征,威廉斯就曾经公开承认布兰奇是他本人的化身,而斯坦利这个备受诘责的男性角色在粗俗暴戾的性格表象下同样隐藏着温柔的成分,在《欲望号街车》中,威廉斯赋予主角们更多他性格中矛盾纠结的部分,而此剧中的主题欲望也同样沾染了想得不敢得的矛盾。

一、威廉斯分裂的自我

威廉斯曾经提及:“《街车》的意义在于表现现代社会里各种野蛮的势力强奸了那些温柔、敏感而优雅的人”〔3〕。评论家们普遍将“那些温柔、敏感而优雅的人”指向剧中没落南方贵族的代表布兰奇,却忽视了威廉斯的个性特质,他饱经磨难的生活经历和被主流社会排斥的同性恋这种边缘人处境使得其一直处于压抑、痛苦的精神折磨中,令威廉斯的性格两级分裂:“我的性格有着两面,一面强烈地对性欲感兴趣,另一面却非常的温柔,沉思而且富有同情心”〔4〕。在这种意义上而言,《欲望号街车》可谓是威廉斯为自己难堪处境的一次呐喊,或者说剧作家为自己心理创伤的一次疗伤。

田纳西·威廉斯于1911年出生在美国密西西比州一个典型南方没落世家里,他的母亲身为美国南方上流世家的后裔,一直奉行着她引以为傲的清教主义,然而,当保守矜持的南方文化碰到了积极功利的工业化进程,难以调解的经济和心理压力使南方人变得格外敏感和精神压抑,在幼小的威廉斯心目中母亲敏感、优雅、神经质,以令人窒息的爱感染着他。威廉斯的父亲是位到处奔波的鞋子售货员,粗犷的老威廉斯一直以粗暴的态度对待孩子,充斥着暴力的父子关系让威廉斯“一辈子都处于惊恐之中”〔2〕,然而父亲身上那种现实乐观的享乐主义却也让威廉斯为之着迷,他甚至在一次访谈中提到:“我本来可以获得父亲的喜爱,父亲其实也希望我能喜欢他;可是母亲把我们(我和姐姐)放在了父亲的对立面,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了”〔5〕。从父母那里继承到的粗俗与优雅、放纵与克制、享乐主义与清教主义两种极端的特质使天性安静羞怯的威廉斯形成了一种分裂的双重性格,无论在个人生活还是艺术创作中,威廉斯都在努力地平衡着他分裂性格的两个侧面,力求实现精神的完整,然而纠结与矛盾却不可避免地成为他作品和人生中的主旋律。

家庭的阴影促成了威廉斯分裂的自我,在敏感动荡的时期,被社会视为堕落、变态的同性恋取向让威廉斯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无疑更加深了其性格的分裂。尽管威廉斯公开承认了他的同性恋取向,但是他在作品中对同性恋的态度一直是矛盾的,隐匿或加密了同性恋题材。甚至有评论者认为威廉斯为了迎合大众的审美,不惜歪曲事实来实现对大众的献媚。在一个身患恐同症的社会中,威廉斯这样的选择是无可非议的,但是作为一个同性恋作家而言,违背自我的意愿,压抑内心真实的声音,威廉斯深陷一种两难的精神囹圄中,让其本已分裂的性格益加两极分化,威廉斯的内心充满了犹疑和痛苦。

二、纠结的人物性格

《欲望号街车》作为威廉斯的代表作,整部剧中都弥漫着一种矛盾氛围。“让布兰琪魂牵梦绕的‘美梦’庄园对于丝苔拉而言却是她迫不及待地希冀逃离的樊笼。它象征着丝苔拉所反叛的旧传统以及上流阶层的腐朽和虚伪。驱使布兰琪自我毁灭的欲望是丝苔拉和斯坦利建立健康的性关系和幸福家庭的纽带。扼杀了布兰琪的‘天堂福地’是丝苔拉和斯坦利相亲相爱,繁衍生息的乐土”〔6〕。由此可见,威廉斯在创作中有意无意地运用矛盾的冲突来加深该剧的神秘感,而剧中人物的塑造更是在其特意的矛盾烘托下展现出多层次多角度的个性特征。

《欲望号街车》中的灵魂人物布兰奇,她优雅而敏感,总是带着一种诗意的神经质,首次出场时的她在天堂路街区破败的建筑衬托下显得格外出尘,“她穿一身讲究的白色裙装,外罩一件轻软的紧身马甲,戴着珍珠项链和耳环,还有白色手套和帽子,看起来像是到新奥尔良的花园区来参加一次夏日茶会或是鸡尾酒会”〔7〕8。然而在洁白的外衣遮掩下,布兰奇却是一位有着老虎般欲望的女人,她的名字Blanche Dubois在法语中是白色的森林,白色固然有着纯洁高贵的寓意,但白色的森林却予人一种虚无缥缈、不堪一击的意味,同时森林在文学作品中一直与邪恶、欲望、死亡联系在一起,仅从布兰奇名字的象征上看来,高贵与堕落、自制与欲望成就了布兰奇性格的双重性。

在死亡和堕落阴影下身心俱疲的布兰奇逃离纸醉金迷的旧日栖息地,前往妹妹丝苔拉所在的城市期待获得自我的新生。下意识地隐藏了糜烂的不堪过往,布兰奇偏执地将自己视为文明和优雅的化身,端起南方淑女高贵、矜持的架子,毫无寄人篱下的自觉,挑剔地说到:“哪怕在最可怕的恶梦里我也从来,从来都想象不到——只有坡!只有埃德加·爱伦·坡先生——才喜欢这个调调!”〔7〕15尽管隐藏在戏谑的语气中,布兰奇毫无疑问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态度来审视妹妹丝苔拉慷慨给予她生活乃至生命中的这个避难所。表面上布兰奇不可一世、毫不感恩,然则布兰奇一方面用这种靠虚幻的高贵身份堆积起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和自傲,借以掩饰自己被迫看人脸色借宿的尴尬处境,另一方面早年被爱情残酷抛弃的布兰奇难掩对妹妹幸福生活的羡慕和向往,在酸葡萄心理下逞逞口舌之快也是人之常情。在姐妹久别重逢这一幕简单的交谈中,布兰奇矛盾的性格特质就已经表露无遗,压抑的过往让布兰奇学会带着面具面对残酷的现实,自我与本我的分离让布兰奇活在痛苦挣扎中,“布兰琪身上所体现的纯洁与淫荡、优雅与虚伪、欲望与绝望的共存和对立揭示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矛盾性”〔6〕。

大多数评论者眼中野蛮残忍势力的代表斯坦利粗俗暴力,他身上一眼可见的享乐主义和利益优先的现实主义让其性格上的两面性一直为读者所忽略,然而细心审读之下我们会发现斯坦利仍然带有威廉斯性格中那种分裂的特性,粗俗与乐观、暴力与温柔矛盾地融合在斯坦利阳刚暴戾的形象中。伴着“他的保龄球外套和肉铺里买来的沾着血的一包肉”〔7〕6,斯坦利首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相较于布兰奇唯美诗意的亮相,斯坦利的出场充满了汗臭和血腥的味道,然而不同于布兰奇让我们感受到的那种不切实际、虚幻缥缈,斯坦利贴近现实的市井形象却充满了富有活力的生活气息,展现出乐观的生活态度。

骄傲地巡视自己领土的斯坦利在遭遇文雅高贵的布兰奇后,强烈感受到了自己权威的动摇,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力,斯坦利在精神和肉体上对布兰奇实施了一系列的打击报复。当布兰奇在他的领地不顾他的反对公然勾引他的朋友米奇并打乱他的扑克游戏后,斯坦利愤怒地把收音机扔到窗外,甚至动手殴打了企图维护布兰奇的丝苔拉。斯坦利的暴力在很大程度上透露出他不安的内心,事后的斯坦利后悔莫及,夫妻二人在楼梯上互相谅解的深情相拥将斯坦利的柔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两人紧盯着对方。然后发出低低的、动物般的呜咽,拥抱在一起。他在台阶上屈膝跪下,把脸贴在她因怀孕微微隆起的肚子上”〔7〕79。斯坦利在残酷对待自己领土的侵犯者布兰奇的同时,却在用心呵护着自己挚爱的妻儿和家庭,他的暴力是他保护家庭温暖的武器,甚至有女权主义者将斯坦利哭泣并向丝苔拉下跪这一场景视为男权向女权的低头和认同〔8〕。在粗鲁的表象下,斯坦利展现出积极向上直面现实的乐观精神以及温柔体贴的丈夫形象。矛盾成为威廉斯在《欲望号街车》所塑造人物的主要性格特征,彰显着威廉斯本人纠结分裂的个性。

三、矛盾的欲望

欲望无疑是《欲望号街车》中流动的主音符。欲望麻痹了布兰奇温柔善良的本性;欲望蒙蔽了丝苔拉的双眼;欲望冲昏了斯坦利的理智。但同时也是欲望让丝苔拉和斯坦利的婚姻生活得以圆满;欲望为伤心失落的布兰奇提供了在这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里得以容身的一线缝隙,可谓成也欲望,败也欲望,威廉斯对于欲望的矛盾心态一目了然。在母亲的熏陶下,威廉斯深受清教主义的影响,压抑克制的清教主义让内心反叛的威廉斯为之窒息,渴望自由的他选择投向父亲奉行的享乐主义,呼唤着欲望的释放,然而根深蒂固的清教影响禁锢了他思想的解放,让他伸手拥抱欲望的同时又深感罪恶,正如莫里森·马吉德所说的那样:“正常的成年人的‘性’对威廉姆斯是一种灾难……”〔2〕与其说是欲望毁灭了布兰奇,毋宁说是夹杂在欲望与克制之间两难的处境逼疯了布兰奇,是分裂的矛盾个性撕扯了布兰奇残存的理智,最终将她推入了命运的深渊。

布兰奇的悲剧源于一段令她魂牵梦萦的罗曼史,接受南方贵族淑女教育的布兰奇在年轻的时候温柔善良,全身心投入爱上了自己的丈夫,却偶然发现仿佛明灯般照亮自己世界的爱人居然是一位同性恋者,与自己结婚只是为了寻求一个挡箭牌,隐瞒自己为世俗所不容的性取向。深感被爱情背叛的布兰奇在极度失望中喊出了自己的愤怒,却导致了敏感脆弱的丈夫自杀身亡,从此以后“那盏曾照亮了世界的探照灯再度熄灭了”〔7〕137。被背叛、内疚啃噬着内心的布兰奇放纵欲望引导着自己的行为,沉溺在欲海的世界难以自拔,企图在陌生人的怀抱中寻求一丝丝的温暖,威廉斯曾在一次采访中提到:“欲望源于对同伴的渴望,是一种排遣孤独的方式,而这种孤独缠着我们每一个人”〔9〕。欲望让孤独的布兰奇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般享受着那片刻的光亮和温暖,帮助她抗拒对死亡的恐惧,然而自小被严格教育着的自制理性始终不能从布兰奇的脑海中根除,内心深处的道德意识无所不在地谴责着她在世俗眼中放荡堕落的欲望自救,克制与放纵、道德与欲望残忍地拉扯着布兰奇脆弱敏感的神经,让布兰奇变得神经质、病态、歇斯底里,终日逃避现实沉浸在虚幻的世界中不可自拔,最终被当作病入膏肓的精神病人囚禁在冷冰冰的牢笼中。

欲望与克制在布兰奇身上的纠缠挣扎在她与斯坦利的正面接触中得以全面的展现。敏感纤弱的布兰奇面对斯坦利粗野无礼地对她私生活的刺探本应对他极端憎恶,然而初见斯坦利的布兰奇却不由自主地被斯坦利性感健壮的男性魅力折服,在第二幕中布兰奇甚至用语言挑逗斯坦利,让斯坦利闻自己浴后身上的香气并请他帮忙系上连衣裙后面的纽扣,她半奉承半认真地对斯坦利说:“我妹妹嫁了个男人!”〔7〕47这样的行为显然违背了布兰奇自小所接受的贵族教育和她力图展现的淑女风范,布兰奇内心深处的欲望冲破了身份地位的桎梏,让她迷醉在斯坦利充满生气的男性魅力之下,然而谨守的道德规范督促着她端起南方淑女古板矜持的虚伪面具,斥责斯坦利“举止行动就像是野兽,他有野兽的习气!吃起来、动起来、说起话来都像是野兽!他身上有种——低于人类——还没进化到人类阶段的习性!”〔7〕98当妹妹丝苔拉不计前嫌原谅了斯坦利的家庭暴力行为,布兰奇甚至言不由衷地将斯坦利与丝苔拉间的亲密贬斥为“野蛮的欲望”〔7〕96。显而易见,为了迎合世俗的看法,布兰奇违背本性将内心对欲望的渴望压制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当中,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高贵典雅温柔矜持的淑女形象,无法展现自我本色的痛苦深深折磨着布兰奇,继而逼疯了布兰奇。

威廉斯曾指出戏剧的宗旨是“向人类揭示受罪的根源,表现人类的危机,把他们备受折磨的灵魂以具体的形式裸露出来”〔10〕。在《欲望号街车》中威廉斯旨在呐喊出分裂的自我所带给自己的痛苦,通过把主角们的矛盾纠结血淋淋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威廉斯让自己压抑的潜意识得到释放和补偿。无论是温柔细腻的布兰奇还是原始粗犷的斯坦利都呈现出性格的两极分化,具有敏感脆弱的天性的人群无疑会承受更多的自我和社会压力,使得布兰奇的欲望追求之路倍感艰辛,只能在社会允可的夹缝中求存,可望不可得的痛苦最终撕裂了布兰奇意图在社会道德观念同化下勉强自己戴上的淑女面具,分裂的个性彻底摧毁了布兰奇。

〔1〕朱岩岩.从读者反应角度重读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号街车》〔J〕.北京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0(1):131-136.

〔2〕徐静.《欲望号街车》的不确定性和矛盾性〔J〕.外国文学评论,2002(3):74-80.

〔3〕李尚宏.悲剧并不发生在舞台上:《欲望号街车》主题辨析〔J〕.外国文学评论,2008(3):113-121.

〔4〕徐静.新的起点与觉悟:试用荣格理论分析《欲望号街车》里白兰奇的神经官能症〔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25(5):81-85.

〔5〕钟兴亮.论《欲望号街车》中斯黛拉的中间地带〔J〕.咸宁学院学报,2012(9):42-43.

〔6〕彭娜.抗拒与吸引 对立与融合:对《欲望号街车》中布兰琪悲剧命运的再思考〔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5,16(3):30-33.

〔7〕田纳西·威廉斯.欲望号街车〔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8〕赵冬梅.斯蒂拉:一位反“男性中心主义”的女人:《欲望号街车》的女权主义解读〔J〕.山东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96-99.

〔9〕程桂兰.还原真实的布兰奇:用读者反应理论解读《欲望号街车》〔J〕.英语广场,2011(Z1):37-39.

〔10〕曹庆艳.不同的境遇 相同的命运:布兰琪和留波夫形象比较〔J〕.戏剧文学,2007(3):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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