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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评说

2014-03-21杨建猛伍国桃

安顺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韩愈作家文学

杨建猛 伍国桃

(1、2.安顺学院人文学院,贵州 安顺 561000)

“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评说

杨建猛1伍国桃2

(1、2.安顺学院人文学院,贵州 安顺 561000)

韩愈认为 “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事实上 “欢愉之辞”未必就比 “穷苦之言”难以写得好。“欢愉之辞”的产生与时代有关,与文体有关,也与作家的个性有关。因此,“欢愉之辞”自有其存在的必然性与合理性。一味地提倡 “穷苦之言”而忽视 “欢愉之辞”,无论是对于文学创作而言,还是对于文学接受而言,都是极为不利的。

韩愈;欢愉之辞;难工;质疑

韩愈 《荆潭唱和诗序》中说:“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1]韩愈认为:抒发穷苦之言容易写得好,抒发欢愉之辞很难达工巧。

对于 “穷苦之言易好”,古今文人大多赞同。从孔子的“诗可以怨”,到司马迁的 “发愤著书”,再到欧阳修的 “诗穷而后工”,这些观点和韩愈所表达的意思基本一致。古今文坛上许多抒写悲情的作品,如屈原的 《离骚》、蔡文姬的《悲愤诗》、杜甫的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皆是千古绝唱,这说明抒发 “穷苦之言”容易成为佳作。

人们因为对 “穷苦之言易好”之说深信不疑,所以对“欢愉之辞难工”之说也信以为真。大概在世人眼中,欢愉之辞大多出于富贵之人,而富贵之人交游应酬多,写诗作文无暇精雕细刻,所以 “难工”;而他们的诗文一旦公开发表,又常常大受追捧,于是飘飘然不思进取,所以也就更加 “难工”了。清代文人曾国藩对此论道:“自韩愈氏有言: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音易好。欧阳公效之,亦称‘穷而后工’。后之论者,率祖述其说,谓宫音和温,难于耸听;商音凄厉,易以感人。故盛世之巨公,其诗歌往往不及衰世之孤臣逐客;而庙堂卿相,例不能与穷巷憔悴专一之士角文艺之短长。数十年来,人相与持是说而不变,所从来久已!”[2]就连国学大师钱钟书先生也很赞同 “欢愉之辞难工”之说,他说:“苦痛比快乐更能产生好诗,好诗主要是不愉快、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泄。”[3]

那么,“欢愉之辞”当中究竟有没有上乘之作?“欢愉之辞”有没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一味地倡导 “穷苦之言”而忽视 “欢愉之辞”,对文学的发展有益还是有害?下面将从这三个角度加以论述。

一、“欢愉之辞”与 “穷苦之言”都能产生佳作

“欢愉之辞”果真难成佳作吗?当然不是。人生有喜有悲,无论是欢愉之情,还是悲苦之情,都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文学创作就是要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明代文人陈继儒说得好:“哀者毗于阴,故《离骚》孤沉而深往;乐者毗于阳,故《南华》奔放而飘飞。”[4]由此可见,无论是哀伤的《离骚》,还是逸乐的《南华》,都可以是作者的真情流露,都可以是上乘之作,都可以深深地打动读者的心扉。

事实上,许多上乘的文学作品,其实就是 “欢愉之辞”。如 《诗经·桃夭》中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写新婚之欢愉,李白 《南陵别儿童入京》中的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写飞黄腾达之欢愉,均是传世佳作。值得一提的是,李白的这首 “欢愉之辞”被认为是古本诗中最好的诗作之一。由此可见,“欢愉之辞”丝毫不比 “穷苦之言”逊色。

二、“欢愉之辞”存在的内在根源

首先,“欢愉之辞”存在的时代根源。时代不同,作品的感情色彩也不同。国泰民安的时代,其作品大多是“欢愉之辞”;而兵荒马乱的时代,其作品则大多是 “穷苦之言”。先以汉赋为例,汉初盛世,国盛民强,因此盛行以《子虚赋》《上林赋》为代表的歌功颂德的汉大赋;汉末乱世,民生凋敝,因此盛行以 《刺世疾邪赋》《述行赋》为代表的抒发穷苦之言的抒情小赋。又以唐诗为例,盛唐之音以乐观的情调为主;晚唐之音则以悲苦的情调为主。正如刘勰 《文心雕龙·时序篇》所说:“昔在陶唐,德盛化钧,野老吐何力之谈,郊童含不识之歌。有虞继作,政阜民暇,熏风咏于元后,烂云歌于列臣。尽其美者何?乃心乐而声泰也。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成汤圣敬,猗欤作颂。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幽厉昏而 《板》、《荡》怒,平王微而 《黍离》哀。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5]由此可见,文章的喜怒哀乐不仅取决于作者的个人因素,更取决于他所处的时代背景。有盛世之音,有乱世之音,有亡国之音,正如毛诗序所说:“盛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6]因此在太平盛世,“欢愉之辞”必然成为文学的主调。

其次,“欢愉之辞”存在的文体根源。体裁不同,作品的感情色彩也有所不同。比如诗和词,前人早已看出,这是两种不同的文体,因而各有不同的文体风格。诗大多抒写国家兴亡、民生疾苦、个人抱负,词则大多抒写闺阁闲愁、儿女情长、宴饮游乐,因此诗庄而词媚,诗刚而词柔,诗苦而词乐。由此可见,“穷苦之言易好”之说,若针对诗,还可勉强认同;若针对于词,则大谬不然。为何?词乃宴游耽乐之戏,歌舞升平之作,所以十之八九乃是欢愉之辞。此外,民间故事、古典戏曲这些叙事体裁的作品,大多以提供娱乐为宗旨,以皆大欢喜为结局,因此在感情色彩上大多以欢愉为主。清代戏剧家李渔在 《闲情偶寄·宾白》中对这类文体的喜剧内核作了精辟的解说:“我欲做官,则顷刻间便臻富贵;我欲作人间才子,即为杜甫、李白之后身;我欲娶绝代佳人,即作王嫱、西施之原配。”[6]

西方现代文艺心理学派的文论家们也持有同样的观点,他们把古往今来的全部作家分成两种类型,第一种类型的作家收集现成的历史资料进行写作;第二种类型的作家则通过幻想来编造故事。他们认为,第二种类型的作家拥有的队伍更庞大,拥有的读者也最为热烈、最为广泛;这一类作家所编造的故事类似于白日梦,在这一场场白日梦中,读者充当了作品中的主角,或者充当英雄,或者充当才子,或者充当神仙,享尽了人间的风流、名誉和富贵[8]。因此,根据西方现代文艺心理学派的观点,大多数叙事作品从其创作宗旨、情节特征和实际效果来看,可归属于 “欢愉之辞”。

第三,“欢愉之辞”存在的作家个性根源。作家的个性不同,其作品的感情色彩也不同。关于作家个性与其创作风格的关系,前人已多有研究,比如曹丕的 《典论·论文》和刘勰的 《文心雕龙·体性》就有深刻的剖析。作家的个性可粗略地分为两大类,即乐观派和悲观派。许多文人有过被贬谪流放的遭遇,但是面对同样的遭遇,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胸襟气度和文章风格。有些文人心理脆弱,多愁善感,一旦遭受挫折,便悲悲戚戚,譬如初唐诗人沈佺期和宋之问被贬岭南,在 《度大庾岭》等作品中反复描绘流放的苦难,倾诉命运的不公;白居易被贬江州,也有泪湿青衫之痛,乃作 《琵琶行》,表达自怜自悯之意。而另外一些文人被贬之后却始终能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其作品也表现出乐观的感情色彩。由此可见,写 “穷苦”还是写“欢愉”,这不仅与时代有关,还与文体有关,更与作家的个性有关。

三、忽视 “欢愉之辞”的创作不利于文学繁荣

一味地提倡 “穷苦之言”易于创作,而忽视 “欢愉之辞”的文学价值,无论对于文学创作而言,还是对于文学接受而言,都是极其不利的。

首先,过分强调 “穷苦之言”,对于文学创作而言,是极为不利的。文学创作要写真事、说真话、抒真情,要用真情实感来打动人心。文学家的身份地位不同,遭遇经历各异,有的潦倒失意、穷困偃蹇,有的春风得意、轻裘肥马。失意之人须吐穷苦之言,得意之人须吐欢愉之言,这才叫为情造文,这才能以情动人。像周朝的周公、召公,梁朝的简文帝,陈朝的陈后主,唐朝的上官仪,宋朝的寇准,这些人或贵为帝王、或位列公卿,他们声名显赫、富贵寿考,怎么可能勉为其难,作出悲悲切切的诗来呢?如果一味鼓吹 “穷苦之言”,使家财万贯者舍弃自己的财富而不言,却矫情地哭诉穷困;使高官厚禄者舍弃自己的权势而不言,却矫情地赞美归隐,这样的作品不过是无病呻吟,读之味同嚼蜡,还如何能说 “穷苦之言易好”?《庄子·渔父》说得甚为恰切:“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9]《文心雕龙·情采》亦批评道:“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征?”[10]

其次,鼓吹 “穷苦之言”对于文学接受而言,也是极为有害的。读者的欣赏口味是多种多样的,文学的风格也应当多种多样。“穷苦之言”的作品即便是艺术成就再高,也不过是众多艺术风格中的一种,不能代替其他丰富多彩的艺术风格,也不能满足所有读者的欣赏口味。譬如西晋的冯衍,声泪俱下地写成 《显志赋》,陆机却并不认为这是一篇佳作,反而批评作者的哀伤之情过于泛滥[11]。又如唐代的孟郊和贾岛,擅长 “穷苦之言”,素有 “郊寒岛瘦”的美誉,而苏轼对他们的作品却评价不高,他在 《读孟郊诗二首》中对抒发 “穷苦之言”的作品颇有微词:“夜读孟郊诗,细字如牛毛。寒灯照昏花,佳处时一遭。孤芳擢荒秽,苦语余诗骚。水清石凿凿,湍激不受篙。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似煮彭蚎,竟日嚼空螯。要当斗僧清,未足当韩豪。人生如朝露,日夜火消膏。何苦将两耳,听此寒虫号。不如且置之,饮我玉色醪!”[12]

而南宋文学家楼钥对抒发 “穷苦之言”的作品也评价不高,他在 《答綦君更生论文书》中说道:“古文之感人,如清庙之瑟。若孟郊、贾岛之诗,穷而益工者,悲忧憔悴之言,虽能感切,不近于 ‘哀以思’者乎?”[13]可见,至少在有些文人的眼中,只有 “欢愉之辞”才是真正的文学,“欢愉之辞”如同清庙之瑟,感人至深;而 “穷苦之言”则如亡国之音,难登大雅之堂。

新文化运动的主将胡适先生认为,即使在暗无天日的旧社会,文坛上也不能到处充斥着 “穷苦之言”。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痛批那些只会发牢骚之语、只会写感伤之文、不会奋发有为的文学青年:“今之 少年往往作悲观,其取别号曰 ‘寒灰’,‘无生’,‘死灰’;其作为诗文,则对落日而思暮年,对秋风而思零落,春来则惟恐其速去,花发又惟惧其早谢。”[14]胡适认为,这样的 “穷苦之言”对作者而言,将减损其寿命;对读者而言,将消磨其志气;对国家而言,亦无所裨益。

在旧社会,“穷苦之言”尚不可太多,更何况社会主义新时代!当今之世,国家鼎盛,四海清平,人民幸福,时代背景决定文学主旋律,社会主义文学的主旋律当然是“欢愉之辞”。身为社会主义的文艺工作者们,应本着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原则,以弘扬主旋律为己任,不断地发现并颂扬现实生活中真、善、美的一面,唱出积极、欢乐的人生之歌。

[1](唐)韩愈·韩昌黎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24.

[2]曾国藩·曾国藩全集[M].长沙:岳麓书社,1986:226-227.

[3]钱钟书·诗可以怨[J].文学评论,1981(1):16-21.

[4]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43.

[5]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1995:542.

[6]张少林·中国古代文论精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29.

[7](清)李渔·闲情偶寄[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53-54.

[8](奥)弗洛伊德·创作家与白日梦[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138.

[9]郭庆藩·庄子集释(下)[M].北京:中华书局,2004:1032.

[10]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538.

[11](清)严可均·全晋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019.

[12](宋)苏轼·苏轼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2:797.

[13]楼钥·攻媿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5:813.

[14]胡明·胡适文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1:48.

Question the Validity of“Literary Works are not Suitable to Express the Happy Life and Cheerful Mood”

Yang Jianmeng1Wu Guotao2
(1、2.School of Humanities,Anshun University,Anshun 561000,Guizhou,China)

Han Yu believed that literary works are not suitable to express the happy life and cheerful mood,Maybe he is wrong.The literary works which express the happy life and cheerful mood may be very good,and it may be reasonable.It come into being denting on a lot of factors like time background,literary form,individuality of the writer,and so on.So we can’t depreciate it.If we depreciate the literary works which express the happy life and cheerful mood,it will be harmful to the progress of the literature.

Han Yu;express the happy life and cheerful mood;difficult to write well;question

颜建华)

I207

A

1673-9507(2014)02-0003-02

2014-03-07

1.杨建猛 (1975~),男,江苏盐城人,安顺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文化、文艺理论。2.伍国桃 (1983.02~),女,侗族,贵州黎平人,安顺学院人文学院教师。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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