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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南诏大理国佛教教育及其对政治文化的影响

2014-03-21田冬梅张颖夫

大理大学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南诏白族大理

田冬梅,张颖夫

(1.大理学院文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2.大理学院体育科学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

南诏统一大理地区,各部族之间虽获得了地域上的统一,但“大部落有大鬼主,小部落有小鬼主”的状况没变,信仰的分裂严重阻碍了南诏境内各部族对南诏国思想上的认同。因此,南诏统治者需要一种新的宗教从思想上凝聚各部落。南诏晚期,劝丰佑废道立佛,大理国时期更是以佛立国,“成为大理国统治阶级最重要的意识形态”〔1〕,以至于大理“无山不寺、无寺不僧”“家有佛堂”,被称为“妙香佛国”。“有宗教便有宗教教育,研究宗教是理解民族文化的关键;研究宗教教育则是全面认识传承民族文化的民族教育的关键”〔2〕。宗教教育对于民族诸方面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凡经宗教整合的民族文化便独具特色,并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世代相传,这种传承方式就是民族传统教育。

一、南诏大理国佛教与教育的关系

南诏大理国的教育起源于原始宗教,南诏统一后,从清平官郑回与南诏王室扶持道教,倡导用道教教育来对臣民实行精神统治,到劝丰佑废道立佛,“释儒”阶层的出现,标志着南诏大理国建立起本地区独特的教育体系。

(一)“释儒”阶层的出现,标志着南诏教育的形成

“考校史籍,唐代以前,云南尚无佛法可言,虽有传说,亦多诬妄。其确知在云南有佛教者,则唐代始”〔3〕523。李京《云南志略》中记载:“晟罗皮立,是为太宗王。……开元二年(公元714年),遣其相张建成入朝,玄宗厚礼之,赐浮屠像,云南始有佛书”〔3〕524-527。由此可见,丞相张建成传佛教于大理地区,应该是南诏官方主动传播佛教的开始。至于民间传教,从大理的地理位置来看,佛教由印度、缅甸、西藏和汉代中原传入大理都有可能,印度僧人赞陀崛多在蒙氏保和十六年(唐开成四年,公元839年),从西藏至鹤庆传佛教密宗(密宗梵文Acarya音译为“阿叱力”)于洱海地区,在各种佛教教派的竞争中,密教的驱病赶鬼、法术神力与南诏原始宗教巫术相似,同时教义宽松、生活不受节制等,易于被南诏各部族接受,且赞陀崛多传教走王室路线,“南诏王劝丰佑对他极为信任封他为国师,又以妹妹越英嫁给他”〔4〕167。丰佑最终选定佛教密宗为国教并建崇圣寺三塔,宣告佛教在南诏的神圣地位。从此,一部南诏大理国史,可视为佛教教化的历史。

随着丰佑以佛教立国,南诏王室和贵族都信奉佛教密宗,密宗僧人阿叱力成为南诏后期的一个权贵知识分子阶层。他们“谕民虔敬三宝,恭诵三饭”,并“劝民每家供奉佛一堂,诵念经典,手拈素珠,口念佛号”“劝民每岁正、五、九月持斋,禁宰牲口”〔5〕。同时,在南诏与唐王朝长期的冲突与融合过程中,他们通晓汉文化,是汉文化修养较高的知识阶层,在传播密教的同时也传授汉文化,被白族语称为“师主薄”的教书先生。《南诏图传·文字卷》将其称为“释儒”。

“释儒”者,即“读儒书,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事”的佛教密宗阿叱力僧(师僧)。郭松年《大理行记》说:“师僧有妻子,然往往读儒书,段氏而上有国家者,设科选士,皆出此辈。”《南诏野史》说:“段氏有国,亦开科取士,所取悉僧道,读儒书者,以僧道为官,属亦即以佛法为治。称之为佛教国,亦未始不可。故其民咸知佛法,易于治理,而不尚军旅。”

南诏王室与贵族的阿叱力僧人与其他通过“仕途”进入南诏、大理国统治集团的阿叱力僧人,两者成为一个新的社会权贵知识分子阶层——“释儒”。“释儒”阶层的形成,开始了南诏大理国政教合一的历史过程,同时也标志着南诏大理国教育国家化与制度化的形成。

(二)以寺院为学校、僧侣为教师、佛儒经典为课本的南诏大理国教育

南诏大理国时期的文化教育,深受佛教的影响。李京《云南志略》称大理地区“师僧教童子,多读佛书,少知六经者。”郭松年《大理路兴举学校记》载:“云南西陲,俗通天竺,徒事释氏之书,虽有设科选士,未得其正。”从元初这些著述推知,南诏大理国时期佛教僧人既是传教者,又是对儿童的文化教育者,寺院是施教的场所。

王崧本《南诏野史》中说“段氏有国,亦设科取士,所取悉僧道、读儒书者”。据载,宋真宗六年(公元1013年),大理国王段素廉开科取士,“定制以僧道、读儒书者应举”“师僧、童子多读佛书,又受到儒、道汉文化思想的影响,考试的内容以释、儒、道经典为主”〔6〕。南诏后期与大理国时期选择的官员,多为僧、儒之徒及其弟子。

因此,佛教的传播与发展推动了南诏大理国教育的发展,教育同佛寺有着密切的联系。寺院教育主要是传授佛教教义,儒家思想,实行佛教与儒学的道德训练,传授佛教与儒家仪礼和学习文字等,在这种情况下,教育只能由“释儒”控制。教育的主要目的就是教育儿童对阿嵯耶观音的崇拜和对王室的忠诚,同时传授生产技能,佛教教育和世俗教育都由“释儒”承担。在南诏大理国时期,形成了一种世俗教育依附于佛教教育,学校依附于寺庙的特殊教育制度。

除寺庙教育以外,“释儒”贵族通过家庭教育使儿童接受佛教教育、文化知识和政治教育,形成贵族生活的初步规范,并学习南诏大理国的王权与社会制度,长大后再到寺庙进行更高层次的教育,因此,“释儒”的家庭教育和寺庙教育起着同样关键的作用。

二、佛教教育与南诏大理国政治

宗教教育的功用不仅可用来统一思想,增强民族凝聚力,更为重要的是,还可用来神化王权、教化臣民、加强统治。

(一)通过君权佛授来巩固王权、教化百姓

观音是佛教重要的神祗,“观音斗罗刹”“观音负石阻汉兵”的故事在大理地区现在还家喻户晓,其教育意义在于观音法力无边,可以拯救众生。这些意义深远,目的明确的神话故事,应该是知识分子阶层的“释儒”精心编撰的,并通过寺庙教育向民间散播,来达到良好的社会教育目的。有了佛教在民间的普及,才有可能进一步神化君主的权力。“观音六化”来点化南诏始祖细奴逻为国君,观音保佑并指点段思平灭大义宁建立大理国的故事是典型的“君权佛授”的思想。段氏大理国时期,把阿嵯耶观音奉为家族王权的保护神,大量地铸造阿嵯耶观音造像。

大理国建国之初,为了神化王权、稳定政局,段思平就制定了以佛立国,以“释儒”治国的基本策略。佛教教育使人们相信王权的神圣,王权成了天赋的结果,各种故事就是王权合法性的证明。因此,南诏大理国时期的国王造像呈现出佛与王的双重特征,民间关于南诏大理国王的认识逐渐神化,最终成为百姓信奉的本主神。“南诏大理国统治者借助佛教的精神影响力进行政治统治的精神工具和思想武器,通过‘君权佛授’的帝王建国意识的宣扬,从而确立南诏、大理国帝王的最高统治地位,使臣民服从帝王统治,最终达到帝王政治统治的目的”〔7〕。

(二)通过佛教统一思想、加强意识形态教育

新加坡的古正美认为“中国中世佛教发展的高峰与帝王使用佛教意识形态治国的活动有密切的关系,成为一种统治术”〔8〕。南诏大理国王室崇信佛教密宗,并用密宗来改组原有宗教格局,以实现对南诏之精神统治,王室相信佛能维持“四方八表夷民臣服,故方大兴佛教”。丁石僧阐释的《南诏大义国杨干贞故里碑记》云:“依南诏旧习,南诏王为维持佛教而正王统,历史昭然,以佛法能统六诏,渡脱众生。且安定国家,以安定人心为首。佛法者,安心之妙谛也。”崇佛实为统一思想,安定人心用,通过加强意识形态教育,达到维持王权统治的真实目的。

作为外来教派的佛教密宗,超越了南诏大理国各部族的血缘、族缘和地缘,有效地化解了由于各部族信仰不同所导致的矛盾,使各部族在信奉巫教的同时,也信奉由王室倡导的密宗神祗。通过对佛教神祗的认同,在政治关系中必然也体现为对南诏大理国王室的服从,通过共同的信仰,南诏大理国王室把各部族统一起来。同时,由于信仰的不同,又能为南诏大理国在唐宋与吐蕃之间建立起一道强有力的意识形态屏障,维护南诏大理国的相对独立。

在南诏大理国政教合一的体制下,“建大寺八百、小寺三千,遍于云南境中,家知户达,皆以敬佛为务”〔9〕。信佛从王室到“释儒”再到民间,佛教逐渐成为一种社会化的教育,通过寺院教育和社会教育,百姓从信佛到忠君,在崇佛的神圣生活中,佛教意识渗透到现实生活的各方面,大理地区百姓的现实生活也需要佛的保护,百姓少了野性多了安分,这正是统治阶层所需要的结果。

三、佛教教育与南诏大理国文化

一种宗教就是一种文化,任何一个地域的文化一经宗教整合就独具特色,并且对其风俗习惯、伦理道德产生深广的影响,这种教育无可替代。

(一)佛教教育与大理白族特色文化的形成

“古代地域性国家的凝聚,大约总不外乎有两种重要的因素,一是军事的强力,二是文化的粘力。一般说来,军事帝国的建立往往是文化定向积淀以及民族文化形成的前提,而后者又是前者的必然结果。如果没有文化的定向积淀,那么,离开了文化的粘力,而仅仅依靠军事的强力,无论多么强大的军事帝国也是很难长久的”〔10〕。南诏大理国的建立,是大理白族文化形成的前提,王国能持续500余年,是以佛立国为基础,是白族特色文化具有强大凝聚力的结果。

南诏统一后各部族的鬼神崇拜没有改变,信仰不相统属。现居住在兰坪、维西的勒墨人、那马人,许多家庭月月祭鬼驱鬼,甚至一月数次,至今还保留着白族先民的鬼神崇拜文化特征。“怒江一带的白人所祭的鬼共有四五十种,则为此项观念的活化石”〔11〕。没有凝聚力的鬼神崇拜,不利于南诏国的统治,道教的巫文化与南诏的鬼文化有许多相似之处,南诏前期统治者在郑回的建议下信道抑佛,道教承担着整合南诏原始宗教的重任。南诏后期由于密教僧人的法力与王室打击贵族的需要,劝丰佑“废道立佛”,直到大理国代代崇佛,几百年以来佛教彻底改变了大理人的攻击性,统治阶级主要采取内守治国政策,没有了扩张野心,由于两宋亦无暇外顾,云南境内处于相对稳定独立发展的历史时期,正是在这一和平时期,白族文化不断发展与完善、成熟与定型,形成独具特色的白族文化——本主崇拜。可以说没有佛教教育形成大理国人上至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内忍不嗜杀、安分不凌人的性格特征,大理人一定还是如南诏初期一样具有攻击性,强大的唐王朝都敢进攻,何况一个弱宋,如果大理国大举攻宋开疆拓土,白族人文化的演进一定会是另一种结果。

具有强烈巫教性质的佛教密宗,传入大理地区后,在王室的大力支持下,吸纳了本地巫教的一些特点,迅速发展壮大,佛教的盛行,道教的余威,无疑给洱海地区正在由鬼神崇拜向本主崇拜发展中的地方化宗教造成巨大冲击,这种冲击带来了洱海地区的宗教改革:主动吸收佛道教义、祭祀仪礼、地方文化和汉文化等因素,自我更新寻找新的生存方式及发展道路,形成白族独具特色的本主信仰文化。这种文化最终在大理地区形成佛教居庙堂之高,本主处江湖之远的宗教教育与祭祀格局。这种格局在村落内部统一祭拜本主神,从区域来看各村落又彼此独立各奉其主,而王国的祭祀则是佛教的仪式。这种宗教教育与祭祀格局成为白族宗教信仰的基本框架体系,随着白族的形成,又使这种宗教形式衍生成了民族宗教。

面对佛教传入洱海区域,本主崇拜并没有排斥,也未屈服于佛教势力,而是积极地同佛教协调,共同发展。现在喜洲上村大慈寺内不仅供有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的神祗,也塑着弥勒佛、护法神、四大天王的塑像,还在“奇观堂”敬有孔子和72贤士。在其他村寨,南诏大理国的历史人物如细奴逻、世隆、郑回、张乐进求、段宗榜、段思平、杨干贞等也登上了白族本主的神坛。

白族本主文化之所以独具特色,是南诏大理国的政治经济、生活方式和地方文化综合作用的结果,是和诸多外来文化融合的产物。更为重要的是,本主信仰是佛教教育改造白族民族性格的反映,佛教教育使白族先民由攻击型性格特征转变成平和兼容的性格特征,才能把各种文化整合在本主文化之中,这种民族性格是本主信仰文化形成必不可少的条件。

(二)佛教教育与大理白族习俗、道德的变化

自南诏后期至大理国400余年,通过佛教教育的洗礼,大理国人最显著的性格特征就是和顺,价值观倾向和平。因为佛教教义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不杀生,反对暴力,崇尚和平,相信开杀戒将种下恶因结出恶果。因此,南诏人桀骜攻击的性格也逐渐被感化。全民信佛给大理地区的风俗习惯与伦理道德带来了深刻的变化。

正如元人李京在《云南志略》“白人”条中比较了云南诸民族后说:“诸神蛮夷刚愎嗜杀,骨肉之间一言不和,则白刃相搏;不知事神佛,若袅境然。惟白人事佛惟谨,故杀心差少。由是言之,佛法之设,其于异俗亦自有益。”也就是说和云南其他民族相比,白族人和睦、爱生且做事谨慎。直到现在白族仍然将佛家的慈悲、儒家的忠恕作为为人准则,并且在日常生活中与人为善、同情弱小、民风纯朴,这与南诏大理国时期的佛教教育密切相关。

习俗的最大变化就是信佛变成日常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李京《云南志略·白夷风俗条》中说白人“民俗家无贫富,皆有佛堂,旦夕击鼓恭礼,少年手不释珠。一岁之中,斋戒几半”。礼佛拜佛、吃斋诵经已经成为古代白族民间的重要生活习俗。王室同样如此,南诏王劝丰佑的母亲出家为尼,蒙世隆之母段氏信佛,“世隆以四方八表、夷民臣服,皆感佛维持。于是建大寺八百,谓之兰若,小寺三千,谓之迦蓝,遍于云南境之中,家知户到,皆以敬佛为首务”〔4〕177。大理国段思平登位为感佛恩德,年年铸佛逾万尊,大理国22位国王中,7位禅位为僧,1位被废为僧。官员上至相国下到一般官吏,多从佛教徒中选拔。信佛使白族人由原来的骑射尚武到念佛拜佛,其日常生活习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外取名方式、节日集会和丧葬习俗等也深深打上了佛教的烙印。

白族人通过寺庙学校教育与“家无贫富,皆有佛堂,旦夕击鼓恭礼”的家庭佛教教育和节日礼佛的社会教育,达到“上至帝王,下至臣民,见佛下马,见寺拜之。家有经佛为贵,知书为荣”〔12〕。这种尊师(师僧)重教(佛教)的传统,对其伦理道德亦产生深广的影响。佛教观音的慈悲,密宗守护神大黑天神的心地善良与舍己救人,都成了白族人敬拜与效仿的对象。大黑天神死后,南诏后裔大理上湾桥和下湾桥的人民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为他盖了一座本主庙,尊奉他为本主。白族人对外祈求佛神,对内修养身心,相信生命中有神灵主宰,有佛的保佑,有意识地约束自己的言行,拒恶而从善。多做善事好事,尊老爱幼,扶危救困,变成日常生活中一种自觉的行动,自我约束与自我教育,最终改变了全社会的伦理道德。

〔1〕马曜.云南简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88.

〔2〕张诗亚.祭坛与讲坛〔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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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一〔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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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何贵荣.大理国佛教崇拜的社会化现象〔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1):5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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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云峰.南诏时期宗教的递变及文化的互动:下〔J〕.楚雄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1):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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